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孚终于来了,顺手带来烧鸭、油鸡,连白饭都现成,算得体贴入微。
    诺芹怪艳羡,“好象只有你们才会有薪水加。”
    “明天就加入公务员行列如何?”
    “没兴趣。”
    “那就别妒忌。”
    “中孚,现在可是结婚时候?”
    “你说呢?”
    “大家心底不再虚荣,也不敢向上看,总算比较踏实,也许是结婚的好时刻。”
    中孚笑起来。
    “今天这一顿就很好吃。”
    “过去,都会风气的确欠佳,实在太过繁嚣奢华。”
    以前,谁要听这种话,今日,倒是觉得有点意思。
    李中孚说:“我有稳定收入,又有宿舍汽车,清茶淡饭,养得活妻儿,可是,你会
甘心吗?”
    诺芹答:“有时很累,也想过这件事。”
    “我对你有信心,你尚有许多精力。”
    诺芹忽然问:“中孚,你可听过读者信箱?”
    “像亲爱的爱比与安澜达斯那种?”
    “是,你知道这回事?”
    “当然,六十年代盛极一时,写得好还真不容易。”
    奇怪,他们对此彷佛都没有反感。
    中孚问:“你想主持信箱?”
    “不,说说而已。”
    “你的经验恐怕不够,写这种专栏,起码要有心理学学位。”
    “至怕他们什么都问。”诺芹喃喃说。
    “多数是感情问题吧。”
    诺芹改变话题:“外头怎么样,都说些什么?”
    “一年前抱怨房子放得太早,一年后悔恨房子放得太迟。”
    诺芹嗤一声笑出来。
    “我同你身无恒产,免却这种烦恼。”
    诺芹说:“是我俩品格廉洁吧,我真对投机生意一点兴趣也没有。”
    中孚笑笑,“我则觉得世上岂有这样便宜的事:逢赌必赢,且非天下第一营生。”
    诺芹叹口气,“可是一等好市民照样受到坏影响,单是这种沉重气氛,就叫人受不
了。”
    “你真的一份股票也无?”
    诺芹答:“股票到底是一张证书模样,抑或一迭票据那般,我都没有见过。”
    “哎呀,岑诺芹,我爱你。”
    诺芹啼笑皆非,“神经病。”
    “令姐呢?”
    “她有灵感,去年八月某夜突然惊醒,大声喊:没有理由升成这个样子,第二天清
早把所有东西卖掉,幸保不失。”
    “算是老手。”
    “其实也很简单,当全人类都去炒卖的时候,市场崩溃之期不远矣。”
    “马后炮。”
    “咦,李中孚,我们以前好似未曾如此畅谈过。”
    “以前你爱拉着我往外跑,哪里有时间诉心事。”
    诺芹承认:“是,以前天天有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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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孚可以说是她的男朋友,开头,彼此还有意思发展将来,渐渐觉得没有可能,感
情升华,变成兄弟姐妹那样,可是仍然喜欢调笑。
    中孚在政府机关做事,都会政权移交前后被嘲笑为朝秦暮楚,毫无贞节,可是经济
一不妥,他这份同辈眼中的鸡肋工作忽然千人羡慕。
    李中孚说:“下班才能来陪你。”
    “都五点半了。”
    “小姐你却不知民间疾苦,七点半我或许可以赶到,你打算请我吃家常莱?”
    “我不擅烹饪。”一开了头没完没了。
    “诺芹,你得学做家务,环境差,娇娇女将受淘汰。”
    他当然是开玩笑,可是诺芹也发觉女作家这身份在经济低迷的时到颇为尴尬:妆奁
不会多,泰半不懂粗活,倘若不以热情搭够,前程堪虞。
    诺芹厨房里统统是罐头,罐头鲑鱼、罐头龙虾扬、罐头烟蚝、罐头椒酱肉、罐头油
焖徇……
    否则,弄得一头油腻,还如何致力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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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堆着香槟酒,记者来访问:“岑小姐,香槟最好伴什么主莱?”诺芹记得她
假装大吃一惊,“什么,香槟不是津饮的吗?”
    竞争激烈,不得不加强演技,岑诺芹已是老新人,夹在根基深厚的旧人与毫无顾忌
的真正新新人之问,压力甚大。
