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府。

大红灯笼高高挂,喜气洋洋的卓府大门真可谓门庭若市。

卓府素有「天下第一豪富」之称,卓家的「聚宝庄」名副其实为天下宝物聚集的地方,「聚宝庄」不但是钱庄,也是当铺。

卓府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据说连当今朝廷也得礼让卓府三分,理由无它,他们的财富太过庞大,牵一发可动全身的道理,朝廷自然是懂得。

照卓府与朝廷的关系,他们大可升官晋爵来个财势两全,但也听说卓家的第一代先祖留下名训:子孙不得为官。所以虽然卓府富可敌国,但却真的无人为官。连这一代的掌柜卓邦堰,虽然名列探花,却也辞却朝廷封官的廷召。

卓邦堰有京城第一才子之美誉,见过他的人无不称赞他风度尊贵、才富五车;想在人才济济的长安城名列第一才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个时代与旁代不同,光是有学问是不够的,还得貌似潘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当然除此之外,若是没没无名、不够「风流」也是不行的,可见这个朝代对所谓「才子」的「认定」之严格。

卓邦堰在前次的廷举中名列「探花」,是卓家目前掌管「聚宝庄」的掌柜,也是历年来最年轻的聚宝庄掌柜,他过去跟京城名妓苏糖儿的一段轰轰烈烈交情更是脍炙人口,现在又将迎娶京城第一美女温学玉,这桩喜事自然轰动了整个长安城。

从卓邦堰三个月前到尚书府下聘之后,彷佛整个京城都在等这一天。卓府席开千桌,宴请全长安城的人与他们共同庆祝,主婚的更是当今丞相。

此番风光,天下能有几人?

于是卓府的朱红色大门口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人们,上至官家权贵,下至贩夫走卒,道贺声不断,人潮也一波波涌进涌出。

此刻谁也不会注意到那个站在门口已经超过一刻钟的少年大夫。

她站在卓府门口,富丽堂皇的大门上高高地挂着「喜」字,她的心却凉了!

堰儿啊,终究还是忘了当年他们的约定。

她心里还是怀着一丝希望,或许这位「卓邦堰」跟她的堰儿是不同人吧?也许是堰儿的兄弟,不会是她的堰儿——真相如何,只能进去看看才知道了新郎官真是卓邦堰。

每个进门的客人全都服饰华贵,手上拿着请帖……现在哪里去弄张请帖?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漫步走过她身边,看来正要前往卓府,一股药香扑鼻而来——

「兄台,看你的装扮,你也是位大夫?」无药连忙赶上去问。

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回头,一脸温文儒雅。

「在下正是,兄台有何指教?」

无药嘻嘻一笑,亲蔫地揽住对方的肩膀;她个头小得很,对方还高他一个头,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

「兄台也是来参加喜筵的吧?在下正愁没有伴,咱们不如同行对了,兄台,还没请教高姓大名?」她边说,边揽着对方往卓府的大门走去。

「呃……在下乃是「草木堂」的靳宝笙」

「靳兄久仰久仰,咦?你的请帖呢?没请帖可不能进去啊!」

靳宝笙楞楞地从怀中掏出帖子,无药一把抢过,交给在门口查帖的家丁,口气老练地道:「这位靳兄与我一起的。」

「靳大夫——」家丁看了请帖一眼,立刻满脸堆笑。「您来了,我家二公子已经等您许久,命小的请您立刻去找他。」

靳宝笙还是一头雾水,他楞楞地点个头,立刻又被这莫名其妙的少年拖进卓府。

「兄台,您到底是……」

「吾乃君无药。」少年回头一笑,一进卓府便扔下他道:「咱们喜筵上见吧!」

「啊?什么?你说你叫什么?什么吾无药?兄台……」对方已经跑得老远,行色匆匆,倒像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赶着处理。

靳宝笙傻里傻气地站在那里,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拍着脑袋恍然大悟道:「唉啊不好!被那小鬼利用了!」

※ ※ ※

这卓府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共有四大院、一十二厅、一十二堂,想在里面找个人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看来来往往忙碌非常的家丁们,无药有点手足无措。

这么大的府院,要从哪里下手才能找到她心爱的夫君?

「你知道吗?二公子的九龙玉遗失许多年了,说是当年去看病的时候给抢了。」两名丫实从回廊间转进来,手里捧着几盆果子,边聊边走着。

「这件事谁不知道啊。」

「那待会儿要如何行礼?九龙玉不是得在成亲的时候交给新嫁娘吗?」

「你笨啊!虽然没有九龙玉,但咱们卓府的各种奇珍异宝还怕少了?随意拣一样也不输给九龙玉啊。」

「说得倒也是……只不过可惜了,听说九龙玉关系到将来继承家产的问题,没了九龙玉,地位可不一样……」

「这是什么话!二公子乃是咱们当家掌柜,少了块九龙玉有什么关系?别闲嗑牙了,快走吧,马上要行礼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听说得要九块玉佩合起来才能见到完整的九龙图……」

「嘘,让主子们听到你说这些话,你就得回家耕田了,这事儿往后不许再提了!」

「啊……晓得……」

丫鬟们走远了,无药这才从草丛里冒出头来,傻傻地望着她们的背影。

九龙玉?

无药将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拿出来看了看。当年小冤家给她这块玉佩的时候可没说这是什么九龙玉,现在仔细一看——难怪这玉佩看起来怪怪的,龙不成龙,凤不成凤的,原来它是一块大玉佩的一部分。

去!那两个丫鬟真是胡说,这玉佩明明是小冤家给她的,怎么说给抢了!

无药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收回怀中,随着两个丫鬟的脚步而去。

小冤家一定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才会抛下她,不过现在都好了,她已经来了,小冤家可不用娶那什么尚书小姐了。

她越想越高兴,脚步也越来越快——

就在这时候,远处大厅已经传来庄严的声音:

「时辰到——」

时辰到?!

君无药急得眼泪夺眶而出!她跌跌撞撞,背着药箱在长廊上狂奔!

「时辰到」

「慢着!」

满门宾客顿时回头!

君无药已经冲到大堂门口,气喘吁吁大叫道:

「你们不能成亲!」

喜堂上的卓邦堰猛然回头,站在门口不停喘气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很黑的皮肤、很小的个子还有个很女性的声音。

主婚人王丞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隐约有种令人作呕的预感……

「小哥,您是来喝喜酒的吧?外面请好吗?等行完礼——」

「什么小哥!我才是堰儿真正的妻子!」

卓邦堰的脸登时黑了!而温尚书则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门口的小伙子理直气壮地喊道:「我才是堰儿真正的发妻!他们不、能、成、亲!」

温尚书气黑了脸,吹胡子瞪眼睛吼道:「姓卓的!这是怎么回事?你……你……欺人太甚!」

「岳父大人,这只是误会,请听小婿解释,我——」

「解释什么?!」小伙子几个箭步抢上来,将怀中的玉佩掏出来呈现在众人面前道:「我有证据!这是卓家家传的九龙玉,我才是堰儿真正的妻子!」

九龙玉一出,众人哗然!

「你……你……你好哇……」温尚书来不及说出这句话,双眼一翻,登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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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从手少阳三焦经下手,走关冲穴——」

「那来不及的。何况那是少血多气、五行属火、克金生土时候使用,这位尚书大人现在是气血冲脑,你用这手法针他,就算醒过来,也是废人一个。」

靳宝笙火气有点上扬,眼前这小伙子说得轻松愉快,倒像他才是大夫似的!刚刚才被他蒙过,眼下他又来捣蛋了。

「这位兄台——」

「不用叫我兄台,吾乃神医国手之女,君无药是也。」无药笑嘻嘻地介绍自己。

「既然这位尚书大人是被我气昏的,不如就由我来诊治吧。」

「神医国手?你是君圣叹的女儿?」王丞相意外地说道:「唉啊!没想到故人之女已经长这么大了!好啊好啊!」

「您是?」

「我与令尊当年是至交好友啊!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见到他的女儿,这真是……真是叫人感叹……」

「啊?原来是爹的好朋友。世伯您好啊您好!」

躺在床上的温尚书睑已经黑一半了,看起来随时都会一命呜呼哀哉,这一老一小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聊天!

