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二 正午

  驿馆里,铁笛公主坐在镜前梳妆,几个侍女在她身后为她挑选衣服。铁笛公主觉得衣裳难看,抓起梳子摔在地上,梳子蹦起很高。

  王狄走过来站在铁笛公主身后,捡起梳子之后从镜中看着她的表情,想说什么又突然住口。铁笛公主气呼呼地问:“你想说什么?”

  王狄把梳子放到梳妆台上:“等你高兴些再说,你这样我无法开口。”

  铁笛公主拿起桌上的皮鞭:“我怎么了?就要你现在说。”王狄沉声道:“放下。”

  铁笛公主非但不听,反而扭身扬起皮鞭朝王狄打来。王狄一动不动,额上立刻显出一道血痕。铁笛公主有些意外,尴尬地:“怎么不躲?以前你总能抓到皮鞭的。”

  王狄摸了摸额头,看着手上的血:“我不躲,是因为有事求你。”

铁笛公主本来还心存愧疚,突然笑了起来:“你终于要求我了,你不是从不求人吗?好,我高兴了,你说。”王狄阴沉着脸:“我需要纹银五百两,现在就要。”

  铁笛公主充满戒备地道:“五百两不是小数目,足够在南京城买一座大宅院。你要在这里安家落户,还是要……金屋藏娇?”

  王狄坦率地说:“我想救一个人,这是她的身价。”

  铁笛公主思忖片刻,走到王狄的身后:“我可以给你,但有一个条件。什么时候把林一若抓到我的面前,什么时候给你银票。”

  王狄转过身看着铁笛公主:“我去过掬霞坊,他几天没有回家。”

  铁笛公主蛮横地说:“那我不管,我就要见到他。”

  王狄为难地道:“我在南京无亲无故,不要把我逼到上街卖艺的境地。我是你王兄的安答,不想为蒙古人丢脸。”

  铁笛公主气道:“大庭广众之下你觉得丢脸,那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呢?你跪下求我吧,我给你银票,反正也没人看见。”说罢示意侍女们出去。

  侍女们匆匆走出去,王狄冷冷地看着铁笛公主,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时候,慢慢跪了下来。铁笛公主没有料到他真的下跪,看到他低三下四的样子忽又生起气来,于是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在王狄的头上走了出去。

  王狄羞愤地闭上眼睛,半晌,抬手从头上拿下银票,待睁开眼睛看清楚银票上的数字,脸上的肌肉不由颤抖起来,原来那是一张五两的银票。

  王狄委屈、愤怒地把银票揉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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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二 上午

  刚下过雨的山野湿漉漉的,山岚和地气蒸腾起来,天地一片氤氲。竹叶尖上悬着一滴滴晨露,有风吹过,晨露相继垂落。

  我从竹林里走出来的身影渐渐清晰,远处是锁在晨雾中的木屋。我一步步向它走近,最后站在它面前得意地看着,然后大声喊着莲衣的名字。

  吱扭一声木门响,莲衣从屋里出来,奇怪地看着我衣衫潮湿的样子。我兴奋地说:“这片竹林太大了,我刚看过,你要做笛子和洞箫,恐怕这辈子都做不完。”

  莲衣显得很高兴:“是吗?那我从今天开始。”

  “莲衣,我想带你去集市,买些平时用得着的东西。”

  “你不是让蝈蝈来送东西吗?”

我不以为然地道:“他要来昨晚就该到了,不是没拿出来就是忘了,糊涂虫。”

  我的话音刚落,竹林外传来一阵好听的马铃声,接着便是林蝈蝈的叫声。

  林蝈蝈赶着马车过来,高兴地大声喊叫:“少爷,少爷——”




  我看到林蝈蝈之后也惊喜地大叫起来:“糊涂虫,你可来了。”

  林蝈蝈跳下车羡慕地在木屋前看来看去:“天哪,太漂亮了,少爷,我也来这儿跟你一块儿住吧。”我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不行,这是莲衣的宫殿,我是她的仆人,我也只能睡在外边。”

  林蝈蝈认真地说:“我也是你的仆人,你睡在外边,我睡在你外边的外边。”

  我得意地说:“那怎么行,你来这么晚,不行。”

  林蝈蝈委屈地道:“我摊上了个糊涂的少爷,想早来都不成。那天你一走了之,你了之了不要紧,告诉我木屋建在哪儿了吗?我好不容易半夜把东西偷出来,可不知道往哪儿拉。今天我起了个大早,找到为你盖木屋的人才摸到这儿来。对了,人家还等着要工钱呢。”

  我从马车上的箱子里拿出两锭银子递给林蝈蝈:“拿着,一会儿我又忘了。”

  林蝈蝈笑道:“少爷,你说咱俩谁糊涂?”我打他一拳说:“当然是你。”林蝈蝈不服气:“为什么是我?”我坏笑着说:“那天你都没想起来问我木屋在什么地方?”

