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局棋

(一)
                 
  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了风,请帮我问问他,他家的院子后头,是否已经开满了黄色的向阳葵花。我其实已经摇了三次头,只是风没有看见。
                 
  风问我喜欢下棋吗?我说不知道。
  “围棋呢?”
  “不会,只知道怎么围起来。”
  “象棋呢?”
  “小时候会,现在忘了怎么下。”
  “军棋呢?”
  “只知道大小。”
                 
  我看到风的两颗虎牙露了出来,我就知道我无药可救了。不过,我依旧很不知耻地对他笑成一朵花:“我会下跳棋。”这下,风的整个牙齿都露了出来。我盯着他的嘴巴问:“你对每个女生都露出你粉红色的牙床吗?”一秒钟,我看到风的下巴都抬起来了,都可以看到他的胡子根儿了。我说:“风,你一向都笑得那么难看吗?”
                 
  风说:“姑娘,难看就是难得看到。早知道你这么多问题,我就不把你捡回来了。”
                 
  我说:“我不是捡到的,只是,只是,你刚刚好遇到了我。”我说,“我走了,下午还有课呢 我摸摸风的头皮。”
                 
  “好,走吧。”风头也不抬。
                 
                 
  我自己都很奇怪,会被一个16岁的小孩子捡了回家。也只不过是我一边走路,一边想事情,一不小心,和一辆单车碰了个面。不过单车的主人并不心痛他的单车,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因为,我的惊叫声比单车落地的声音还要响。我知道这种车不需要喂它汽油,所以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一种液体在我的脚边流,我就知道是我的鼻血。
                 
  停不住了,我那时候对风打了个手势。
                 
  风说:“阿姨,对不起。”
                 
  我觉得这是个比我鼻血流光还要严重的问题,而且,一路上,我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到后来,风把我带回他附近的家里去止血,我还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我把脸上的血光都抹干净了,盯着风,一字一句地问他:“你——刚——刚——叫——我——什——么?”我本来是很生气的,真的很生气,气得我鼻孔里都塞不住棉花团。
                 
  风用一根手指头把挂在我鼻头下的棉花团塞塞好,对我笑笑说:“别生气了,阿姨!”
                 
  说实话,叫我阿姨,我真的是气得不行了,脸都红了。不过红脸不是因为生气,是因为我发现,风是个很耐看的小孩子。之所以我要叫他小孩子,是因为,那时我正是姑娘十八一朵花的年华,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所以我的鼻血又忍不住了。真的,我有些害怕了,我知道我的鼻子一直很娇气,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会对着一个小孩子不停地流血。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风在一边替我捂着鼻子,一边很大声地问:“阿姨,你几岁了?都那么大了还哭。”
  这下我的眼泪真的忍不住了:“呜呜呜,我才18岁呢!”
  “18岁?天哪!18岁就流那么多的鼻血,以后怎么办?”风像杀猪一样地叫了起来,好像我理所应当做他18岁的阿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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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我16岁的时候,正在高中里读高一。我从来都是个乖孩子。在学校里,除了读书,只做两件事,从不参加学校里的任何课外活动和整天埋头写我的随感并发表他们。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7点出家门,晚上5点回家,日子过得像杯白开水,平淡而又理所当然。我整天整天地不说话。可是,我并非是一个不喜欢讲话的人,只是讲话也是一种习惯,只要开了第一次口,我就要带上针线。忍不住要讲的时候,好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
                 
  我刚刚说了,我很乖,至少我老爸老妈是这样认为的。而事实上,我也的确是的。每天晚上,我都按时回家,做完做的事后就睡觉。星期六和星期天,我也从来不出去,在家里没完没了地看电视。老妈说,女孩子不可以晚上出去,女孩子不可以在男生第一次约你上他家的时候,你就满口答应。我很听老妈的话,一直做她说的乖孩子。所以,在我第一次遇到风的时候,我把自己自责得要死。老妈教了我16年的礼数,我都忘得一干二净。那天,我是8点回的家,而且,我很清楚,我去了一个小孩子的家里,并且这个小孩是个小男生。
                 
