隔壁亚平爸从梦中惊醒,问亚平妈:“怎么回事?”亚平妈也慌了,说,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啊?怎么突然哭得这么伤心?”

“你还不去看看?别亚平欺负人家了。”

“人家小夫妻。。。。。。我这。。。。。。。我怎么好去?我门口听听去。”

亚平妈穿上拖鞋,站在丽鹃房门口贴着门听。

里面亚平声音也急,问,怎么了怎么了啊?小宝贝你说话。

“你要把我闷死了!哇!!!!!”丽鹃哭着大声说。

亚平妈回房间。“出什么事了?”“没事儿没事儿。小夫妻。你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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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平妈就在书房外等着,见了亚平出来,笑着问:“我儿可洗把澡?我水已经烧上了,估计这会儿很热了,去冲把解乏吧!”亚平刚才就在犹豫要不要洗澡,想等水烧热又是一个多钟头,太长了等不了,正打算洗漱一下就睡的,一听这话,很合心意,就说:“谢谢妈,我就想洗呢!”

亚平走进浴室,架子上放着干爽的毛巾,干净的内衣裤整齐地放在柜子边,洗手台上,牙膏已经挤在牙刷上。“有娘的日子真好。”亚平心想。

亚平边擦着头边往房间走。亚平妈忙着把浴室的地用亚平的衣服擦干,把热水器关了,把换下的脏衣服袜子拿到楼下洗衣机里,“妈,我来吧!你去睡。”

“不用你,你去歇着吧,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呢,真辛苦。我这算什么呀,顺手的事儿。家里不用你操心,你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妈就值了。”妈把亚平往外撵。
亚平躺在床上看书。丽鹃推门进来。

锁上门,丽鹃象个沙袋一样将自己丢进亚平的怀里。“哎哟哟!压坏了压坏了,断了,不管用了!人家正支着帐篷,你怎么这么野蛮?后半生完蛋了。”亚平作势皱眉头装痛。“哎呀!我来检查检查,不行就只好送医院缝起来,顺便装半条驴鞭。”丽鹃哈哈大笑。

“你这个小Y妇,两天不收拾就冒Y水,还嫌不够长?你那是大溪地呀,我探探深浅。”亚平将手顺着丽鹃的内衣摸索着进去,另一只手关了灯。

“啊!啊!”丽鹃的声音开始高低起伏抑扬顿挫,亚平爱死这调子了,既有冲锋号的鼓舞精神,又有仙乐的诱惑,搁平日里,非把丽鹃折腾到没力气喊叫。可今天不行。“嘘!嘘!”亚平将捂在丽鹃乳房上的手挪到丽鹃的嘴巴上。 “祖奶奶,你轻点儿!我妈我爹就在旁边!”

“啊!啊!要!”丽鹃声音还越发的放肆。“恩,给,给,你小声点儿!”亚平拿自己嘴堵上丽鹃的嘴,动作幅度放缓,动动,停停。

“求求啊!你快快啊!”

“来,给个枕头,捂上你嘴。”亚平将自己枕头闷在丽鹃头上,开始加快速度。“呜!呜!呜!”丽鹃的声音沉闷而压抑,透着一中将死的绝望,这种偷欢的快乐,刺激着亚平象八缸的宝马,踩足了油门直奔悬崖顶端再放任自己掉下悬崖,一种堕落的快乐。在丽鹃的呻吟中,在丽鹃的长指甲划破了脊背的痛楚中,亚平彻底释放。

亚平拿开枕头,一口被丽鹃紧紧咬在肩膀上,然后听丽鹃大哭起来,一下就把亚平惊呆了,赶紧打开灯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丽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大到不只整个屋子,估计左邻右社都听得一清二楚,在这半夜十二点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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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看丽鹃将门关上,便静悄悄地端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对老头子说:“喝点水,润润嗓子。你刚才那几声咳的,叫我心揪。”

老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我是不是刚才话说重了?听着不是味儿,不想讲的,没憋住。老公公讲媳妇,不太好吧?丽鹃大概生气了。”

“没事儿没事儿,自家孩子,有话直讲。是要敲打敲打,旁的毛病都不是大毛病,生孩子是关系国家社会家庭的大事儿,原则问题,不能不讲。不过方式方法要注意,一开始就搞僵了,孩子容易逆反。要和风细雨式的,慢慢做工作,儿子那边也要讲。我看丽鹃吧,第一眼就满喜欢的,孩子没啥心眼,笑呵呵的,不象有些媳妇,整天绷着个驴脸,没笑模样,叫人看着心寒。你不觉得丽鹃跟我家亚平有夫妻相?两个人长得跟亲子妹一样,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过这孩子不太懂事,是吧?吃完了饭,也不说帮把手收拾收拾,掉头直上房间,把一切都甩给我。我不怕干活儿,这点事儿又累不着,可我也不是家里雇的保姆,不用她干活,至少得站在旁边陪着说说话儿,递个东西什么的,这才象个家。不然一大早出门走了,到晚上回来不照面,连个聊天的机会都没有,感觉家里太冷清。你说是吧?”

“谁说不是呢?!昨天她也是吃完了饭就往电视前一坐,人五人六的,手里霸着个遥控器,也没喊老人一起看,我本来想接着连续剧看看的,看她一人坐中间,就只好去睡觉了。真没规矩。”

“你这人也真是的,想看你就说,还等人三请四邀啊!你说了,她会不让你?”

“要人说有什么味道?有些话根本就不该讲,象孝敬老人,生儿育女,这都是做人起码的品德,这还要上课?我就不讲,今天我先出来坐上,立个规矩,看她以后可明白。”亚平妈笑了,推了一下老头的肩膀说:“这是什么规矩?别给理解成以后谁先吃完电视就归谁,吃饭成比赛了。拉倒吧你!”
亚平回来的时候,屋里就盏壁灯发着幽幽的光,妈在灯下戴着老花镜对着亮补袜子。电视关着,厅里悄无声息。妈看亚平进屋,赶紧站起身说:“回来啦?我儿辛苦了。忙到这时候,没吃呢吧?要不要给你下点面?”亚平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公司吃了。您还不赶紧歇着,还忙什么呀?”

