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强帖:留学生七种武器之泡面(强烈推荐)

对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金钱,美人还是权力?

都不是。一个人可以没有钱,也可以没有权,甚至可以没有女人————但他却不能不吃饭。

有人说,有多少种食物,就存在着多少种做饭的方式。天下的食物花样繁多,而烹饪的技巧也是千变万化。在这其中,有一种最乏味的食品和最乏味的烹饪方式,两者有着一个同样的名字,叫做泡面。

       而这世上居然就有人精通这种乏味的手艺。

       如果要精通一件事,首先你要有一个必须要做这件事的理由。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泡面只是一种权宜的枯燥食品,他们有着太多别的选择,即使是穷人,也可以保证自己连续一周吃到不同的菜色;而对于很多留学生而言,西餐难吃,中餐太贵,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又都不擅烹饪,而泡面只需要简单地把面、调料混合,外加三分钟的烹煮就是一碗冒着香气的美味佳肴。
其次,你要有空闲。精通需要时间,而很多人选择泡面恰恰是因为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或者懒惰——这两种人都不会对泡面有着精深的认识;与之相反,身在异国的留学生则有着充裕的空闲和精力来专注于此,他们面对这别无选择的食物,就会开始思考如何让它变得更加美味。

        因此,留学生中有着许多泡面的高手。

        至少李博是其中之一。

        李博将双手抱在胸前,盯着眼前的钢精锅一动不动。灶上的火苗正不徐不急地舔着锅底,圆圆的锅盖微微斜起,白色的蒸汽正自锅沿狭窄的缝隙中流泻而出。

忽然,他用左手掀起了锅盖,右手将一枚鸡蛋打入锅中,随即又将锅盖重新盖起,将火力扭小,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盖子打开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整个厨房在这一瞬间已经是香气四溢,叫人闻之生津,毛孔舒张,浑身说不出的舒服。
“不错,好香。”

       站在李博旁边的杨立赞道,他也是位年轻人,瘦高个子,嘴边总带着和蔼的笑容。

        李博没有回答,他煮面的时候从不聊天,他的眼中只有灶上的火与锅中的面。杨立知道他的习惯,所以只是笑了笑,又道:

“难以想象,这方便面竟然能被你煮成如此美味。”

李博头也不回,道:“你饿了么?”

杨立道:“饿了。

李博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饥饿是最好的调味料,对食物的渴望会令一分味道发挥成十分。

      又过了一分半钟,李博的手动了,他掀开了锅。只见一团白气扑面而来,醇厚香味立时冲进两个人的鼻孔,这气息中既有着红烧肉的浑厚,也带着虾皮与草菇的鲜美,甚至还有几丝卷心菜的清新;谁也没有想到这小小的锅中竟酝酿着这么多的味道,也没想到它们竟能契合的亲密无间,仿佛被这热气融炼一体。[cchere.com 西西河 马伯庸]

闻到这味道,杨立虽然早有准备,却也面色一变,喉咙发出一阵浑浊的吞咽之声。他左手扶住冰箱,几乎无法战立。

待白气散去,锅中景色可以看的一清二楚。锅底的热力蒸腾上来,锅中的浓汤发出“咕嘟咕嘟”的悦耳声响,泛起一层肉酱融化后所特有的油亮光泽。只见雪白的面条就在这暗褐色的汤里翻滚、挣扎,随着泛起的汤泡跌宕起伏,生龙活虎;细碎的虾仁与香菇每一次都好像要跃出水面,每一次却又都被翻涌的浪花吞没,让鲜味都被汤水充分吸吮,再反过来渗入每一根面条之中。
   
李博用手握住锅把,轻轻端起,手势沉稳,丝毫不见颤抖。灶旁早就预备好了一个大海碗,碗通体青白颜色,被擦的干干净净。李博手势一偏,连汤带面一下子全被倾入碗中,蕴积了很久的滋味一下子在碗中爆开,撞到坚硬的碗壁后又不得不扶摇直上,在碗面蒸腾起一层若有若无的薄云。

杨立的鼻子比眼睛更先看到这一切,李博将碗端到客厅饭桌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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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很棒的文章。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其滋味更胜泡面。:D

相思病,相思病,相思的人真他妈的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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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什么事情太有所谓,反而容易失去,还是一颗平常心好tired.gif

怎么觉得这篇文章很像过去的日本动画《中华小厨师》啊
Già ero insa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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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晚上,也就是比赛前夜。韩海涛的家里早早就变的很热闹,大家都听说两位留学生里的王者要在今天比赛厨艺,于是纷纷赶来看。在这种敏感时刻,这场烹饪比赛的胜负显然意味深长,更何况担任评委的是学生会会长杨立与大名鼎鼎的舒曼教授。

“奇怪,李博怎么还没来?”韩海涛看了看时间,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10分钟,但门口还是毫无动静。大家都在翘首以盼,不时窃窃私语。其实最盼着李博出现的是韩海涛。他今天特意穿起了大厨用的披挂,站在灶台前缓慢有致地摩娑着方便面袋,发出低沉细腻的沙沙响声,两道如炬的眼神始终不离大门,可见他已经迫不及待想与李博全力一战了。

周围围观的人都已经听说了宋献忠打人的事,于是就有好八卦的人说李博昨天晚上已经被打成残废,来不了;也有人说李博忙着在家里忙着重新撰写报告,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烹饪上云云。一时间人声鼎沸,大家都在交换八卦。

杨立不安地松了松左腕上的手表,回答道:“也许是路上耽搁了。”
“我听说他被宋献忠打了,连U盘都被踩碎,损失惨重。现在他是不是在忙着重写报告?”韩海涛眯起眼睛,凑到杨立跟前悄声问道。他的猜测不无道理,烹饪比赛毕竟不是正式比赛,赶在明天Case Competition之前弄完报告才是最要紧的。

只有象韩海涛这种已经万事俱备的人,才能如此气定神闲。

“别着急,时间不还没到么?”

舒曼教授悠然地说道,于是韩海涛和杨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对视了一眼,继续等待起来。

当距离开始时间还差三十秒的时候,大门传来响动。几十对眼睛霎时都集中在那里,死死盯着门把手转动,随即李博推门走了进来,整个人沉稳阔步,就好像八十天环游地球归来的福克先生,这在人群里引起小小的欢呼。

韩海涛沉吟未动,他试图通过李博的举止来看穿他的心理状态,但却惊讶地发现此时的李博内敛而沉静,收敛起了所有的锋芒和斗志,象是一尊历经磨砺终成正果的佛。以他的敏锐,居然无法从李博身上感觉到一丝波动。
韩海涛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开始紧张了,手心沁出汗来。一个强横的对手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对手。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怕的:李博的自信应该已经被自己设下的局完全摧垮,而宋献忠的意外出手更让胜负的天平偏向自己;无论是泡面还是Case Competition,他自信绝不会败在李博之下。

但他与李博的视线一接触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对这些自信不那么确定了,那双沉静的眼睛未露出一丝情绪,平静的可怕。

韩海涛突然注意到,李博手中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的是食材与原料。塑料袋是黑色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只有一点可以确定,食材绝不会很多,因为袋子相当的小。

李博冲舒曼教授与杨立略一点头,杨立担心地问道:“可你的报告……”

“明日之事,明日再说。”他淡然回答,舒曼教授唇边浮出一丝笑容,他虽然不懂中文,但却可以猜到李博说的是什么。

李博又转向韩海涛,笑道:“我们可以开始了么?”
韩海涛一瞬间有些失神,但他毕竟身经百战,很快精神恢复过来,回答道:“可以,不过从谁开始呢?”