  老妈问我么回来那么迟。我伸过头去,拿嘴唇碰碰娘的脸颊,轻轻说:“今天学校做值日。老师说了,以后每个周六下午都要大扫除。”老妈没有怀疑我,因为,我说得那么自然,都没有对她提起我流鼻血的事。我在吃晚饭的时候,一直盯着凉拌黄瓜微笑,老妈敲敲我的头皮,我说:“妈,我今天很开心,老师让我做值日组长。”老妈也笑得软软的说:“不就是一个值日组长吗?看你怎么高兴成这样。”我说“嗯,可是,我从来,从来都没当过呢。”
                 
  其实我不得不承认,当时,我的班主任的眼光是很独到的。班里那么多的孩子,调皮的也很多,她偏偏就喜欢注意我。我在班里很安静,不吵也不闹。可是,每次周记本发下来,她都要指着上面的文字问我写的是什么。她喜欢声嘶力竭地问我:“你不按照我规定的去写,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我对她笑笑,没办法,我就这个样子了。虽然我不太说话,在她面前也是低着头,可是,我固执地像头小毛驴。我说:“我喜欢这样写,只写我喜欢写的东西。”班主任很生气,我看得出来,是的,气极了,要我向她道歉。我到底是老妈教的孩子,我没有道歉,眼泪却忍不住了。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一字一顿地说:“我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自以为是,我行我素的学生。”我把头看着窗外,突然觉得,我的班主任说得很对,我16岁了,才发现原来,我的心里,一点都不乖。
                 
  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风的时候,风说:“哈哈哈,哈哈哈,我从来不认为你是很乖的,因为,乖孩子不会在走路的时候做梦,也不会去撞人家的车。”
  我说:“是吗?风你多大了?”
  “如果你真的是16岁,那么我就是14岁。”
  “我看得出来你也就这把年纪,你的鼻子底下连青青的颜色都没有呢。”
  “我可帅着呢。我老妈说我以后会长成一个好看的小伙子。”
  “我在你这把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在想以后我结婚的时候,是该穿白色的婚纱还是红色的婚纱。”
                 
  “白色。风快乐地说,就像是围棋里的白子一样的白色。”
  风问我:“喂,你在哪里念书?”我指着北面说那里。
  “我现在读高二,以后我也要考到你念的大学里。”风说,“喂,你成绩好吗?你英语好吗?你可以教我吗?做我家教好吗?”

[ Last edited by 紫晶 on 2005-7-9 at 13: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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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认识风的时候,风是在市里的一所老学校念初二。风对我:“你知道吗?我选了这所初中是因为我听说那里是最乱的学校,可是教学质量却很好,奇怪,所以想来看看。”他喜欢有点乱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自在,像是自己故意吐的丝一样。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我说:“你都还没发育呢,懂什么懂啊。”
                 
  破天茺的,我报名参加了学校兴趣班的书法小组,教书法的是一个写字手抖得厉害的老先生,从来不点名,好在我的字也不算差,不然我也没胆量每个星期六都不去写“永”字。
                 
  我在周六中午对老妈说:“我去学校了,兴趣小组完了就做值日,做完值日就回来。”老妈从来都是相信的,我亲亲老妈的脸:“妈,我走了。”
                 
  风从来不看猫眼,也知道是我。他总是在开门的时候说:“不要一直按嘛,都听见了。”
                 
  风在双休的时候,是他奶奶最忙的时候。除了给我煮肉吃,最拿手的是包饺子。在我辅导风的英语之前,风的奶奶照例端出一盘饺子来,不多不少,正好两个,很大的那种。
                 
  风在吃着饺子的时候,喜欢和我说他的想法。风坐左边,我坐右边。如果不这样,我的筷子就会和风的打架。因为风是左撇子,除了写字,都用左手。除了讲他的想法,风总是很大惊小怪地看着我的筷子:“怎么不改改啊,那么大个人了,还不会用筷子。”我知道我拿筷子很难看,两根筷子夹菜的时候像个大叉叉一样,而且食指翘在一边,夹不住圆圆的菜。好在在风的面前,我也不怕难为情,用调羹也自得其乐。
                 
  风的英语真的不是一般地差,他念英语单词的时候,我笑得死去活来的。风的老妈听见我和风在房间里笑,总是喜欢在外面说:“饺子好吃吗?还要再吃一个?”风在那时候,总是很认真地说:“你不要我的家教钱,那我以后教你下棋好吗?也算我和你扯平了。”我不想和风扯平,一点都不想,但我还是点点头说好。
                 