  林蝈蝈觉出吃亏,不满地走到一边:“倒打一耙。”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走到林蝈蝈近前,小声问:“有人找过掬霞坊的麻烦没有?”林蝈蝈翻了我一眼:“你说呢?你一走了之不要紧,那个驸马去过一次,老爷说你到外边搜香了。他要见那个疯子,老爷说把疯子送回乡下老家了。”

  我紧张地问:“后来呢?”林蝈蝈皱着眉说:“再也没去过,我也奇怪,他那么容易骗?”我放下心来:“当然不会,肯定有人拦着。”

  林蝈蝈不解地问:“谁?谁这么好心?”

  我不想说出长公主的名字,搪塞道:“我……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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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一 上午

  到了用蓝心月交换白小酌的日期,王狄在迷雾中沿着秦淮河岸大踏步向风月舫走来。这时的风月舫里像往常一样响着柔软的江南丝竹,几个司乐的女子寂寞无聊地演奏着。她们心里没有音乐,音乐只在她们的手上。她们用细长的手指拨弄和打发漫长的时光。

  王狄走进来,江南丝竹骤停,这让他似乎感觉到什么,看了看葫芦瓢的房间。

  瓶儿端着一壶茶从一个房间里出来,看到王狄之后略微一惊,转身又走回房间。王狄径直向那个房间走去。房间里,葫芦瓢正一脸神秘地和三个先生模样的人说着什么,抬头看见推门进来的王狄,忽地变成笑脸站起身点头示坐。

  王狄紧紧盯着葫芦瓢,故意把弯刀放在桌上:“风月舫有事情发生吗?”

  葫芦瓢紧张地看了看弯刀:“没有,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王狄沉声道:“期限已到,我是来和你交易的。”

  葫芦瓢面露为难之色:“这……咱们今天就算了吧。”

  王狄猛地抓住弯刀:“不要让刀替我说话,那样太麻烦。”

  葫芦瓢镇定下来,奸笑道:“公子爷,不是我不想和你交易,是我们不能交易,因为我们交易的两个人,有一个人已经不在风月舫了。”

王狄听出话外之音,紧张地问:“你们把白姑娘……怎么样了?”

  葫芦瓢笑道:“白姑娘只是出去买些女人用的东西,一切安然无恙。”

  王狄紧盯着葫芦瓢:“那我交给你的人呢?”

  葫芦瓢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你交给我了吗?你有移交字据吗?你把她绑在我的床上就走了,剩下的事情一句也没有交代。”

  王狄猛地站起身来:“葫芦瓢,别告诉我你把她放了。”

  葫芦瓢不紧不慢地说:“不是我把她放了,可能是她走了,我说可能……是我没有见到她走,至于谁见到了我还……没有问。”

  王狄努力平息着心中怒气:“我可以不追究,我要带走白姑娘,赎金是多少?”

  葫芦瓢得意地伸出巴掌:“五百两,过了明天不候。”

  王狄没说话,鹰一样的眼睛盯了葫芦瓢片刻,然后转身走开。瓶儿看着王狄走远,小声紧张地说:“老板,白姐姐是断然不能走的,她是曹将军的人,你会闯祸的。”葫芦瓢得意地一笑:“早算计好了,我只管拿银子,要人他找曹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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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得不重新回忆带莲衣来这片竹林的目的。

  我丝毫没有把莲衣当作情感的猎物,但是我总觉得自己反倒像一只窜跳在陷阱里的困兽。那是我的前生为自己设好的陷阱?我无法预料。

  也许我的前生一开始就被她的笛声和才学捕获,也许乍一看到她肩头和脖颈间那一弯弧


线就注定我前生无法逃脱。当然,更深的陷阱还是她那双能够沉没整个世界的眼睛,我从里面看到了一种至美和与生俱来的疼痛。

  所有这一切如果非要找出理由,那么,什么是让我的手抚摸她心跳的理由呢?又是哪一个理由让我把她带出了地牢?