“这不等你吗,空着也是空着,干等不如把袜子拿出来补补。这几只袜子看着都怪新的,就袜头给你大拇指戳个洞,纫两针一点不妨碍穿。你等着,茶我给你泡好了,你喝两口。”亚平妈把不锈钢保温杯递给亚平。

“爸呢?睡了?我去看看丽鹃。”“哎。”

亚平推开房门,看见丽鹃背对着自己在电脑上打字。听见声音也没转头。“鹃鹃,老公回来了。”亚平将茶杯搁丽鹃手边,揉了揉丽鹃的肩膀。丽鹃头也不太,口气里带着嗔怪说:“回来就回来,还叫人下跪迎接啊?怎么到现在啊?”

“架新服务器,测试,有点忙。你好吗?”

“不好。不想理你,不想跟你说话。”

“我怎么得罪宝贝了?”
“我问你,你晚上不回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给妈打了呀,她没跟你说?”

“她说是她说,你说是你说。我是你老婆,你跟你娘讲?不跟我讲?跟谁讲不是讲?话传到了就行了。”

“那不行。你跟你妈讲,说明你心目里,你妈的位置比我重要。我要吃醋的。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就只能宝贝我一个。”

“好好好,下次注意,下次跟你讲一次,跟妈讲一次。这不是浪费电话吗?真是的。人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要是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又不找老婆,简直不晓得要省却多少麻烦啊!亲一个。”

“看在你替我端茶的份上,允许你亲一下后脑勺。”丽鹃正口渴,顺手打开杯盖,将不冷不热的水一口饮尽。亚平楞了一楞,在丽鹃脸蛋上啄了一口,说:“我在床上等你,一会儿过来。”轻轻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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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鹃和婆婆都安静地吃饭。公公扭头又进来,歪着头,话里带着怒地说:“人这一辈子哪能光想自己舒坦?人是有社会责任的,你们的责任不仅仅是把日子过好了,吃饱了,享受着就完了,上有老人,以后要你们照顾,下有孩子,为社会添砖加瓦,为家族传宗接代,现在不象以前了,国家都已经管着了,不说多,一个总要生一个吧?不管男孩女孩,生下了又能费你们多少力气多少钱?更何况我们老人还健康,都能替你们搭把手,这么好的条件,还不生不生,这都是什么思想?”老头儿的手就在丽鹃面前敲着桌面,嘣嘣响。丽鹃低头不说话。不理不睬,既不点头,也不反驳。

“好了好了,这不唠闲话吗?谁说不要了?要,要,那也不能今天说要今天就有哦!你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就去看电视吧!”亚平妈从旁打圆场。亚平爸大声咳嗽着上客厅。

“丽鹃,你别理你爸,他就这样,脾气说上就上。孩子的事儿以后说。不急,不急。”婆婆温和地安慰丽鹃。

丽鹃还没吱声,心里却有了暗暗的阴影。这公婆刚来两天,丽鹃已经觉得日子有点象嵌着肉渣子的骨头,有点难啃。

丽鹃放下饭碗,径直走向客厅,看见公公坐在沙发上手拿遥控器对着亮儿琢磨用法,本想跟他说怎么用,想到刚才他的陡然间脸红脖子粗的尴尬,便没走过去而是绕上了书房,并关上门开始写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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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丽鹃带着二老板的指责和未完成的工作回家,嘴巴噘得象挂了两只台湾香肠。“亚平!我好伤心呀!”一进门,丽鹃就哇哇地撒娇。“亚平不回来吃饭了,加班要到晚上10点。”婆婆又站在门口迎着拿包。“他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丽鹃问。“跟家里打过不一样吗?知道个信儿就行了。吃饭,吃饭!”

丽鹃一走进厨房胃口就倒了。桌上,放着昨天剩的猪肉炖白菜,今天里头可能也就续了点粉条儿,猪肉估计昨天就捞完了,于是,今天剩的就是白菜粉条汤。旁边放了一小碗番茄炒鸡蛋。大红的番茄非常活跃,而零星可找的鸡蛋显得萎靡。“吃呀吃呀!”婆婆吆喝着,还一个劲往丽鹃碗里夹粉条。公公对剩菜看也不看,筷子只往番茄上走。

“妈,今天没买菜啊?”

“买了。红烧肉我都放火上炖了,亚平一说不回,我就把火给关了。家里没人,就不用那么忙活了,昨天的剩菜还有,凑合一顿,明天再吃新的。吃啊吃啊!”丽鹃心里冷笑一声,哼,家里没人?我不是人,你不是人?难道就你儿子是人?想起以前亚平跟丽鹃说的笑话,说他们那里女人都没地位的,若男人不在家而外头有人敲门,门都不开就回一句:“屋里没人儿!”当时还觉得特有趣,轮到自己了觉得一点不好笑。

亚平妈手里断着盘昨天剩的炒白菜。那白菜的绿叶子昨天就被挑完了,今天只剩一堆白晃晃的蔫答答的皱巴巴的菜帮子。因为没有热,上面凝着点猪油霜,亚平妈炒菜放的油是从肉汤上撇出来的。“昨天的菜怎么没倒掉?”丽鹃问。

“倒干吗呀?又不馊又不坏的,多可惜呀!我吃我吃。”

“那你也得热热啊!冷着吃胃要坏了。”

“热什么呀,就这几片菜叶,都不值个热的活钱,饭都滚烫的,两样一拌,正合适。”

“何必呢妈!家里又不是买不起菜,你这样亚平看到会伤心的,一把菜不过几毛钱,吃新鲜的也健康。”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不能浪费啊!你们都没过过苦日子。你都不知道,六零年的时候,别说是菜帮子,就是好点的草根都找不到啊!钱虽然不多,可省一分是一分不是?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以前我跟婆婆过的时候,女人吃饭都不上桌的。好的,新鲜的,肉,都尽男人吃。女的就吃剩的。他们男人要吃大力气的,身子亏不得。我们多吃一口少吃一口没什么关系,糊饱就行。”

“妈,我不吃剩菜的。以前我家爸爸吃。结婚以后一顿吃不完的就倒掉。这个我吃不下去。”丽鹃想想,没忍住,决定说出来。她显然可以憋着听着却不理。但她觉得她说出来是一种态度。否则就是默认了自己在家里的从属地位,而这在丽鹃眼里是不可忍受的。在大上海,哪家不是女人老大?丈夫都跟捧心肝捧宝贝似的哄着,丽鹃的妈妈,在家里吃块鱼,爸爸都先把刺拨出来。丽鹃既不希望亚平低三下四,又不希望自己被踩在脚下。平等-------这个很重要。剩菜要不吃大家都不吃,干活要不干大家都不干。如果一个人从首先在人格上就将自己屈尊,这个婚姻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哎呀!我就是一说,我没叫你吃呀!我吃我吃!”婆婆慌忙将空盘子又往自己手里抱了抱,还就势将剩菜汤泡进饭里。

“你看你这房子,虽说住上了,贷款得还20年呢!20年啊!等还完了都半大老头老太了,有这一身债压着,浑身都不舒坦。能抓紧还就抓紧还吧!你贷款利息多少?”