  我没告诉他,我不会下棋,如果他要教,是要有很长时间的。
                 
  那时候,我还是和风在一起。我是说做他的家教。每个周六下午去吃风的老妈包的饺子,辅导风的英文,他说他的想法,我说我的想法。从来都没有说到一起去过。毕竟,他还是个小我两岁的孩子。
                 
  我嘴里塞着饺子,含糊不清地对风说:“我老是想,有一天,我心爱的人,他是骑着一辆自行车来接载我,可以没有礼服,可以没有音乐和玫瑰,但一定要随身带着很多手帕。”
  “为什么要有很多手帕?”
  “替我止鼻血啊。”
  “可是,你知道,现在很少有人用手帕了。”风随手抽了一张面纸,擦着嘴边的菜汁说。
  “是啊 我怎么没想到呢?”

[ Last edited by 紫晶 on 2005-7-9 at 12: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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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没有人知道我其实是认识风的。即使后来风真的和我念同一所学校了。也没有人知道,我高三的时候,风就在楼下的教室。风念高一,我念高三。风16岁,我18岁。
                 
  风在那时候还是叫我姑娘,我不小心流鼻血的时候就改口叫阿姨。风本来是叫我丫头的,不过他每次这样叫的时候,我都会用眼光杀人。风说为了保护我的眼睛不变成斜眼,他是不会叫丫头来气我的。我说我还正是双十年华呢,经不得气的。
                 
  风在第一次叫我阿姨的时候,才到我下巴高,第一次叫我丫头的时候,他的眼睛正好平视我的眼睛,叫了无数次丫头以后,我要侧头仰着看他,就像我流鼻血时仰着头一样。
                 
  风说话的口气还是不加修饰的,和我两年前遇到他的时候一样。不同的是,风开始有了女生的电话。我知道小女生喜欢听这种口气,漫不经心,又带点孩子气的口气。正如风的老妈预料到的一样,风16岁的时候长得真好看,每天收到的情书,比我每天写作业用的纸张还厚。风拿情书用来当书签和垫杯子,唱着半调子不通的情歌,念他的英语单词,吃着每礼拜一个的饺子。
                 
  我想我还是保命比较要紧,如果被那帮小女生知道我认识风,我就只有每天屁颠屁颠地送情书的份儿了。不被厚松底鞋踩死,也会被她们的眼光杀死。
                 
  所以,我郑重地向风宣布:“风,高三了,我不能再有空和你读英语单词了。”
                 
  风吃着艾饺,满嘴流着糖水含糊地,不经意地回答:“好,姑娘忙你的吧。我自己会搞定。下次来的时候。别再把门铃按得震天响。对了,还有,圣诞快乐!”
                 
  下次?我笑了笑,下次会是什么时候呢?我在心里暗暗地说,“圣诞快乐,风。”

[ Last edited by 紫晶 on 2005-7-9 at 12: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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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学校每年都会过圣诞节。不过不是学校出面,每个班级都会在平安夜的时候开party,有蜡烛、蛋糕和礼物。舞会也少不了,舞会完了就互相送礼物。然后男生会有借口送女生回家。
                 
  平安夜,我也准备了礼物,是一块手帕,绣了花的,不是我绣的,买的。
                 
  就是因为料到我不会送出礼物才买了手帕的,我坐在教室的一角,看到舞影双双,我伸了个懒腰,文科班的男生就是比较浪漫。跳完了舞,对跳的人就互送礼物。我看看手里手帕,随手拿过桌上亮着的蜡烛,轻手轻脚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快10点了,教学楼的楼灯已经熄了,我举着蜡烛,一步一步小心地往下走。下了楼,总算有了路灯,吹口气,把蜡烛吹灭,手一甩,丢进停在路边的自行车车筐里,解放了两个手,插进口袋里,心情开始大好起来。
                 
  路过楼梯的拐角,看到一对成双的人影,不好意思多看,怕打扰了人家,轻轻地从远处绕了过去。
                 
  天开始下雨了,该死的天气 今天没骑车也没带伞。
                 
  正在诅咒着的时候,背后响起很尖的口哨声。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
                 
  “你吹什么吹啊?吓得死人你知不知道啊?喂,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啊?阿姨要担心的。”我说话的声音在夜里显得特别大。
                 