  我的前生一定以为她被拥有,便是她拥有了整个世界。

  我很清楚,那是我的前生想给她一个世界,可她却不描述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的前生想在心里把她看透,可是两个人的心根本无法相通,我的前生第一次尝到了痛苦的滋味。

  莲衣,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呢?

  在那些回忆的碎片中,我的前生在那片竹林里每每独行到日落日升,直到那颗心和那双脚同样酸痛麻木,才不得不又走回刚刚搭好的竹屋。我以为在这一整天里她会在竹屋旁不断地唤我,可是没有。我以为她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会惊喜万分,可是没有。

  就像在刚刚过去的这夜半的竹林里面,她淡淡地打了一声招呼便安详睡去,让我的前生在她的梦境之外寂寥地守着她的呼吸,而那束月光好像故意和我的前生作对,它始终不肯偏离莲衣的左右,让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无家可归。

  莲衣那长长的睫毛上浸润的月光弄湿了我前生的眼睛。

莲衣柔软的双唇轻抿着,让我的前生无法不猜想早晨醒来时的第一句话是冷淡还是亲昵。而她的心跳常常会引发一颗心脏不经意的停歇,它想聆听它的声音,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彻底挥去这似有似无的陌生。

  我不知道,我的前生和莲衣到底是不是相亲相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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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紧紧地握住石头,突然激动起来:“不要相信根本不可能的事,月光是冷的,不可能把它照得温暖起来,它不是太阳,可是……你没感觉到吗?你刚才把它给我的时候,它就是温暖的,这温暖来自你的身体,也是来自你自己内心的一种愿望和力量。”

  莲衣思考着我的话,眼睛里分明一亮,但却低下头去。

  我看了看月光下的竹林,大声道:“莲衣,不要说这些沉重的话题好吗?说点儿高兴的事,说实话我很想现在听你吹笛子,在这片竹林里,在清凉的月光之下,听你吹那首《陌上别》,肯定是另外一种感受。”

  莲衣似乎被我的话感染,淡淡一笑:“我也想,但却没有笛子。”

  我情绪一下子好起来,手指一丛绿竹喊道:“看啊,这些都是你的笛子。等明天我给你拿些工具来,你想做多少就做多少,没有人阻拦你。”

  莲衣也兴奋起来:“真的吗?”我深情地看着她:“莲衣,只要你愿意,我尊你为这片竹林里的女神。”莲衣没有说话,又是淡淡一笑。

  我看到她的笑容,简直快活极了,不由高兴地又喊起来:“女神是不可以没有宫殿的,从明天开始,我找人来为你造一座宫殿。不过我有个条件,把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我说过我在哪儿你在哪儿,好吗?”

  莲衣不置可否地看着我,不知怎的又情绪低落下来,慢慢走回竹架旁。

我看着她消瘦且又婀娜的背影,深感她正受着生离死别的痛苦,动情地说:“莲衣,你休息吧,我不会让你再孤单了,我和月亮为你守夜。”

  莲衣没有回应我的话,斜靠在竹架旁渐渐睡着了,那朵紫金钗从她手上掉落,一阵风吹来,紫金钗向远处飘去。

  我慢慢向她走去,走到离竹架十步远的地方,慢慢坐下来,随手捡起一片竹叶在手中弯卷着,继而又松开来,最后把竹叶从手掌中吹走。

  风儿吹拂着莲衣的衣裳和鬓发,不知什么样的梦境把她扰醒。她睁开眼睛,发现我还看着她,我安然地笑着把双手合起来放在侧着的脸旁边,示意她继续睡觉,莲衣又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多么安恬的一个夜晚,我不再看她,我想看看这个让人心疼的女子对面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想看看这个心里正疼着的男人是个什么样子,我仔细看着我自己,我发现我的眼里是两湾清澈的柔水,一袭白衣上是斑驳陆离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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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夜

  如水的月光铺泻在竹林里,我那件搭在竹架上的白衣罩着一层青蓝。

  莲衣坐在竹架旁,苍白的手里拿着一朵我刚为她采摘的紫金钗,花是黝黑的,月光却给她的脸罩上一层绝美的银色光晕。

  我坐在离莲衣十步开外的对面,一阵微风吹起,竹架上的衣衫飘动,我向莲衣走来,伸手间替她抻了抻被风掀起的衣裳:“莲衣,你……恨我打你吗?”