“5点几吧!”

“你看看,这就是拿人家的钱过自己的日子,一年5点几,十年就50几,20年就番了一番都不止啊!等于是给银行打工了。我要是你们,都睡不着了。要我说啊,当省则省,早还完了心理上不压迫。”

“妈,现在都这样的呀,谁家买房子一次付清?那是爆发户。现在不买,以后买更贵。你自己也知道,我们这房子买完以后到现在都快番一番了,等于把银行利息后20年的赚回来了。现在不享受,攒钱还房款,吃没吃到,穿没穿到,吃得不好,再累出病来,不是更不划算?你的观念要改一改,现在是以人为本,人好一切都好,要过得有质量。”

“你们这些小年青啊!唉!没受过苦。我们那里说,地窖里什么时候都得预备着地瓜,走一步要望三。凡事还是要替未来打算打算。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这还没孩子,有了孩子,动一下都是钱,得提早准备着。”婆婆就着几片烂菜叶往碗里扒饭。“那就不要孩子,什么时候养孩子不觉得负担了什么时候再要。人首先得把自己顾好了才能顾得上其他。象以前那样,一家人匀一条裤子,还生一窝一窝孩子,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不说大人苦,小孩子也苦啊!生孩子要对孩子负责,不能给孩子好的生活,不如不生。”丽鹃话音刚落。公公开始大声咳嗽,咳到脸色通红。“啪”地一声掷下筷子走出厨房。丽鹃眼翻翻,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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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闹钟的尖锐呼叫刺穿了丽鹃的美梦,直达神经中枢。丽鹃眼睛都没睁地象拍死一只讨厌的蚊子一样一把拍下闹铃,继续美梦。刚才做到哪里了?哦!钞票,银行地上撒满钞票,想蹲下去拣。继续,继续拣。

“丽鹃啊!闹铃响过了。”

拣了一张,倒霉,是一块的。要找100的。

”丽鹃!要迟到了。”

警察要来了,动作要快。

“丽鹃。”婆婆站在床边,推了推。“孩子可怜了,半夜才睡,这一大早又得起。要上班啊!怎么办呢?丽鹃。”

丽鹃突然一个挺身,直直地坐着,眼睛都没睁开就往厕所跑。 一推门,听见里面”喀喀喀“公公咳嗽的声音,吓得转头就退了,边退边喊:“我没睁眼睛啊!一直闭着的。”再冲到楼下的厕所。使劲挤开一条缝,突然就楞住了:衣冠楚楚的亚平正坐在餐桌边上喝稀饭吃烙饼,就着豆腐卤。

“丽鹃赶紧洗,洗完了吃早饭。”婆婆叮嘱。

“来不及了。我连刷牙都不能放牙膏了。”丽鹃说,10分钟之内洗漱完毕换上套装踩上高跟鞋,手里攥着梳子就上路了。

“哎!哎!哪能不吃早饭?胃要坏了!这孩子!一上午呢!”婆婆还追。

晚上回来,丽鹃站在门口按门铃,“亚平。”亚平没迎出来,婆婆出来了。

亚平坐沙发上看报纸。公公还是在餐桌边抽烟。

“亚平!老婆回来了你都不接一下!好歹问候一声啊!”丽鹃撒娇着抱怨。亚平头都没抬。“这都到家门口了还接什么呀?把包给我。我替你挂上。”婆婆接过丽鹃手里的东西。

丽鹃一眼望去,觉得家里很陌生,或者说似曾相识。最显著的变化,家庭按照婆婆的意思,重新摆弄过了。餐桌上的亚麻台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一次性塑料布。桌上的水晶花瓶也不见了。“婆婆眼里真有活儿!我昨天想着别把亚麻桌布给弄坏了,今天就换过了。不过花瓶呢?”丽鹃心忖。

“我替你把桌布收起来了。那种高级货平时生活用不到的,还弄脏了败色,那都是来客的时候应付着铺好看的。花瓶我也收柜了,放那里落灰。”婆婆的话跟着丽鹃的眼睛走。

布艺沙发从靠背到座位都依次铺上了毛巾被。因为一条毛巾被是铺不满的,所以两条不同花色图案的毛巾很不协调地塞在边边拐拐。原本与装潢配套的彩色沙发,现在变得不伦不类,象千疮百孔的百纳衣。“那沙发敞在空气里,没多久就不鲜亮了,要好看得懂得维护,平时不来人,蒙上个罩子有什么要紧的?来人再撤。这样洗起来也方便。”

丽鹃很想说:要紧。很影响我生活的质量和我家居的心情。我可以和亚平滚在沙发上做爱,但现在就失了兴趣。忍了忍,没说。也没附和婆婆。婆婆有点尴尬。

丽鹃将目光的焦点集中在起居室沙发后面的墙上。原本那幅大浴女,那幅著名的大浴女!现在下面拉了几排绳子!在画面的主要部分,挂上了贺年卡!“妈!?”丽鹃声调有点提高。这个震惊比较大。

“你爸说了,整天在光屁股女人中间穿来穿去,觉得怪不适应的,天这么冷,别冻着,我就想了个主意,把你们收抽屉里的贺年片都拿出来展示,又有节日气氛又健康。”

“什么呀!这是世界名画儿!你看这家搞得!唉!”丽鹃掉头上了卧室,把门关上。

卧室里,窗帘罕见地卷起,窗户都大敞着,屋里有一丝凉意。对楼的灯光强烈,即便不开灯,屋里也能看得清爽。

而床上,向来乱成一团的被子,被折得方方正正。

亚平推门进来。

“你看你妈把家搞得!叫她别那么勤快,没事多歇歇,还有,我们屋不要她收拾,我昨天换下的内裤都不在了,你丢避孕套的垃圾筐呢?也她扔的吧?怎么哪儿都去呀!”

