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下午

  无论我怎样劝解,莲衣依然忘不了那个仇恨的话题,对我十分冷淡。她想去看母亲,尽管不知道母亲现在处境如何,尽管不知道死期是哪一天,尽管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也很危险。

  其实我已经从曹云口中得知行刑的日期,但我不能告诉她,可我又无法说服她,只好陪着她向城门走来。一路上我们没有一句话,她的脸上冷若冰霜。

  我忍住不悦,讨好地说:“别这样好吗?现在只是你母亲的一面之词,我也要问问我母亲,一会儿回掬霞坊自然会弄清楚一切,我向你保证,我答应你有个交代。”

  莲衣还是不说话,径直往前走。

  我有些着急,大声说:“就算我们两家有仇,可我们没有过节,你没必要这样对我,再说……再说……你也不像是为了仇恨而活着的人。”

  莲衣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我,我刚要说话,莲衣又往前走去。

  我追到前面张手拦住莲衣。莲衣冷冷地说:“你想干什么?”

  我在莲衣的注视下把火气熄灭,扭头时看到一家饭馆,于是堆起笑容说:“我……我想给你买点吃的,走了半天你早饿了,你等着。”

  我跑向那家小饭馆时,几个行人朝莲衣这边跑过来,迎面而来的人打着招呼。

  “快点,要不就看不上行刑了。”

  “蓝玉我见过,就是没有见过他的二夫人,模样应该不错。”

  “再好也是刀下鬼,走吧。”

  莲衣惊骇地看着跑远的行人,撒腿向前追去。我拿着几个包子跑过来,疑惑地四下看着,早没了莲衣的身影,我心里滚过不祥,包子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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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正午

  母亲得知我被父亲逼走非常生气,二人在房间里争吵起来。

  父亲本想解释,忽然变得很颓废:“我也是一时气愤才赶他走的。”

  母亲大声道:“什么叫一时气愤,我们争吵了多少年,你还记得起来吗?”

  父亲突然感伤起来:“我们第一次吵架是十六年前的腊月二十七。那天下着雪,好多年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你让我走,我心疼你们母子没有人照顾留了下来。”

  母亲没有被感动,反而声音更大:“知道若儿为什么走吗?他比你有血性,正直,他和你有天壤之别。”父亲苦笑道:“夫人,这跟正直没有关系。”

母亲咄咄逼人地说:“你错了,若儿走得痛快,是他不想从掬霞坊拿走什么,不像你把掬霞坊视为己有。”父亲看着墙上那幅画里对坐饮茶的一对男女,恍惚地道:“我这么做有错吗?我说过要去找他们,如果有这一天,我会奉还掬霞坊。”

  母亲平静地看着父亲:“你这话我第一次听的时候相信过。”

  父亲固执地说:“把他们找回来,我们到另外一个地方,但我有一个条件……”

  母亲不屑一笑:“你做不到,我也不会答应任何条件。”

  父亲的脸腾地涨红:“那好,我们后半辈子就打这个赌,我希望我们死之前能赌出输赢,不过我怕这个赌打不成了,你姐姐未必能活下来。”

  母亲鄙夷地道:“你什么意思?咒她早点死?你越来越卑鄙。”

  父亲并不恼火:“不是我卑鄙,是蓝家……我也不愿意让她死,可是没办法,除非她命大躲过一劫。”父亲说不下去了,索性走了出去,这时素儿捧着茶壶走进屋来。

  母亲坐到床上,神情极为颓废。素儿边倒茶边说:“夫人,别不开心了,要不……我陪你到街上看热闹吧,朝廷今天要斩人呢,蓝玉一家一万多口人,一会儿蓝玉和二夫人的囚车就在门前过呢。”

  “二夫人?你听谁说的?”

