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板父女、福生、友松和阿新张口结舌。凯文只是耸了耸肩胛,继续吃着鸡枞。
  
  “唐大卫?他老早就死了。”王老板还是怀疑石语在说醉话。
  
  “谁都以为他早就死了,我本来也不会怀疑到死人唐大卫头上。但是我最终还是知道了一切事件的罪魁祸首是谁,知道了唐大卫还在人间。我是怎么知道的,等一会儿告诉你们。
  
  “那以后,我开始在周围寻找这个人。咪咪,你看的推理小说,出了案子,侦探往往先从什么人开始怀疑?”
  
  听得合不拢嘴的咪咪缓过神来:“一般是最可能获利的人,亲属之类。”
  
  “我开始怀疑这个老克勒凯文的身份,是因为回过头再去看唐若琴被暗算以及颐小姐的死,让我把思路转到唐家亲属。这个老克勒凯文的腔调引起了我的注意。上海人说的‘老克勒’是指哪一类人物?虽然没有绝对的标准,不过人情练达,熟谙世故这是一定的,而且真的假的且不论,总归在某一方面表现出他的知识、阅历。这种人往往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像凯文,王老板说他过去‘蛮四海’的,郄非说这个人‘海派’、‘热心’,总之是属于场面上的人,拿得出去。

  “你们再看这一位凯文。大家对他的印象是面孔像刮过浆糊,从早板到夜,架子十足,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许,王老板印象中的老克勒凯文还是三十年前的,但是郄非几年前还跟他打过交道。一个人性格变化会那么大?
  
  “所以,我总觉得郄非谈到的凯文,王老板从前认得的凯文,和眼前这位好像完全是两个人。刚才我给他设了一个陷阱,说郄非记得凯文帮他忙,做广东话翻译,这位朋友居然当补药吃进。实际上我是故意说反了,郄非家是广东人,是他曾经帮凯文接待香港、广东客户。这里的所谓凯文广东话确实说得不错,一不小心,就轻易落入我的圈套。另外,真凯文会说日语,而假凯文不会,这方面他无法冒充,所以刚才只好否认。
  
  “王老板是不是想说你从小就认识他?好,你是早就认识凯文,但你认得的是二十多岁的凯文,当一个面目依稀相似的五十多岁的凯文突然出现,跟你谈起当年在唐公馆交往的细节时,你不会去怀疑这是个冒牌货。那么谁又能了解你们从前交往的情况呢?”
  
  石语说得口渴,拿起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然后微微一笑:“吃一堑,长一智。我也学乖了,水都是自己带的,免得再中招。
  
  “不久以前我见到了唐若琴,偶然发现她竟是曼卿的女儿,从小就离开唐公馆。她谈到唐大卫时,曾提到他用火钳卷头发,娘娘腔。那天下午她来这里找旧照片,又特意跟我提过,唐家人有个特点,都是天生鬈发。我当时也没注意,但后来想到,如果唐大卫是天生鬈发,还有必要做头发吗?唐若琴在暗示什么。又联想到她激动时说过的话:‘唐大卫算老几?至少我是正宗的唐家人,唐德鸿的亲生女儿’。 ‘至少’,‘正宗’,‘亲生’,话里有骨头,我也是后来品出来的。要查明唐大卫是唐泽元的太太从她姐姐那里抱来的并不难,后来唐若琴也证实了。
  
  “这位凯文在医院跟我说,他家里人都在澳大利亚。正好,我的老婆儿子也在澳大利亚。那边上海人有自己的圈子,人托人打听一下,发现真正的凯文一家三口还在墨尔本住着,和我家里人同一个城市。诸位,这就是真凯文的照片。”
  
  石语满意地看到,除了张六根之外,所有的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包括冒牌凯文在内。当然,他还通过别的渠道取证,但不想在这儿说。
  
  照片上,一个中年人站在一所白色的住宅前微笑,眉眼和在座的那个凯文有几分相似。
  
  “郄非,还有其他两个人,都证实了照片里的人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老克勒凯文。
  
   “唐大卫是凯文的亲兄弟,当年在上海,也是他们两个走得最近。唐家人觉得凯文势利,文革开始后就没有和他来往过,只有唐大卫私下还和凯文有联系,了解他的近况。荣福里的人有三十多年没见过凯文,二十八年没见过大卫。两人相貌接近,唐大卫只要不做鬈发,就不会有人怀疑。年纪?不是什么难题。我发现,这个岁数的上海男人,是很难看出真实年龄的。阿王,你看得出老阿飞的岁数吗?在上海笃悠悠过日子的凯文和饱经风霜的唐大卫之间,真看得出八九岁的年龄差距?”
  
