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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24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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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第二十九节 扇自己耳光
冬天,天短了。暮色袭来,妈妈从厨房走出来,“小东,不早了,你去接一下
陶陶。”我说:“哎,就去。”陶陶是我妈妈的同事的小孩,这个同事的老公得了
癌症住院,妈妈就主动把她的陶陶接来我们家住。妈妈一向这样,愿意帮别人的忙。
“小东。”她一边摆碗筷一边说,“一会儿你给陶陶买串糖葫芦。我昨天就答应她
的,可是忘了,不过得跟她说回来以后再吃,外面风大,冷。”
“知道了。”我说。平时我很烦去幼儿园接陶陶我这个年龄的人拉着一个小丫
头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觉得很不像回事儿。可是今天我没有力气对任何温柔地跟我讲
话的人说“不”。
“她爱吃那种山楂里面塞着豆沙馅儿的,别忘了。”
“行。”
妈笑了,“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妈。”我说,“你这么喜欢帮别人,你是不是知道我将来会是个混蛋,好给
我积点德?”
“怎么这孩子今天疯了?”她笑得很开心。没听出来我不是在开玩笑。
天杨,我知道你受够了煎熬。
我在走廊里看见她,我叫她:“天杨。”
她不理我。继续往前走。
我拦住她。
“能让我过去吗?”她安静地说,声音里,脸上都没有一点怨气。
我该说什么?对不起?什么叫对不起。别丢人现眼了。反正你自己已经是个混
蛋了,那就混蛋得彻底一点,做个坦率的混蛋,别再给自己找借口。
“天杨,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我不想听。”
“我爱你。”
没错。我终于说了。就是这么简单。我够下贱吧?我和张宇良之间的差距不过
是五十步笑百步。天杨,来,这儿是走廊,人来人往,当着所有的人给我一个耳光。
那清脆的一声响会令所有人侧目,会令这嘈杂的走廊突然间鸦雀无声。但是我必须
对你说,我爱你。
她笑笑,“让我过去。”
放学之后的教室,看上去比平时大很多。值日生走的时候满脸暧昧的笑容,
“待会儿记住锁门,你们俩!”
我这才知道原来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她,都在作用功学习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不敢朝她的座位看,听见一点椅子的响动我就心惊肉跳,
我还以为她要走过来跟我说分手,我还以为她要站起来回家把我一个人晾在这儿。
清校的铃声悠然响起。我们曾经在篮球馆里一起听着这悠长的声音。训练的间隙,
我坐在她的旁边,看台上一排又一排橙色的椅子,是我们的底色。我浑身是汗,她
清清爽爽。
这个女孩真干净,第一次见天杨的时候我这么想。
“梁东。”那婊子对我笑笑。那一瞬间我忘了自己现在其实是叫“江东”。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我跟你上床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我,因为我”
江东你去死吧。我只能这样说,你去死吧。你是脑子里进水了还是怎么的?你
没听说过所谓爱情就是视一切天杨之外的诱惑如粪土?没听说过难道还没学过《孔
雀东南飞》?还不知道杨过和小龙女的故事?就算她方可寒不仅仅是“一个诱惑”
那么简单,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婊子而已,那又怎么样?不过是粪土。不过是自私
贪欢下流无耻而已。没有借口,你是个混蛋,你也是粪土。你是配不上爱情这样东
西的下流坯。你明知故犯地伤害一个爱你的女孩子还可以用“混蛋”来解释,你明
知故犯地伤害一个你爱的女孩子又算什么你比混蛋还恶劣,你是精神病你活得不耐
烦了你。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因为我喜欢你。”她的口红没有擦净,一抹浓浓的桃红
留在嘴角。这句话在一秒之内判了我死刑。不过是场交易而已,不是吗?张宇良那
个狗杂种把头歪成一个卑微的角度,盯着我凝视着方可寒的背影的眼神,“你这家
伙怎么这么分不清' 轻重缓急' 呢?宋天杨怎么说也是你的' 主菜'.”
“我叫宋天杨。”她的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藏蓝色的背带裙拂着她的小腿。
江东你去死吧。
我不知道我哭了,操。什么都丢光了就不要再丢脸了。但我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就像我管不住我自己对那个婊子的欲望。
我听见一声椅子响。她轻轻地走过来,她的小手软软地摸着我的头发,我狠狠
地搂住了她,我真害怕我自己会弄断她的腰。天杨,我的天杨,要是现在来一场大
地震就好了。把这座楼震塌,把这个城市夷为平地。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护在我的身
体下面,这样我就可以为了你被一块横飞而来的大石头砸死。这样我就可以证明我
爱你。这样你就可以相信了不是吗?
“江东。”她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她什么都没说,把我的脸紧紧地贴在她的肚子上。她身上有股牛奶的气息。她
的小手,摸着我的头发,慢慢地。
“江东,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一阵恶心涌了上来,天杨我不能没有你。你说吧,江
东咱们分手吧。你该说,我会点头同意然后再跑到无人处扇自己耳光。那是我应得
的惩罚。
“江东,”空气凝固,“我爱你。非常,非常爱。”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
十二月的黄昏,天黑了。我打开教室的日光灯,回过头去,我看见他的脸。面
色很平静,可是他在哭。我抱紧了他。
这就是小说里提到过的爱情吗?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爱情是神话,可是不是童
话。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觉得我再也不是从前的宋天杨。我紧紧地,搂着他。他
的眼泪沾湿了我的毛衣。我并不是原谅他,并不是纵容他,并不是在用温柔胁迫他
忏悔。我只不过是在一瞬间忘记了他伤害过我,或者说,在我发现我爱面前这个人
的时候,因他而起的屈辱和疼痛也就随着这发现变得不那么不堪。爱是夕阳。一经
它的笼罩,最肮脏的东西也成了景致,也有了存在的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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