莲衣淡淡地道:“你是为了我。”

  我诚恳地说:“我知道你想你的母亲,不管她在信里说了什么,也不管我们是不是仇人,现在……我希望你能把我当作亲人,我愿意用亲情……化解仇恨。”

  莲衣看着我的眼睛:“我不知道没有了母亲,还能不能活下去。”




  我激动地说:“你一定愿意按你母亲的心愿做事,她不想让你死。”

  莲衣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哀声说:“我明白,但不知道怎么做。”

  我怜爱地看着莲衣,她注意到我看她,扭头望着天上那轮月亮。

  莲衣慢慢站起来走向远处,突然又转过身来轻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跟你来到这里,这是连梦都没有梦到过的情景。因为只有你和我,仿佛这个世界突然变得更孤单了,而我一直想像的快乐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开始怀疑自己,就像现在只要抬头看着月亮,我会半信半疑地认为,那是天上的一面冰冷的湖泊。只是不明白谁有如此的恶毒,一瓢一瓢舀了世态炎凉又泼在这人世之间。我想,如果我的心还存在,此刻,就这么无奈地浸泡在这无休无止的痛苦之中了。”

  莲衣停下来拿出那块心形的石头,平摊在掌心里。心形的石头在月下闪着幽暗的光。我没有想到莲衣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是被这些话震撼,还是被她近乎悲壮的神情打动。就在这一瞬之间,我觉出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一生都难以重合和逾越的距离。

  莲衣望着月亮喃喃地说:“母亲,你说的话女儿没有忘记。如果月光是温暖的,能让我感觉到它的温度,我就相信这世界上有真爱。”

  我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大着胆子走到她的身后:“你说什么?”

  莲衣惊诧地回身,我看到了她手里的石头。我逗趣地问:“你在跟它说话吗?”

  莲衣把石头递给我:“我对苍天说,如果月光能使它温暖,我就相信人世间有爱,而这句话……是我母亲的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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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黄昏

  王狄恍惚地在独弦琴声里慢慢走着,他想像得出那是白小酌在房间里忧伤地拨动着琴弦,他感觉那音韵宛若一根丝线在裹缠着他的心,并且越勒越紧。

  王狄走到白小酌的门口的时候,琴声戛然而止,王狄不觉一愣。

  房门猛地被打开,白小酌从里面冲了出来,几乎和王狄相撞。

  两个人都是一惊,等看清对方,王狄愧疚地低下头。

  白小酌恍惚地看着王狄,半晌突然拉住他的手,哽咽着说:“公子,这是天意,这是天意,我刚才在恍惚中就觉得你在门外,果然……果然让我看到你了……”

“白姑娘……我……” 王狄不知如何是好。

  “叫我小酌,公子,我愿意让你这样叫我。” 白小酌痴痴地看着王狄。

  “小酌……姑娘,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看你,是有别的事,你的琴声让我不得不走到门口,说实话,我只能走到这儿却不敢进去,甚至不想让你知道……我曾经来过。”王狄的声音很轻。

  “公子,我的身子是干净的,自从那夜之后……我一直等着你来。” 白小酌的眼睛里有泪水溢出。

  “我相信,所以想了一个办法,让别人替你在这儿。” 王狄深情地说。

  白小酌深情地看着王狄,二人四目相对,白小酌突然扑到他的怀里啜泣起来。

  “四天以后,你就可以自由了。” 王狄轻轻拍着白小酌消瘦的肩头。

  “公子,你刚才说的别人是什么意思?你救我,莫非需要害另一个人吗?” 白小酌不解地看着王狄。“你不懂,以后我会解释。我走了,你保重。”王狄说完转身而去。

  “为什么要等四天?” 白小酌伤感地看着王狄的背影,哽咽着大喊,“世事难料,公子,我不知道这四天里会发生什么事啊。”

  王狄也许没有听到,也许听到了不知怎么回答,渐渐从白小酌的视野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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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黄昏

  阴沉了一天的苍穹在黄昏时分开始放晴,风不疾不徐地吹着,好像白天发生的一切都销声匿迹,即便仔细寻觅都望不到端倪。

  风月舫外行人稀少,河面上几条小船慢悠悠地划过。

  王狄强拉着蓝心月向风月舫外走来。蓝心月隔着面纱看到风月舫的招牌,又看看王狄的眼神,神情陡地紧张起来:“你要把我……卖到这儿?你怎么可以……”

  王狄淡淡地道:“不错,一个让男人快活的天堂,相信你会喜欢。”

  蓝心月突然扯下蒙在脸上的纱巾,眼里充满了惊恐和愤怒。恰在这时,风月舫里走出两个男人,两个歌妓和他们打闹调笑着告别。

  蓝心月下意识地重新戴上纱巾,哀声说:“我和你没有仇,为什么要这样?”