“客随主便。”

“那么我就先献丑了。”

韩海涛当仁不让。烹饪比赛之中,裁判第一次试吃之前的口腔最纯净,没有任何味道干扰,最容易品味出食物中的精妙,是以先烹先尝者占有优势。

他双臂伸展,长舒一口气,把胸中疑惑一吐而空。现在不是猜疑的时候,纵然有百般心思,到了比赛场地便不可去想了;心无旁骛,酬注一道,眼中只有面、料、水、火四样东西。

一时间屋子内安静无比,众人都紧盯着韩海涛,心中猜测他会煮什么泡面。韩海涛一步一步走进厨房,每一步都蓄劲满膛,旁观的人似乎能听到这张大弓逐渐绷紧的声音。

灶台早就擦的油光锃亮,一尘不染,两支钢精锅横在灶台之上,左右分立,鼎峙岳镇,自有一番气韵。

等到韩海涛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材料,人群中不禁发出低沉的惊讶声。
今天韩海涛做的是红烧牛肉面,这在诸多泡面种中最为华丽、高贵,恢弘大气,气象万千,被称为“面之帝王”。这类泡面味道虽好,但是品牌极为泛滥,想做出与众不同的口味,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韩海涛摊出来的是劲无双的干面、飞凌的蔬菜包、日卿的调料包,一看便知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上乘组合。要知道,泡面品牌不下几十种,每一种的面条与调味包都各有巧妙不同,其中的组合千变万化;要从这许多品牌泡面中挑选出最佳搭配,得经历多少实验、花费多少心思,所以观者无不赞叹韩海涛用功之深。

但是大家同时注意到,韩海涛手中却没有作红烧牛肉面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肉酱包。

泡面的至尊在红烧牛肉面,而红烧牛肉面的精髓则在肉酱包中。面的成败,完全取决于肉酱包本身的素质是否优秀,在面中化开的是否及时。

而此时韩海涛居然没有准备肉酱包,难道是忘了吗?

就在大家疑惑的时候,韩海涛略一弯腰,从灶台下抬起一支锅来。他将锅盖掀开,人群不禁发出“哦”的一声。
原来这锅里是已经事先炖好了的红烧牛肉,肉块饱满,汁色鲜明,两者混融粘连,半汤半羹,使得整个表面泛起香醇的暗红色泽,味道深切入髓后又满盈外溢,实在是炖到了极致。

杨立这时却站起身来,对韩海涛说道:“海涛,等一下,你这样作,是犯规的。”

泡面竞赛,顾名思义,即是方便面的比赛,考较的是处理方便面的手艺。假如选手在煮面时随意加入其他熟食来提升味道,实际上就等于是看谁加的熟食更加美味,大大违反了比赛的本意。是以方便面比赛中,原则上不允许使用熟食作为配料。

韩海涛听了杨立的提醒,偏头笑道:“杨兄,我自然知道,我用的却不是肉。”

说罢他将盛着红烧牛肉的锅子端到钢精锅前,侧手一翻,粘稠的肉汁无声无息流入锅中。杨立见他只是用汤水而非牛肉本身,也就不好说什么,重新坐了回去。旁人见了,还是暗自惊叹,为了作出上佳滋味的泡面,韩海涛居然不惜工本,炖了一大锅红烧牛肉却只取汤汁。
还未等旁观者感叹完,韩海涛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他双手彷佛拥有魔力,只轻轻在灶台上一拂,各种东西便自动归位,叫人眼花缭乱,手速就是跟星际争霸的职业玩家比也不遑多让。

“啪”的一声,韩海涛扭开了煤气,火苗噗地一声跳了起来,开始温柔地舔食着锅底。杨立咦了一声,问李博道:“你不说开煮须用大火攻之么?为什么韩海涛却用了中火?”

李博笑道:“泡面之法,千变万化,其实没有一定之规。寻常烹煮用的是水,自然要用大火催融调料,软化面筋;而韩海涛如今以肉汁代水,本身已经蕴藏了无数味道,便不可贸然兴火,需以中火慢慢逼出味来,才能透彻。”

杨立“哦”了一声,韩海涛为了这面可谓是用尽心思,而李博一眼即能洞悉其中精妙,也极可怕。想到这里,他不禁去看李博,发现后者仍旧一副淡然表情,平和温良,与以往大是不同。

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杨立连忙收回注意力去看韩海涛。韩海涛这时又让大家吃了一惊,他拿起了另外一个锅,倒入开水,投入面块,点开了大火。一时间两个锅并行而起,一个咕嘟咕嘟慢烹细熬,一个却是旺火猛进。越发奇怪的是,韩海涛不投调料到后一个锅中,只是任凭白水清煮那面条,教人摸不到头脑。
说话间,肉汁锅内的温度逐渐升高,而锅底肉汁浓郁的香气也随热力蒸腾飘然而出,一时间满屋生香,闻者喉咙都是咕噜一声。韩海涛这一次似乎没打算作丝毫保留,屡屡出人意料,似乎决意从一开始就用最张扬的手法先声夺人。

待少等了一分多钟,韩海涛拿起筷子在锅中一搅,汁水迸飞,肉香四溢。一旁的水锅也同时开了锅,说时迟,那时快,韩海涛举重若轻,轻使一个霸王举鼎,只手抬起水锅,右手抓过一双筷子在水中一搅,面条如同游龙一般自然缠绕到筷子周围。韩海涛再猛然一拽,面条便随之轻轻弹起,直飞入肉汁锅中,水锅中只剩下一汪清水,半根也没剩下。

周围见他使出这样的神技,掌声雷动,都一起叫起好了。韩海涛已经入了禅定,对外界全无反应,双目只盯着灶台;他右手一起,一个玻璃锅盖旋即盖再锅上,严丝合缝,登时斩断香味,随后把火关小了半格。

“杨兄,你是想问为何韩海涛要这么作是么?”李博这次先笑道,杨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点头承认。”
李博道:“肉汁作汤,固然美妙,但却有个天然不可调和的矛盾:肉汁要用中火逼味,而面条却要大火催软。倘若以普通手法将面块搁进去一并烹煮,开大火则肉香散尽,开中火则面条夹生,难以使面条本身与肉汁同进退,更不要说相融了。”

“所以韩海涛特意用了两个锅?”杨立也看出些什么。

“不错,韩海涛准备了另外一个锅,先用清水将面条煮软,然后再与已经化开的肉汁相阖,两者便可圆融一体,水乳交融。只是要作到这一点,必须控制两个锅同时达到最佳状态,肉汁化开之时也即面条舒展之日,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若是错过,再重新烹煮味道就完全不同了。”李博顿了顿,又道:“而且不光要捕捉到这稍现即逝的时机,还得以最快的速度把面条移到肉锅中,这亦是难点。”

“我刚才看到他的手法好利落,用筷子在水里一划,面条就全跟着出来了。”

“这个叫作揽月式,不光考验使筷子的功力,而且面条本身还必须弹力十足,否则仍会拖泥带水。韩海涛显然在选料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选了最筋道的劲无双干面,既弹性好,而且面皮干爽,不带水。否则夹面的时候若让清水进了肉汁,滋味就有了杂质。他考虑的好生缜密。”
“这也是那个什么后酱派的吗?”杨立听的瞠目惊舌。

“不错,本质上来说,这‘二士争功’也是属于后酱派的一种比较极端的手法。”说到这里,李博赞叹道,“我本以为能够猜到后酱派的极限,但想不到韩海涛又将其推升了一大步,他真是天才。”

杨立看了看他,诧异道:“你莫非不担心自己胜负么?”李博也不回答,只是作了个手势,叫他继续去看。

厨房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中,却孕育着更璀璨华丽的冲击。韩海涛肃立在锅旁,不见一丝松懈,整个人聚精会神,好似连灵魂也一并放入锅中烹煮一般。在火力之下,锅中咕噜作响,玻璃锅盖上蒙着一层白气,正是蒸汽挣扎欲出却徒劳无功的痕迹。

刚才的香味已经散尽,但每一个人都抽动着鼻子,本能地预感到此时的平淡却意味着等会儿更大的冲击。

约摸过了两分钟,韩海涛动了。

他也不等坐面,呼地挪开锅盖,一阵混杂着醇厚肉香与小麦清香的味道迫不及待地奔涌而出,似海啸般拔地而起,侧立千仞之高,而后以万钧波涛之气势轰然落下,席卷整个大厅;众人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觉得呼吸一窒,一瞬间竟似被这香气仆倒,两股战栗不稳。
杨立勉强控制住自己心神,却看到韩海涛没将锅中直接倒进碗里,而是又用了一个揽月式,把面条尽数夹入旁边那清水锅里,涮了一涮,拿出一个漏勺捞起面条沥干了水,盛入两个盘中,以青菜叶子垫底。