母亲意识到什么,一下子站起身,神情惊恐至极,愣愣地看着画中的那个年轻女子,两滴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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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正午

  我带莲衣又来到楠溪边的那片竹林里。

  我不记得第一次撞进这片竹林是在哪一天,只记得是一个温软的满月之夜。

那时,我为寻觅一朵只在清晨开放的奇花而来,传说它的香味能医好所有为情所致的心病。它有一个精美绝伦的名字,它的名字叫作紫金钗。当时我很奇怪,它的花蕊明明宛若一柄孤傲小剑,足以扎伤任何一颗脆弱的心,怎么会像针一样缝合伤口?所以直到把它采到手里也没有被它的香味迷惑,我只被这里的幽静和安恬震慑,因为它这份远离喧嚣的沉默使我感到了一种放纵,一种前所未有的超脱。

  其实,我和莲衣能去哪里?茫茫人世间,只有自由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天堂,这片竹林就是我和莲衣的天堂。

  时值正午,莲衣拿着那把红伞站在浓绿茂密的竹叶下看信,脸上的泪痕未干。

  我在她不远处用绳索绑竹竿。我费力地把竹架支好,用手晃了晃,大声喊着:“我父亲说得没错,我笨得不但不懂账目,连帐篷也搭不好。莲衣,你不忌讳钻进去吧?”

  莲衣自顾看信,没有回答。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向莲衣走去:“信上怎么说?”

  莲衣默默把信收好:“我……姓解,不姓蓝,我的亲生父亲叫解非。”

  我心里一惊:“到底怎么回事?你的亲生父亲在哪儿?信上说了没有?”

  莲衣没有回答,只是拿出包袱里的一个描凤香囊:“这香囊本是一对龙凤,二十年前失散了。”

  “怎么失散的?是谁把他们拆散了吗?你母亲为什么后来又嫁给了蓝玉?”

  我极为诧异地看着莲衣,轻声说:“怎么这么看着我?我……有什么不对吗?”

  莲衣的声音冷下来:“这要问你的父亲林瑞。”

  我意识到什么,伸手想拿莲衣手里的信,莲衣后退着躲开。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这话让我感觉到什么……难道我们两家有过什么事?”

  莲衣冷冷地说:“不错,我母亲说,你们林家是我的……仇人。”

  我愣怔地看着莲衣,心里一哀,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我试探着说:“这怎么可能?不会这么巧吧?我们两家……”莲衣不再说话,慢慢离开我,走向我搭的竹架。

  我无趣地大声喊:“莲衣,你不忌讳钻进去吧?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莲衣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听话地蹲到竹架下面。我把伞收了,跑过去脱下衣裳,伸直了手臂旋转着身子把衣裳平整地搭在支架上,努力笑着和莲衣并排蹲在一起。

  莲衣下意识向旁边躲闪:“我想知道……你这样能坚持多久?”

  我坏笑着说:“你在考验我吗?你坚持多久,我就能坚持多久。”

  莲衣有些意外地看着我,神情中有明显的陌生。

  我知道她的心里所想,于是正色地说:“对不起,我一看见你就想开玩笑,不……我的本意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看到你以后很高兴,我有个毛病,心里一高兴就免不了胡说八道起来,我可以向你保证,在这样的雨里,最多……呆上三天。”

 莲衣注视着我的眼睛:“三天之后呢?”

  “三天之后,这里会有一栋竹房子或木房子,你想像不到它会有多漂亮,我也想像不到,但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担保,我说的话是真的,尽管我的名誉是别人给的。”

  “别人……指的是谁?”




  “喜欢我研香的那些女人们。你不在其中,你没有给我名誉,你只给了我一个感觉,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温暖。”

  莲衣反问道:“你不觉得现在很冷吗?”

  “对不起,我……没有衣裳可以脱给你了。”我真诚地看着莲衣,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块心形的石头,放到莲衣的手里,轻声说,“感觉到了吗?你的心里已经有了我的温暖。”莲衣捧着那块石头看着,我伸出双手慢慢向她的手移过来。

  我想捂住莲衣的手,我们的手刚刚接触,莲衣的手一颤,那块石头掉落下来。

  我很伤心,但不是为了它,而是为了莲衣,为了那个我还不知道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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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的眼睛陡眯,欠了欠身子:“嗯?那蓝莲衣是谁?”

  曹云和柯桐没有想到朱元璋会张口说出逃犯的名字,二人一下子愣住,好在他们一直低着头,没有露馅。

  朱元璋沉声道:“有人看到一张画像,上面写着蓝莲衣的名字,画中之人很有姿色。朕听说蓝玉的独女有南京第一美人之称,蓝家除了蓝玉之女,谁还能有画像?而且家眷里也没有找到画中人,她在哪儿?”