「靳大夫,别管那野丫头说什么!你快救救我岳父!」卓邦堰气急败坏地说道。

靳宝笙却有点犹豫。这小丫头说的似乎也有那么点道理,更何况她还是神医国手的爱女,医术理当不凡,但眼下救人如救火……

「这……」

「我劝你还是走足少阳胆经,从瞳子胶走到足窍阴,再转足厥阴肝经,针大敦穴到胸中,如此一来,保证这位老人家醒过来又是活蹦乱跳了!」

无药睁着大眼睛笑咪咪地建议,也不知道说真的假的,听得靳宝笙一身冷汗涔涔。

「这这这……这太不符合医理!这跟在下学的医经有很大的不同啊!」

「贤侄女,你既然是君圣叹的女儿,想必一样精于医术,依老夫看,还是你来救温尚书吧。圣上对温尚书倚赖甚重,万一他有个什么闪失,老夫对圣上无法交代。」

「这个嘛……」无药转向一旁急得像是热锅上蚂蚁的卓邦堰微微一笑,温柔问道:「这得问问我夫君,如果他首肯,我自然会救他。」

「谁是你夫君!」卓邦堰气急败坏!温学玉就坐在床畔,急得泪如雨下。这野丫头居然还敢公然……公然调戏他!「靳大夫!你尽管下针,天大事情,卓邦堰一力承担!」

听到这句话,靳宝笙像是吃了定心丸,他手上的金针眼看就要往下刺,君无药却站在他身后叹息一声:

「唉!醒了也是废人一个唷。」

「天!」靳宝笙的手又停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卓邦堰气得狂吼。

「夫君叫我救,我自然肯救。」

「咳咳,贤侄女,救人如救火……」

「放心,他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君无药无所谓地耸耸肩,走到卓邦堰面前,温柔地看着他。「夫君,你说我救是不救他?」

「你……你……」

「只要你别跟这位小姐成亲,你要我救谁,我都愿意。」

真是遇到疯子了!卓邦堰哭笑不得,又急又怒,正想开口否认,王丞相却在一旁猛对他使眼色,无声地说着:救人要紧。

他咬住牙,硬生生将怒气压下,几乎是咬牙切齿开口:「你快救温尚书,有什么事咱们慢慢谈。」

无药开心得像只小狗!立刻推开靳宝笙,手起针落!

才一转眼,温尚书身上已经多了几十枚金针,下针守法之巧妙神速,令靳宝笙不由得发出赞叹!「不愧是神医国手传人,此手法前所未见,靳某受教。」

「醒来,」君无药下完针,拍拍手嚷道:「快醒!」

神奇的事发生了,她一拍手,昏迷过去的温尚书竟然真的微微睁开眼睛——

王丞相乐得呵呵一笑!

「故人有女如此,真是不枉此生啊!」

君无药却只是看着卓邦堰,甜蜜笑道:「夫君,你可还满意?」

卓邦堰想冲上去掐死她!他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我不是你夫君,学玉才是我卓邦堰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跟本不认识你!」

无药楞了一下,然后毫无预警地扑倒在王丞相面前大哭起来!

「丞相大人!这小没良心的又想过河拆桥了!求丞相为无药作主!」

惊天动地的哭声,几乎震得连卓家那坚固无比的屋顶也要飞出去。

第四章

他怎么会这么好看?

比自己印象中更加俊朗、更加漂亮!跟他比起来,自己简直像是路边卖的简陋木头娃娃。

光是这样看着他,她已经脸红心跳,全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

这时候她的手显得太粗糙,脚丫子显得太大;她拚命想遮掩,几乎想挖个地洞躲起来,但她又舍不得……舍不得不看他,舍不得离他远一点点——她实在应该先去换件衣裳,这样才不会显得自己如此寒酸,不过现在显然是来不及了。

方才阻止婚礼的气势如今全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害羞的少女,楞楞地只能红着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卓邦堰冷着脸咬牙问道:「要银两吗?你开个价!!」

「啊?什么?」

「你千里迢迢来找我,为的难道不是钱?当年你的确对我有救命之恩,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分上,你开个价,我照付就是。」

君无药一脸迷惑,好像真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卓邦堰呼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外面有多少宾客正等着我拜堂,你选在这节骨眼来,算你厉害!现在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不开价?!」

「开什么价?」

「你到底要多少银两才肯离开这里?」

「但是我不要钱。」无药看着他,露出害羞的微笑。「你忘记我们当年的承诺了吗?

我……人家……我早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卓邦堰差点昏过去!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要嫁给他?!眼前这个乌漆抹黑的乡下土包子?这个口无遮拦、根本上不了台面的丫头竟然想嫁他?!

「当初是你答应要娶我的。」她竟然还有脸理直气壮这么说。

「我娶你?你要我娶你?」卓邦堰气得浑身发抖,但是越想越觉得好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你……你居然想要我娶你?!」

「有什么不对?」无药骄傲地挺起小小的肩膀道:「你别忘了,当年是我救了你的性命,而你答应过要娶我为妻!」

「就算我答应过,那又怎么样?那是孩提时代的戏语罢了,岂能当真!更何况,我从来没答应过要娶你,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我是认真的!」

卓邦堰瞪着眼前的小丫头,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

她在打什么主意?任何有脑筋的人都知道他们两个根本不可能,根本就是……根本就有着天壤之别。他是天,而她是地上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啊。

他挑挑眉,沉思地打量着她,半晌才开口:「君姑娘,请你看清楚,这里是京城,而我是天下首富的二公子,目前卓家的当家掌柜,还是榜上有名的探花郎,外面的喜堂上更有全京城最美的女子将与我成亲;请你想一想,我有什么理由要娶你?」

「但是你答应过!」无药慌了!他真的不承认了!这怎么可以?她痴心等了他五年!

五年啊。

「那是过去的事了,孩子话不能当真。」卓邦堰叹口气,微微一笑道:「但我知道让你空手而回说不过去,这样吧,我送你一万两白银,有了这笔钱,你大可找任何你喜欢的男子入赘,我相信——」

「我说过我不要银两!!」

「十万两!君姑娘,凡事得适可而止。」

无药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如此无情无义!

「如何?在下可以立刻开银票给你,卓家钱庄遍布天下,你可以立刻拿到这笔钱——」

他的话声嘎然而止!一枚灵透动人的玉佩在他眼前摇晃。

「今天你不娶我,我会拿着这玉佩去告御状,告到皇上那里、告到天老爷那里!

无论如何我都要告你无情无义!抛弃发妻!」

「我根本还没有娶你!」

「但在我心里,我早已是你们卓家的人,生是你们卓家的人,死是你们卓家的鬼。」

「你——」

无药一脸的坚决。她是豁出去了!如果不能让卓邦堰娶她,那么她这五年的苦苦等待、所有的忍耐又有岂有意思?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坚决的态度是从何而来,但她一直记得从五年前的那一天开始,她真的已经认定轿子里那小男孩是她的丈夫。

卓邦堰咬紧牙关,他得十分努力握紧自己的手,免得自己一时冲动真的上前掐死这不知天高地厚、厚颜无耻到极点的女子。

「你娶不娶?」

卓邦堰终于咆哮:「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娶你这乡下丑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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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说宁死不娶,但形势比人强,他终究还是娶了这丑八怪。

还能怎么办呢?

九龙玉在她手上,她当年的确救过自己的命,再加上王丞相爱屋及乌,显然极为喜爱那个野丫头,一阵狂乱之下,他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娶了她。

天哪!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怎么会?怎么会啊?

所有来贺喜的人全都傻了眼!只有丞相大人乐呵呵地,彷佛是自己嫁女儿一样开心。

大红色的凤冠霞帐穿在君无药身上,显得松垮垮的,好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

这是当然,原本的新娘温学玉是多么的丰腴娇柔,而这乡下来的野丫头——这丫头根本就是一只瘦干干的猴子!

眼看着温尚书带着温学玉拂袖而去,他真是有说不出的心痛!

他真的气坏了!而只要他一生气、一紧张,老毛病立刻犯了。整个晚上,他不断的跑茅房,弄得狼狈不堪;而这一切都是拜这只猴子所赐!

大喜红烛摇曳,宾客全散了,他恨不得立刻将这鬼丫头赶出家门!但他不行,这婚是由丞相大人所主持,倘若现在就将她赶出去,明儿个丞相大人会立刻上门兴师问罪。

卓邦堰咬着牙坐在桌前,交杯酒全给他喝个精光!他恨不得自己现在立刻醉死过去,犯不着受这野丫头的屈辱。

他开始认真回想婚礼上的种种,开始深深的后悔——就算有十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该认命、不该娶她啊!

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被逼着拜堂?又怎麽会糊里糊涂进了洞房?反了,真的反啦!

无药拘谨地坐在床沿,她已经等了好久,等得都想睡了,为什么他还不来掀开她的盖头?

她悄悄地掀开盖头一角,咬着唇偷偷地往外看。

红烛下卓邦堰的面孔显得那么冷峻。

她立刻着了迷、入了魔!