“如此煮法,肉味早已经渗入面条腠里,无须加任何佐料已经够味;倘若仍以肉汤配面条,反而腻了。”李博悄声给杨立解释道,“所以他特意 在出锅后又涮了一遍,洗去面条身上的浮味,只留内中所蕴,配以青菜,外淡内醇,则既具上佳口感,又够清爽。看来那锅清水除了煮面,还隐藏着这样的用途啊”

杨立只是唔唔,却不答话,因为韩海涛已经将两个盘子端过来了。看韩海涛的脸色,刚才那一番功夫消耗了极大心神,可见家宝不可轻与,佳肴不可轻得。

杨立和舒曼教授举筷就吃,两人均是低头沉默不语。围观的人看的是口水纵流,只恨自己福浅不能吃到,有个别的甚至拼命张大鼻孔猛吸,希望能在空气中多吸入几个分子。
只有李博看出来了,韩海涛煮的虽然是面,但却不仅仅是面:从一开始,观众们的心理就已经被韩海涛所操纵。适才他故意放出肉汁香气,满盈大厅,先钓足了观众胃口,而后用锅盖斩断气味来源;闻者正陶醉其中,却猛然没了,就会象吸毒没大烟一般心急火燎,求之欲渴。这一诱一断,就无形使得观众的渴望上升了数倍,届时吃起面时则更觉美味。一个上乘的厨师

李博不得不承认,这一碗红烧牛肉面从开始到结束,韩海涛可以说是将每一步都考虑到了,面面俱到,殊无遗漏,而且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都达至完美,是一件完美无缺、全无破绽的杰作。

韩海涛也是这样想的,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发挥的这么好,真正到了人面合一心意相通的境界。

面对这样的敌人,李博究竟是否还有胜算?想到这里,韩海涛不禁转头去看,从李博的表情,他看出李博对这碗面有着极高评价,但也仅仅能够看出这一点罢了。这个对手还是一副淡然神情,不见任何恐慌或者畏惧,刚才汹涌的华丽浪涛到了他这里却成了春风拂柳,力无处使,轻轻化为无形。
韩海涛找了把椅子坐下,沉默地盯着李博。

杨立与舒曼教授这时候已经吃完了,盘中干干净净,分毫不剩。两个人的表情难以描摹,那是一种接近圣洁般的满足,自面部荡漾开来,推展到四肢百骸,将身体彻底消融,只将灵魂拔擢到一个新的层次。

足足十分钟,两人都不置一词,久久无法作声。等到他们恢复神态之后,李博已经站到了灶台前面。

“我希望看到的是强者之间的拼斗,不要让我失望。”

杨立听到舒曼教授低声咕哝了一句。这时,所有人包括韩海涛在内,都注视着李博,和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人都很好奇,想知道究竟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与刚才那盘红烧牛肉面抗衡。

李博拿起塑料袋,把它倒在灶台上。韩海涛的脸色骤变,那只是极普通的一包泡面,别无他物。旁观者都开始窃窃私语,杨立几乎站起身来,他张大了嘴,唯有舒曼教授双手抄在胸前,安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眼神却严肃无比。
李博开始动作了。

    他撕开包装,拿出一块面,扔入锅中,又把调味料点入,浇入煮沸的开头没顶,盖上锅盖。过了三分钟,掀开锅盖,将面捞出来放入碗中。当这碗面端到舒曼教授和杨立面前时,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三分钟多一点。

全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他这种烹饪方式惊呆了,他们都快想不起来这种古老陈旧的办法,如今却清晰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韩海涛激动地站起身来,面色涨红,指着李博很失态地大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泡面。”

“就是这样?”韩海涛觉得这根本是一种侮辱和嘲讽,他很愤怒。

“泡面,毕竟是要用来泡的啊。”

李博淡淡对韩海涛说道,同时把碗递给了他。

简单、直接,真实、没有任何后着,没有任何花俏与噱头。

这就是返濮归真的泡面。
次日,李博大胜。

所以,这个故事讲的并不是泡面,而是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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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是现成的,李博熟练地烧水、放锅、撕泡面袋。当他撕开袋子时,就听“咔吧”一声,面块从中间断裂成两块。李博一怔,现在自己竟然连干面块都拿不稳了。

李博定了定神,重新换过了一包。此时已经接近午夜12点了,在这时候煮泡面,不能用太油腻的调料和配菜,对健康不利。所以他选择的是中虽的雪菜面,而且只放蔬菜包,调料包只放半包,并撕了三片莴苣和一点点鸡精;莴苣性淡、鸡精性稳,加上中虽的方便面向来用油少,口感偏软,极适合作睡前消夜,因为易消化,且暖胃消食。李博半夜温习功课累了,常作这样的面吃,对于做法熟极。

   可今日他的动作却全无以往行云流水般地流畅,丢三拉四,手脚生涩,以往从准备到出锅只消四分钟,如今却花了近六分钟,而且调料、汤水洒的满灶台都是。

等到热气腾腾的泡面端上桌子,李博只吃了一口,就颓然放下筷子。

李博常说,每一袋泡面,都有自己的生命;滋味的好坏,就取决于生命是否能燃烧到最高峰。而现在的这一碗面,显然已经死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厨师赋予过灵魂。面条滞涩,糊中夹硬,浓汤郁气沉沉,毫无生气;味道中没有了往常那种意气风发的蔚然气度,吃起来有如死灰。人说琴随心声,剑走神意;如今这一锅面,正如此时的他一样。
李博坐倒在狭小的厨房中,双眼空洞地望着碗里的热气袅袅升腾,在半空勾画出几道不知所措的行迹……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午,他接到一个电话,舒曼教授要求他去办公室面见,李博只好勉强打起精神来到大学。他猜想也许是为了比赛的事,不过现在自己的存稿已经没有了,无论怎样结果都是注定。汇总了备份后,他发现自己整整损失了一万五千多字,这在比赛之前是绝不可能补完的。

舒曼教授的办公室位于一个小山坡上的一排独立小屋,周围长满了榉毛树和淡蓝色的雏菊,看上去更象是一栋乡间别墅。李博来到办公室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请进。”

李博推门进去,屋里堆满了各类管理、金融和市场营销方面的书籍与期刊,仅有的一张原木桌子挣扎着在角落里占有了一席之地,彷佛大海中的一叶孤舟。

书桌后的舒曼教授正在翻阅一本杂志,他看到李博进来了,和蔼地招呼他坐下。李博局促地望着这位满脸皱纹的老人,神情迷惑。舒曼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开门见山地说:“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杨已经告诉我了,我对此很遗憾。”
李博沉默不语。

“杨还告诉我说,你的U盘很不幸地被弄坏了,里面有你的报告。”舒曼教授说,“这真是个悲剧。今天他甚至还恳求我将比赛延期。”

李博抬起头来,他没想到杨立居然这么做。看来他一直为自己“出卖”了李博而感到内疚。

“但是我拒绝了,比赛不会因为某个选手没准备好而推迟,那对其他人不公平。”

“这我理解。”李博回答。

“但我希望你不要放弃比赛。”

“这个……”李博苦笑道:“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已经损失掉了全部的重要段落,字数太多,不可能在几天内写完。后天就比赛了。”

舒曼教授盯着他,深邃如霍普金斯般的湛蓝色眼睛眨了眨,忽然开口问道:“

“告诉我,李,你的损失有多大?”

“数据分析的一半,以及改进建议的全部,大约一万五千字。”

李博的声音很慢,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反复回忆的事情。
“一万五千字?居然有这么多?”舒曼教授眉毛挑动了一下。

“是的,教授先生。”

“大部分都是关于如何改进案例中存在的问题么?”

“是的,教授先生。”

“你打算在Case Competition中向评委和观众们展示这些东西?”