  曹云惊慌地看着柯桐,柯桐却已恢复镇定。柯桐不急不慌地说:“皇上英明,蓝玉确有一独女蓝心月,莲衣是她的乳名。”曹云惊叹柯桐的机智,也随声说道:“请皇上恩准半个月的时间,微臣一定将她捉拿归案。”

  朱元璋没有看穿二人的谎话,但是不满意曹云的说辞。

  曹云看出朱元璋的心思,慌忙改口说:“十天。”

  朱元璋仍然不依不饶,厉声道:“十天,你可以从南京回到你的山西老家了,有那张画像在,画影图形找一个人还难吗?”

  曹云急忙又说:“微臣该死,三天。”朱元璋这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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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上午

  朱元璋威严地坐在龙椅上,陆子厚站在旁边目无表情,文武百官站列两厢鸦雀无声,大殿之内气氛异常。

  柯桐和曹云低头互视一眼,急忙又垂手而立。




  半晌,朱元璋终于开口:“柯桐,监斩蓝玉之事准备得如何?”

  柯桐上前一步道:“回皇上,一切准备妥当。”

  朱元璋又问:“人数可查点清楚?”

  柯桐小心地说:“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前日夜里有一个人意外病死,兵卒们把她拖出去埋到了城外的乱葬岗,还有一人只是花名册中有记载,抄家之时不在府内。”

  几位大臣面露疑惑,朱元璋也是觉得蹊跷。

  柯桐急忙又说:“微臣不敢撒谎,曹云曹将军可以作证,公主也知道此事。”

  曹云大着胆子上前一步:“回皇上,驸马所言不假,关于那个人的下落,微臣正让手下严查。”

  朱元璋沉声问:“是谁?”

  “回皇上,微臣已经查明,是蓝玉之女。”

  朱元璋随口问道:“哦?她叫什么?”

  “蓝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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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上午

  我担心父亲会把莲衣叫醒再催她走,所以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我的房间门口。

  果然就在我抬手推门的时候,房门开了,莲衣拿着小包袱从里面走出来,父亲跟在莲衣的身后。

  我愣怔地看着莲衣身后的父亲:“父亲,她正在危难之中,我不能见死不救,我们掬霞坊的人都是热心肠。”父亲冷冷地说:“我不能对掬霞坊的危难坐视不管。”

  莲衣好像没听到我们的对话,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径直从我身边走开。

  我一把拉住莲衣:“你去哪儿?”

  莲衣淡淡地说:“掬霞坊的外面就是街道,所有的大道都通着天。”

  我着急地说:“不,你不能走,你的道路通向地狱。”

  父亲大声喊起来:“放开她。”

  我不理会父亲,耐心地对莲衣说:“莲衣,你也许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我要让你知道,从此刻开始,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要让你和我在一起。”说完拉着莲衣就走。

  父亲在后面大喝:“畜生,你给我站住。”

  我突然站住,但是却慢慢抬头看了看天空,天上的小雨下得兴致正好,细细密密地打在脸上,我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猛地回身向屋里走去。

  王狄和蓝心月早站在院里看着,莲衣看到蓝心月后没有惊讶。她的眼睛从蓝心月脸上掠过,坚定地向大门走去。我从屋里出来,手上已多了一把红色的绸伞,我追上莲衣,啪地把雨伞撑在她的头上。莲衣苍白的脸颊顿时变得绯红。

  我和莲衣在众目睽睽之中,坦然地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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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上午

  王狄从掬霞坊的厨房里拿了些食物给蓝心月,蓝心月顾不得仪态便大吃大嚼起来。王狄在旁边看着她的样子不动声色,脸上的神情阴晴难辨。直到快要吃饱,蓝心月才发现王狄一直看着自己:“壮士,心月可以问你的姓名吗?”

  王狄淡淡地说:“姓名而已,知不知道无妨。走吧,我带你换个地方。”

  蓝心月疑惑地问:“去哪儿?”