  石语把照片拿到众人眼前。看看照片上的凯文,再看眼前的假凯文,真不好说谁的岁数大。
  
  “唐大卫本来可以堂而皇之以本来面目出现的。唐家的长房长孙,回到唐公馆,天经地义。他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而且还要装神弄鬼,甚至——借闹鬼来杀人。”
  
  众人浑身一震,目光齐齐投向被石语称作唐大卫的凯文。
  
  他冷冷一笑:“就算我不是凯文,但是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大卫,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杀了人?”
  
  “是啊,他想害我们,怎么又会出手救咪咪,还受了伤?”王老板也提出疑问。
  
  “我跟小陈在那天晚上,就是颐小姐死那天,亲眼看见凯文被吓得魂不附体,衣裳也湿透,好像——肯定也碰到什么东西了……”一直在边上发愣的阿新小心翼翼地说。
  
  石语微微一笑:“人之初,性本善。他骨子里有一种绅士风度。还有,他毕竟是在六十年代受的教育。谋害颐小姐、唐若琴和金嫂,跟他救咪咪,体现出人性不同的两面。二十多年前,我亲眼看见他挺身而出救援一个女孩,但是——”
  
  石语突然咬牙切齿:“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几年之后,亲手将这个女孩推下山崖摔死!”
  
  唐大卫猛然抬头,面色惨白,冷漠和镇静荡然无存:“我不是成心的!我出手是想拉住她,想不到她会摔死!那是一个意外……”
  
  “你看,击中了你的痛处,不用我拿证据来证明你是唐大卫了。意外?你为了那块翡翠原石害死了竹叶和你自己的亲骨肉,还有脸来说意外!我不知道在那天你和竹叶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竹叶已经在怀疑你的企图。可惜她太痴情了,还对你抱着最后一点希望,还想着跟你远走高飞,她是拿两条命下的赌注,她想不到你的人性已经泯灭!前几天我就是去芒果寨找她留下的线索,在那里遭到的暗算也是你的手笔吧?老天爷有眼,竹叶在魁星塔里留下的遗言好好保存了十八年。你自己看吧!”
  
  石语将一张照片扔在桌上。
  
  画面里,一大片青苔被刮开,中间斑驳的青砖上草草刻着几个英文单词:
  
  David is alive.
  
  Jadeite.
  
  “大卫活着。翡翠。”友松用汉语念了出来,然后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将脸转向唐大卫。
  
  咪咪完全不知所措,她不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事。
  
  王老板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挪了一点,有意无意地挡在咪咪和唐大卫中间,心中暗怨石语冒失。

  石语说着又面对唐大卫。
  
  “你只想得到竹叶的翡翠,却不想把她带走。于是,竹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大概想不到她还是留下了这条线索。她用带着青苔的烂泥把刻的字盖住,在日记里指出了这条线索,并指明出事后将日记交给我——可惜,日记到我手里已经是十八年以后。”
  
  石语的声音已经变调,他停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如果她顺利出走,家里很快会得到消息,不会有人去塔里找东西。即使有人发现了塔里的留言,芒果寨还有谁看得明白?更有谁知道David就是唐大卫?退一步说,就是让人知道了唐大卫还活着,又能怎么样?竹叶在这种时刻,还是很谨慎的。其实她虽然有预感,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正在走向绝路。以她的性格,到了那种地步,即使唐大卫不害死她,她也很难再——”
  
  停顿了一下,石语走到唐大卫跟前,轻声说:“竹叶对你怎么样,你最清楚。你居然下得了手?”
  
  “我根本不可能带她出去。你知道我当时的处境吗?你知道那块石头对于我有多重要?”唐大卫抬头看着石语,眼神散乱,惨白的脸上出现几道血痕。
  
  “你需要那块翡翠,不单是需要资金,还因为有个巨大的秘密隐藏在石头里。”
  
  唐大卫浑身一震,死死盯着石语。
  
  石语发现,唐大卫散乱的眼神变了,逐渐变得像往常一样冷漠,直至透出了冷酷。
  
  “多年以前,竹叶的爷爷救助了一个英国探险家詹姆斯。詹姆斯为了报答他,临死前把那块后来被称作‘天书翠’的翡翠原石给了他,但是并没有告诉他石头上的符号有什么特殊意义。唐家二房的唐德鹄——唐德鸿的弟弟——得到了原石的另一半。至于他怎么得到的,唐大卫应该清楚。我只知道他年轻时曾周游各地寻找商机。唐家知道原石上的符号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只是人海茫茫,哪里去找另一半石头?于是,经江湖术士指点,这块石头在唐公馆奠基时被当作镇邪的玉石埋在地下,而它的秘密,也没有被唐家当作一回事,只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传了下来。
  
  “我不知道唐大卫选择去云南插队,有没有寻找另一半石头的动机。但是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唐大卫认识了竹叶。
  
  “唐大卫第二次跑到境外以后,传来他被砍头祭谷子的消息,证据只是死人身上穿着唐大卫的衣服。我不想把人心设想得太险恶,就假定那只是一个巧合,得到他衣服的人被土著杀了,唐大卫借此逃脱了当地武装的搜捕,隐姓埋名留在了缅甸。这是学他爷爷文革中装死脱身的经验。顺便说一句,唐德鸿没有在文革中自杀,而是跑到香港去了。王老板,你没在房产证上看见他的名字?”
  