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候一阵风吹起了轿帘,她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那顶美轮美奂的小轿子,轿子里的人漂亮得像是庙里的神仙。

他长得那么那么的好看!叫人忍不住想亲近他、想摸摸他、碰碰他!邦堰对她来说像是稀世奇珍,五年前如此,现在更是如此!

他比五年前更好看了。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而现在变成了一个男人,是她所见过最为俊俏、最为英挺的风雅儒士。

「咳……」无药清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相公……」

听到这声音,他好想死……他没说话,因为真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相公……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他坐在桌前,身影僵硬得像是一尊石像。无药开始担心他可能患了什么石皮症,可能突然病得起不了身。

「相公?」

「住口!我不是你相公!你也不是我的妻子!」

「可是我们明明已经拜堂」

「那是你逼我的!」卓邦堰咬牙切齿说道:「我虽然跟你成了亲,但你休想真正成为我的妻子,休想,这辈子都不可能!」

无药叹口气。她不怪他生气,虽然明明是他对不起她,但她可以原谅他;谁叫她来得仓卒,让他手足无措?

无药自己拿掉了红盖头,百无聊赖地看着这间布看得喜气洋洋的卧房;然后她突然走到卓邦堰身边,很认真地说:「相公,你可以宽衣吗?」

卓邦堰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黑猴子,以致命的语气问:「你说什么?」

无药让他的语气给吓住了,有些紧张地嗫嚅:「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身子——毕竟咱们已经是夫妻了?不是吗?」

风花雪月他见得多了,但是……但是他从没见过任何一个女人比眼前这个还要大胆,还要令人作呕!

卓邦堰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想大哭,想大叫,想疯狂嘶吼,想将眼前的女子彻底消灭,可惜他做不到任何一项,于是他狂爆地咆哮,冲出了卧房。

天啊!天老爷啊!来个人救救他!来个人将这女人消灭吧!如果这世上……如果这世上从来没有她,那该有多好啊!

无药楞楞地看着他冲出去,追到门口,邦堰的速度却比她快得多,一转眼,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干嘛发这么大脾气啊?」无药喃喃自语地念着:「我只不过想帮他看看身子是否硬朗,这样也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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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原谅!

她疯狂地将屋子里所有摆设全扫到地上,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天啊!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她喜洋洋地坐着大红花轿出嫁,竟然得偷偷摸摸从后门离开!

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被卓家退了回来,将来她还有何面目见人?!

太可恨了!

「我不甘心!」温学玉疯狂尖叫咆哮。

「小姐!小姐!您别生气了!小姐啊!」

「滚,」

门外的丫鬟们吓得全身簌簌发抖,小姐平时脾气已经很吓人,今儿个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们可全都吓坏了,真不知道又是哪个倒楣鬼要成为出气筒了——

「全给我滚!」

「小姐——老爷!老爷来了!」

温尚书阴沉沉地挥手让丫鬟们离开,也不敲门,迳自进了女儿的屋子,只见满屋子凌乱,放眼望去竟没有半样东西是完整的。

「滚!我叫你们滚!没听见吗?!」温学玉披头散发,状似恶鬼,厉声咆哮着。

「女儿啊,」温尚书叹口气。「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虽然没了卓邦堰,但京城里还多得是当家公子,你喜欢嫁谁便嫁给谁——」

「不!我只要卓邦堰!」

「唉……说的也是,卓家富可敌国,咱们亏空的那些银两,对卓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住口!你这糟老头,」温学玉愤怒地对着父亲咆哮。「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想那些被亏空的银两!!这是我的终身幸福,」

温尚书瑟缩了一下。

「我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温学玉恼怒地瞪着父亲,咬牙切齿说道:「卓邦堰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走,总有一天我要抢回来!听到没有?!我要抢回来!」

温尚书点点头,勉为其难地笑了笑。「是是是,都听你的,乖女儿,爹什么都听你的,这样成了吧?」

温学玉没说话,愤恨的眼光定在京城的另一个方向——那间豪华无比的大宅子——那才是她真正的家!她才该是卓府真正的女主人!

※ ※ ※

好想见他。

眼睛一睁开,脑子里想的都是邦堰的模样。想到他,她会忍不住微笑,心跳好快啊!

脸不由得红了,手心微微出汗,就好像他已经站在她面前似的。

昨天晚上他睡在哪里?看他生气的模样,她真有点担心。该不会真的从此不理她了吧?

无药叹口气,起身傻呼呼地想着。

他们是夫妻啊。人家不是说夫妻没有隔夜仇?今天晚上他该会回来吧?她只不过想看看他的身子,他居然生那么大的气……只看一眼,又不会少一块肉。唉!

屋子里的摆设雅致优美,桌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几篇尚未完成的文章;他的字就像他的人,俊逸飞扬。鼻间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就像邦堰身上的气息。

她真的嫁给他了。

无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好像身在梦中,五年来的朝思暮想终于成真。

她的心跳好像老是会漏跳般,呼吸也会忍不住加速,她好快乐啊!

「二夫人,您起身了吗?奴婢奉命来为二夫人梳洗。」

无药优优地应了声:「我醒了啊,为什么要你替我梳洗?我自己可以梳洗。」

两名婢女推开门进来,一个手上捧着水盆,另一个手上则塔着衣服;她们脸上半点笑容也没有。

「这是咱们家的规矩,太太跟小姐们早晨都是由效婢梳洗的,二夫人不晓得吗?」

她们说着,已经靠近她,略嫌粗鲁地替她更衣洗脸。

无药蹙着眉忍着疼嘟嚷:「这是什么烂规矩?又不是没有手没有脚——唉啊!好疼啊!」

「二夫人请忍耐些,二夫人的头发需要好好打理。」婢女忍着气说道。

这乡下野丫头可让卓家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气坏了!卓二公子是多么清雅高绝的人物,却娶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乡下野丫头!

看看她身上穿的衣服吧,不伦不类,说是长裙又太短了,十分不合时尚地露出了大腿;说是胡服吧,偏偏又是已经退了流行的金丝萝所制成,这模样哪里像个贵妇人?

想到这里,竹、菊二婢的火气更大,更是使劲梳理那一头乱发。

「好疼啊!」无药痛得掉下泪来。「别扯我头发!我自己梳理!」

「不行,奴婢若是没好好服侍二夫人,二公子可要怪罪奴婢的。」

「是邦堰要你们来的吗?」无药的小脸蛋亮了起来,突然不觉得疼了。「他在哪里?

我想见他。」

「二公子一大早就上钱庄去处理公务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啊……」无药失望极了,垂下眼睛,无言地叹了口气。

菊儿从铜镜里看到无药的表情,她微一蹙眉道:「二夫人今儿个该去向夫人及小姐们请安,待奴婢为二夫人梳理好之后就去。」

无药叹口气点点头。

「我知道……得见多少人呢?」

「连各房太太及小姐,大约十来个人。」

无药张大了口,楞得说不出话来。「十来个?!」

「明儿个还得进城里去拜见卓家各位长老,咱们卓家家规很严的,新媳妇头一个月都在各地拜见长辈。」

「一整个月?」

菊儿冷冷一笑,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从无药头上扯下不少头发来。「这是当然,二夫人不知道您自己所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大家族吗?」

无药疼得跳起来,一把抢过菊儿手上的发梳气道:「我自个儿来!粗鲁死了!」

菊儿吓了一大跳!她从小待在卓府,虽然是个丫鬟,但却也备受礼遇,从来没人用这样的口气对她说话。她还来不及反应,君无药已经将头发草草挽起、穿着她的破衣服冲了出去。

「你说要去见谁?现在就去吧!」

竹、菊二女全傻在当场了!没见过这样的夫人!真的!卓府上下百多口,从没有君无药这类型的——猴子!