丽鹃的声音不高,压着火气。“小丫头,这就你不对了。你自己的内裤换了不放洗衣机里,人家替你干了你还不乐意。我妈又不是外人。我妈不是为这个家吗,她说的也在理呀。哪样东西不是钱买的,省点用不错的。那画儿我刚才也说她了。不过家里有老人,总要迁就点他们的审美观念不是?你一儿媳妇,我爸一老大爷,俩人都在裸体下面穿,好象是不太礼貌啊?别气了,别气了。下去吃饭吧!脸笑开了给我看啊!在我们家可不许给老人做脸看。”

“吃饭啦!”婆婆在楼下喊。

丽鹃尽量把脸拉短一点,进餐厅一看,好家伙!桌中间上了个脸盆,里面炖了一锅,连菜带肉,还是飘在汤面上的大肥肉,白花花的。炒了两盘蔬菜,个个盘子大如满月,堆得尖高。看着汤汤水水的,说不清楚是炒的还是煮的。丽鹃面对着眼前喂牲口的粗瓷大碗暗哭:我的碎纹青花小瓷碗呢?怎么一夜间就回到了长征?


丽鹃将大碗里的饭倒回锅里,又从橱里拿出自己的青花小碗。“我吃不下那么多,一口口就够了。”尝了一口菜,糇咸。一片白菜叶子加一口米饭,就是丽鹃今天的晚饭。“我吃饱了,你们慢用。”丽鹃推开碗转身走向客厅。

厨房里传来他们一家三口的谈话,“你姐夫最近。。。。。。:”“你老姑现在在替我们看家。。。。。。。。”“你二姨上次开刀呢。。。。。。。。。。”“老白你知道吧?你爸的老科长。。。。。。。。。”厨房里不时传来笑声。

丽鹃感觉,这个家里,自己象个客人,在亚平他们三个中间,自己象隔着一层玻璃,虽然看得清楚,却水泼不进。当然,如果自己愿意,绕过那层玻璃,是可以将水泼进去的,其结果更有可能是他们家包括自己都全身湿答答。就这样远观着挺好,既不远又不近,既不亲又不疏,既不冷又不热。

“既然不能保持亲热,能保持礼貌也就不错了。”丽鹃的观点。她不想将家庭关系搞得象电视里的婆媳那样做作,铁得恨不能掏心掏肺喊闺女娘,也不能象某些弄堂的悍妇一样将关系搞得庸俗化,见面就拔枪。好不容易跳出了那个小市民的圈子住进了楼房,就要有楼房生活的样儿,象门户一样紧闭,象灯光一样隔着帘子透一点温暖的光。她将这个定义为都市关系的家庭生活,与前一次去亚平家初见婆婆的热乎劲相比,有了本质的区别。“同一种社会关系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地域,不同的生活氛围下,会有不同的发展方向。”丽鹃上升到理论的空间,总结道。

“生活就象是猪肉炖粉条。”丽鹃夜深的时候在属于自己的电脑前敲击。“一锅烩是最便利使用的生活方法。省略过三碟四碗的修饰,关键要吃饱。简约是修饰这一种生活方式的美丽辞藻。”丽鹃突然来了灵感,打算以自己现在的生活方式做一期快节奏简单化都市生活。提倡一个俭简二字。也许,这万家灯活之下,衣着光鲜背后,有多少人穿着打着补丁的内裤,用着旧棉毛衫剪出的抹布,只是你我都看不见罢了。丽鹃在报社承办着“生活”的副刊,凡是有关生活的吃喝拉撒,房屋新动向,购物新动向,吃在上海滩之类的柴米油烟都归丽鹃管。“这个不行!打回去重写。谁要你搞勤俭持家的?你这一勤俭,哪个家具商房产商到我这里做广告?”副刊主编脸当场就拉下来了。“你的任务是什么?宣扬一种热情,激发一种欲望!买!买!买!什么时髦你推荐什么,什么贵你表扬什么。我们办报纸,不是给老百姓看的,是给广告商看的。广告商满意了我们才算成功。你这样子!猪肉炖白菜!谁还有兴趣去饭店吃饭?都靠一张报纸五毛钱卖给老百姓,我这报纸早都关门了!太阳城刚打来一笔款子,叫推荐他们俱乐部式公寓,你去组个专刊,讨论一下俱乐部式公寓将是上海未来住房的发展方向。资料在这里。去吧去吧!”主编气都没消。

丽鹃看看主编身后墙上的大红字:“为民办报,办好报。”的字样,内心苦笑笑。转身走了。

“生活是夏威仪的阳光,终年灿烂。太阳城式的度假公寓,为我们提出了俱乐部公寓的新概念。”丽鹃又返回电脑前敲打。

所谓生活,那是用来表演的。

丽鹃觉得,自己的工作,与生活毫无关联,不过是挂着羊头卖狗肉,与文字编辑相比,自己更象是个挂着主治医生头衔的药贩,或者是街边西装革履的电动牙刷推销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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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基本上,婚后是丽鹃奴役着亚平。这种奴役,丽鹃拿捏得恰倒好处,多一分引起反感,少一分变得疏远。这种奴役,让亚平觉得很受用而且心甘情愿,若某天没享受到这种奴役,就有些失落,甚至会主动询问:“累不累,要不要捏捏肩膀?”

“讨厌!死远点,我看不透你的花心思?人家肩膀长在哪里啊?肩膀头没捏两下,手指头就捏到前面了。今天就不捏肩膀。但可以捏捏脚丫丫。”丽鹃说完,便将白白嫩嫩泛着血管红色的脚丫子递到亚平嘴边。亚平就势亲一亲。“好臭好臭!”“那,去倒盆洗脚水来!洗完了就香香了。”亚平又会颠颠儿地去打盆不冷不热的洗脚水,顺便搭条毛巾在肩膀上。

真是遇到大家务,两人倒是平分秋色,各有伸手。比方说,要是两人难得在家做顿饭,丽鹃就先把案板功夫准备好。菜摘好了洗净,切成整齐的段段。“亚平,真正的大厨都是掌刀的,站在灶头的都是小角色,你看我扮演完主角,现在把配角让给你,给你也有个露脸的机会。不能老让你做群众演员啊!”

