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晖和我被分配住了西边。西厢之内,岂只没红娘角色,连莺莺都欠奉。乔家上下都说住的是王熙凤,很不伦不类。对这批评,我一笑置之。这乔园里头,想来除了家姑乔正天夫人,没有一个会翻过《红楼梦》,他们只不过从改编的粤语残片中认识了一点点大观园内各个角色的片面性格而已。对我,未必有诋毁之意,就算存心不良,我也绝不介意。从踏进乔园的第一天,我就立下心肠,挺起胸膛过现代人的生活,再无伤春悲秋,风花雪月等闲情雅致。人际是非影响不了实际贴身利益,就让它随风飘逝。
  家姑待我顶好,她就曾笑着说:
  “我们乔园怎比大观园,长基也不是凤姐儿,照说只有点像薛宝钗。”
  我倒是把这看成了恭维。
  今时今日有林姑娘的心思,只要在乔氏集团当值二十四小时,来不及焚稿,立即吐血而亡。
  东厢终于住了乔夕和础础。这对真正经历大风大浪,简直闹得满城风雨的荡女痴男,在一般人心目中一自搬进乔园,便算苦尽甘来。
  我看是未必,噩梦可能在一入侯门之后才开始。
  乔正天之所以屈服,让乔夕明媒正娶迎进了董础础,的确不错是这欢场女子赢的一个回合。然,人生战役,几曾休止?一天不盖棺,一天不定论。如果妄自欢喜,一下子轻敌,只有更快败下阵来。
  我和乔晖婚后半年,乔家二少才正式迎娶新妇。这之前,父子已然反目,乔夕根本逃出家门,住到础础广播道的公寓去,丢尽了乔家的面子。
  乔正天在正屋大厅内,大发雷霆,举家上下全体目睹他的盛怒,耳闻他的脏语。
  “我乔正天做的善事还算少了,成亿成亿地捐出去,我有过半点舍不得吗?什么报应了?为什么偏要我养下一个如此不长进的乔夕,丢尽祖宗十八代的脸!那娼妇,除了没有陪我睡过之外,我的一班老朋友连她的毛孔都曾一一细数,她几时会翻一个身,喘一声气,都清清楚楚,这婊子要跑进乔园来做少奶奶,造她的春秋大梦!”
  言犹在耳,董础础还是顶着大肚子住进来了!虽不铺张,却名正言顺。
  这女人的功夫,非同小可。
  她太清楚乔夕在乔正天心目中的地位,她亦没有低估自己的魅力,反而将之发挥得淋漓尽致,天蚕巨变,变出了千丝万缕,把乔夕的身和心,缚得动弹不得。
  乔夕固然是公子哥儿。唯其如此,自懂性以来,在乔正天强烈的望子成龙的心理压力底下过活,心头累积无法主宰的反感,形成一触即发的反叛力,难得董础础为他培植机缘,让他理直气壮地为婚姻自由跟老父顽抗。
  多少年以来,乔夕在父亲富甲一方,权倾天下的淫威之下,在乔园以至乔氏集团,一如小鼠,只有在董础础悉心部署的天罗地网之中,称王称霸。
  谁个男人不喜欢英雄角色?乔氏上下人等都视乔夕为无名小卒的时候,有人对他时而花枝招展地侍候周全,时而带雨梨花地恳求庇荫。老天,乔正天事必要拿自己的显赫声名,与万贯家资,去作比较,谁胜谁败,早是意料中事!他老人家未免聪明一世,笨在一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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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的资产岂只全部押在本城地产之上,父亲一时心红,把头寸崩得太紧,一声九七以后,主权回归中国,首先遇到问题的就是手上握着不动产货色的我们。一急之下,父亲脑充血,送进医院去,就这样,连留得青山在的一条后路也断了。
  乔家答应支持顾氏。与此同时,乔正天代他的长子乔晖,向我父母提亲。严格说起来,他们算是看得起我了。如此毫不避嫌地冒着乘人之危、仗势逼婚之恶名,主要原因是乔家二少爷乔夕,迷恋电视艺员董础础,跟老父闹至决裂的阶段。乔正天只有两个儿子,可一不可再,在极度恐惧的情绪推动下,狠心强抢了我这个落难的民间淑女。
  别说乔晖与我很有点青梅竹马,面临顾氏垮台的一刻,即使要嫁个相貌人品都差乔晖一大截的陌生人,我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我太爱太爱父母。
  我最欣赏乔晖的一点,也是他的驯孝。虎毒不噬儿,晓得宝贵亲情者,再奸险仍会留有余地。
  父亲去世后,我还一直掌管顾家地产,仗着乔氏撑腰,直挨过最艰辛的八三与八四年。本城地产复苏,顾氏得以翻身,我才以合理的价格和光彩的形式,将控股权售予家翁,并正式加入乔氏董事局,与乔晖一同掌管乔正天名下的所有地产生意与综合企业,亦即变相地继续打理顾家物业。我把套现的一大笔现金,给母亲在瑞士开了户口,在加拿大购买了物业,以后再有任何风吹草动,她老人家也可颐养天年。
  过去的已成过去。
  既无后顾之忧,我倒是真心诚意地为乔氏集团卖力。
  以我这么一个念文学出身的商家妇,能有今日的工作表现,总算没丢人现眼!
  我十六岁就考上伦敦大学的东亚语文学院文学系,主修中国文学。毕业后,再把个哲学硕士取到手,打算继续攻读博士学位时,家中就生巨变了。
  乔晖睡得实在熟,他的一条腿压到我小腹上来。我轻轻地把它移开。
  起床,去淋了个莲蓬浴。
  再无睡意,我跑到书房去,亮了灯,翻开财经杂志。
  这些年来,硬将自己溶人新角色之内,不是不辛苦的。要把没有兴趣的工作,做出叹为观止的成绩;要把没有爱情的婚姻,培养成生死与共的关系,所要付出的心和力,非同小可。个中的艰辛,更不是局外人所能想像。
  我一直不肯生儿育女,大概也是觉得人生不尽如意,何必世世代代、纠缠不息地挨下去?
  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豪门富户,只有更甚!
  就以乔家为例吧!一个屋檐之下,人丁还不算多,是非关系却如八卦阵,只消走在其中一会,立即心烦气闷,头昏脑涨。
  乔正天跟我父亲不同,算不得白手兴家,他是继承祖上余荫,将之发扬光大。目前本市以名下企业的资产值计算,乔正天必在十名之内。
  乔家大宅在半山,是战前买下的地皮物业。直至八十年代初,乔正天以子女快要成家立室,为了落实他老太爷的地位与尊严为缘由,决心将居所改建,反正半个山头归乔氏所有,于是筑成更宽敞宏大的乔园。
  乔园主屋在正中,上下两层占地六千尺,自然是乔正天夫妇的居所,东西南北四面各有一个相连主屋的单位,每个单位有独立的四房两厅,厨房浴室等,一应俱全。将单位通往主屋的门关起来,可以老死不相往还,自成一国。这算是乔正天相当新潮而民主的创意了,他的意思是让自己的二子二女,各有天地,但同时,血脉相连。家主一声令下,各房子女就可以立即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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