    没想到现在还得与大气候打。
    她忍不住大嚷:“生不逢辰,时不我予!”用拳头擂着胸膛。
    也根本不想与亲友通话,人人一开口都先“唉”地一声,大叹三十年来从未见过类
此局势。
    可怕。
    走到书桌前坐下,只见稿纸上一只只格子似嘲弄地跳跃,所以许多同文索性改用电
脑打字。
    诺芹读英文,可是也费了一番劲学会打中文,不过始终选择亲笔,我手写我心嘛。
    况且有一次,某编辑有疑问:“这篇小说是你写的吗,我们觉得风格不似,岑小姐,
下次原稿可否用手写?”以兹识别。
    大学里一位教授收集名人笔迹,诺芹见过海明威亲笔,一页纸上只写十行八行字,
字迹清秀细致,不似他外型粗犷,由他妻子捐到卖物会拍卖,当时只售五百美元,今日
也不贵,大约数千元有交易,可是看上去十分亲切。
    诺芹文思打结。
    写不下去了。
    她叫李中孚出来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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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已说明白,明早有空来一次商议细节,大家同心合力捱过此劫,将来股票升到
二万点时,随你敲竹杠,你说怎么样?”
    “文艺怎会同股票挂钩。”
    “天地万物都与股市挂钩,明白没有。”
    “多谢指教。”
    挂上电话,诺芹觉得头昏脑涨,她像都会中所有年轻人一样,是被宠坏的一代,穿
意大利时装,吃日本菜,喝法国酒,聘菲律宾家务助理,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打击,因为
没有刻骨铭心的对象,连失恋都未曾试过,可是,今日她也不禁跌坐在沙发里。
    打仗了。
    这叫做经济战,都会彷佛节节败退。
    扭开电视,看到俄国人民涌往银行挤提,面包店空空如也,都叫诺芹发凯。
    她去查自己的糊涂账。
    上个月到书展去坐着签名,一连五日,天天新装,连上理发店等一共花去数万元,
效果虽好,血本无归,写作人到什么地方去找服装津贴,报税都不能上呈。
    这种开销若不省一省,一辈子不用想有节蓄。
    又前几日逛峰罗街,某古玩店里放着三块叶状浅褐绿色古玉,又忍不住掏腰包,叫
人用蛋青色丝线串了当项铼,爱不释手。
    这样多嗜好,什么时候才能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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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芹跟车到校门,小小高涤背着沉重书包走出来,一见阿姨,立刻伏在怀里。
    上次就这样给老师着到了,责备高涤仍似三岁,不成熟,诺芹急急拉她上车。涤涤
抱住阿姨手臂不放。
    “嘘,怎么一回事,功课很累人吗”
    涤涤点头。
    “我们去公园走走。”
    司机回过头笑,“二小姐,涤涤要赶着去补习呢。”
    “啊,”诺芹好不失望。
    反而是涤涤笑起来,“我只得星期天才有空。”
    姨甥只得道别。
    诺芹一个人回到家中,丢下手袋,电话钤响了。
    “回来啦?”
    “你是谁?”
    “咦,刚才见过面,你的编辑伍思本呀。”
    诺芹踢掉鞋子,“什么事?”
    “经济不景,大家帮忙撑一撑,你是见过好世面的人,应当回馈社会。”
    “咄,我入行不过五年,那些中年作家才享够福,不少还移民当寓公去了。”
    “他们赚六元千字时吃的苦你不知道,小姐你一入行已经拿六元一个字。”
    “你哪只手给我那么多!”
    “各有各的难处。”
    “什么难,听说那时连不交稿的都可以成名,稿费年年上涨,抢来抢去,阿茂阿寿
都是文坛香饽饽。”
    “奇怪,他们却说今日成名易。”
    诺芹答:“即使出了名也赚不到钱。”
    “也有好几十万一年了。”
    “那算什么。”
    伍思本叹道:“别动辄抬美国顶尖畅销大作家的名头出来,告诉你,我上个月才自
纽约回来,书店大减价,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才平卖三元九毛九,岑小姐,比你的爱
情故事廉宜得多。”