而吃完饭,一定是亚平洗碗。这是婚前讲好的。“我不能洗,一洗手完蛋了,变成老丝瓜,到时候你一抓我的手,就象左手抓右手。我要始终保持手的十八九,让你一摸什么感觉都有。”

不过亚平洗碗的时候,丽鹃就会拿把扫帚,把厨房的地扫扫,锅台擦擦。

两人约定的一周打扫一次卫生,体力活归亚平,技术活归丽鹃。分工自然,从不发生纠纷,那种配合得严丝合缝,简直就象前世的夫妻一样。

这种平衡,在公婆到来的第一天,就打破了。

婆婆在家楼上楼下溜达了一圈以后,就开始拆出大包小袋,把东西归置利落。而公公,则一直坐在餐桌边抽烟。

丽鹃看着公公抽烟凶狠的劲头,内心直犯嘀咕。“烟头要是掉到亚麻餐布上,那800块就泡汤了,我过两天要赶快去配个玻璃台板。不,明天就去。”

“妈!出去吃饭吧!你们也累了,吃完饭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还要上班的。”丽鹃说。

“出去干吗呀?就在家吃吧!又不是外人。有啥吃啥。”

丽鹃一下就窘住了,求助地看着亚平。家里冰箱空空如也,昨天晚上把能烧的恰巧都清理光了。

“家里没吃的了,没准备,打算等您们来了一起去采买,看什么合您们的胃口。今天不在家吃了。明天吧!”亚平说。

“什么话呀!妈都来了,哪能让自己孩子还在外头吃饭呢?我这就是个贴身的厨子,自带饭票的保姆。你们都歇着去,我来看看,晚上吃点啥。去吧!甭管了。”

“那好吧!丽鹃,你看看妈需要什么,你跟着递递,我手里的活儿还没忙完,我上楼了。”亚平转身走了。

丽鹃碍手碍脚地站在婆婆身后,跟着转圈儿。“有面吗?”“不知道。亚平,家里有面吗?”丽鹃扯着嗓子喊。楼上一点动静没有。

丽鹃站楼梯口伸着脖子喊:“亚平!亚平!”亚平从楼上冲下来。

“擀面杖有吗?”“好象没有。亚平!亚平!”亚平再从楼上冲下来。

“花椒呢?”“亚平?我们家以前买过花椒吗?”亚平又从楼上冲下来。

第一天晚上,家里吃的是酱油炒蛋兑的卤的打卤面。

洗碗的时候,亚平解放了,原因是没抢过他妈。“你去吧你去吧!一个大男人,洗什么碗呀!站厨房里碍事儿!忙你的去。丽鹃也不用忙,你也去吧!去看电视去。我一个人操持就行了。”丽鹃客气了两声,高兴地冲到客厅拿遥控器了。

婆婆从厨房伸出头来,敲着碗说:“丽鹃啊!你看,这家里连个盛面的碗都没有,个个碗看着都象酒盅,人总不能趴锅沿上吸吧?你爸吃个晚饭,盛了14趟,刚张开嘴就没了。过日子得有个过日子的样儿,明儿你告诉我,附近哪里有卖日用百货的,我去添点大锅大碗大碟子。”

“哦!就在附近有个超市。明天下了班我带回来吧!”“不用!你不知道买多大的,你写下地址,我自己就能找去。”

丽鹃坐着看电视。婆婆拿着块抹布在客厅里转圈儿。一会儿擦擦桌腿,一会儿擦擦茶几搁板,一会儿站在电视机前面仔细地扣散热器的缝隙,将整个屏幕挡得一干二净。丽鹃扭来扭去地捕捉画面。

“我这不碍你事吧?”婆婆还抱歉地侧过半个身子,留点光给丽鹃。

“妈,我们昨天刚打扫过,您也歇着吧!一起看。”

“国外片子我不看的。刚才亚平拉我在家转的时候,我四处摸了摸,都藏暗灰,我这两天有空的时候都拾掇拾掇。你们小孩子,还没当过家过过日子,眼里没活儿的。这都靠老的慢慢带。我以前也是婆婆教出来的。”婆婆已经擦到屏幕了,还冲着屏幕哈口热气,拿着抹布使劲蹭,对顽固的灰尘采取指甲抠,拇指搓,吐沫喷等多项严打措施,总之是一个死角一个污点都不放过。

丽鹃整部片子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而楼上穿来公公响彻云霄的鼾声。这鼾声穿过7楼的屋顶,直达天庭。

“我睡了啊!你也早休息。”婆婆从厨房出来,手里捶着腰。

“再见。”丽鹃起身点了下头。“我等亚平忙完他活,要接着用电脑,赶一篇稿子。”

这一天,亚平从吃完饭上了楼到他母亲入睡,没下过一步楼梯。好生奇怪。


(第一天印象
丽鹃:婆婆倒真勤快,就是有点勤快过头了。有人干活比自己干强。

婆婆:连家里有没有面都不知道,小丫头需要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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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丽鹃不是第一次看到公婆。倒是每次看到他们都觉得他们是刚从严冬大雪里钻出的洞熊。

上次跟亚平回东北,正赶着腊月春节,那个冷!二老也是里三层外三层,裹得连眉毛都找不到了,这次来上海,都四月了,还是棉袄棉裤,看着厚重,特别是婆婆,身架子本来就不象东北人,看着瘦弱,又套得密不透风,感觉都快给棉袄压垮了。公公一如既往地甩着俩手在前头走,留下婆婆大包小袋,提留耷挂地腰都直不起来地往前走。

跟婆婆比,皮靴皮短裙,只一件薄羊绒外套的丽鹃,简直就是在赤道上生活了。

“妈!我来!丽鹃,帮妈提着包!”亚平不仅自己鞍前马后,还把老婆的积极性都充分调动起来。“妈,把你包给我吧!”“不重不重,我这一只手都能提俩!谢谢谢谢,我自己拎,我自己拎!”俩人跟打架似的,最终丽鹃被婆婆分配了一个算是分量最轻的黑挎包。

一进家门,婆婆包往地下一扔,就开始围着房子四下仔细打量。亚平特周到,拉着他妈的手一样一样介绍,恨不能扒开刷好了的墙叫他妈看看下面埋的电线或者是拆了橱子看看厕所管道。

丽鹃不太习惯亚平的殷勤,那种过分,不象是对自己的爹娘,倒象是对某个重大客户,除了点头哈腰以外,口必称“您”字,“您小心!”“您看!”“您这边走,这边亮!”对自己娘,这也太虚伪了吧?反正丽鹃一回自己家,进门就喊:“姆妈!饿死特了!要吃红烧鸡脚!”若是妈把鸡脚夹进自己碗里,便会嗔怪着翻脸:”作啥作啥?我自己不会拣啊!?”