  “我以为是唐家没人在上海,房产证一直没有过户到别人名下。”王老板有点尴尬。
  
  “我出去后把几件衣服卖了。那时候我需要钱……”唐大卫喃喃地像是在自言自语。
  
  “唐大卫在边境上做起走私生意。两年后他又潜回芒果寨和竹叶相见。也许,他当时对竹叶的感情确实是真的。后来,他发现了另一半石头居然是竹叶的嫁妆。可能是因为生意不顺,或者是有了去香港的机会,他处心积虑要把石头弄到手。而在激情过后,这时的竹叶已经是一个累赘了,他不可能带上她。几次争执后,竹叶渐渐看出他的用心,但像我刚才说的,她还要赌一把,用自己的命,还有肚子里孩子的命……”
  
  石语的声音越来越低。
  
  屋里鸦雀无声。谁都不敢往唐大卫那个方向看。
  
  石语盯着唐大卫的眼睛:“真是冷血。你还跟到了竹叶火化的地方,不会是想最后送她一程吧?你应该也发现了竹叶身边的皮鞋印,大概还在寻找那块石头的下落。我在现场拍的照片上有你很模糊的影子,对,就在竹叶的尸体被火烧得卷曲翘起的时候拍的。你应该记得那个场面。你大概以为竹叶突然坐了起来,心中有鬼的你一下子直起身来,僵住了。前些天我才看到了照片,起初我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个轮到谁’,也是你当时说的吧?
  
  “下一个轮到了蚱螂。他发现了崖下的竹叶,大概也见到了你的身影。只是那么个小孩,哪里能联想到一个死人会回来杀人,只是疑惑自己见了鬼。因此,竹叶死后,我听到寨子里的人说‘小唐把竹叶接走了’。
  
  “那天晚上,蚱螂开枪闯了祸;第二天,神志不清的他突然死去。据说,竹叶的鬼魂在那天凌晨出现过。我想,这个鬼魂就是你。”
  
  “我当时想,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我自己了……我又何必去杀一个孩子。”唐大卫茫然地说。
  
  石语冷冷一笑:“内疚,负罪感?不会吧?你只是因为这次行动完全失败而沮丧得接近崩溃。付出丧心病狂的代价,结果却是一无所得。
  
  “再回过头来说那块石头。小刮刀当时在山崖下面,很可能那些日子他一直在暗中注意竹叶的举动——竹叶日记里提到过‘暗中的眼睛’。他拿到了跟竹叶一起摔下山来的石头,悄悄走开,却将几个皮鞋印留在了附近。等唐大卫绕路下山,自然是一无所获。当时竹叶应该还没有咽气,那两人却都没有救她的意思。
  
  “小刮刀很谨慎,很久以后才在上海卖出了那块被叫做‘天书翠’的石头,而且又过了几年才慢慢拿出钱来享用。
  
  “唐大卫一直在寻找那块石头下落,不久前终于在翡翠市场上发现了它并且弄到了手,而且知道了一条线索,石头最早是个上海人卖出的。他不用多费脑筋,自然把卖主锁定为小刮刀。
  
  “我跟竹叶的男人杨在明谈过。他后来主要在故乡腾冲做玉石生意。同样关注这块石头的他也得到了信息,一直追到上海,想找知情人了解情况。最后他和我在芒果寨边的雕花楼见了面。这时我已经知道了唐大卫还活在世上,听了他的叙述,立刻明白了石头最后的买家是谁。
  
  “今年,唐大卫走到了破产边缘,这有点类似十八年前的情况。他最后的一点希望就是两块石头中藏着的那个秘密。可想而知,他一定不能让二房唐德鹄他们知道,甚至不能让他养父唐泽元知道他的计划。十八年过去,他第一次有了接近成功的感觉。
  
  “他先是吓跑了替唐德鹄看守房子的李家人,却不料李家马上将房子租了出去。”
  
  石语看了眼王老板,接着说:“王老板的这个餐馆办起来,成了唐大卫的眼中钉。有过当年金蝉脱壳的成功经验,这次唐大卫假冒凯文进入唐公馆。于是唐公馆又开始闹起鬼来。埋在水泥地下的石头是不容易取的,他要达到目的还是必须赶走占据唐公馆的人。只是他不知道,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几条人命葬送得毫无意义。”
  