“曾经是。”李博刻意使用了过于时态。

舒曼教授呵呵一笑,他示意李博坐下,然后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右手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桌面,发出好听的韵律。舒曼教授当年在二战时期曾经是美军的通讯兵,喜欢用手指敲摩尔斯电码,现在已经演变成他开始上课的招牌动作,“舒曼的电报”在这所大学里非常有名。

“李,告诉我,这些案例的分析是作给谁看的。”舒曼教授忽然问道。

李博迟疑地回答:“评委和观众?”

“错,你的报告对于他们来说,毫无用处。”

“那么……是我自己?”
这个回答很哲学,但仍旧不对。”舒曼教授用手指了指杂志封面西装革履的人物,“你的分析,是要给案例中的那家公司决策层的决策者们看,去告诉他们哪里出了问题,要如何改进。”

李博点点头。

“案例中公司是家国际化大企业,那些高层人士都很忙碌。你觉得,他们是否会象本市妇女慈善基金会的人一样悠闲,耐着性子听你说你的冗长报告?”

“可是,您还没看……”李博试图辩解,却被舒曼教授一个坚定有力的手势制止:“不必辩解,超过三千字的商务报告必然是冗长的,这是定律。”

舒曼教授喝了一口咖啡,继续严厉地讲道:“作为一个公司的总裁,你也不希望每天花上许多时候去看厚厚的一摞报告吧?他们所需要知道的,是一针见血的分析和简洁明了的建议。一个成功的分析,必不会超过十页。”

李博猛然抬起头,他从舒曼教授的话中听出了些什么。

“WHY很重要,比WHY更重要的是SO WHAT。一个完美的案例分析,不是汗牛充栋的数据堆砌,而是化繁而简,自庞杂的数据中萃取出精华,并用最简约的语言告诉决策人。简洁才是力量。兰斯开特方程为什么如此优美,就是因为它的简洁。”
这一番话说的李博连连点头,他原本是个完美主义者,务求要在报告中求全责备,每一个问题都要详尽论证,事无巨细,一个小点都不肯放过。所以他的报告论证严密、逻辑清晰,而且长。

“我明白了。”李博若有所思,眼神就象逐渐加热的面汤,似乎重新翻腾起来。

“很好,这一万五千字的损失也许是你的机会。”教授笑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博道:“是的。”随即他不太理解地问道:“可您为什么要特意要找我来说这些?”

“我说过了,我喜欢实力相称的优美较量,不希望任何一个天才因为一些可笑的原因缺席。”舒曼教授笑眯眯地用几个指头作神秘状,“何况我还有一个很私人的理由。”

“什么?”

“我盼望明天晚上能够吃到两碗美妙的面条,而不是一碗。”

“您会如愿的。”李博简短地回答,铿锵有力,和刚才完全判若两人。如果这时候有一位高僧在旁边为他相面的话,就会说这位施主已经“顿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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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海涛如此主动,莫非他对这两场比赛已经有了十成把握?

我真的能够胜他么?

这个念头在李博心中飞速闪过时,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他何曾有过这等软弱怯懦的想法,从小学时代开始,对于每一次考试、每一次比赛,李博无不是自信满满,从没有对自己的实力有过丝毫怀疑,这不是骄傲,而是对自己能力的清晰认识。

但是今天晚上,李博却第一次动摇了。韩海涛出乎意料的烹饪手艺只是引子,真正的震撼却是来自舒曼教授。李博很不情愿的承认,自从舒曼教授出现以后,他的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思索:为什么舒曼教授贵为院长却来参加韩海涛的宴会?韩海涛是否将自己的报告交给他看过了?更重要的是,舒曼教授是否已经带有了倾向性?

这些问题看似细小,却会对即将展开的Case Competition的评判产生决定性影响。
而评判结果会决定韩海涛与李博之间的最终胜负。

李博感觉到自己的信心就象海边的砂堡,在潮水的侵蚀下一点点地崩塌。或许这正是韩海涛计算内的结果,所以他故意选了正式比赛前夜来较量泡面,务求彻底打垮李博的自信,来确保自己的胜利……

若真是如此,韩海涛可谓是处心积虑了。

李博从韩海涛家出来的时候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多,杨立开车送他回去。一路上两人无话,李博努力告诫自己不要让这些东西乱了阵脚,但脑子里的杂念始终挥之不去,结果只能是望着车窗前漆黑的夜幕发呆,宛如泥俑。

杨立握着方向盘忽道:“今日韩海涛的手艺,似乎对你冲击不小。”

“唔。”李博性情坦诚,对于心中慌乱倒也不刻意掩饰。

杨立发出一声表示理解的叹息,劝解道:“哎,其实也没什么,不必太在意别人,你只消按自己平日的步调来就好。”

李博苦笑道:“谈何容易。”
“若是你发挥出最佳水平,难道还不能确保胜利么?”

“不能。”李博毫不犹豫地回答:“先酱与后酱两种手法虽各有长短,但到了极致后,后酱总会胜出先酱一筹,这已不是手艺高低,而是天然固有的差距,避无可避。就算我二人同臻化境,我也始终输他半分。”

“他能用后放酱的手法,难道你就用不得么?”

李博摇了摇头,道:“后酱一道,非旦夕之功。仓促临阵磨枪,胜算更低。”

“这么说来的话,岂非你输……”杨立踌躇一下,换了个相对柔和的词:“……获胜的几率降低了?”

李博将身子往座位后用力一靠,长出一口气,闭目徐道:“杨兄,路边把车停了罢。”杨立不知他要作什么,连忙把车子靠到路边。李博道:“杨兄你把我送到这里就好,我想一个人走回去。”

“呵呵,知道了。”杨立理解地笑了笑,“夜深人静,正适合一个人潜心冥想。那么我就送你到这里吧,明天见。”
李博推开车门下去,转到驾驶座这边的窗户外侧,忽而认真说道:

“杨兄?”

“唔?”

“今天中午的电话,其实不是你女朋友,而是韩海涛打来的吧?”

杨立猛地听到这句,全身剧震,白皙的脸色急遽间涌起紫云。待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李博已经离开了车子,悄然而去。

李博下车的地方距离他的住所隔了大约三条街,此时已经接近午夜,街上空无一人,象是下班后的电影厂布景,寂寥空落。他一直很喜欢这种氛围,纯净且安详,能让自己的脑子清澈那么一会儿,全无干扰。

皓月当空,南天群星在天幕上清晰可见;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饶是李博思绪满腹,一瞬间也不禁沉醉其中。刚才体内翻腾的烦躁惊惶之气,似被这阵风纱荡涤一空,一时胜负之心竟淡泊下去。

就在李博即将接近自己家大门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两个人影在面前晃动。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一下子看到了远处停着的那辆蓝博基尼。
以李博的聪明,立刻想到这是怎么回事。他立刻拔腿要跑,却听背后“呼”地一阵拳风冲过,随即剧烈的疼痛从腰眼向全身扩散开来,迫使他停下脚步,痛苦地弯下腰半蹲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脚飞来,正踹中李博小腹,他整个人惨呼一声,仰面躺倒在地。

“老板,够了么?”一个男人的声音。

“让我来看看这孙子的惨样。”

李博听到声音,勉强抬头去看,看到宋献忠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表情爬满了报复的快感。而刘一鹏则安静地站在旁边,双手抄胸,气定神闲;刚才他那一拳一腿干净利落,不愧是练家子。

宋献忠嘴里叼着烟卷,蹲在李博身旁,悠然弹了弹烟灰,趾高气扬地低头嘲弄道:“怎么样,优等生,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会挑毛病吗?你现在给我说说呀!”