    诺芹忍不住笑,“跟你谈话真有意思。”
    “那就多讲几句吧:我也不过是打工仔,听差办事,得向老板交待,姑奶奶您到底
是写呢,还是不写?”
    “报酬如何?”
    伍思本大吃一惊,“什么,问我拿稿费,小姐,你还做梦呢,上头叫我减你稿费,
我出不了手,才叫你送一个信箱,环境如此惨淡,你不是装糊涂吧。”
    岑诺芹呆住。
    原来情况已经坏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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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宇宙,她朝天空看去,都会已很少看得到蓝天白云,说得好听点是烟霞笼罩,
实情是空气污染到极点。
    么都有两种说法,岑诺芹可以称自己是作家,可是,轻蔑点!她也是一个爬格子的
人。
    姐姐庭风曾经这样介绍她:“诺芹笔耕为生。”
    她的小车子往姐姐处驶去。
    这部座驾还是长袖善舞的庭风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否则,到了今日,她这个大作家
还不是挤在地下铁路里,天天在专栏中抱怨同胞既吵闹又粗鲁。
    庭风住山上,十年前挣下的产业,这一年来价钱落了一半,可是比从前,还赚了三
倍。
    庭风的口头禅是“老钱才值钱”。
    她来开门,看见妹妹,打一个突。
    “哗,干什么,灰头灰脑。”
    诺芹摸一摸面孔,“看得出来吗?”
    “晦气星下凡不过如此。”
    “唉,一言难尽。”
    “不如转行吧,跟我做生意。”
    “多猥琐。”
    “咄,你那行很清高吗,一样个个不择手段想名成利就。”
    诺芹不出声。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今晚有人客自上海来,跟我出去吃饭。”
    “不安于室,高计梁就是这样跟你离的婚。”
    “你这张乌鸦嘴。”
    诺芹忽然对姐姐没头没脑地诉起苦来:“叫我做信箱主持呢。”
    谁知庭风大表兴趣,“咦,好呀。”
    “什么?”
    “近日市民内心苦闷,有怨无路诉,信箱是宣泄好途径。”
    “不是三十年前的老套吗?”
    “旧瓶新酒,有何不可。”
    “可是,叫寂寞的心俱乐部呢。”
    “嗳,是绝招,我的心就不知多寂寞。”
    “你的意思是说,这信箱有意思?”
    “当然够生意经。”
    “不能庸俗?”
    好一个岑庭风,到底有生活经验,她不徐不疾,和颜悦色地说:“亲爱的妹妹,每
    张报纸每日副刊上都刊登数万字,你认为有几个字可以传世?都不过是找生活罢了,
何必太认真。”
    “总要对得住良心。”
    庭风咪咪笑,“是,不得诲淫诲盗。”
    “用笔名还是不用笔名?”
    庭风真当一件事来思考,“嗯!叫兰心夫人好了,惠质兰心嘛。”
    “为什么信箱主持都是夫人?”
    “生活经验比较丰富的成熟女子,才有资格指点迷津呀。”
    “兰心夫人寂寞的心俱乐部?”
    “有何不妥?”
    诺芹骇笑。
    “你仔细想一想吧。”
    “不用想,已经推掉了。”
    庭风黑起一去烟,“意气用事,至死不悟。”
    诺芹挺挺胸,“宁做一日狮子,莫做一世兔子。”
    庭凤颔首,“能够这样豪爽,不外因为父亲的遗产尚未用罄。”
    诺芹换转话题:“你还在吸烟?”
    “在我家,我是主人。”
    “家里还有孩子呢,你想看着你患肺气肿或冠心病吗?”
    这下子点中她的死穴,庭风跳起来,“信不信我赶你走。”
    “单身母亲够辛苦,有无前夫消息?”
    姐姐不去理她,更衣上班,竟也是鲜红色外套。
    诺芹吟道:“每到红时便成灰。”
    “今日的读者听得懂吗?”
    “读者什么都懂,一个写作人可以犯的最大错误便是低估读者的智能。”
    “这种想法不过时吗?”
    “永不。”
    “来,我们去喝茶。”
    “这么些年来,岑庭风一到街上,本市消费指数立刻弹跳。”
    “一个人要自得其乐。”
    “涤涤放学没有?”
    “司机会去接她。”
    “我跟车。”