  福生不安地动了动。他发现王老板和友松都瞟了他一眼。
  
  “唐大卫发现小刮刀也在唐公馆,担心小刮刀当年看见他将竹叶推下山崖,也怕自己被认出来,于是在下药之后把他引到了小平房。这时他已控制了小刮刀的心智,随便用些恐吓、心理暗示的手段就将小刮刀收拾得服服帖帖。只是,他在仓促间犯了个错误,将恐吓小刮刀用的竹叶照片留在了桌上,结果照片落到友松手里。
  
  “友松小名是‘石头’。唐大卫,你想起来了吧?对,石头,他就是竹叶的弟弟。他用真名住进了唐公馆。”
  
  唐大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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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咪咪向友松看去,一脸吃惊。
  
  “小刮刀死了。这未必是唐大卫的原意,他可能不知道小刮刀已病入膏肓。唐大卫刚有些心定,我出现了。他只是担心我认出他,所以先想把我吓跑。见我没被吓住,反而一直在寻找真相,就又下手了。唐大卫让金嫂出面把我引进凶屋。因为友松的出现,我捡回一条命。金嫂被灭了口,对唐大卫来说,她实在太不可靠。
  
  “还有颐小姐。她不认识凯文,却认识唐大卫,而且不久前还见过。估计唐大卫没躲过去,两人还是在这里打了照面。虽然颐小姐并不知道眼前的David现在化名Kelvin,但她还是注定要送命——唐大卫不能让她带着David在唐公馆出现的消息离开上海。
  
  “唐若琴,刚才说了,她是唐德鸿的女儿,姨太太曼卿生的。
  
  “唐德鸿在遗嘱里指定了唐若琴继承37号自己名下的那份房产。如果唐若琴先于他去世,那么,她儿子能得到几十万港币的遗赠,房产归唐大卫。
  
  “唐德鸿已经不久于人世。这就是唐若琴遭遇车祸的原因——唐大卫没有时间了。
  
  “阿新,唐大卫有一天晚上确实吓得魂不附体,那是他做贼心虚。因为他在躲颐小姐的时候,以为见到了一个十八年前死在他手里的冤魂。
  
  “这出悲剧演了十八年,今天该落幕了。唐大卫,要是我告诉你两块石头上刻着的秘密如今已经一钱不值,你……”
  
  唐大卫死死盯着石语,阴鸷的目光让石语想起当年批斗会上的唐德鸿。
  
  石语将一张照片扔在他面前:“这就是埋在唐公馆地下的那块石头,上面的字符一清二楚。不过,它在餐馆开张以前就不在原处了。你不是有竹叶那块石头吗?人家也有它的拓片。那其实连密码都算不上,只是英文字母和数字的上下左右各部分分别刻在两块石头上。有时间你自己对去。顺便告诉你,这块石头已经由唐若琴寄到香港去了。
  
  “当年有一支运送大批翡翠原石的马帮在途中被瘟疫击倒,和马帮同行的詹姆斯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后来被竹叶的爷爷救起。英国人在两块石头上留下了马帮覆灭的地点和经纬度。那里埋藏着许多高档的翡翠原石,‘天书翠’就是被带出来的一块。在翡翠矿藏面临枯竭,高档翠料价格疯涨的今天,这本来应该是一个无价的秘密,是打开阿里巴巴宝藏的魔咒,尤其对濒临破产的你来说。只是,沧海桑田,那个地方经历了地震、山体滑坡、洪水,现在成了一条很宽的河道,什么都没有了。那一段河道在哪里?就在你生活过的垭口寨下面。
  
  “有什么感想?很荒谬吧?可惜了那几条人命,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秘密被你葬送了!”
  
  唐大卫面无人色,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站起身拿过蜡烛台,凑到蜡烛上去点烟。他拿着烟的手在颤抖,拿烛台的手也在颤抖。突然,烛台掉在地上,房间立时陷入黑暗。
  
  王老板心里暗暗骂着石语,立即伸手护住女儿。
  
  石语见墙边“啪”的火光一闪又熄灭。他往门边蹿过去,黑暗中不知把谁撞翻在地。他只觉脚下虚浮踉跄,不由得暗叫不妙。他摸到门边上的电灯开关,电灯却不亮。忽听耳畔风声掠过,一记重拳落在自己头上,眼前立时冒出无数金星。
  
  
  石语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上方衬着黯淡的灯光,是一个正俯视自己的身影。
  
  一股触鼻的霉味。几只蟑螂惊慌地从脸上爬开。
  
  “你醒了?”那是唐大卫的声音。
  
  石语告诫自己:凝神静气。他沉默片刻才开口:“楼顶的密室。你怎么把我弄进来的?”
  
  “只有一把椅子,我就不请你坐了。”唐大卫的身影往后一挪。石语眼前灯光一亮,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我不可能弄进一个人来,我只是帮了下忙,主要还靠你自己。你想想,刚才你为什么一下子会变得那么多嘴多舌,不像往常的性格?百密一疏,你还是上当了。你居然知道密室。怎么知道的?”
  