  “嘿嘿!”风在我背后笑着不说话。我回过头,看到风的笑脸,还有他的身后,角落里,站着一个女生,长发而文气的。
                 
  “你今天也做骑士啦?”我在风的人前人后转了个圈,冲他眨眨眼睛。
                 
  “丫头 你没事做是不是?没事做,走吧,回家吧。”风拽起我的胳膊就走。
                 
  “回家?”我紧张地问,“回什么家?”
                 
  “当然是你自己家了。”风很有兴趣地看着我,坏坏地笑了一脸,“怎么?难道你还想回我家啊?”
                 
  想想也是,我一边回头看了看站在角落的女生,看到她的眼睛很漂亮,一亮一亮的,心里就没来由地湿了起来。
                 
                 
  风骑的就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被我撞到的单车,银白色加着黄色,在夜里也很显眼。风单脚钩着地,半回头地看着我说:“今天好像每个女生都会被送回家,你,嘿嘿,别说是没人送吧。”风看我鼓起了腮帮子,更加乐不可支,“看看姑娘你也好歹是五官端正啊,顶多是发育不良一点,让人分不清前胸后背罢了,再怎么惨,也不会是没人送你回家啊。”
                 
  我眼睛都快瞪斜了:“你要送就送,别在一边喝冰水说凉话,你嫌我鞋底太厚没往你脸上磨是不是?”
                 
  风仰天长笑三声道:“丫头,上车吧,上车再磨鞋底也不迟。”
                 
  “怎么上?”
                 
  “怎么上?别说你连跳单车的后座都不会?”
                 
  “不会就不会啊,我又没学过怎么跳?”
                 
  “这个东西也要学吗?你裤子一提,两腿一蹬就搞定了。”风的白眼越翻越大,头摇得我眼都花了,“行了行了,你不用跳了,哪,我在车上定住车,你就像骑马一样坐在车后座总行了吧,骑马的样子总知道吧,别再和我吵你连骑马都不会啊!不会你就自己骑我的车回去吧,骑车总会的吧。”
                 
  “可我是不会骑马啊,我又没有骑过马。我小声地抗议。”
                 
  “不上车就拉倒,阿姨你怎么这么难伺候啊,晓得这样我早回家了,回家听我老妈唠叨,搞不好我的头也还会比现在的小。”
                 
  没办法了,好在已经不早了,路上也没多少人了,等在这里被雨淋死还不如难看死。
                 
  风在一路上唠叨个不停:“你以为我车后头带着个拖脚黄蜂很好看啊?要是在路上被认识我的人看到,明天班里的女生都会伤心死的你知不知道?喂,你嫌雨淋得不够是不是?不会往我背后靠着啊?你紧张些什么啊?是我阿姨才让你靠的,你别想得太臭屁啊。”
                 
  我突然一点都不想说话,很奇怪的,对风的喋喋不休没有还嘴。雨细细密密地一直在下,我靠在风的背后都可以感觉到风一起一伏的呼吸,和风的温度。
                 
  这次,我流的不是鼻血。

 我家的楼下,雨开始下大了。
                 
  “上去吧,你老妈要担心的。咦,我的后背衣服怎么会有特别湿的一块啊?”
                 
  “没看见雨下大了吗?你站在屋檐下当然有水滴下来了。”我微微侧过头,站在路灯的阴暗处,揉揉眼睛,扔过去一直握在手里的手帕,“拿去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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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圣诞节以后的好几个星期,不去和风读英语单词,很少见到风了。虽然在同一个学校,但碰到的机会也不多。风还是有电话打到家里,和我说他哪天的英语课闹了什么笑话,两个人在电话两头笑得死去活来的。
                 
  其实,那时候,风的英语已经出奇的好了。
                 
  高三下学期的时候,换了班主任,我的成绩还是一样的出色,一样的是办公室里的常客。
                 
  我跟在班主任后面进办公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风。风的脸上眯眯笑的,看样子是在受表扬。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抬起眼角看了看风,风低下头,冲我挤挤眼睛。
                 