她真的是一只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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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个早晨的时间,卓府上下已经被闹得鸡犬不宁。

君无药先是闯了大伯卓崩雷的「武行馆」,流着口水不断要求卓崩雷再表演「一」

套拳术,而且不断称赞卓崩雷那一身精壮的肌肉孔武有力,令得向来冷漠的卓崩雷都不由得眼红了脸,最后忍不住咆哮着轰她出去。

之后她闯进了「玲珑院」,里面住着卓家老七,素有「字字玲珑」才女之称的卓沛儿。

沛儿正摇头晃脑吟诗作对,无药一闯进来便说她气血过虚,需要好好调理,当然免不了要好好「看诊」一番。

尽管沛儿向来以词锋犀利心思玲珑巧妙着称,但也抵挡不了这位新嫂子旋风似的攻击。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但全身上下都给君无药看过,甚至还被画了张极为妩媚动人的图像。

最后君无药冲进了卓家小公主九妹的屋子里——

「你不要过来!」九妹尖叫道。「我不给你看!什么都不给你看!」

「但我是嫂子,我只是来向你请安。」君无药无辜地说道。

「你骗人!刚刚下人们都告诉我了!你去偷看大哥跟我七姊!你你你……你这色狼!」

「我是女的。」君无药提醒。

「那就是「女色狼」」九妹补充。

「「狼」通常指的是男的。」无药更正。

「不管!你出去!」九妹拉紧了身上的衣服,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受到侵犯。

「我真不明白你们。」无药叹口气,慢条斯理地坐下来道:「女子的身体是世间最美的,男子的胴体也不例外;只是看看又有何妨?又不会少一块肉。」

虽然这个时代民风开放,坦胸无袖的服饰常见于妇女身上,但这种言语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依然十分惊世骇俗。

卓毓儿向来自认自己走在时代之前,对古代封闭文风感到不屑,不过听到这些话,她还是掉了下巴!

「你看你,身子多么好看!」君无药叹息似的微笑,眼光一寸寸从卓九妹的头顶直到脚趾全没放过。「任何人见了都要忍不住赞美,你真是天生尤物。」

卓九妹的嘴合不上,震惊得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

「孔夫子不也说过食「色」性也?」她还特别强调「色」这个字。「所以看到好吃的当然就要吃、好看的当然更要看啊!你有美色,本来就该找个懂得欣赏的人。」

「啊?」卓九妹完全反应不过来。

「所以,你能不能脱下衣裳,让我好好瞧瞧你?顺便帮你留下一幅美丽倩影?」君无药眨眨那双无辜的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她。

卓九妹的头发哗地冲上了屋顶——

「滚!」

第五章

「二哥!」

刚刚回到府内的卓邦堰回头,正好看到九妹卓毓儿气呼呼地朝他走来。

「九妹,什么事让你大发雷霆?」

卓毓儿是卓家九位兄弟姊妹当中最年幼的,也是最美最得宠的;任何人看到卓毓儿都要忍不住赞叹上苍造物之不公,她美得有如精巧琉璃,天下无双,彷佛一碰就碎,动人心弦。

「你为什么没娶学玉姐姐?反而娶了那么个……那么个变态丑八怪?」

一提到这件事,卓邦堰整张脸顿时堵了下来!

一整天下来,他已经见过无数人、苦笑过无数次!

自古文人相轻,他那些同窗好友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纷纷恭贺他娶到一个「精通闺房之术」的好妻子,据说新娘子不但外貌奇丑无比,而且还贪杯好色,独爱男人身体;据说这位新娘子曾假行医之名,非礼了城外的张员外,至今张员外仍气愤不已——

卓毓儿气呼呼地嘟起樱唇。「我看过新嫂子了,简直比咱们家的丫鬟还不如!难怪梅兰竹菊她们为你不服,她哪里配得上你了?还有,她……她……真是……真是怪异到了极点!」

「九妹,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堂内雄厚浑圆的声音传出,是卓家长子卓崩雷。「看人岂能只看外表?再怎么说无药也是你嫂子,你怎能如此无礼?」

「大哥啊!那女子真的长得很丑嘛!你早上不是也气得很?」卓毓儿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嘟囔。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位威严的长兄。

想到早上的事情,卓崩雷严肃的睑不由得僵硬地扭曲起来,看起来很像一朵笑容,但更像一种无法言语的咬牙。

「我先进去了。」卓邦堰表情生硬地说道,他实在不想知道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二弟,」卓崩雷叹口气说道:「你也该去见见新婚妻子,新婚之夜都睡在书房,这成何体统?」

「除非我死,」卓邦堰冷道:「否则休想我承认她是我的妻子!」

「就是嘛!她哪里配得上二哥?而且二哥的病根本没有好啊。如果不是她乱医乱治,二哥怎么会拿不到状元,反而只得到探花?」

「九妹!」

卓毓儿气呼呼地转身离开。

「好!我不说,但你不能叫全府的人都不说!」

「如果不是弟妹,邦堰老早死了,还能当探花郎吗?」

「那是她说的!连那种十几岁的小丫头都能治的病,未必其他大夫治不了,只不过当年爹误信旁人胡言」

卓邦堰咬牙道:「这件事我自有主意,你们都别管了。」

「二哥二哥!你想怎么做?」卓毓儿开心地问。

「当然是休了她!」卓邦堰冷硬地丢下这么句话,转身大步离开。

一直躲在厅堂外的无药默默地听着,原本热切的心顿时冷了下来——他想休了她。

他们才刚刚成亲,他便想休了她,她真的是如此可憎可恶吗?

「二夫人,您站在这里做什么?」

厅堂里的卓崩雷楞了一下,转身正好看到无药那张落寞的脸。

「弟妹,邦堰他……」

「没关系,我都听到了。」无药惨笑,但她立即想到更重要的事,只得强忍着伤心问道!「刚刚夫君他……他说他的病没有治好,是怎么回事?」

※ ※ ※

「二夫人……这不大好吧?小的……小的不敢逾矩!」

「不要紧,你尽管脱吧,府里你跟二爷的身形最像,我只不过想看看。」

「唉唉唉!这……这……」

「快脱,这是命令!」

卓邦堰才走到后园就听到这么一段对话,果然丫鬟们说的没错!!

他怒火冲天,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这对奸夫淫妇扭送官府!他冷冷地对身旁丫责菊儿说道:「去请大少爷过来。」

菊儿几乎是飞着冲出去的,她脸上甚至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二夫人,这不行!这不行的!」

「没什么不行。你放心吧,这我内行得很……别动来动去的啊!」

「我说二夫人,您怎么不找二少爷啊!小的实在是……实在是力不从心……」

「别瞎说,这种事哪有什么力不从心,你别动,我来就好。」

卓邦堰已经气得绿了脸,但私心里却也感到一丝丝快意他有理由休掉她了!新婚第一天便与府内长工发生这种丑事,任何人都没理由阻止他。

「二弟?」

「嘘。」卓邦堰示意崩雷过来。「你自已听吧,可别说我诬蔑她。」

「你别动唷!这里感觉怎么样?舒服吗?」

「嗯……很舒服……很舒服啊!」

「这就对了……再一下子……」

卓崩雷脸色顿时为之一变!他是习武之人,哪里忍受得了这种愤怒,登时一个飞腿将柴房的门踢得狂飞。

门内的长工跟无药都吓了一大跳!

「你们在做什么?!」崩雷狂吼一声。

吼完他就愣住了!长工上半身的确一丝不挂,但却扎满了针——无药手里拿着金针,另一只手拿着张男人的图像——

「我只是在研究相公的病情……」无药眨眨眼,无辜地说道。

邦堰的脸黑掉了!他咬着牙怒声问道:「犯的着偷偷摸摸?犯得著脱衣服吗?」

「……不脱衣服怎么下针?」

「这……这不成理由!」

无药放下手中的金针,叹口气道:「既然相公不喜欢我拿外人试验,那么相公何不亲自让我试针?」

「你——」卓邦堰气得险些吐血。「等我死了再说!」说着,他怒气冲天地拂袖而去。

站在门口的卓崩雷忍不住爆出大笑,笑得眼泪几乎落下。看来二弟与无药的第二场战争,二弟依旧是输了。

无药耸耸肩,又转向长工问道:「刚刚那一针,感觉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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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楼。

墨楼是城中所有文人雅士最常聚集讨论诗文的地方,几乎长安城中略有学名的文人都在此间出没;卓邦堰自然也不例外。就在他新婚后的第六天,他一如往常来到墨楼,独坐喝着闷酒。

他已经连续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原因无它,他在等人——

温学玉也是墨楼常容,他们在这里相识相知,也在这里许下婚盟。

说他到底有多喜欢温学玉?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温学玉是最好的选择——虽然他很愿意娶曾与他有过轰烈恋情的苏糖儿,但糖儿是个妓女,每每想到这里,他对糖儿的心意便要冷却;他就是这样的人,冷静而自制。对卓邦堰来说,没有比维持冷静更重要的事。

学玉能让卓家更加兴旺安定,也是放眼长安城中唯一能与他匹配的女子(如果略过糖儿不谈);如果不是君无药的出现,他现在已经与学玉过着幸福快意的日子。

天意啊!如果早知道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当初他又为什么不肯娶糖儿呢?!