亚平的妈妈也是生就一副笑模样,那个尖尖的下巴,一笑就好看地眯成一条缝的和善样儿,很象电影演员郑真瑶。丽鹃第一次去亚平家的时候,亚平妈妈就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恨不得拿张大毯子将她从上到下裹起来,生怕她着凉,一个劲儿地问:“冷吧?饿吧?累吧?”丽鹃没跟亚平妈说几句,亚平妈就转头对亚平说:“你小子行啊!这么标致的一个媳妇,又俊又疼人儿,还是上海闺女,你可不能慢待了人家,我不答应啊!丽鹃是个好闺女,我喜欢!”这初次的婆媳过招,简直顺利得一塌糊涂,双方印象都极好,丽鹃回来便跟自己妈说:“不要你了!我有新妈了,不晓得多好,对我比对她亲女儿都亲。以后不要跟你一起过,我要跟婆婆过了。”说着,搂着娘的脖子来回摇摇。

她娘倒是依旧保持张冷脸,淡淡回她句:“哼,对你千日好,不如人家一个笑。女儿是养不熟的,真贱。去吧去吧!我就希望以后你可别哭着回来找我就行了。哼!你大概是没吃过婆婆的苦头。你要真命好,倒是我前世修的福,就怕是个笑面虎,吃你都不吐骨头。”

丽鹃的娘是典型的上海小市民,弄堂里泡大的,满口脏话,即便是表达内心的喜欢,也用些不入耳的字。“逼丫头!”“逼养的”“烂污逼!”丽鹃就是在她娘从小这样的千变万化不离个“逼”字的昵称中长大的。基本上,除了老师同学同事喊她丽鹃,在家里,她是没大名儿的。

“不要这样喊我!”丽鹃大了以后,不许娘这样喊她。感觉特丢人。虽然娘在同学面前还注意着不喊自己XX的名字,但弄堂里的人,无人不晓得她娘的称呼。姑娘大了,脸总归挂不住。亚平第一去丽鹃家的时候,丽鹃妈妈欺负亚平听不懂上海话,在弄堂一楼的公用厨房里跟老邻居谈女儿的对象,还一口一个“逼丫头”,丽鹃怕亚平迟早会听明白,亚平一走,她就关起门来警告她妈:“你再喊我逼,我不认你哦!”丽鹃妈一点不以为然,当场回一句:“有男朋友了不起啊!你就是成了第一夫人希拉里,你都是从我逼里出的小烂污!我就喊,我就喊!”丽鹃掉头就走,一个月没回家。

丽鹃把亚平带回家是迫不得已的事情,那天在街上勾肩搭背被邻居小华姆妈看到了,丽鹃就知道不等自己回家,娘就知道了。

“小逼现在胆子大嘛!带个小白相荡马路,啥人?回来讲都不讲,不要财没诓到,人都折本了。”“乱讲啥?不跟你讲就晓得你没正话。人家正正经经轧男朋友的。” “啥人?老板啊?美国绿卡啊?小开啊?”“你怎么这么俗气呀?讲来讲去就是出国,钱,没二话。就是工薪阶层。普通人。”“哎呀!帮帮忙!你脑子里有糨糊啊?淮海路上丢块砖头下去,砸到10个人,5个老板,四个老外,你怎么把唯一一个给抱回家了?前面小芳,样子生得象只夜壶,都钓到个老外,我看她大概除了 I LOVE YOU,白白,哈喽,什么都不会,那样子的都嫁到美国去了,我养你到大学,连块手绢都不洗的,到最后要跟个乡下人啊!我看你书读到屁眼里去了。真是读书越多脑子越锈,他干什么的啊?”“搞电脑的。交大毕业的。”“交大毕业了不起啊?淮海路上丢块砖头下去,5个搞电脑,四个搞外贸,不是交大,就是复旦。这都能蒙住你的眼?”“我谈对象,要你管?我喜欢就喜欢,你想找什么样的,你自己去找!也不看看你的肚皮,买裤子都三个XL,就你这样的,还对人家男人有要求。你有本事,你能勾引老外,怎么找我爸?就晓得吹。”

“死逼丫头,你懂什么叫与时俱进吧?我们当年,你爸爸那算条件好的来!有正式工作,有技术,又没有老娘,我找到的时候,还被人眼红的来!那时候不兴出国,要是兴,你以为我找不到?我若找到了,还会有你这个小败家精赔钱货?老娘给你提方向提要求,还不是为你好?还不是怕你嫁过去以后受罪?他工资多少?”“还没到问的时候呢!我怎么好意思问人家?”“这都不问清楚你都敢谈?看他的衣服,眼睛一眯,行头估算一下也八就不离十了。家里有存款吧?房子有阀?”“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你写张纸条,我拿着一条一条问他。问清楚了叫他签字画押送过来给你看。”“那不用了,你下礼拜带过来,老娘替你一审,全明白了。”“去去去,等下给你吓跑了。”“你放心,你老娘风浪里混了多少年了?这点事情搞不定,我乌龟倒爬。”