  王狄看着风月舫,淡淡地说:“你说过父债子还,我喜欢这句话。蓝玉虽跟我有杀父之仇,但我身上背负的还有几万蒙古人的家仇国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蓝心月似乎明白什么,着急道:“家父的确征讨过西域和大漠,但那是国与国之间的事,你们也杀了我们很多汉人。壮士,蒙古人可以知道你没有亲手杀了我父亲,但他们知道你俘虏了他的女儿吗?没有人逼你这么做,你为什么非要毁了我呢?在死牢里我许诺过,我愿意追随你一生,这条命随时为你所用,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王狄不说话,看风月舫的眼神有些迷茫。

  蓝心月从王狄的眼神里看出坚决,绝望中慢慢跪下来:“壮士……放过我。”

  王狄冷冷地道:“蓝心月,你这句话提醒了我,把你卖到这里正是为我所用。”




  蓝心月惊骇地看着王狄,泪水夺眶而出。

  风月舫的某间房中,蓝心月嘴里堵着东西被绑在床头上,模样可怜至极。

  门被推开,王狄和葫芦瓢走进来,葫芦瓢的眼睛从蓝心月的面纱上掠过。

  “葫芦瓢,你最好按我的话去做,一命换一命你并不吃亏,或许我还有别的好处给你。” 王狄沉声道。

  “我要先看看成色。”葫芦瓢走到蓝心月身边,撩开面纱端详着,半晌点点头,“果然是好货色,我们……四天以后交易怎么样?”

  “为什么?为什么是四天以后?” 王狄的眉头紧皱。

  “自有我的道理,如果不同意,咱们的交易作罢。” 葫芦瓢的样子很得意。

  “那好,四天之后她归你,我带白姑娘走。” 王狄把手按在葫芦瓢的肩上说。

  “一言为定。”葫芦瓢笑了。

  风月舫里突然响起独弦琴的声音,正是那首《凤求凰》。王狄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蓝心月。隔着纱巾,蓝心月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哀怨,身体挣扎着扭动几下,鼻子里发出绝望的声音。

  王狄恍惚地道:“葫芦瓢,你在这儿稍等,我去去就来。”

  葫芦瓢看王狄转身出了房间,愣了片刻,慢慢凑到蓝心月面前撩开面纱,又犹豫了片刻,把她堵在嘴里的东西拿出来。蓝心月大口喘着气,拼命挣扎着。

葫芦瓢看着蓝心月的容貌笑了:“美人,你怎么落得如此下场,和他有仇还是有怨?说说,我就爱听这个。”蓝心月惊慌地说:“好心人,求你放我走吧。”

  葫芦瓢坏笑道:“这可使不得,我放了你,那位公子手上的弯刀就会放在我脖子上,再说……我有什么好处呢?”

  蓝心月打起精神道:“只要答应放了我,你想要什么?”

  葫芦瓢开玩笑说:“一万两银子,你有吗?”

  蓝心月盯着葫芦瓢片刻,故意笑了:“你的胃口不大,也小看我了。”

  葫芦瓢眉尖一挑:“什么意思?”

  蓝心月装作神秘地说:“我若做歌妓,你会从我身上挣到很多银子,你若设法不让我做歌妓,你得到的银子会更多,我给你……两万两。”

  葫芦瓢的眼睛睁大,不相信听到的话是真的。

  蓝心月低声说:“这对你很容易,只要你听我的。”

  葫芦瓢愣怔地看着蓝心月眼里的光彩,仿佛里面是铺天盖地的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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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下午

  我疯了一样到处找莲衣,却没想到莲衣已经听说了今天是行刑的日子,所以在街道上奔跑,她要见母亲最后一面,而我在街上跑着不敢明目张胆喊她的名字,那份压抑着的恐慌像被谁撕裂了心一样,疼得没着没落。