「邦堰兄!唉啊!邦堰兄,你现在可真是大大有名了!」几名甲乙丙丁文人笑嘻嘻地摇着羽扇朝他走来。「恭喜啊恭喜!新婚燕尔,怎么没带嫂夫人出来让大家认识认识?」

卓邦堰暗暗叹口气。这早在他的料想之中,只不过他还是很希望能先见到学玉一面,跟她好好解释之后再来面对。

「一个人喝酒啊?来来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昨儿个让你请了顿喜筵,这次换咱们哥儿俩请你喝上几盅如何?」

这些人脸上有着看好戏的笑容——学玉没有嫁给他,现在又是人人有机会了。谁不想娶温学玉呢?美丽温柔、娴熟大方,更重要的是家世良好,谁娶到她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甲乙丙丁全坐下了,脸上带着好奇、暧昧的笑容。「嫂夫人……咳……你知道,嫂夫人是否当其精于闺中之术?」

他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他们叹口气。

「卓兄真是好福气,娶了那么个精通医理又善于房术的妻子……」

「够了吧?!」卓邦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各位当真非要如此嘲笑我吗?」

「这哪里是嘲笑,这是真心真意的祝贺啊。」

「咦?真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温姑娘果然有过人气度。她来了。」

卓邦堰连忙转头,果然看到温学玉一身雪白,风姿柔雅而来。「学玉」

「嗳,卓兄,您使君有妇啦,轮也该轮到我们这几个吧?」

卓邦堰根本不理会他们,迳白日走到温学玉面前,两人四目交接,黯然销魂的情意闪过温学玉眼中。

「卓公子,」她吐气如兰,一抹淡淡苦笑略过美颜,只见她轻轻行个礼,落落大方说道:「恭喜卓公子新婚,祝贺卓公子与卓夫人百年好合,伉俪情深。」

「好啊、好啊!温姑娘真是气度过人,好雅量!」墨楼中的人纷纷鼓起掌来。

邦堰一脸苦涩,默默地看着温学玉,他听不到众人的掌声,只瞧见温学玉眼中的失望与遗憾。

「你这又是何苦?」他轻轻说道:「你明知道我是身不由己……」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不晚不晚!这时辰刚好!」几名文人笑嘻嘻道:「选日不如按日,今朝趁着大夥儿都在,不如咱们上卓兄家里去拜见一下嫂夫人如何?」

「这——」

温学玉眼中带着某种奇异的光芒,她想见见那个夺去她夫君的女子!

那天场面太混乱了,她根本没机会好好看看君无药,现在她想仔细看看她,看看什么样的女子竟会厚颜如此。

她当然也听过谣传;这城里各种消息流传极快极广,君无药老早已经成为长安城炙手可热的当红人物了。

「能见到卓公子的新婚夫人是学玉的荣幸……卓公子,你该不会不肯吧?」

※ ※ ※

「菊儿、竹儿,快出来!二夫人呢?」

菊、竹二婢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夫人出去了。」

「出去?!」卓邦堰气喘吁吁地问:「去哪里?怎么会让她出去了?」

她们可答不出来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讨厌这位与公子不相配的新夫人,连服侍她都勉强得很,谁还会去管她的去向?

这位来路不明的新夫人行踪鬼祟得很,经常一大早便偷溜出去,直到下午才满身脏污回来,更别提她看人的那种怪异眼光了!那种像是可以穿透身上衣服似的眼神,让人不敢在她面前站得太久;外面谣言飞得满城皆是,都说卓府的二夫人是个好色女子。虽然这个时代民风开放,但如二夫人这种行径,还是无人能够接受。

「到底去哪里了?怎么不说话?快去把她找回来!」

「可是……奴婢们真的不知道二夫人去了什么地方……」

「咦?卓兄,您的轿子跑得可真快啊!」厅堂外传来文人们揶揄的笑声。「莫非真的与嫂夫人片刻不能分离?」

卓邦堰脸色一变,脸色转为铁青!他压低了声音对着竹、菊二婢道:「不管二夫人去了什么地方,你们都快去给我找回来!还有,把她打扮一下,别丢卓家的脸!」

「是,奴婢们这就去找——」

「找什么?难道新夫人才刚刚新婚就跑了?」

「当然不是。禀告公子们,我们家二夫人并不知道几位要来造访,所以一大早就上庙里祈福去了,眼下还没回来。」菊儿伶牙俐齿地答道:「奴婢这就去请她回来。」

卓邦堰叹口气,感激地看了菊儿一眼;他的精神一放松,毛病就出来了,腹部顿时疼得他额际冒出冷汗。

「二爷,您又不舒服了?」竹儿连忙上前扶住他道:「竹儿扶您进去吃药……」

文人们相视而笑,吃药?呵呵呵呵!谁不知道卓邦堰有个怪病,只要一紧张便想出恭。

「咳……卓兄,您去吧!咱们在这里候着,慢慢来,不打紧的。」他们窃笑着,却又帮做大方说道。

卓邦堰脸色更难看了!

如果君无药眼下就站在他跟前,他可能会冲上去一把掐死那死丫头!都是她!害得他这几年过着生不如死、受尽冷嘲热讽的日子!

但他此刻不能说,只能在竹儿的搀扶下离开;他疼得脸色发白,心里却还不断祈祷着君无药从此消失。如果真能蒙上天垂怜,那么她能不回来就不要回来吧……

※ ※ ※

「卓夫人!卓夫人!」

后头传来气喘连连的呼喊,沉浸于思绪中的无药茫然停住。

「谁?」

后头追得满头大汗的青衣书生苦笑着朝她打个揖。

「卓夫人好快的脚程,在下追了您一下午了!」

「追我做什么?」无药打量眼前的男子,鼻间闻到一股药香,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靳大夫。」

「难得卓夫人还记得我。」靳宝笙苦笑。那天君无药如果不是利用了他,也无法进入卓府,后来的事情又会怎么发展?冥冥之中啊,一切果然都是天意。

「我不记得你,但我认得出你身上的药香。」无药微笑回答:「茯苓川芎白药。」

「卓夫人这闻香辨药的功夫只怕真是天下第一,靳某佩服!」

「好说,这不过是寻常药物罢了,靳大夫太客气了。」

靳宝笙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好似变了个人。几天前她像是山间奔窜的野鹿,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与寻常人家女子有着极大的不同,但此时此刻她看来却憔悴了,一抹深深的忧愁写在她脸上。

靳宝笙与她并肩而行,忍不住问道:「卓夫人,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野间出没?这里离城里还有很远的距离啊,你一个妇道人家很危险的。」

「是吗?我只是出来采药,没注意到这许多。」

「在下也是出来采药的,这几天常见到卓夫人一人独行,原本不敢打扰,但今日天色已晚,在下担心……」

无药抬起脸淡淡一笑。

「多谢靳大夫关心,无药这就要回去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靳某送你一程吧,在下正有许多医理上的学问想向卓夫人请教。」

「请教就不敢当了,无药没从家父身上学到什么。」

「卓夫人客气——」

「别叫我卓夫人,叫我无药吧。」

靳宝笙唔了一声,脑海中连串想起城里的查短流长……真的很难相信眼前的女子会是他们口中的淫荡女子,喜爱偷看男人身子的荡妇——

「这是「鹿角樱」,我找好久了,原以为这里不会有这东西!」无药惊喜地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采下几株草药。

「卓夫人好眼力,鹿角樱在这里的确相当少见……卓夫人,你要鹿角樱做什么?这是剧痛之药,用量不慎,会致人于死。」

「我知道,我想用来作为药引。」

「药引?」靳宝笙大为吃惊。「用鹿角樱作为药引?」他脸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苦笑。「君家医学真是与众不同,靳某大开眼界!」

「我说过,我没从家父身上学到什么……」无药叹口气,无奈而失落。「如果我真从家父身上学到医术,也不至于将夫君的身子弄坏……」

「此话怎讲?」

「家父早年失去了家母之后就不再行医了,他说过君家从此无医无药,所以才将我取名为「无药」;他从来不教我医术,也不许我学习医术,无药所学全是从失传的医经而来。」

靳宝笙更是吃惊了,光是自修就能学习到如此医术?

「小时候我常跑到镇上的药铺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躲进去,夜深人静之时再出来将药物与经书一一比对;当然也经常偷些药品回去自行尝试,再以渡穴之术配合药物。」

无药笑了起来,像在说一件与自身安危全无相关的小事,脸上还有着缅怀似的痕迹,回忆着自己充满了冒险的孩童岁月。「戚妈常说我之所以长不大,就是因为我太常偷偷乱吃药、乱给自己下针,所幸几年下来终于也尝出了一点心得。」

靳宝笙说不出话来。

他们靳家历代行医,从祖上就一直钻研医学至今,但也从来没出过任何一个人以身试药!