  “钢琴在底层,友松却在三楼听到了琴声;福生一直在找什么,还埋怨金嫂把秘密带到棺材里去了;金嫂夜夜在楼里走动,不会是为了找曼卿的鬼魂吧。”石语并不想把所知道都说出来。
  
  “还有唐若琴。我爷爷终于把密室的事告诉她了。不是老头子存心拆我台,你哪里会知道那么多事?到底是……”
  
  “你爷爷?66年他们应该就是躲进这间密室,过了一段日子后才偷渡去香港。走的那一夜,把韩家老二吓出毛病来。” 石语没有说,唐德鸿其实只告诉过女儿有这么个密室,让她设法防止有人染指。他想,福生和小陈是不是从郄非送的图纸上分析出密室在哪里了?只是密室的入口太隐蔽。
  
  “是费大姐帮忙唱的这出戏——两根条子就够了。你也算有本事,老帐都被你翻了出来。那一年我在雕花楼看着你翻出我的画像,结果让蟑螂把画面吃掉了——画上涂了一层胶水。当时,我就本能地觉得命中注定要和你较量一番……”
  
  蟑螂,成百上千饿疯的蟑螂在雕花楼里蠕动,争抢,如恶梦一般。石语没有忘记那一幕。现在,恶梦在继续,是自己躺在四散的蟑螂中间,二十三年前消失的那张面孔却在上方冷笑。
  
  “真想不到,你居然能从汽车里逃出来。今天有的是时间,我们谈谈。”唐大卫的声音出奇的平静。
  
  “好吧,谈谈。很快你就只能跟警察去谈了。”
  
  “未必吧。你刚才说了一大堆废话,可是证据在哪里?那么多条人命,却没有一点证据。你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上一回合是你赢;我告诉你那些人都死在我手里,出去后你还是拿不出证据,这一回合你会输得胸闷。想听听吗?”唐大卫的眼神像盯着爪下老鼠的一只猫,志得意满,又带着点戏谑的意思。
  
  “我洗耳恭听。”
  
  “竹叶的死,本来可以避免的。可是你知道她的性格,狠起来比谁都厉害。当时我要么带走她,要么就是摆脱她。她拿着那块石头要跳崖,你说我怎么办?”
  
  “你当然选择推她一下。”
  
  “唯一的选择,如果你了解我当时处境的话。
  
  “我在崖下没有找到石头,却见到了几个皮鞋印。我跟踪送葬队伍后才认定不是你穿的皮鞋。小刮刀他当天就失踪了。就像你判断的一样,直到十八年后我才在市场上找到那块石头,在这里见到了小刮刀。没想到他被我下药后那么脆弱。
  
  “那天蚱螂是否见到了我?不清楚。为了保险起见,我不能让他活着。
  
  “颐小姐服下的是我自己配制的一种混合物。其实我是想让她自生自灭,药劲加上醉酒,过后她不会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不料对她来说,药力过猛了。对剂量的把握真的很难,尤其是有大量酒精共同作用的时候。
  
  “唐若琴也知道我活着。那天下午看她的表情,我真担心她认出我来,再说她自己送上门的机会我为什么要放弃?我爷爷还是对亲生女儿偏心……她和颐小姐吃下的是同一种东西。我看着她被汽车撞飞,还以为已经大功告成。
  
  “金嫂真不该死,她一直对我很好。确实,她夜夜出来走动也是下意识地在守护密室。只是她有种本能,似乎认定我就是大卫而不是表少爷凯文,平时总疯疯癫癫说什么‘大卫回来了’。那天晚上我似乎见到了……鬼魂,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金嫂的房间里,是她把我弄进去的。我不能让她泄露我的身份,只好叫她自己把头颈伸进绳圈里去——就像刚才让你自己爬上来一样。”
  
  狼。石语想起了当年跟竹叶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在狼嗥声中,竹叶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几年后的又一个夜晚,在声声狼嗥之中,竹叶的身躯被火焰吞噬……
  
  沉默了片刻,石语说:“我们接着谈。我头脑还清醒,这次吃下的东西不多。那一夜,医院太平间里躺着的是你吗?把黑皮气坏了,黄缎被弄得一塌糊涂……”
  
  “我怕你真会在小刮刀身上发现线索。我来不及出去,只好装死人。我换了标签,出去拉了电闸,你都不肯罢手。不过你在小刮刀身上应该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吧?”
  
  “我终于能把小刮刀的死和竹叶的死联系起来,这就够了。算你聪明,没把标签换到空柜子门上。不然,我马上会去掀黄缎被……刚才灯不亮也是你做的手脚?”
  