亚平第一次上门的时候,丽鹃妈还特地到门口小店花10块钱把头发吹了吹,丽鹃的爸爸也乐颠颠地下厨烧了拿手的鳝糊羹,椒盐小黄鱼。亚平低着头爬上陡直的木楼梯,闻着一股混合野猫屎尿味道的发霉木板的味道,来到了丽鹃家的鸽子窝。房间不大,一间大房子外带自己隔出的小隔间,东西摆得满满堂堂,倒是凌而不乱,清清爽爽。屋子里的家具一看就是不同年代拼凑出来的,有樟木箱子架在屋顶塔出的小阁楼上,也有29寸彩电垛在五斗橱和杂品柜中间的缝隙上。一看家境也不算殷实的人家。

“来来,坐!小李是吧?”“阿姨!”“家里地方小,不好意思。上海的房子就这样呀!我们家还算好的咧,一楼半老刘家,三代同堂好几十年来!不过我们这里位置好呀!散步都能到淮海路,现在拆迁都拆到一大会址了,过不了两年就到我们家了!不要小看这套房子哦!不给套三室一厅,我是不搬的来!”亚平笑笑。

“听你口音是外地人啊?”“恩,家在牡丹江。”“什么江?”“牡丹江。”“牡丹江哪里啊?离北京远不啦?”丽鹃爸爸忍不住插嘴道:“牡丹啊!河南牡丹花啊!那个武则天叫牡丹花全部都开的地方啊!这都不晓得?”

亚平赶紧接口说:“不是河南的牡丹花,是黑龙江省的牡丹江市。”

“就你能!你晓得牡丹?还是讲错了吧?好好做你的饭去,不要一趟上一趟下!哎哟!黑龙江啊!那在什么地方?好远的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不容易哦!你家有亲人在这里?”“没有,考大学考过来的。”“不容易啊!要是上海没人,肯定也留不下来。”“不是啊!就是人才招聘的时候应聘上的。”“你在什么单位啊?我晓得你搞电脑,这个工作倒是很热门,就是学的人太多了。”“山大公司,一个搞电脑游戏的公司。”“啊哟,游戏啊?小孩子玩的啊?我知道的呀,我们家门口,好多网吧,一大群小混混都在玩这个。杀人游戏,打枪游戏,乒乒乓乓,路过头都昏了!那个怎么赚得到钱呀?!”“这个我不懂,我是搞技术的,市场我还真不了解。”“搞技术的吃的是辛苦饭,跟丽鹃爸爸一样,忙嘛忙死,闲的时候也开心。他爸爸的船厂,一有船回来维修,他都几天几夜不睡觉的!不过收入倒也还可以,虽说不富裕,饿倒饿不死。你们呢?忙不忙?”“挺忙的。”“年轻人,忙点好,学到东西是自己的,而且忙点收入高呀!现在都不怕忙,就怕闲着。你们那里待遇还好吧?”“还行,一个月大概5000多。”“5000多?不多啊!大学毕业出来也就这样啊?隔壁小吴跑跑出租,辛苦点一个月也有这个数来!读书多真是折本啊!不如早工作早赚钱。读多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啦?”亚平尴尬地点着头,不晓得怎么接话。“读书不赚钱,那当年我要读技校你还死活不肯?”“哎呀,话不能这么讲啊!你老娘好有眼光,当年你要真读个技校,分到哪个厂不都倒闭?女孩子,读得高,攀得高呀!你能读,我自然要你读。你读不下去了只好去当工人。”

“你父母呢?做什么工作的?身体都还好吧?”

“普通工人。工厂不景气,母亲内退了,父亲再过一年也要退了。母亲在家乡做点小生意,做春联年画。家里还有一个姐姐,在哈尔滨工作。”

“哦。”

丽鹃妈哦完以后,脸突然就沉了下来。也不再没话找话,手里开始忙自己的事情了。“丽鹃,叫你爸好忙完来!都几点了还不开饭?客人等急了。菜不要老烧了,有得吃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客人。”

丽鹃拿眼睛翻翻她妈,“开水泡饭好了,最省。”“开水泡饭也没什么不可以。你不要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等下结婚又要陪房子又要陪家具,哪一分不是从嘴巴里省出来的?你以后有得吃开水泡饭不错了。你自己选的好东西。”这翻话,丽鹃妈是用上海话说的。

“不张开眼珠的小逼丫头!挑来挑去挑这么个东西,他哪点好?不就脸生得卖相好点?个头高点?”亚平前脚出门,门还没关严,丽鹃妈就叫起来了,“以后要过生活的,好看能当几张老人头用?老娘的生活经验,免费传授给你:男人要有本事,不要图好看!好看惹事!人家拿破仑矮不矮?国王!人家邓小平矮不矮?主席!男人漂亮是饭桶,女人漂亮是花瓶,懂阀?”

“人家姚明不是又高又帅又有钱?你光拿矮的说。”“姚明?我倒想你嫁过去,你够得上人家吧?人家叶莉一米八几了还被夹在胳肢窝下面,你穿上高跷才刚搂到腰。竟讲些没边的话。我告诉你哦!这门亲事不要谈。你趁早断掉!”

“断掉没问题。你养我和外孙就行了。”丽鹃眼皮都不眨地边看电视边磕瓜子。

“啊?!你说啥?你个死逼!你都。。。。。。。。。!哎呀!我真是养个赔钱货!硬往人身上贴。这下怎么办哦!”

丽鹃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嫁掉了。口袋里还拐带来爹娘加哥哥凑的结婚钱10万。当然,肚子里那个小的是骗她娘的。等娘醒悟过来的时候,丽鹃证也领了,首期房款也付了。一切已经木已成舟。

“亚平啊!上海象我们家这样嫁女儿的不多的。哪家不都走得风风光光?别说酒席五星酒店摆几百桌,就是欧洲游,东南亚游的周围也不少。我们可都什么要求都没提。我家丽鹃下嫁你了,什么都娘家陪。我们做娘的,什么都不图,也就图个女儿幸福不受气。希望你以后好好待她,不要我们在家当个宝,你放在家里当根草。我们在家里油瓶倒了跨过去,到你那里当老妈子。婚后你是男人,家务活要多担待点儿,知道了?”