「我的法子很笨对吧?」无药笑吟吟地看着他道:「靳大夫家学渊源,恐怕瞧不起无药这种神农氏的学医方法。」

「不不不……」靳宝笙苦笑着摇手。「靳某不敢做此想!相反的,在下极为佩服卓夫人的毅力,学医学得如此辛苦,卓夫人亦可谓天下第一人。」

「这种天下第一人不做也罢……」

言谈间,卓府已经到了,靳宝笙想告辞,但又觉得君无药那落落寡欢的表情让人于心不忍。

「卓夫人,不如在下陪你进去?」

无药有点诧异地笑了起来。

「好啊,靳大夫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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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光是看君无药与温学玉吃饭的方式,已经够教人大开眼界。

这个时代崇尚娇柔丰腴的女子,认为女人就该略显富泰才够风韵,所以女子用膳速度都相当缓慢,而时间也相对的拉长,好让自己吃得更多,体态更丰美。

温学玉乃是个中高手。她不但姿态优美,端庄高雅,连用餐也显得如此柔美可人,让人恨不得就这么一直看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为止。

反过来看看君无药,她狼吞虎咽不说,还对每道菜加以解说评论,丝毫没有贵气,更谈不上什么风姿、什么优雅。

一顿饭下来,卓邦堰连连离席三次;一半是因为他受到太大的打击,老毛病一犯再犯!另一半则是君无药的吃相实在令人惨不忍睹——

最后一次他离开,已经开始考虑是否要永远离开长安城,免得自己一生都要受到讥讽嘲笑。

当他从茅房出来,君无药正等在外面,关心又拘谨,小心翼翼地问:「相公,我今天找到一些药,也许可以治好你的病,你能不能——」

「不能!」

君无药撇撇唇,无奈地踢着脚底下的小石头;其实泪水已经在她的眼眶中打转,但她就是倔强得不肯让自己在人前示弱。

看着她的模样,无论自已有多么讨厌她,卓邦堰都还是要忍不住叹气。

她只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没有经过良好的教养,他到底要要求她什么?将温学玉的水准套用在君无药身上,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进去吧,别让他们久等。」

无药点点头,偷偷地望他一眼,还带着点泥土的小手轻轻伸向前想拉他。

卓邦堰僵硬地躲了开,只略略让开身子。

「夫人请。」

无药叹口气,无奈地回到了厅堂。

「卓兄伉俪情深,真是令人艳羡不已啊!连出个恭都有嫂夫人服侍。」文人们笑吟吟地打量着他们。

卓邦堰脸色一变!

温学玉却淡淡微笑。

「听说卓夫人家学渊源,乃是神医国手的后人,当年治好了卓公子的不治之症,也给卓公子留下终身纪念,此等医术果然人间少有。」

君无药从小乏人照料,冷言冷语听得无数,怎么会听不出温学玉正在嘲笑她?于是她笑了笑回答:「无药小时候医术不精,没将夫君的病治好,是无药无能;不过世上有许多病原本就是治不好的,例如女人的嫉妒。」

温学玉好整以暇,举起酒杯浅尝。

「嗯……淫荡也是治不好的,这是某些人无可救药的天性。靳大夫,您说是吗?」

靳宝笙一口酒险些喷了出来!他连连咳嗽,以显示自日己的不自在。

「卓夫人才刚嫁进卓府就与靳大夫如此熟稔,能一同出游、一同饮食……卓兄好度量。」文人们掩着嘴直笑,暧昧的眼光在他们三人身上转来转去。

卓邦堰咬着牙,对眼前这些人的厌恶突然升到了极点!这都是他过去的同窗好友,却在这时候给他来个落井下石!他们越是贬低无药,越是抬高自己在温学玉面前的身价,此番种种不过是为了赢得温学玉的美人心而已。

「你们胡说什么?!」无药按捺不住,跳起来骂道:「我跟靳大夫只是路上遇到,并没有苟且之事!」

「又是谁说什么苟且之事了?」温学玉依旧一抹温婉可人的微笑。「咱们不过是在说卓公子信任自己的妻子罢了,你又何必急着昭告天下,说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

「你——什么银两不银两!我听不懂!」无药呼地起身。「我只知道我喜欢邦堰,想替他治病而已!不像你们,饱食终日却只会论人是非!一群废物!」

卓邦堰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温学玉脸色难看到极点,但不用她开口,其他人已经纷纷发难:「卓夫人,你说谁是废物?」

「说你们啊!」君无药哼地一声转身入内,同时气呼呼地嚷道:「哼!跟你们这群废物说话,不如去跟我的草药说话!」

看着无药娇小的暗金色背影,卓邦堰突然觉得她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起码君无药天真坦白得可爱。他没见过比她更毫不矫饰的女子。

文人们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温学玉温软的手更是紧握住酒杯,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无知村妇,何遑多言!」

靳宝笙忍着笑意起身道:「卓兄,多谢招待,我这无知村夫也该走了,今日得闻嫂夫人几句话,胜读千百医书……」他停了停,眼中笑意盎然。「饱食终日而论人是非……此症……无可救药……」

卓邦堰咬住牙,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某种奇异的快感!

无药说的不正是他心里想的?只不过他不能说,而无药却大刺剌地说了出来。他真想狂笑,于是回了靳宝笙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不送。」

「就此谢过。」靳宝笙快意地走了出去,边走还边叨念着:「饱食终日而论人是非……哈哈哈哈!废物!果真是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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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跟踪他。卓邦堰叹口气,在回廊上慢慢回头,果然看到一抹金色暗影刷地消失。

现在每天早上书房里都会多杯药茶,窗外多了个探头探脑的影子;君无药什么话都不用说,她只是一直隐藏在他身边,偷偷摸摸的像个小贼。

他很想叫自己完全忽视君无药的存在,但却发现那实在太难了。

无药总是偷偷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怕触怒了他,等他一转身,她那暗金色的身影便会火速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好几次她想跟他说话,但只要一看到他停住脚步,她又会立刻消失,像是怕挨骂,却又舍不得不看他。

卓邦堰也想跟她说话,只不过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他厌恶看到那抹金色的影子,却又只能无奈地接受。

「君无药,你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他叹口气,在长廊上停住。转角处的身影闷闷地晃了出来,无药低着头呐呐回答:「我正好要去花圃……」

「你刚刚也正好要去书房?」无药耙耙头发嘟叹道:「我说是你也不信……」卓邦堰忍耐地挥挥手,像挥去一只讨人厌的苍蝇。

「我得去钱庄,你别再跟着我了。」

无药点点头,却不离开,只是欲言又止地站得远远的。他走了两步路,无可奈何地又回了头。

「还有事?」

「呃……你晚上……会不会回房睡?」她低低地问着。

「不会。」

无药叹口气,头垂得更低了。

这是她第几次问这个问题?又是他第几次如此斩钉截铁回答?

他很有点罪恶感,毕竟无药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就算他不喜欢她,也没必要让她这么难过——咦?他怎么、心软了?

卓邦堰开口想说什么,但一看到无药那双赤着的双脚,话又收回来了猴子就是猴子,再怎么可爱还是一只猴子!

于是他迈开步伐离开了那里,不让自己有丝毫心软的机会。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府里的人开始慢慢习惯这位怪异的夫人,对她不伦不类的装扮也开始习以为常了。

她总爱穿着金丝萝,以」种近乎天然的方式随意将出口己里起;她爱打赤脚,很多方面君无药彻底像个胡人,而不是大唐盛世的贵妇。

她笑声很大,食量很大,说话的方式很直接,爱看人身子的习性很怪异,但渐渐的,他们发现她不像外表那么粗鲁不文,她只是以一种其他人还无法接受的方式来表达她自己。

只要想到这一点,君无药立刻变得天真可爱起来,甚至连最为挑剔的九妹也开始慢慢能接受她——谁能抗拒一个终日都夸赞你是天下第一美女的人呢?

一直走到卓府门口,卓邦堰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近来他的习惯越来越不好了,总是会刻意放慢脚步,想看看后面是否有个探头探脑的小家伙?看到的时候会忍不住翻翻白眼,露出一朵又像是厌恶又像是开心的微笑;有时候君无药难得的没黏在他身边,他却又忍不住感到一丝丝怅然若失——

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去墨楼的次数越来越少,而留在家里的次数越来越多。

渐渐的,他发现温学玉的身影越来越不能吸引他,而她却又越发的想要接近他。

这次那抹暗金色没有跟上来,只不过他远远地还可以看到无药站在长廊底下的身影。

那抹影子在偌大的卓府当中显得特别孤单,又特别落寞……

※ ※ ※

一大清早,他便被外面传来的声音给吵醒了,模模糊糊地听到似乎是崩雷的声音——

崩雷练武成痴,向来以硬汉自居,怎么可能发生这种杀猪似的声音?