  “我临时制造的短路事故,烧了二层楼的保险丝。那房间过去是我的卧室,电源插座位置基本没变。”
  
  石语抬起头打量周围。
  
  密室低矮得人直不起腰。一张小茶几,一把椅子,几层搁板,甚至还有抽水马桶和水龙头。许多陈旧的纸盒、木箱挤占了本来就很狭小的空间,几件蒙尘的古玩放在搁板上。大概这里有唐家的一大半财富——66年大抄家前偷偷搬进来,后来唐泽元去香港又带不走的细软。
  
  他的视线被搁板上面的一个相框吸引住。
  
  一个镌刻着百合花纹的银质相框,陈旧,发黑。他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雕花楼中,竹叶就在这个相框中露出灿烂的笑容。现在,相框里空空如也。
  
  石语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唐德鸿让他女儿提防唐大卫染指密室,而又不告诉她密室的确切位置。这一家人,相互间的提防犹如防贼。
  
  “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说起来唐家也是大户人家……”
  
  “唐家?你以为唐泽元真拿我当儿子看待?你以为我真是在风风光光当小开?他们会在意我的死活?”唐大卫咬牙切齿地说。
  
  石语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
  
  “本来,我打算放过你,毕竟你拿不出任何证据来。但是,这间密室……”唐大卫注视着他,冷冷地说。
  
  石语突然灵活地坐了起来。惊愕的唐大卫猛然欠身,一把掐住他的喉咙:“你是装的?”
 
  石语立时透不过气来。他想起箐头镇落在小刮刀耳朵下的重拳,还有刚才自己脸上挨的那一下。抬起的手无力地落下,眼前开始渐渐发黑。翠竹、檀香和九公又出现了……眼前的黑雾稍稍退去一些。他往茶几上的一台收录机瞟了一眼,挣扎着说:“谁想到密室的通道……在……凶屋壁炉里……”
  
  唐大卫立即醒悟,略微松了松手,迅速搜检石语身上,找出一个火柴大小的盒子。
  
  “微型录音机?”唐大卫脸色铁青。
  
  “不,调频发射机,你也可以称它‘窃听器’,虬江路淘来的。”
  
  唐大卫放下手,一脚将小盒子踩在脚下,碎裂的电子元件和做工粗糙的印制板散落在楼板上。
  
  “没有用的……”石语微微一笑。
  
  两人同时听到了脚下有动静。唐大卫又迅速扼住石语的喉咙。


  石语眼前蒙上一层黑雾,中间夹着飞舞的金星,肺部像要爆炸一般。他想掰开那双铁钳般的手,但是丝毫用不出力来。只有一缕弱弱的热气在小腹中盘桓不去,极力向上方挣扎,身上肌肤随之突突跳荡,只是热气到得胸前便再也不能上行,转而调头向下,再上行,又下落,如此几番反复。相持间,他发现身下的楼板在往上顶,却被自己的身体死死压住,心中不由得一急,那股热气立时便有散去的意思。
  
  意识渐渐地离他而去,又似浮起在空中。他好像能清清楚楚地看得见下面疯狂的唐大卫和挣扎中的自己。小院里翠竹摇曳,几片竹叶飘荡着,落在银色的百合花丛中,九公的面容被竹叶的笑靥取代,天外飘来一缕淡淡的芳香。忽然,百合和竹叶一起落下,石语只觉被紧紧扼住的喉头稍稍一松,气息立见畅通,热气分三路齐齐冲出。
  
  唐大卫浑身剧震,扼住石语喉咙的双手被弹开,两肋下如遭重锤猛击,身躯横飞出去。
  
  一个镌刻着百合花纹的银质相框跌落在地上。石语似乎看到竹叶的笑靥在里头悄然隐去,鼻端的芬芳正在消散。
  
  楼板掀起,一张俏丽的脸庞出现。
  
  唐大卫面如死灰,已经跌倒在墙壁边上的他似乎想拼命钻进墙去。他痉挛的双手举到脸前蒙着眼,声音里交杂着恐惧和绝望:“竹叶……你又来了……”
  
  他看见一张流血的面容从雾蒙蒙的山崖下慢慢探出,一具焦黑的躯体从燃烧的棺木里陡然坐起,向他一步步逼近。
  
  他放下手时,看见那女子已经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目光正逼视着自己,她身后影影绰绰弯腰站着几个人,除石语外,还有小陈和民警老徐,把狭小的密室挤得满满的。
  
   他稍稍定了定神,试探着说:“是——小梅吧?你这又何必呢?”
  