  王狄还未说话,房门猛地被推开,我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口。我看到了王狄,我本该奇怪他怎么会和蓝心月在一起,但是心里的愤怒让我的奇怪消失殆尽。

  蓝心月看到我,脸上突然变得欣喜起来,起身把我拉进屋里:“公子,心月来掬霞坊打扰多时了,一直没好意思叫你。”

  我甩了蓝心月的手:“你们两个,谁对我父亲说了莲衣的事?”

  王狄不解地问:“谁叫莲衣?”

  我把愤怒的目光集中在蓝心月脸上:“蓝心月,你居心何在?”

蓝心月笑道:“我还以为公子为何事发火,这不怪心月多嘴,心月把你当作朋友,自然对你的父亲也尊敬有加,所以对他说了实话。怎么,我错了吗?”

  我虽然气愤,但听了她的话也无可奈何:“算了,你们赶紧走。”

  蓝心月换了轻柔的语声说:“公子,心月一路跑来疲惫之极,现在还有些头昏目眩,我想再坐一会儿……可以吗?”说着向床边走去,经过我身边时,突然扶着头摇晃了几下。我视而不见,任由她在眼前摇晃。

  王狄本想过来扶住蓝心月,但是蓝心月已经倒了下去。

  我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蓝心月,反而把目光盯住王狄:“我不想看见她。你们什么时候走,不用跟我辞行。”说完转身走出房门。

  我走之后,王狄走过来拉起蓝心月,蓝心月早已睁开眼,一脸羞愤的样子。

  王狄明白过来,冷冷地道:“你是故意的,可是很明显,他根本不在乎你。”

  蓝心月惨然一笑:“我知道他不在乎,可我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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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上午

  我和莲衣是坐着那顶小轿像逃跑一样回到掬霞坊的。不知莲衣是这些天一直没有睡好还是受了惊吓,进了我的房间便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的脸和手上满是污渍,而胳膊还紧紧揽着那个小包袱,那里面有她的身世。

  我蹲在地上在脸盆里洗涮面巾,动作很轻,声音很小。抬头时,忽然看见莲衣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我拿着面巾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心疼地看着她,犹豫半晌,慢慢拿起她的手用面巾擦拭着。

莲衣睡着的样子很安详,长长的睫毛下还有一滴泪水。我的心里突然非常温暖,动作变得很轻,擦得很仔细,就像对待一个婴儿。

  房门突然被推开,父亲看到床上果然躺着一个女子,愤怒地走到屋里。我的动作不由僵住。我站起身问:“父亲,怎么了?”




  父亲走到床边看了一眼沉睡的莲衣,又盯着我:“那要问你怎么了,她是谁?”

  我拉着父亲往外走,低声说:“她刚睡着,咱们到外面去说。”

  父亲一下子挣脱我的手,大声道:“把她叫醒,让她马上走,走得越远越好。”

  “这不可能,她现在有难。”

  父亲厉声道:“你平时可以不听我的话,现在必须要听。”

  我看到父亲的态度很坚决,也固执地说:“平时都可以听你的话,现在不行。”

  “你根本没听过。”父亲冷冷地看着我。我们站在屋里对视,谁也不甘示弱。

  良久,我突然觉得有些蹊跷:“一定有人对你说了什么,是谁?”

“这你别管,我还知道她姓蓝,是个罪臣之女。”

  “真有人来掬霞坊了是吗?父亲,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相信我。” 我下意识地从窗户向外看了看父亲的房间,然后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看着父亲,强硬地说,“我没回来之前,不许把她叫醒。”父亲没有表态,只是看着我,眼神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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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上午

  父亲除了热衷于经营掬霞坊的生意和研香,还有两个嗜好,一是伺弄花草,一是收拾账本。而我的嗜好和他截然不同,一是只看漂亮的花从不伺弄,二是总把他的账本搞得杂乱不堪。

  父亲又在房间里收拾我翻乱的账本,一边生气地整理一边自言自语:“臭小子,迟早把你爹气死。”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蓝心月慢慢从床下钻出来。父亲听到动静回头,手中的账本掉落地下。

  蓝心月并不觉得尴尬,反而乖顺地轻声说:“林伯,我吓着您了?” 说着弯腰拾起账本,轻轻放到父亲手里。父亲愣愣地看着一脸污渍的蓝心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当他看着蓝心月一身肮脏的蓝衣裙,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里多了一丝戒备。