「菊儿,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菊儿一脸的不以为然,厌恶地回答:「二爷,是二夫人正在替大爷治伤,他们还打了赌。」

他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眯起眼睛问:「夫人正替我大哥治伤?」

「是啊,大爷昨儿个旧伤又复发了,走起路来不大方便,二夫人便说早晨替他治伤,他们还打赌,看大爷能忍住她几针而不惨叫。」

卓邦堰整张脸都拉下来了!

这个野丫头!近来不但跟靳宝笙那庸医走得近,怎么现在连大哥也落入她的掌握中?

「快替我更衣!」

「知道了二爷。」

菊儿一边替他更衣,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二爷啊,您可得好好说说二夫人,这成什么体统?已婚的妇道人家天天往外跑,弄得满城风雨不说,还对自己的大伯上下其手……府里的工人们也常常被她侵犯,这样下去,咱们卓府的名声何在?」

卓邦堰脸色一冷!

菊儿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叹口气继续下去:「前几天菊儿去庙里祈福的时候还遇到学玉姑娘,唉……学玉姑娘还是好关心二爷,不断追问跟二爷有关的事情。二爷,菊儿真是替您感到不平!二夫人太不识好歹了,如果当初二爷娶的是学玉姑娘——」

「你遇到温学玉?」

菊儿点点头,丝毫没察觉他脸上的冷冽。「是啊,温姑娘问了好多二爷的事,看得出来她真是很关心您——」

「你跟她说了些什么?」

菊儿耸耸肩。

「也没什么,只不过说了些府里的琐事——」

「你下去!」卓邦堰将衣服一把抢过来,冷冷地说道:「叫竹儿来替我更衣!以后用不着你服侍我了,」

菊儿大惊失色,连忙噗通跪下!「二爷!菊儿知错了!菊儿以后不敢再惹您生气了!」

「现在知错晚了,我不想养个内奸在身边!」

他冷冷看着这小女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是因为菊儿的话里有几分真实?还是因为他不愿意再听到任何人数落君无药的不是?

学玉看来虽然温柔婉约,但那天她离去时的眼光太可怕,连他这商场老手都不由得心惊!到现在她还不肯放弃,而这丫头却傻傻地将府内的事一五一十说与旁人听!

「二爷!求您别赶我走!」菊儿忍不住哭了起来。「往后菊儿再也不敢多言了!」

「我不想再听到你数落自己的主子!下去!到哪里去都好,别在我跟前做事了。」

卓邦堰草草披上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其实他知道是自已迁怒,菊儿一直以为这是他想听的,一直以为他希望能听到更多不利于君无药的蜚短流长——菊儿只是不知道他变了。

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情糟糕透了。君无药呀君无药!什么时候她才会消失在他生命之中?什么时候他才能得回自己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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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邦堰没有多想,脚步直接转向大哥崩雷的武行馆,远远的已经听到崩雷忍痛的哼声。

「我看你还是认输好了……」无药无辜的声音响起:「看你这模样,我都不忍心再继续下去了……」

「谁说的!我不认输!」崩雷咬牙切齿说道。

「大哥加油!!别输别输!」九妹居然在一旁煽风点火。「二嫂已经技穷,你在忍耐一下就赢了!」

卓邦堰快步走进庭院,庭院里居然已经有不少家仆围观,个个笑意盎然。

「你们在闹什么?!」他没好气问道,眼光飘向一旁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精壮肌肉的大哥身上——这辈子,他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讨厌看到崩雷的那身肉!

「别吵啊二哥,大哥正在跟二嫂打赌呢!如果嫂子能让大哥叫痛,嫂子就算赢了!」九妹笑嘻嘻迎上来道:「刚刚二嫂真的把大哥的腿伤给治好了,二嫂真是华佗再世!」

卓邦堰有些讶异地看着这个妹妹,原本她不是极为讨厌无药的吗?怎么现在像是跟她很亲近似的?

无药贪恋的眼光在他身上游移不去,卓邦堰的脸色却是难看到极点。

她的手非得在崩雷身上动来动去不可吗?

无药的脸色暗了暗,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抚上崩雷的腰际。「要来了唷,要是受不了可得告诉我。」

「来吧!」崩雷咬着牙低咆:「受不了就不是汉子!」

「这跟汉子有什么关系?」无药喃喃自语似地念着,只见她小手轻轻一点,也不见什么施力,卓崩雷居然狂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

「疼啊!」

「哈哈哈哈!二夫人赢了!我就说她会赢!」

「去!你刚刚还说大爷一定会嬴!现在又不认帐了!」

「二夫人真是厉害,连大爷这种铁铮铮的汉子也挺不住——」

满庭院的人全笑了,只见无药强忍着笑意,帮着崩雷替他揉著穴道。

「我就说挺不住的。这是人身上最疼的地方,任谁都要忍不住,大伯的过人耐力已属罕见——」

「唉……」向来少有表情的卓崩雷居然露出无奈笑意。「还是你赢了,呵呵呵呵。」

卓邦堰脸色更暗!终于咆哮一声:「这是干什么?!都不用做事了?!」

家仆们吓了一跳,连忙一窝蜂退下。

「二哥啊,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大夥儿不过是凑凑热闹——」

「你也是!大家闺秀穿成这副模样!」居然连九妹也穿起了金色丝萝,露出两截白玉似的藕臂。「还不去换下来!」

卓九妹楞得说不出话来。

「你!」卓邦堰气得牙痒痒,指着君无药叫道:「跟我过来!」

「二哥——」

「九妹,」卓崩雷忍住笑,故作表定说道:「这是你二哥二嫂的家务事,你别管。」

卓邦堰狠狠瞪了他一眼,拖住无药的手火速离开了武行馆。

「二哥是吃了火药了?」九妹喃喃自语念道:「这下惨了,二嫂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你傻瓜。」卓崩雷被上了衣服,望着终于澄净的蓝天微笑道:「你二嫂的好日子就快到了。」

「是这样?」九妹转向卓崩雷,不知怎么地居然红了脸,很快地又移开了视线,不大自在地嘟囔:「真是这样就好了……」

※ ※ ※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地步才甘心?」关上房门,卓邦堰冷冷问道。

「我没闹……」

「这样还不算闹?一天到晚跟靳宝笙满山乱跑,待在府里的时间比我还短!就算你待在府里,也是到处兴风作浪,闹个上下鸡犬不宁!你说,这样还不算闹?」

无药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说这么严厉的话,她已经很小心不让自已惹他讨厌了,怎么这样还是不够吗?

她觉得难受极了,却只能委屈地瞪着卓邦堰,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难道我说错了?」

看着无药那双倔强又显着受伤痕迹的眼睛,卓邦堰觉得自己是个罪大恶极的混蛋。

可是他收不住口,他就是生气!而且他不愿意去深究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

难堪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无药咬着牙,不让泪水落下,一直等到忍不住才哽咽着开口:「没事的话我出去了……」

「等等……」卓邦堰唤住她,良久之后说了句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如果我让你替我看病,你是不是就不再去看别人的身子?」

君无药楞在当场,傻傻地看着夫君的脸。

卓邦堰懊恼地低咒」声:「看吧看吧!但如果你再去看别的男人的身子,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无药瞪大了眼睛!他真的躺在她面前,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你到底看不看?!」

一朵灿烂的笑容出现在无药脸上,她欢天喜地地冲到他面前问:「真的让我看?」

卓邦堰翻翻白眼,咬着牙闷道:「我不是已经在这里么?」

「但我得脱了你的衣服看……」

卓邦堰开始怨恨自己为什么做了这么不明智的决定——

在他反悔之前,无药的手已经开始解开他的衣衫。

无药的手跟一般女子也是不同的。她的手上长着老茧,那是因为长期摘草药的关系;她的手很有力,不是温香,不是软玉,但当她的手接触到他肌肤的那一刹那,他却感受到一股像是雷极似的震颤!

他们两个都愣住了,无药咬着唇,犹豫着该不该拿开自己的手——

他是讨厌她吗?为什么身子如此僵硬?但他的身体好温暖!她的手恋恋不舍,只想多待些时候。

「你都是这样碰别人的身体?」卓邦堰咬牙问道。

「不一样……」无药回答,但自己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当她碰别人的身体时,她没有虚软的感觉、没有留恋不舍的感觉,心跳不会加快,脸不会像是着火似的染得一片火红。

奇妙的网子悄悄将两人网在一起,失去了空间、失去了时间,也失去了世上所有的旁人。

「你不是要替我看病?」卓邦堰沙哑地问。

「嗯……」无药细声细气回答,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他起身,衣衫从肩上滑下,严寒的十二月天,竟丝毫不感到寒冷。

无药的手小心翼翼地碰着他的脸,像是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一天,轻轻地,怕碰坏了似的。

卓邦堰叹口气,看着眼前的君无药,她看着他的眼神,彷佛天底下就只剩他一个,那么专注、如此谨慎,又那麽的深情害羞。

他见过无数女子,却被无药的眼神打动——他叹口气,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安慰……毕竟他不是铁石心肠啊。

但对君无药来说,这却是天赐的、无与伦比的珍贵!