  已是披头散发的莲衣哭着跑到秦淮乐社门前时,远远看到了走过来的人马和囚车。她奋力在人群里往前挤,有人又把她拉到一旁。

  囚车走到近前,莲衣看到了母亲,拼命挤到前面嘶声大喊:“母亲——”

  人们听到这声哭喊朝莲衣看来,柯桐和曹云对视一眼寻找喊声来处。

  李惠儿听到喊声,睁开惊恐的眼睛看到莲衣,忽又紧紧闭上置之不理,但是一行清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莲衣跟在囚车旁边跑着大哭:“母亲,你睁开眼啊,我是你的女儿,你睁开眼看看我……”

  柯桐觉出事情有异,指着莲衣大喝道:“来人啊,给我拿下。”

  军卒们扑上来将莲衣抓住,莲衣哭得浑身颤抖,根本没有力气反抗。

  “慢着——”就在这个危急的时刻,我气喘吁吁地冲进人群,把莲衣紧紧护住。

  柯桐看到我不由大怒:“林一若,你好大的胆子,你想干什么?来呀,把他也给我拿下。”这时,我的母亲、素儿和林蝈蝈挤到前面,林蝈蝈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事到如今,我反倒没了紧张,我坦然一笑拱手朗声道:“驸马,你以为我要劫你的法场吗?她……是个疯子,是刚从掬霞坊跑出来的,你瞧……她这个样子像不像?”

  莲衣听罢愣怔地看着我,眼神里尽是怒意。我知道莲衣不明白话中含义,于是对她厉声大喝:“回去,别在这儿捣乱,要杀头的,难道你不怕死吗?”莲衣果然不明白我的话,反而愤怒地大喊:“我不——”

  我断定事情很快就会败露,暗中咬牙抬手往莲衣脸上打去,啪的一声脆响,莲衣被打得愣在当场。我趁机指着林蝈蝈大声道:“驸马,这些都是掬霞坊的人,不信可以问。”说完朝林蝈蝈暗使眼色。

  我真感激林蝈蝈的机智,他立刻醒悟过来,一把拉住莲衣就往外拖,哪知莲衣情急中咬住林蝈蝈的手不放。

  林蝈蝈疼得失声大叫还不忘掩饰:“你们看啊,她真是个疯子,还咬人——”

  曹云似乎不耐烦这种乱局,小声提醒柯桐:“驸马,时辰快到了。”

  柯桐看了看天光,生气地说:“林一若,算我今天给你面子,我们走。”

  我心里踏实下来,故意笑道:“驸马,有空和公主来掬霞坊喝酒,我奉陪。”

  大队人马喝斥着行人走了,我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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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七 下午

  蓝玉谋反的事震撼天下,而行刑的消息则惊动了整个南京城。当听说囚犯要从街上路过,人们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柯桐和曹云骑马走在前面,骑兵的后面是数不清的囚车,街道上不由响起阵阵嘘声。

披头散发又插着死囚牌的蓝玉和李惠儿分别锁在前边的囚车里,李惠儿一脸绝望,而蓝玉气焰依然嚣张,一路上响着他肆无忌惮的惨笑之声。

  囚车路过掬霞坊,我的母亲、父亲、素儿和林蝈蝈从店铺里冲出来。

  母亲一路跟着囚车走,终于认出多年不见的李惠儿,大声叫着:“姐姐——”




  李惠儿听到喊声辨认出多年前的义妹,反而闭上了眼睛。

  母亲着急地大喊:“姐姐,我是阿珍啊,你不认得了吗?姐姐——”

  军卒过来把她推开,如果不是林蝈蝈过来扶住她,她就会摔倒在囚车边。

  母亲又扑过去哭着大喊:“姐姐,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你还有没了的事吗,我替你做啊,我替你做啊……”

  李惠儿不说话,半晌突然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道:“让一个死人原谅你,呸!去问你的儿子。”

母亲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大声道:“若儿怎么了?姐姐,你把话说清楚。你怎么认识若儿?他做了什么?你说呀?”

  李惠儿不再说话,母亲着急地还想往前凑,却被军卒拦住。

  囚车远去,母亲用力推搡开军卒跑着追过去,素儿和林蝈蝈紧随其后。

  父亲看着远去的囚车,痛苦地闭上眼睛:“阿珍,咱们一辈子的赌,打不成了。惠儿,你也不该死这么早,你这一死,把我林瑞推到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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