    “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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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题外话,她到底想说什么?
    “诺芹,你为我们撰稿,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诺芹笑笑,怎么样,想朝她开刀?
    “诺芹,这半年来经济不景气,你想必知道。”
    诺芹微笑,“我亦有看报。”她语气已开始讽剌。
    “你的短篇小说非常受欢迎。”
    诺芹欠一欠身。
    这是事实,毋需商榷,否则,她没有资格坦然坐在这里,看这位脸带三把火的新官
想说些什么。
    “杂改版,我们的意思是,想增多一栏。”
    来了,来了。
    什么都赖经济衰退,听说有间报馆正在怂恿女性作者写黄色小说,以广招徕,亦推
说衰退期人心好色。
    真叫人苍白,诺芹的脸色渐渐严谨。
    诺芹不想否认,她的确对这些新主意没有好感。
    “老板的意思是,想帮你订一张合约,小说连新专栏,为期一年。”
    “酬劳呃?”
    “老板不是吝啬之人。”
    “我知道。”
    “但他也不是兽瓜,现在这种局势,不减价的也只有你岑诺芹小姐一个人,老板不
压你价,是因为你有号召力。”
    好话谁不爱听,诺芹照单全收,心想,这伍思本虽然锋芒毕露,到底还算一个识货
    之人。
    “写什么新栏?”
    伍思本示意助手,那位林小姐排开一张卡张,钉在壁报板上,
    诺芹一看,怔住。
    她不相信双眼,白卡纸上书着粉红色的串串玫瑰花环,加上淡紫色被箭穿过的两颗
心,衬住七个紫色美术大字:“寂寞的心俱乐部”。
    诺芹傻了眼。
    伍思本兴致勃勃,“怎么样?”
    “为什么不用‘寂寞之心’?”诺芹只能避重就轻。
    “嗳,诺芹,年轻读者不喜欢之乎者也,一见就怕。”
    啊,错把读者当白痴。
    “今日大学生众多。”
    “那些人都不是我们的读者。”
    “余不敢苟同。”
    伍思本凝视她,“我们做过市场调查,诺芹,你让我把新计划说完好不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照诺芹老脾气,早应该站起来客气地告辞了,但不知怎地,她仍
然坐在会议室里。
    也许是经济不景气令人心怯。
    行家中谁谁谁离乡别井去了南洋写电视剧,制作中断,音讯全无,又阿甲四处叹五
更,说找不到工作,而某人一支笔越写越猥琐,乱洒盐花……
    唇亡齿寒,诺芹沉默下来。
    老行尊都说出版业全盛时期已过,八十年代几乎每年都有好几份新报纸杂志出版,
今日,文字行业式微。
    有些出版社欠稿酬已有一年,也许是真的逼不得已,也许,是乘机扣克。
    只听得伍思本说:“这是一个爱情问题信箱。”
    到这个时候,岑诺芹已经倒足胃口,她一边耳朵发麻,她站起来,轻轻说:“士可
杀!不可辱。”
    她原本以为一定能够顺利离去,可是伍思本站起来拦住她。
    “诺芹,给我十分钟时间。”
    诺芹不怒反笑,“我投降。”她举起双手。
    “请接受改革。”
    诺芹说:“每个人都有原则。”
    伍思本说:“我的宗旨是保住饭碗。”
    “衣食足,知荣辱。”
    “喂,岑诺芹,你都不像是一个读英文的人。”
    诺芹大笑,“讲英文不等于无廉耻。”
    伍思本也动气了,“喂,我又不是叫你奸淫掳劫。”
    这倒是真的。
    “唏,你反应奇特,真正岂有此理。”
    “伍女士,已经交出的稿件随你刊登或否,我们谈话到此为止。”
    “请留步。”
    “勉强无幸福。”
    “我也是受人二分四。”
    “不必这样吃苦,天无绝人之路。”
    伍思本大嚷:“做爱情信箱主持人有什么不妥?为读者指点迷津,功德无量。”
    诺芹嗤一声笑出来。
    “诺芹,今日被人捧上天际的大师也不过靠江南七怪、桃谷六仙起家,你镇静些好
不好?立虹,去做两大杯冰咖啡进来。”
    嗄,副编辑还得做咖啡?
    世事变了。
    岑诺芹冷静下来,“我不会做信箱主持。”
    “不会,还是不愿?”
    “那你就不必细究了,伍小姐,还有,小说搞你可用、可不用。”
    “哗,够派头。”
    诺芹笑笑,不再与这红衣女计较。
    “可是,如此倔强,是要吃苦的吧。”