她扑进他怀里,身子紧紧贴着他,什么话也不敢说,怕自己惊醒了这美丽的梦境。

拥着她微微颤抖的躯体,卓邦堰的心终于开始动摇,一点点、一滴滴,在无药无言的拥抱中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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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府里的人明显地感受到无药的快乐。

她像只小鸟一样整天飞来飞去,笑嘻嘻的模样惹得人忍不住犯笑。

二爷看到她时不再那么声色俱厉,反而有时候还会牵牵她的手,和颜悦色跟她说上几句话;虽然她还是像只猴子,但起码不再是被极度厌恶的猴子了。

这一天,无药依照惯例跟靳宝笙出去采药。她越来越忙,好像积极地在找寻着什么,每天一大早出去,回来的时候比之前更加狼狈不堪。

她说她一定要想办法将夫君的病治好,只是——怎么治病也会让大夫消瘦?看她越来越细瘦的身影,真让人担心随时可能吹来一阵怪风将她吹得老远。

卓邦堰看不到这些转变,他忙于躲避或者寻找君无药的踪迹。

每每见到无药的身影,他总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冲上去好好拥抱她?还是狠狠将她推开?

看到其他娇艳动人的女子,他总想到君无药;但只要一看到君无药,他又会想起外面那些女子——尽管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但他还是决定将两者融合在一起。

他不能永远都有个像只猴子似的妻子啊。

于是当他看到君无药又是满身脏污回来的时候,不由得蹙起了眉。

「你又跟靳宝笙出去了?」

「对啊!我今天找到一种很要紧的草药。有了这个,我相信你的病一定可以治好!

等我试验——」

「我说过不许你再跟靳宝笙出去了,你难道听不懂我说的话?」

无药楞了一下,满腔兴奋之情顿时冷却!

卓邦堰叹口气。

「无药,如果你肯好好学着当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别再像个乡下丫头,我会很高兴。」

「真的?」无药的眼睛亮了!她开心得脸上绽放出明亮的光采,整个人像是突然活了起来一样。

「没错,你得好好儿学着打扮、谈吐……」他上前,将她手上的草药拨掉,眉头蹙了起来。「别再玩这些脏兮兮的东西,更别再与靳宝笙出去采药,身为卓家的二夫人,咱们家不需要你行医。」

无药看着地上的草药,脸色黯然了一下。「可是……」

「嗯?」

她无奈地叹口气,悄悄望一眼他略带严厉的脸色,终于点点头。「好吧,以后我不会再出去采草药就是了。」

「不准你再偷偷出门,你就乖乖的待在府里,学着如何做个大家闺秀,如果你真的做得到……」

「如果我真的做得到,你就肯承认我是你的妻子?」

看着无药绽放光芒的脸,不知为什么,他心头竟有一丝罪恶感……但他还是点了头,朝她温柔地笑了笑。

「如果你真的做得到,我就承认你是我的妻子。」

「好!我一定做到!」无药勇气十足地用力点头。「我现在就去找七妹妹她们帮忙!」

看着无药欢天喜地而去的背影,一直坐在凉亭里喝酒的卓崩雷不由得蹙起眉道:「老二,你不觉得你真是过头了吗?」

「过头?什么过头?」

「无药有多喜欢你,你真的看不出来?你却当她像一只小狗一样对待。」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也只是瞬间,很快便恢复了冷冷的表情。

「大哥,你好似对我的妻子有过多的担忧了,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不用你来过问。」

崩雷眉头一蹙。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别把无药改变成你那些莺莺燕燕,否则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我绝对不会后悔!想当我卓邦堰的妻子,就得像那个样子,我这样做是为她好。」

「是吗?」崩雷冷冷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他拂去心头的不快,恢复了儒雅俊朗的笑容。

「大哥,无药是我的妻子,你等着看吧,我一定将她变成京城第一的名门淑女,让其他人不再嘲笑她。」

崩雷依旧是一抹充满叹息的笑意,他看着弟弟,摇了摇头道:「我真看不出来你这么蠢。原以为你是我们之间最聪明的,现在才知道,原来你真是蠢得可以了……一只好好在天空飞着的小鸟,你硬要把她关进笼子里,这小鸟能活多久?」

※ ※ ※

「竹儿,二夫人怎么没出来用餐?」书房里,卓邦堰假意不经心地问道,其实他已经一整天都没见到君无药,一天下来竟让他很有几分坐立难安。「她那么好吃,每次都像是饿死鬼一样,今儿个怎么居然没出来用膳?」

帮他磨墨的竹儿犹豫了一下,似乎考虑着该不该说。

「怎么?」

府里大部分的人都为二爷抱不平,私底下瞧不起这位新来的二夫人。以前二夫人从来不在意,但不知道为什么,近来二夫人总显得小心翼翼地,怕做错什么似的,她努力让山自己「隐形」,真的躲不过,便像个木头人一样呆站着,楚楚可怜的模样,跟以往的二夫人截然不同。

竹儿越想越觉得二夫人可怜,连丫鬟菊儿都常常趁机欺负二夫人,这些事又有谁知道呢?

「竹儿?」

竹儿停下磨墨的动作,非常谨慎地开口:「二爷,二夫人病了。」

「病了?」卓邦堰写字的手停了停,蹙起眉问:「她自己就是大夫,怎么会病了?」

「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哪有不病的道理?更何况二夫人为了二爷的病,还拿自己试针。」

「二夫人拿自己试针?」邦堰楞了一下。

「嗯……」竹儿支支吾吾地低下头,不安地扭动手指。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想了半晌,竹儿终于鼓起勇气直言道:「二少爷,竹儿自知人微言轻,但是这件事竹儿一定要说的!虽然大家都讨厌二夫人,可是其实她人很好,为了二少爷的病,她这几天都拿自己试针,好几次看起来好像痛苦得快死了,竹儿实在看不过去。」

卓邦堰楞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上次您带那么多人回来嘲笑二夫人,她却一点也不生你的气,只是一心一意想把你的病治好,二爷……二夫人实在很疼你!」

竹儿说得义愤填膺,大概已经隐忍了很久。

他叹口气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爷……」

「你下去吧,我自有主张。」

竹儿犹豫着,终于还是行个礼退下。

她为什么要拿自己试针?当然是因为他不准她再拿府里的人试针,而他自己又不肯让她看病所致。

但拿自己试针?她连他到底怎么病的、如何病的都不知道,要如何试针?

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踱回他与无药的卧室。新婚之夜他离开这里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也从没想过要回来——想到那小丫头拿着针往自己身上乱刺,一股前所未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心跳也开始狂乱起来。

不会吧?她不会真的这么蠢吧?

卓邦堰的心像是被沉重的大石压着,无法克制地担忧了起来。

到了卧室门口,他二话不说用力推开房门。

「无药!」

君无药躺在床上,喘息着瞪大了眼睛,冷汗从她额上泊泊涌出,竟然汗湿了大半被单。

「你在做什么?!」卓邦堰冲到床前,看着她惨白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咆哮起来:「你怎么把自口己弄成这个样子?!」

「我没做什么……」无药呻吟着咬牙说道:「只是……在……试药……」

「你吃了什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快说啊!你吃了什么?!」卓邦堰急得慌了手脚!一模无药的身体,竟然冰冷得没有半点温度!

「断肠草……」

「断肠草?那是什么?」

无药说不出来,抓住他的手死命使劲,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心却像是正被人用刀子狠狠割开!

「来人!快来人!去请靳大夫过来!快!」他冲到门口咆哮,震撼了整个卓府。

无药呻吟着什么,轻轻地说着什么,他又冲回床沿,急躁地叠声连问:「你要什么?

怎么了?很痛吗?大夫马上来了!你忍一忍!」

无药却露出一朵虚弱的笑容,深情地注视着他说道:「我没事……我终于知道……

怎么治好你的病了……」说完,便昏倒在他的怀中,脸上还带着欣慰的笑意——

「该死的!你醒一醒!来人!快来人!人全都死光了吗?」卓邦堰疯狂地咆哮着。

二十年来,卓府的人从未听过这温文儒雅的二爷如此疯狂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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