亚平在丈母娘前庄严保证。

“脑工!嘴巴干到冒火。倒杯茶好吧?”丽鹃手里拿着遥控器一顿乱按,口里吩咐。亚平将茶端过来,在茶几上放个木垫子,放稳。“烫!等下喝。”“谢谢脑工,你是世界上最最勤劳的脑工,我要给你发一朵大红花,别在你的小把手上!”丽鹃就势搂着亚平的大腿,拿头来回蹭。亚平撸撸丽鹃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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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初到

婆婆公公来以前,丈夫亚平是通知过丽娟的,亚平说:“爸妈想过来看看,上次我说我们工作太忙,一天都吃不上一顿饭,爸妈也过来帮我们点儿忙。这新房子,从他们支援了首期以后,还没来看过呢!”丽鹃高兴地说:“好啊好啊!来吧来吧,家里有人看门,上班都放心些。你就说欢迎!”

亚平说:“我就知道你好。早就跟他们说了,丽鹃都盼他们来呢!这不,他们明天下午就到了。” “啊?……!你这算什么啊?我欢迎是我自己的话,干吗要你代表?你代表以前总要知会我一下吧!”丽鹃突然觉得自己的热情似乎有点自做多情,其实,无论欢不欢迎,人家想来就能来,想走就会走。人家父母为首期这15万慷慨捐赠了2万,自然就有了2万的权利。这权利若单看成是两万,不多,可这两万是首付的一部分,加上全部贷款,那就是50万,50万,若少了那两万,自己的房子就只能买43万的,若只能买43万的,就不能挑现在这个东头6复7楼的大房子,而只能住在西头的二楼。而这两万块钱,支援得是多么地及时,多么地有远见,多么地远水解决了近渴,哪怕再差半年,世博会召开地址选定以后买,这套房子就不是50 万了,而是100万!所以,这两万块,对于丽鹃的新家来说,它不仅仅是两万块,从经济学的角度讲,这是以小搏大,50万甚至更多,从历史学的角度讲,这是转折点,在关键战役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从力学的角度讲,这是四两拨千斤,从感情的角度讲,这是一辈子的感恩,这个差别太大了!

这当然不是丽鹃的想法。丽鹃以为,两万就是两万,他们决定要买房子,而他父母答应赞助两万,她很感激,也打算以后加了利息还。不过,从他们买了房子,到马不停蹄地装修,跑得断了腿,爬楼速度赶上猴子上树,俩人体重总共降了8公斤,一直到入住的这一年半内,丽鹃最常听到亚平在电话里说的话就是:“房子就算是股份公司吧!您老也是最初的大股东啦!等我们一弄好您们就过来玩儿吧!想住到啥时候住到啥时候,这原本就是您们的家,这两万块钱,客厅的地都铺满啦!要是没您们这两万,那我们可就。。。。。。。”以后丽鹃发现,电话的邀请内容大致不变,变的则是“家里的电线铺铺也要两万呢!”“家里的灯具洁具装装也要两万呢!”“家里的厨房柜子一组也要两万呢!”“家里的墙粉粉也要两万呢!”等等等等,然后,估计电话对面的二老就咧着嘴高兴地幻想丽鹃的家里,灯也是他们买的,地也是他们买的,门也是他们买的,家具也是他们买的,连油漆钉子把手镜子沙发靠垫儿,反正凑起来只要能以两万作为单位的东西,都是二老掏的钱。丽鹃每次听亚平跟他母亲絮话时候的谦和与耐心,再加上让默然忍不住环顾四周,越住越觉得愧疚的华丽,平生出一种心虚的感觉,使丽鹃打心底怀疑——这家,有一根线,一块砖头,是我自己省出来的吗?

而亚平还不断以兴奋的口气追踪报道最新房价:“我们对面那套库存房,当时没人选的,上周卖啦!就那,都要80多万!才80多平方!”“隔三条横马路那片荒地也开发小区啦!地段还差些!都属于南汇县的地了,居然也敢喊7000块一个平方!”,丽鹃听多了,都知道下面公婆要答的话了:“幸亏当时我们当机立断凑了两万啊!你看看!你看看!好家伙!”

亚平的父母显然拥有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不是提前通知,而是临时抽检的权利,随时光顾他们儿子的家。从东北那迢迢千里之外,过了长城那道关,再度过黄河,跨过零度等温线,直奔长江边上的上海。

也就是说,在丽鹃撅着腚,4月乍寒的天气里,穿条棉毛裤浑身大汗地收拾两层楼的半夜里,她的公公婆婆已经跋涉了整整两天的旅途,第二天下午时分就要来临了!

“明天咱们一起去火车站接。”亚平边擦冰箱,收拾里面的陈年老货,诸如过了一冬的苹果,已经干巴了的芹菜,过期的豆奶,一边跟丽鹃商量。半夜一点半了,俩人还在搞大扫除,用亚平的话说,他妈眼里揉不得沙子。于是,丽鹃只好手里揉着抹布。

“不行!你也不早跟我说,我明天下午有趟稿子得结,版面都空等着呢,哪能说不去就不去?你一人接不就行了吗?干吗非得两人一起?”

“你怎么这样呀?咱爸妈不是头一回来吗?你接都不接,他们得有想法,别是你不欢迎?单位的事,再大都是小事,自家的事,再小都是大事。你一做媳妇的,至少头两天得表现表现吧?!”

“喂!喂!说清楚,谁爸妈?是你爸妈!别用个咱字,容易引起歧义。我爸妈上个礼拜还过来打过麻将呢!是!我工作不重要,你爸妈重要。没问题啊,我明天就辞了工作去接你爸妈去,不就一个月两三千块钱吗!哪比得上二老开心呀!”

“瞧你瞧你!什么态度!过来,我亲亲,等过了明天,我连亲你都得躲厕所了!来!,快来呀!。。。。。。。。。。”“去去去!一头一脸都是灰,人家嫌你龌龊,少来!”

丽鹃第二天还是准点跟亚平在火车站南一出口碰头了,焦急地等待已经迟了50分钟的火车。当然,工作是没辞的,工作也是干完的,牺牲的是丽鹃今天早上如金条般珍贵的睡眠。

所以,在等车的当儿,丽鹃的嘴巴,就跟被大浪冲到岸边的鱼一样,没停地打着哈欠,一张一合。“怎么还没到啊?得等到几点啊?我能先靠你宽大的肩膀上睡一会儿吗?亲耐滴老公?”丽鹃是个典型的上海姑娘,人前精明干练,人后娇滴滴,说话口吃不清楚,或者故意把舌头伸得比较长一点。老公,不说老公,发音要发成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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