“连打人都是别人代劳,你真可悲。”李博说的很慢,腰间的疼痛让他艰于开口。

宋献忠大怒,对着李博就是一脚。“你还敢嘴硬!”
“我保留……咳咳……控告你的权利。”李博个性要强,现在虽然身陷险境,也不肯服软。

宋献忠怒气更盛,他索性丢开烟头,大嚷道:“你告去呀你!我打死你个孙子,看你那张臭嘴还敢喷粪不敢!”一边嚷着一边用脚猛踹,李博毫无还手能力,只好屈起身子默默忍耐。

刘一鹏开口道:“老板,别踢胸口和头,那样会惹麻烦。”

“呸!”宋献忠悻悻住手,吐了口口水,转来去踢他的背部和屁股。这个纨绔子弟看起来是真发火了,他不能理解这世界上怎么还有人敢当面折他的面子,这太荒谬了,一定要好好纠正。

正当宋献忠打的兴起,突然远处“唰”地扫了两道强光,汽车发动机的隆隆声由远及近。刘一鹏反应最快,他一把拉住宋献忠,急道:“老板,别让人看见,我们快走。”

宋献忠显然还未尽兴,他望了眼远处开来的汽车,恨恨骂了句:“算你小子今天走狗运,以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给我记住!”说完他和刘一鹏匆忙朝蓝博基尼跑去,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脚下发出清脆的嘎巴一声。
他们两个驱车离去的同时,那辆汽车恰好开到了李博身旁。车轮“吱”一声停住,杨立飞快冲出,将李博扶起急声道:“喂,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李博虚弱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大事。

“刘献忠那个混蛋也太过分了。”杨立一边搀扶起李博,一边愤怒不已,两道剑眉纠成一团。

李博道:“杨……杨兄你怎么去而复返?”

杨立面色一黯,不自觉地把视线转向别处,道:“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还是要回来跟你解释清楚。我受韩海涛所托不假,但对于他的计划则是一概不知。当初韩海涛来找我,只说你和他虽是宿敌,却惺惺相吸,所以让我帮忙创造个机会,好让他有个机会请你吃饭。我想这也并非什么坏事,就答应了……”

“呵呵。”李博无力地笑了笑,也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谅解。杨立把他搀扶到了车旁边,李博撑住车门,喘息不已,他身体瘦弱,刚才那一顿打受创匪浅。
“真的不用去医院么?”

“不必,只是挨了几下,回家躺躺就好。”李博拍了拍身上的土,习惯性地去摸上衣兜,脸色陡然变色。杨立瞧出他的变化,还以为是受了内伤,慌忙道:“快,还是去检查检查吧。”

“我的U盘不见了……”李博说。

听到这句话,杨立面色如罩寒霜,李博的U盘里放着这次Case Competition的全部报告,干系重大。如果丢失了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刚才推打的时候掉出口袋了,肯定就在附近。”杨立镇静地说,他回到车里摸了一圈,取来两支手电。两个人打着手电在草坪上晃了几晃,很快两道光柱汇聚在了一处地方,在光柱笼罩之下的,是一摊散碎的U盘残骸。

看着这堆已经毫无价值的残骸,杨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Case Competition 内容繁复,千头万绪,为此要准备的材料也相当的多,非朝夕可就。为了撰写报告,李博已经花费了数月之久,如今一朝丧尽,想要赶在比赛之前从头补回来,根本不可能。“你,你有备份吧?”杨立紧张地问,他甚至不敢去看李博的脸。

李博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虽然他的报告作了备份,但只限于那些庞杂的背景分析数据和粗糙提纲,而报告的精华部分——向公司提出的合理化建议——却已经荡然无存。

先是韩海涛在泡面方面出乎意料的技术,然后是舒曼教授的出席、宋献忠的报复,现在连辛苦经营的U盘也丢了。上天似乎刻意要跟李博作对,精心策划出一个又一个事情来摧毁他的骄傲。

他的自信,此刻彷佛一颗拥有无限质量的恒星,开始无可避免地向内坍塌,直至极致的奇点。

对此,李博表现的非常平静,那是一种绝望过后的哀伤,以及哀伤所滋生的沉默。他谢绝了杨立的好心陪同,神情恍惚地径自走回自己的家里。他把厨房的灯打开,澡干净手,开始煮面。

为什么要煮?煮给谁吃?他都不知道,只是有着那么股强烈的冲动。所有的人,在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就会作一些事努力让自己平静。有些人会喝酒,有些人会熨衣服。而李博所能想到的方式,就是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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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海涛下的面不多,五个人分吃,只一会儿便吃完了。宋远桥额头源源不断地冒汗,只得不停用手帕去擦;刘一鹏还是面无表情,只是脖上横筋绷得更紧;杨立一脸享受,嘴上咂咂作响;宋献忠越吃脸色越难看,嘴上却还是不停;唯有李博与舒曼两个人吃得仔细,每一口都嚼的扎扎实实,边吃边想,反复品味,好像在作案例分析。韩海涛看到李博这样,嘿嘿一笑,也不过去打扰。

等到六个人都放下筷子,在场诸人都意识到该作出评判了,一时间大厅内气氛重新凝重起来。

宋远桥和刘一鹏两个人对视一眼,却都面有难色。原本他们两个过来,是为了给宋献忠出头的;但现在两个人煮的面味道差距实在太大,若硬说宋献忠的好吃,众目睽睽之下实在说不出口。杨立在一旁暗暗掏出手机,如果刘一鹏突然发难,就立刻报警。

韩海涛这时洗罢了手,一边甩着水一边走到评委身前。他一脸轻松地环顾一圈,忽然对宋献忠笑道:“泡面雕虫小技,没什么大用。我跟宋兄今天都煮的开心,评委吃的顺意,何必强分优劣,说什么谁好吃谁不好吃呢?你说对吧?”
宋献忠一怔,他万没想到韩海涛在优势之时会主动示和。他虽是个跋扈的纨绔子弟,却也不是不辨情势的鲁莽之徒。原本他只是担心自己输的凄惨没了面子,既然韩海涛主动给了这么大个台阶,岂有不下之理?

     于是宋献忠烦躁地吐了几个烟圈,狠狠将烟屁股碾在厨台上,勉强答道:“哼,算了,只是吃个泡面,本来也不算什么。”

宋远桥和刘一鹏一听,如蒙大赦。宋远桥过去扳住韩海涛双肩,大为激动道:“我作厨师三十多年,还从未见过有人将泡面作的如此出神入化。你不如来我饭店帮厨吧!我付三倍的工资给你。”韩海涛推脱道:“不成不成,我还有学业要忙。何况除了泡面别的我也不会什么,上不得厅堂。”宋远桥急道:“若你来我这里,我便日日卖泡面给那些学生。”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杨立暗自松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回原位,悄声对李博道:“这个韩海涛果然不简单。”李博“唔”了一声,面沉如水。那边宋远桥生怕把韩海涛捧的太高,冷落了刘献忠面子,于是又转向亲侄子,把他刚才煮的面避轻就重地夸奖了一番:“侄子你这泡面的水平,那可真是不错,叔叔我当年只在香港尝过这极品面条,光这些原料已经是极品了。”
彷佛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一样,宋远桥随口问站在一旁的李博道“小李,你说对吧?”

宋远桥只是顺嘴一问,若是换了别人,打个哈哈也就过去了,但惟独李博不会。他放下碗冷然道:“宋先生煮的泡面失误太多,难以下咽。”

“你!”宋献忠闻言大怒,脸上青春痘粒粒爆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原本大家都以为这件事就算揭过了,想不到李博这家伙实话实说,平地里又起了新祸端。杨立看看刘一鹏,发觉他已经暗中在 手臂上蓄了力,只等宋献忠一声令下就要出手打人。

李博浑然不知危险已经近在眼前,仍旧侃侃而谈:“……你居然在灶台旁抽烟,殊不知烟味会对面条造成何等损害,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而且,从头到尾都用中火,面条岂能煮出层次?你又不用筷子搅拌以使滋味平均……”

他说的一板一眼,每一句却都有如抽在宋献忠白皙的脸上。后者极好面子,现在被人当众数落,就快恼羞成怒。杨立、韩海涛两个人知道李博的秉性,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打圆场。很快,宋献忠听的不耐烦了,大声骂了句脏话,“啪”地抓起一个硬塑料盘砸了过来。
李博匆忙躲开盘子,宋献忠把外套往两边一拉,骂骂咧咧,晃着肩膀直楞楞冲过来。就在这危及关头,韩海涛插到两个人之间,用双手一拍宋献忠双肩膀,不让他继续前进。宋献忠生的膀大腰圆,这样的体格可以说是相当健壮,但仍旧被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韩海涛的臂力真是非同小可。