  不等回答,他双手撑地坐起,长叹一声,留恋地环顾四周,欲言又止,然后对众人露出一丝惨笑,猛然向身后的墙壁倒撞过去。
  
  一声怪响,唐大卫的身形被突然扬起的灰尘笼罩。
  
  等弥漫的尘土稍稍散去,唐大卫已杳无踪迹。老徐走到墙边,摸索几下,用力一推,一块板壁竟然随手而开。老徐探出头去,下面是隔壁弄堂,湿漉漉的青石地面反射着淡淡的路灯光,见不到一个人影。墙面上常春藤的枝叶被扯落一大片。
  
  “不是说好了不惊动他,一步步来,你怎么那么鲁莽?”老徐一面用石语的手机报信,一面埋怨。
  
  石语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从身上摸出一个本子,取出竹叶的照片,装进相框,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相框放回搁板上,凝视片刻。做完这一切,他才回过头说:“我又上了当,还是他的那一类药,让我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幸亏我有点警觉,吃下去不多,否则早完了。”
  
  老徐戴上手套,很快在一处搁板上找到几个装着各色液体的小瓶子。
  
  小陈看着周围的一切,轻轻咬住下唇,呼吸粗重。
  
  石语在相框边上发现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块刻着几行字符的石头。石头断面上,仿佛是天地灵气凝聚而成的一泓翠色,在灯光下漾着朦胧而又摄人心魄的涟漪。他却觉得有点点血痕从碧绿深处泛起,一时,小小密室弥漫着神秘不祥的氤氲,令人心悸,窒息。恍惚间,竹叶的面容在绿雾里显现,目光中流露着关切。
  
  石语转头避开那片妖异的绿色,定了定神,才看清是小梅站在身前。他将石头递给小梅。小梅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便将它放回搁板上。石语注意到,她转过脸去,轻轻揉着眼睛。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小梅随手按下了茶几上录音机的放音键。
  
  一支钢琴曲如溪水般缓缓流淌出来。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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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声
  
  有阳光的月塘是暖暖的,连窗下的河水都带着暖意。春日的小镇茶馆里,面前有一杯清茶,看着一片片绿到透明的嫩叶沉浮其中,心中便会有难言的清爽和沉静,你会愿意一直这么坐下去,将身心连同光阴一道融入茶香。
  
  石语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他身边的两个人也一样。
  
  “很惊险,像一部电影。小梅是听到你说出密室的通道才赶过去的吗?”
  
  说话的是大同。
  
  “她在三楼我住的那间房间里,小陈和老徐在金嫂的房间。有一部普通收录机就可以了。”石语说着忽然想起,去年在滇西,大同酒醉后说过,他一直怀疑小陈是他的儿子。当然,这话今天还是不提的好。
  
  “真想不到唐大卫这么狠。去年我在那边主要忙着造几所小学,同时还利用原来的老关系给警方缉毒帮忙,这中间也用了他过去的人马。当年他和我谈生意时没把我做了,真算是给我面子。”大同感叹道。
  
  “他费尽心机寻找那两块石头,你真以为单单是他自己的主意?行事不择手段是唐德鸿的作风,唐大卫受他的影响最大。虽然唐德鸿在电话里没有明说,但是我听得出,他对孙子的作为不是一点不知道。要不是威胁到他亲生女儿的性命,他还不会把唐大卫抛出来。
  
  “在雕花楼外破坏汽车的不知道是唐大卫本人还是他过去的人马。那天幸亏你跟警方的人在一起,救援才来得这么快。对了,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但答案我已经有数。当年杨在明送给小同的匕首后来给谁了?”
  
  “竹叶死后,她娘家人赶去芒果寨,在县城里看望过小同。那次我把刀送给了友松。”
  
  边上一个苍白清瘦的年轻人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窗外随风飘拂的柳条,这时转过脸来说:“那么,友松为什么要冒充我呢?”
  
  石语答道:“他不愿意以本来面目出现,因为他对我还不放心。另外,他知道我跟大同的交情,想借这个把我骗到唐公馆去。而且,他本来就没打算再次以你的身份和我见面。小梅在慈心医院,她知道你当时的情况……”
  
  “十几年昏昏沉沉,糊里糊涂。”大同插话。
  
  “也不完全是。实际上我这些年心里都明白,你们说什么我都知道,只是像在恶梦里一样,怎么也醒不来……”小同说。
  
  “我打听到小梅在慈心医院工作的同时,也听说了你就住在医院里。不过那天下午和王老板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是很吃惊。你妈也真不容易,天天陪着你。”
  
  “怪吧,他完全清醒的那一刻,正是你揭开唐大卫身份的那天晚上。”大同说。
  
  “我好像梦见竹叶从一个百合花纹的相框里走了出来,对我笑了笑,于是我就醒了,感觉是睡了一大觉,终于从恶梦中摆脱出来。”

  石语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唐大卫到底被抓住没有?”小同问。
  
  “没有。后来老徐告诉我们,他当天夜里在沪闵路上被一部大卡车轧得血肉模糊。大同,我知道你也喜欢竹叶,为什么复员回芒果寨以后不追她?那时她还名花无主。”石语一边说,一边在观赏杯中茶汤的碧绿。
  