  蓝心月仿佛猜到父亲的心思,笑道:“林伯,您一定想知道我是谁,请原谅我不能告诉您我的名字,我是您儿子林一若的朋友,好朋友。”

  父亲警觉地说:“你为什么藏在这儿?就你一个人吗?”蓝心月坦然地说:“准确地说应该是三个人,一个去厨房吃饭了,一个就站在您的面前,如果我没有猜错,另一个此刻正在您儿子林一若的房间里,而且和我一样,是个女子。”

 父亲着急地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掬霞坊也不安全,快走吧。”蓝心月把父亲拉到床边坐下,轻声说:“我们会走的,不过……另一个人您儿子会把她留下,因为她不敢走出这个院子。”

  父亲又站起身:“掬霞坊会有灾祸的。”蓝心月看了看窗外:“肯定会,因为她是刚刚谋反失败的大将军蓝玉的女儿,蓝玉就要被朱元璋斩首示众,她敢出去吗?”

  父亲又着急地问:“你和那个人什么时候走?”蓝心月扭过头来看着父亲:“天黑以后,或者更早,我不想给掬霞坊添麻烦。”父亲感激地看着蓝心月:“谢谢姑娘,我去找那个畜生,让他早点把人打发走,免得掬霞坊受到连累。”说完气呼呼地开门而去。

  蓝心月站在屋里看着紧闭的门板,脸上露出恶毒而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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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回忆里,我的前生一直困惑地做着某种抉择,并且好像因为那个抉择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我为我的前生感到骄傲,因为选择了莲衣。

  我预想着蓝心月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一定伺机报复,可是我不明白蓝心月作为一名死囚,怎么会被王狄所救呢?她的自由,对于我和莲衣意味着什么?




  我不愿意让我的前生和莲衣有太多的磨难,我希望我们远走高飞。

  就在这次回忆里,我突然感到某种不祥,我从水中那股涩涩的味道里隐约嗅到了杀气,这种杀气围绕在周围,时常造成回忆的中断。我无法记起我的前生和莲衣走出那个死牢后的情形,我想也许从此刻的蓝心月身上能看出些端倪,至少有某种冥冥中的联系,可是蓝心月的影子也渐渐模糊。

  我知道除非寻到那个二百年前让我落水的女人,才可以得到超生。可是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是莲衣还是蓝心月?还是除了她们之外的另一个女人?

  在等待超生的这些年里,我一直观察女人,甚至饶有兴趣地观察娼妓们打哈欠的姿势。她们总是把稍微有些浮肿的眼睛斜落在那条小路的尽头,然后慵懒而悠长地将双臂高高划过头顶,而在那一张张褪了唇红的小嘴开了又闭的时刻,两只胳膊一前一后耷拉下来,随后重新瘫倒在锦床之上。她们睁着无神的眼睛,恍惚地回忆刚刚过去的一夜是不是梦境。

  每一个昨夜都不是梦。就在此刻,我以鬼魂的记忆重现了一场人世间还未开始的爱情,但这已经是空前绝后的惊喜。直到现在,我突然发现我的回忆已脆弱到禁不起任何猜测上的风吹草动,甚至动了放弃回忆的念头,我愿意我的前生没有痛苦和磨难。

我也后悔莫及,因为执意回忆前生的一场爱情,险些被自己的好奇忘记了多少年来潜在这画舫下面的初衷,好在我的等待尽管漫长却不是毫无目的。我已经有了一种预感,度化我超生的那个女人,或者让我落水的那个女人,我们的开始和结束,肯定是在一首笛曲中进行的。

  我想,那一定是一首纵然死去千回百回都不能忘怀的曲子,是纵然斩去我的十指也能照样鲜活跳跃的音韵。在笛声里,我把所有的阳光都沾在灵巧的指尖上,它们一路引逗着微斜的柳丝,一路唱着最为亲昵的喁语。所有的风和鸟儿都愣住了,它们肯定以为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突然改变了这个世界。它们的喉咙不再为悲伤打开,而快乐又被某一位神灵收藏,只要吹完它,只要你想重新拥有,随便是谁,都可以到伸手可及的地方认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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