“宋兄,今日卖我个面子,好么?”韩海涛语气似乎是恳求。

“那个叫杨立的似乎有报警的打算。”刘一鹏瞥了杨立一眼,也压低了声音。

“侄子,以和为贵。现在他们什么来历咱们都不知道,而且……”宋远桥指指客厅沙发,舒曼教授正坐在那里,独自捧着碗思考着什么,隔着厚厚镜片的目光中有一种特有的沉静。

宋献忠明白舒曼教授在场,今天估计无法发难。打了几个留学生倒没什么,但现在是名满天下的舒曼,连校长都对他礼让三分,更别说他一个纨绔子弟了。权衡一番,宋献哲只得瞪了李博一眼,伸出指头点着他,语气带着凶横:“算你有种,你等着吧。”
说完他一挥手,和宋远桥、刘一鹏连同那三个小姑娘走了。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气氛重归轻松。舒曼掏出块蓝格大手帕抹了抹嘴,对李博道:“你说的不错,行销手段不同,结果相差太远了。也许我该把它命名为中国面条定律?”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碗完美的泡面。”李博既是说给舒曼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他很不情愿地意识到一个事实,韩海涛的泡面技艺不逊于他,甚至还稍胜一筹。

舒曼将眼镜摘下来,一边擦拭一边说道:“我踏足过世界许多国家,也算是半个美食家。这碗面条具有让人惊叹的力量,彷佛厨师将自己的灵魂贯注其中,也许我该叫它心灵之面。”

李博心中一动,虽然舒曼说的是标准的英文,却曲折地表达出了“观面识人”的意味。

那么这种赞赏,是否也暗示他对韩海涛其他方面有很高的评价……

他忽然想到,下一周的Case Competition,舒曼担任的是评审团主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在这个时候,韩海涛却忽然邀请他来吃面,动机值得怀疑;更可怕的是,舒曼居然答应了,并且真的出席。贵为商学院院长的舒曼,居然降尊纡贵来参加一小群中国留学生的聚餐会,这本身就说明了许多问题。
这时韩海涛端着四杯橙汁走了过来。他殷勤地俯下身子,对舒曼教授说道:

“舒曼教授,非常感谢您能出席我们这次聚会。希望您对今天的晚餐还满意。”

舒曼教授接过橙汁,颌首一笑道:“韩,你的面条很棒,就和你的论文一样出色。”

李博听到这句话,心中一抽。这称赞无异于一道电击,毫无疑问,韩海涛已经把论文事先给舒曼教授看了,而且评价很高,这显然会让他在比赛时占尽优势。杨立拿过两杯,递过一杯给李博,李博捏着杯子,面色凝重如冷却的火山岩。

韩海涛把空托盘搁到一边,故作神秘道:“教授,其实还有一个人,实力在我之上”舒曼两条眉毛一扬,大感兴趣:“你是说,还有人作的面条滋味比你更美妙么?”

“正是。”韩海涛把托盘搁到一边的茶几上,亲热地拍了拍李博的肩膀,“那个人,就是李博。”

李博闻言全身一震,这实在自己意料,他实在猜不出这个胖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韩海涛只装没看见,继续对舒曼教授说:“若你有幸能让李博下厨,保管能品尝到来自天堂的美妙滋味。”
“他说的是真的吗?李?”舒曼教授饶有兴趣地转头去问李博。李博暗咬腮肉,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问题,末了只是闷闷“唔”了一下,不置可否。韩海涛在一旁眯起眼睛,叫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你知道,我最喜欢看的就是实力之间的较量,那种迸裂着力与美的优雅总叫人陶醉。”舒曼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宋献忠离去的大门,“象今天的比赛,简直就是一次小丑表演。”

韩海涛立刻接口道:“既然如此,舒曼教授,不妨就让我和李博找个机会给你作上一顿如何?”

舒曼教授眼睛一亮,连声称好,转头对李博道:“李,你是否也这样想呢?”

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推脱,李博只得点头称是。韩海涛又道:“我们中国有句话,选日不如撞日,不如就选在后天如何?”

李博一怔,后天是Case Competition比赛前夜。韩海涛选这么一个日子,显然是存了什么居心。他还未想通,舒曼教授已经抚掌答道:“这日子不错,连续两天可以看到两场精彩的比赛,上帝真是太照顾我这老头子了。”言罢呵呵大笑,将手里橙汁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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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酱派的精髓正是捕捉到面条舒张与调料融化的一瞬间,达到最完美的调合。

道理虽然如此,只是捕捉到这一时机却极为困难。面条和调味料的种类千变万化,火候有长有短,水质有软有硬,可以说这时机二字因面、火、料、水而迥异,千变万化,难以捉摸。稍有不慎,煮面的人就会错失那稍现即逝的一瞬间,煮成一锅难吃的垃圾。唯有将四者掌控的天衣无缝,对其变化规律了然于胸,才能准确洞察到那“时机”。

所以属于后酱派的,不是全然不懂煮面的傻瓜,就是极可怕的天才。

韩海涛把脆干面搁到锅底,却把调料放到一旁不忙打开,显然是后酱派了。虽然那李博早猜到韩海涛泡面的水准必然很高,但万没想到他竟会采取后酱的作法。

究竟他是胸有成竹?还是单纯想冒险赌上一把?

      从韩海涛的表情中,李博看不出答案。一个劲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实力不明的劲敌。想到这里,李博的手心有些潮湿,他攥起拳头,不想让身旁的杨立看出自己的不安。
锅中的水已经开始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低沉声音;“劲无双”的面香和着红枣、生姜与枸杞子的清新隐约飘出,让在场包括宋献哲在内的每一个人心头一漾。众人均想:这只是白汤白面就已经有这等香味,等下煮开了还不知何等滋味。

韩海涛左手按在锅盖上,右手四指夹着已经开好封的调料包、猪油包和干菜包。整个人摆了一个“分马并缰式”,如渊停岳峙,双手蓄势待发,仿佛一把铁弦绷满的大弓,安静地等待着那个“时机”的出现。在这一时刻,韩海涛的意识里只有在沸水中翻卷的面条,全神贯注,其余皆视若无物。

李博知道,对于后酱派来说,开锅一瞬间的加料是成败的关键。

但是,对付一个宋献忠,有必要雄狮搏兔,倾尽全力么?

突然,一片思绪闪电洞穿了李博的心思,他明白了。韩海涛之所以如此用心,根本不是为了对付宋献忠,而是在向自己示强。韩海涛想借煮面来传达给李博一个确凿无疑的信息:这一次的案例竞赛,他志在必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秒针再一次划过6字的时候,韩海涛手动了。

除了李博,没有人看到韩海涛的手究竟是怎么动的。那就象是一辆跑车从静止状态瞬间提速到一百公里,电光火石之间爆然发力。只见他左手举重若轻,“唰”地掀开锅盖;右手同时伸到锅口,四指并紧一捋,三个塑料包中的料全数挤出,一丝不留尽数落入锅中,霎时被沸腾的白水吞没。锅盖旋即又被严丝合缝地扣上,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三秒。

做完这一切,韩海涛收招站定,微露疲倦,刚才的动作似是消耗了他极大心神。

他究竟捕捉到了那个“时机”没有,李博不知道,韩海涛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兴奋和失望。

又过了一分半钟,韩海涛又拿起了一个表皮呈暗红色的鸡蛋。泡面加蛋是门学问,面条与鸡蛋煮熟所耗时间并相当,掌勺之人必需要准确地计算出面条与鸡蛋变熟的速度,才能把握好下蛋的时机;加的好则可令面条风味无限拔高;加的不好,不是面熟的过早了,就是蛋老的太快。
看韩海涛身边并无碗筷,李博就知道他是打算直接把蛋磕入锅中,来个卧鸡蛋。果然,韩海涛又一次“唰”地平移锅盖,左手单手在锅沿磕开蛋壳,轻轻一捏,只听一声闷响,蛋清蛋黄应声而出,清者碧空如洗,黄者旭日初升,两者“咚”地一声直直跌入锅中,汤头溅起小小水花。一股掺杂着猪骨浓香与生蛋野味的气息随水花鼓荡而出,借着氤氲蒸汽从锅口喷涌而出。