    “我已硬头一世,从来没有请叔叔伯伯们多多指教过。”
    “诺芹,我们都很欣赏你这一点。”
    岑诺芹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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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诺芹一进会议室就觉得气氛有点异样,簇新装修,空气有点寒冽,她拉一拉衣襟
坐下。
    有人斟一杯咖啡给她。
    新任编辑尚未出现。
    诺芹听前辈说,从前的报馆或杂志社设施多数简陋,有的连冷暖气也没有,经过廿
年发展进步,现在有规模的文化机构设备同其它大公司没有什么分别了。
    今日她应邀来到宇宙出版社见总编辑,一直以为还有其它行家,可是会议室只得她
一个人。
    开会时间已经到了。
    门一推开,一位年轻、目光炯炯、满面笑容的女子走进来,一边伸长了手,“是岑
小姐吧,我叫伍思本,是宇宙杂志新总编辑。”
    诺芹立刻站起来与她握手。
    伍思本身后还有一位助手。
    她介绍:“我的好帮手,林立虹。”
    伍思本穿着一件鲜红色外套,这正是诺芹最不喜欢的颜色之一。
    她静待对方先开口。
    看样子,伍思本已经代替了罗国珠的职位,国珠在宇宙机构工作五年,忽传与老板
不和,跟着销声匿迹。
    在该刹那,诺芹想念以前与罗国珠相处的好日子。
    她轻轻问:“其它的同事呢?”
    伍思本把身子趋向前一点,“今天,就是我同你开会。”
    诺芹留学英国,很感染了人家那种含蓄低调的静,至怕美式咄咄逼人的大动作。
    果然,伍思本说:“我来自威斯康辛麦迪逊学院新闻系。”
    诺芹客套地点点头。
    伍思本忽然大声笑起来,“你看,现在中文报馆的编、写人才都留英留美,镀金镀
银,同从前是完全不一样了,从前,中文报馆最多是来自大陆的所谓知青,嘿,我对本
市文化演进,作过详细研究。”
    诺芹见她如此嚣张,心中不禁反感,面子上只是不露出来。
    伍思本说下去:“我同老板说:我们这一批新文化人,允文允武。”
    诺芹真想揶揄地说一句不敢当。
    “岑小姐——”
    “叫我诺芹得了。”
    “名字真文雅。”
    “你的也是。”
    “是,中文名字动听,反映文化,比爱丽斯、阿曼达悦耳多了。”
    咦,这话比较中听。
    “我上班第三天,就下令叫公司里所有叫樱桃、云呢拉的女孩子另觅芳名,宇宙不
是冰淇淋店。”
    诺芹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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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心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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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总是憨憨的样子。

  有时候不知道真相,不了解本质的人,是快乐的。而能够假装不知道真相,不了解本质的人,却是幸福的。

  只有一些人例外。比如家明在酒吧邂逅的那个十六岁的女孩。她透过喧嚣的音乐和烟雾,笑着对他说,家明,你的眼睛好明亮。这样的女孩直指人心。但是她不告诉他,她喜欢的绿镯子还是白镯子。她的快乐模糊而暧昧。却不知道躲藏。所以让自己无处可逃。

  在幽深山谷的寺庙里,他们看着佛像。她坐在他的身后,轻轻地问他,他们知道我喜欢你吗。他转过身看着她。她掂起脚亲吻他,在阴冷的殿堂里面。

  阳光和风无声地在空荡荡的屋檐穿行。

  那一刻,幸福被摧毁得灰飞烟灭。

  生命变成一场背负着汹涌情欲和罪恶感的漫无尽期的放逐。

  半年以后,安生的书出版。书名是七月和安生。

  七月和家明过着平淡的生活。

  他们没有再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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