  “自以为是艺术家的你都那么现实,何况我这个商人?我看了竹叶的日记。客观地说,我自己都觉得那个V的最大嫌疑人应该是我——因为你们都不知道唐大卫还没死。你为什么从来就没怀疑过我?”大同问。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我怀疑不到你头上?竹叶在日记里提到,那个V曾经说了句‘相见时难别亦难’。你大同要说得出这句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石语笑了。
  
  “这句话是谁说的?听上去也没什么呀。为什么你认定我就说不出?”大同手里的茶杯停在嘴边,一脸疑惑。
  
  石语和小同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37号的西厢房里,下午的阳光照着薄木镶边的法式圆桌上一本英文版《时尚圣经》,翻开的那一页上,正是这个房间的照片。
  
  石语站在那一架旧钢琴边,悠闲自得。钢琴上面的花瓶里,几朵浅红的香水月季娇艳欲滴。
  
  他是来给阿王送杂志的。刚才小钱把《时尚圣经》交给他时,犹犹豫豫地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开口。想起小钱的表情他就忍俊不住。他太了解小钱了,这家伙一定是有点要自己掏钱的意思——虽然法国人肯定是白给的,而且不止给了一本。其实什么事都好说,只要小钱不拉自己去吃炸酱面。
  
  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踏进房门,走到石语面前。他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保养得很好的脸上一派灿烂的笑容。他向石语伸出手去:“石先生,久仰久仰!我听阿王和郄非多次提起你……”
  
  面对这张热情洋溢而又似曾相识的面孔,石语有些疑惑,刚要开口,那位先生又接着说:“你看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这家餐馆的副总经理——”
  
  他递上一张名片:“今后还要请石先生多多关照。我叫凯文。”

  石语愕然。
  
  “这位是正宗的老克勒凯文,如假包换。”凯文身后露出王老板笑嘻嘻的脸庞,还有推着小车的领班老陆。
  
  老陆斟完酒,将香槟酒瓶放回冰桶。王老板拿着酒杯,装出一脸苦相:“你们看,还不等我看到这期《时尚圣经》,来‘公馆人家’吃饭已经要提前半个月订座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他举起酒杯:“为石先生和《时尚圣经》,为凯文的加入,为‘公馆人家’的前景——”
  
  “还为了咪咪!真是的,你们也不叫我!”咪咪旋风般冲进来,一把抓住石语的手臂摇晃了好几下。
  
  “你看,还是这样痴头怪脑,哪能嫁得出去。”王老板嗔怪地说着,却是满面春风。
  
  咪咪放开了石语,拿起《时尚圣经》,忽然惊讶地捂住嘴。杂志上有她的形象,而且石语居然将她拍得很淑女的样子。
  
  石语想起一个人:“小陈还在呢?”
  
  “他现在是我的合伙人,当然名义上是他娘。唐德鸿已经过世——这次是真的。现在餐馆生意实在太好,要扩大规模,他们用房产入股。只是我少了个好领班……”王老板说。
  
  “可以给他个副总衔头,实际履行餐厅管理的职责。以他的能力,这比当领班更加合适。”凯文插话。
  
  “那好啊,不过他肯吗?”
  
  “一句闲话,包在我身上,我老表哥的面子他总归会给的。”
  
  王老板瞪大眼睛看了他半天,转过脸对石语说:“你看,到底是老克勒,噱头不要太好!”
  
  郄非气冲冲走进门来,奶油包头成了一蓬乱草:“金福生跟我淘浆糊!买的啥垃圾墙布,还讲是你同意的!”
  
  王老板惴惴不安:“是呀,他说要便宜三分之一……”
  
  “全部给我扔出去……哦,石先生!”郄非看见石语,欢呼一声,伸出手来。
  
  等郄非平静下来端起酒杯,王老板看了一眼咪咪,问石语:“友松走了?”
  
  “上个月公司派他出国常驻。小梅也要走,她说大事已了,该回云南照顾父母了。”石语轻叹一声。其实小梅留在上海的话,发展前景应该是不错的。但是她去意已决。他曾问过那一夜在雕花楼前出现的是否就是她,小梅也未作答,只是在他叙述塔里的真相时一点没有震惊的意思。
  
  凯文拿出一个精致的烟斗,不去点燃,却伸手掀开钢琴盖弹了几个音符。郄非一手端着酒杯也凑到跟前。两人各用一只手联奏出一首乐曲,默契而娴熟。
  
  两片月季花瓣轻轻飘落在键盘上。
  
  王老板惊讶地赞道:“这两个老克勒!”
  
  石语惬意地靠在沙发上。他听出来,钢琴已经修好了。
  
  咪咪放下杂志,看着钢琴前的两个人笑出声来。
  
  这时,阿新走到门口,跟老陆低声说了几句话。
  
  王老板看老陆神色有点不对,便问他:“怎么啦?”
  
  老陆犹豫了一下:“小黑说,夜里他在三楼好像看见了……”
  
  
                  (全书完)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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