众人刚才闻了白面干香,如今又闻到了料香,滋味又深了一层,只觉得锅内味道层层叠叠,曲径通幽,实在妙不可言。韩海涛见蛋已入锅,立刻盖好锅盖斩断香气,不少人一时竟轻轻发出叹息,只恨刚才不多吸几口。

又过了一分钟整,韩海涛将火“啪”地关掉。旁边室友以为他煮完了,过来要帮他盛。韩海涛一摆手,厉声道:“且住!”吓的那室友站在原地,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却见韩海涛看着灶台,却没把锅移开,任由它在灶上借着余温咕嘟。

李博微微颔首,表示赞赏,这也是煮方便面的技巧之一。面条在火上时通体舒张,如果此时遽然取走面锅,味道便又会散去;若是在火灭后容锅子少焖片刻,则可令面条外层重新凝固,将渗入体内的味道锁住。这在行内被称为“坐面”。
过不多时,韩海涛走过去握住锅柄,看了一眼围观的众人,右手一颤,猛地掀开了锅盖。

众人均想锅盖一开,势必是满室盈香,纷纷做了准备。却没料到锅盖打开以后,里面却寂然无声,莫说香气,就连一丝白汽都不曾见到。围观的人面面相觑,杨立忙问李博究竟怎么回事,李博诡秘一笑,却不回答,只让他稍等片刻。

又过了半分钟,这才有一丝香气幽幽传来。初时这味道缥缈恍惚,若隐若现,似空谷幽兰能闻其味而不见其实,只勾得人百爪挠心,一肚馋虫尽抬起头来。而后锅内骨香渐浓,如平地拔起一道险峰,愈拔愈高,愈涌愈强,待烘到极致却嘎然而止,重归平复。

等到香气经着几起几落,徐徐飘入众人鼻中之时,已经犹如浪至滩头,化急为缓,脱尽一身喧嚣,变的从容内敛,丝毫不见张扬。

     这就是“坐面”的效用,不仅锁味于面中,而且可令汤中香味再经锤炼,收其燥气,厚其内蕴。
周围的人经过这么一番“折磨”,无人不垂涎欲滴,喉咙发响,只是全身酥软,难以挪动。舒曼眯起眼睛,头向后仰,似是享受之极。

一直到这时,韩海涛才将锅中面条与汤水分在六个碗中,各放了一副木筷,对五位评委和宋献忠道:“做得了,九州猪骨汤面,请吃吧。”

宋献忠、宋远桥、刘一鹏三人面面相觑,明知眼前乃是香气四溢的美食,却不敢妄动。倒是李博、杨立与舒曼大大方方捧起碗,一口一口吃起来。

韩海涛道:“哎?三位怎么不吃?莫非是嫌小弟做的难以下咽么?”

经他这么一说,三个人也只得拿起碗来。宋献忠早没了刚才的跋扈,唇边先沾了一口面汤,脸上瞬间浮现出混杂着愉悦与不甘的神色;宋远桥与刘一鹏一见他都吃了,忙不迭地也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一时间整个大厅里只听见他们六个人吸吮咀嚼之声。只苦了围观的众人空闻浓郁香冽的味道,却不得亲口一品,真比吸毒还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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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博说完,偏头透过人群望去,看到韩海涛也是双手抱臂,一动不动地凝视厨房,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丝毫得意。

这时宋献哲已经打着了火,他俯下身子拧动煤气阀门,先嫌太大,又嫌太小,来回拨弄了几次才选定了中火。他把锅盖盖好,抬腕记好时间,斜靠在灶台旁又点了一支香烟,旁若无人地抽起来。

李博轻叹一声,转身找了个沙发坐下,随手拿起本杂志翻阅。杨立见他离开,过去问道:“你怎么不看了?”

“胜负已定,又何必看。就是寻常人,也比这个宋献哲煮的好。”

“不会吧?这面才刚煮上,现在下结论会不会太早了点?”

“还记得我在超市告诉过你的么?他起煮就用中火,说明根本不懂个中精妙,以为一味往上堆名贵材料就能作的好吃,未免太小看这泡面了。就是熊掌燕窝,也得请真正的厨师来做方能烹出个中精华。”

说完这些,李博低下头去继续看杂志,不再说话。杨立捏着下巴,一边看着厨房里忙活一边若有所思。
过了四分钟,宋献哲打开锅盖,将煮好的面条与配料一古脑倒进一个大海碗里,再由那三个女助手分配到五个碗中。自己洗干净手,立刻又点起了一根烟,开始吞云吐雾。

“好,好,宋兄果然是大手笔。”韩海涛击掌称赞,也不知有几分是真心,“五位评委,来品尝吧。”

李博“啪”地合上杂志,和杨立、舒曼一起来到厨房,宋远桥与刘一鹏也走进去。五个人各自捧起一碗面,细细吃了起来。

这面是用来品尝的,所以分量并不多,五个人只花了两分钟就全部吃完了。一旁众人都默不作声,仔细盯着他们五人表情,希望能从中看出些什么。

宋远桥擦了擦嘴边的汤渍和额头的汗,刚要开口品评,却被韩海涛拦住。

韩海涛道:“先不要说出意见,等尝完我的,直接说出何者更加美味就好。”

宋献哲在一旁不屑道:“耍小聪明,随便你。”宋远桥见他侄子也应允了,就不再说话,那刘一鹏更是面无表情,彷佛刚才什么都没吃。杨立看的出,这两个人来的根本不情不愿,只是迫于宋献忠面子罢了。
舒曼就坐在李博身旁,让后者好不紧张。舒曼放下碗,侧过头问道:“李,这就是中国面条的味道么?”

李博道:“同是产品,行销手段不同,销量也会迥异。”舒曼先一楞,随后呵呵大笑。这时李博才想起来,这美国老头使筷子的技巧竟不逊于中国人。

这时韩海涛起身做了做扩胸,道:“若宋兄不介意,可该我下厨了。”

他说完只身进了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干食材。宋献哲一看,露出鄙夷神色道:“这等货色,也想跟我斗,你是失心疯了吧?”原来韩海涛拿出来的,正是下午在超市买的劲无双泡面、恒致的银色调料包以及若干寻常配菜。

面对挑衅,韩海涛只当没听见,自顾开始准备。

原本李博对韩海涛的功力还点怀疑,现在却再无疑惑。自从韩海涛进了厨房,李博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只见灶台上两只手上下翻飞,如同蝶舞蜂逐;从撕开面袋的手势到搁放食材,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完全无懈可击。一般的人也能作到这一点,但每一环节之间总会有所停顿;但韩海涛却是一气呵成,毫无滞涩,手中动作绵绵不绝,衔接的天衣无缝。
当韩海涛把调料袋从袋中取出,轻轻放到台板上的时候。李博的瞳孔忽然收缩,一阵微妙的刺激感瞬间涌入他的神经——韩海涛居然是后酱派。

以放调料的次序来分,泡面可分为两大流派:先酱与后酱。

所谓先酱派,就是先将调料粉末撒在脆干面之上,用沸水浇下去直至没顶,令调料融入干面间隙,再点火烹煮。这种方式可使调料深入面条致里,加火一热即可融汇交贯,最易出味。是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这种方式泡面,李博亦然。

但这种方式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沸水贯顶的时候,粉状调料即时溶解,而干面本身却还需要一段时间浸泡才能彻底软化,这个时间差会对味道的和谐造成不可弥补的损伤,口味始终隔了一层。以李博的精湛技术,采取浇水与点火同时进行的手法缩短两者相熔的时间,也无法彻底消除时间差的不利影响。

第二种则是先以白水烹煮生面,待到开锅之际才将调料搁进去。水沸的一瞬间,正是面条本身的面质舒张最展之时。此时若将调料放下去,调料遇热即融,便能立刻与舒展至极处的面条融贯一处,滋味比起先酱派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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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立皱起眉头:“开饭店哪能不容人说,这宋献哲作的却有些过分了。”

室友叹道:“谁说不是呢,后来那家饭店老板也出来调停。宋献哲当时是罢手了,但非要公开与海涛比试比试,说如果海涛输了,就要叩头认罪,登报致歉。”

杨立点点头,难怪今天来的人这么多,原来都是来作见证的。李博在一旁冷然道:“所谓留学垃圾,指的就是这种人。”杨立赶紧冲他作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生怕被那纨绔子弟听见,又要生事。

“你觉得韩海涛胜算有多少?”杨立问。

李博目光不离厨房灶台,谨慎地答道:“尚未可知。”

他话音刚落,就听韩海涛又击了击掌,大声道:“切磋自然得有裁判,为了表示公平,我和宋兄各自提名两个人,请他们四个人品尝。宋兄你看如何?”

宋献哲“唔”了一声,打了个响指,他身后两个人站了出来。那中年胖子大腹便便,脸上油光锃亮,相貌倒是慈眉善目,好像一尊弥勒佛。他自称叫宋远桥,是宋献哲的远房叔叔。周围的人听到这名字,都噗哧一乐,这个中年胖子和跟金庸小说里的那位武当大侠形象差太远了。他正是那家悦来中国餐厅的老板,有几十年的厨师经验。宋远桥一走出来,就冲大家点头哈腰,忙不迭地给每个人递上悦来的名片,满脸都是生意人的笑容。
而另外一个人则穿着一身笔挺西装,高高瘦瘦,面色紧绷,脖子可隐约看到两道横筋,显然是个习武之人。杨立认得他,他叫刘一鹏,是当地一家武术馆的教头,据说也与中国黑帮有些瓜葛。宋献哲把他请来,显然别有用意。杨立环顾周围,在场的只怕没人能制的住他,暗想若真是动起手来,得赶快报警才行。

宋远桥和刘一鹏走到宋献哲身前站定,宋献哲晃晃手中香烟,冲韩海涛道:“你们那边的两个人是谁?”

韩海涛转过身来,象电视主持人介绍嘉宾一样伸开手,刻意用高昂语调大声道:“自然是本校德高望重的中国学生会会长杨立和两届全额奖学金得主李博。”

众人听到这两个名字,纷纷赞叹起来。无论如何,这两个人的身份可比餐厅老板与黑帮打手体面多了。杨立早就猜到韩海涛会这么干,也不十分惊讶,倒是李博楞了楞,还不大习惯这种场面。

宋献哲觉察到人群厚彼薄此的气氛,觉得大失面子,不由得恨恨咬了一下牙根,拿凶狠眼神瞪了一眼李博。李博只当没看见。杨立拉了拉李博衣角,悄声说:“老弟我知道你性子直,不过你看他今天带来的那个人,不是善辈。待会儿他若真煮的难吃,你就算实话实说,也讲讲技巧。”李博只说放心。
韩海涛又道:“四个评委容易出现平局,这一次我还请了位国际友人,刚好凑够五人。”

众人均是一楞,不知这“国际友人”究竟是谁。恰在这时,门铃响起,韩海涛跑去开门,引进门一位须发皆白、高鼻碧眼的老者。那老者年近七十,可还是精神矍铄,丝毫不见老颓,走路稳健至极。

李博一见,“霍”地站起身来,杨立从未见他如此激动。这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大学商学院的名誉院长霍格尔·舒曼。舒曼乃是这所大学的泰山北斗,可称得上是镇院之宝,当年曾经独步北美经济学界,名满天下,至今后辈谈起他的名讳,都要恭恭敬敬在前面加个DR。后来舒曼退休以后,就移民到了这海外孤岛颐养天年,在当地大学挂一个名誉院长的头衔。

李博之所以激动,却还有另外一层因素。舒曼挂了院长头衔,也偶尔收几个研究生在麾下,李博与韩海涛一直都想入他门下。只是凡想进舒曼山门的人,必先赢得CASE COMPETITION,是以李博才如此全力以赴。
而如今韩海涛居然能请动舒曼出席,这其中的关系就不能不叫人深思。

舒曼与众人打了个招呼,便坐到沙发上,也没人敢上前搭话。

韩海涛见人选都定齐了,就走到宋献哲面前一抱拳:“今日我是主人,自当先请客人先行。宋兄,不如你就先来为我们露一手吧?”

“好!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宋献哲从嘴里拿开香烟,把烟蒂弹入垃圾箱中,然后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走向厨房。他身边的三个女孩子连忙从沙发后面提出三、四个塑料袋,紧跟着他。宋远桥和刘一鹏则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韩海涛家里的大厅与厨房一体相连,两者只以一张台子相隔,所以大厅里的人能把厨房看的一清二楚。

宋献哲的三个女助手把塑料袋往台子上一倒,观看的众人都是“哇”得一声惊叹。原来塑料袋里盛得都是剥好壳的上好基尾虾、鲍鱼以及手掌大小的灵芝。再看宋献哲预备要煮的泡面,是日本原装的明石泡面,这个组合,可以说是超豪华的明星阵容。
听到观众惊叹,宋献哲大为得意,他拿起一把餐刀“唰”地指向韩海涛,抬着下巴道:““本人从来是不吃泡面的,那玩意没营养。不过今天就破个例,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品味。”

说罢他用餐刀拨了拨鲍鱼:“看见了么?南非进口的麻衣鲍;你再看这个,长白山野灵芝,这都是特地从各地空运来的。泡面这种东西有什么他妈技术,不就是煮煮泡泡,说到底,全得看原料好坏。我就豁出去万块钱扔进太平洋,砸也砸死你。”

韩海涛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作了个“请”的手势。宋献哲原来期望这些东西能把他唬住,结果颇为失望。他以为韩海涛虚张声势,从鼻孔里轻蔑地喷了一声,转身过去继续准备泡面。三个女助手也在旁边忙东忙西。

李博站在人群后面,只从人群肩膀之间的缝隙往里望去。他一看宋献哲撕开面袋的手势,就知道这家伙绝对是个外行。泡面的包装袋本身有一条开线,需要沿着这条线慢慢向两边扯,直至摊开,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里面的脆面不受损伤;而宋献哲却粗手大脚,刚开了面袋封口就用手去硬拽脆面,结果弄碎了好几块。
脆面乃是由几十根半熟的面条干燥盘结而成,炸的脆熟。每根面条之间勾结缠绕,盘根错节。若是不小心弄碎了一块,就有可能导致数根面条断裂,届时一煮即散,口感全无。所以泡面的第一要务,就是要让脆面状态的面饼保持完整性。

宋献哲显然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杨立悄声对李博说:“看来这宋献哲还真舍得投入啊,韩海涛今天在超市买的东西,质量再好也只是普通品级,如何能与宋献哲的相比?”

李博冷笑道:“若把名贵材料堆到一起便是烹饪,那比尔盖茨岂非是天下第一名厨了?”

杨立挠挠脑袋,不甘心道:“无论如何,这原料好坏,总是至关重要的吧?”

李博摇摇头道:“原料如何,不过是外家功夫。这泡面的精髓,却是在面条本身。从开始放水入锅到下面再到烹煮,这看似简单,实则蕴藏着无数学问,每一个手势、每一次开锅,每一次筷子的搅动都会对面产生微妙的影响。若不明白其中道理,是煮不出好泡面的。”
杨立撇了下嘴,不再说话。若非中午他吃过了李博的手艺,只会觉得他在故弄玄虚。在杨立内心深处,其实与宋献哲想法差不多,泡面嘛,只是把面、调料和配菜丢进去加热就行了,哪里有什么技巧可言。

这时宋献哲已经作好了准备工作,他左右一看,灶台上搁着一个中华锅和一个钢精锅。他二话不说,就把面搁进了中华锅里,叫一个女助手过来点火。

“他上当了。”李博道。

杨立一楞:“哦?怎么?”

李博指指灶台,道:“泡面不同其他东西,需要蒸煮并重,方能加热充分。中华锅锅口太宽,等会儿水汽蒸腾起来太过分散,无法汇聚一处,而钢精锅体呈圆柱,水汽无法向两侧充分扩散,只能朝中心回流,热力更易集中。”

“这么说,韩海涛搁了个中华锅在那里,是故意的?”杨立问。

“不错。其实他早该看出宋献哲是个外行,即使用钢精锅也煮不出什么东西。即便如此,韩海涛还是设下这个陷阱,足见他是多么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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