  我的白眼丢到半路,班主任就回过头来了,无非又是说些让我参加这样那样的活动或是比赛,这样的说教听多了,我自然有一套对付的方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听,心里却可以天马行空地乱想一气。
                 
  班主任讲了些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听到,不过,周围人的惊叫我却听到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有人替我捂住了鼻子。
                 
  每次做白日梦都会流鼻血。我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个问题,风的手捂得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只有两个人会动,其他的都立在那里了。

风替我捂着鼻子,一手拉着我就往一楼的校医室跑。一路上风光无限,回头率极高。那些眼光落在风的身上是温柔无限,落在我身上就是小李飞刀。
                 
  我坐在校医室里,张大了鼻孔让人把棉球塞进去,风在一边转过头,肩膀一动一动的。
                 
  我觉得我是头说不出话来的大鼻孔的猪,如果风是为了这个在笑的话。“怎么?没见过美女流鼻血是吧?”
                 
  这下风转过头来,一手指着我哈哈大笑:“美女?是啊是啊,没想到美女流鼻血是这么难看的啊。怎么?傻掉啦?流鼻血太多了吗?”风突然停了下来,紧张地看着我。
                 
  我把塞了两团棉球的鼻孔对着风,手舞足蹈地指着风的手,结结巴巴地:“风,风,你的手,你的手……”
                 
  “我的手?手怎么啦?”风奇怪地看看我,又看看手。
                 
  风的手里拿着一块手帕,平安夜那天的手帕。
                 
  风不在意地笑了笑,本来就想要还给你了的,不过现在都是鼻血了。

[ Last edited by 紫晶 on 2005-7-9 at 13: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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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只要十分钟的路,就可以看到一块大的电子屏幕,上面做着各个大公司的宣传广告。风和我就站在大电子屏幕的下面。
                 
  “你说,陆游来看唐琬,是怎么来的?走路还是骑马呢?”
  风抓了抓头发:“怎么来的?总归不会是骑自行车来的吧。”
  也对。站在这样一块电子屏幕下面说着这样的一个问题也的确让人好笑。
  “那么,从这里到上海,可以有汽车和火车呢?”
  “什么?”风睁大了眼睛,好像听不懂我说的话。
  “我是说,”我对风笑了笑,“我要去上海了。”
  风看上去很高兴:“姑娘,去吧,我会给你来电话的。”
                 
  风的电话只来了两年。每个星期一个,在每个星期的最后一天。他说着他在学校里的糗事,说他的模拟考,说今天又看到了一个漂亮妹妹。直到有一天,风说他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好了,要去最南方。风在电话里滔滔不绝很开心,“老爸会给我买红色的宝马,我开着车一定很帅。”
                 
  “那么,那么,风,你毕业后呢?”我在电话的一头轻轻地问。
                 
  沉默了很久,没有声音。也没人说话。
                 
  我都可以听见我的鼻血流下来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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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一条线如果只有一个头,那么还会有结果吗?就像是我流的鼻血,没有人来止,就一直流一直流。
                 
  就像是风说的一样,我原来真的不是一个很乖的孩子。老妈不在我身边说话,我都忘了要留着一身白皮肤以便回去证明我没有到处去疯玩。
                 
  我在太阳最毒的时候,走一个钟头的路去海边,晒脱一层皮回来。休息的时候去图书馆恶狠狠地看言情小说看它个天昏地暗。不去上英语课,坐在寝室里发呆做梦,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我开始有了男朋友,我长大了,开始第一次的拥抱和接吻,好像一切都只是个不得不要去做的过程。
                 
  我在电话里说:“妈,我很好,真的很好。”声音笑笑的,却一直流泪。
                 
  风他只看过我流鼻血,从没有看过我流泪,如果他看到,他会为我流鼻血吗?
                 
  没有说过再见,是不是意味着还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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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22岁的夏天,我回到了我的家乡。在大太阳底下,每天骑着一辆蓝色的单车横冲直撞,来来回回地疯,晒了一身黑。
                 
  在我冲过快变成红灯的绿灯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叫我,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一个很帅的急刹车,我回过头去看对面的马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微微笑地带着一脸的抱歉看着我,冲我摆摆手。
                 
  我和她隔着马路站了60秒钟,等变成了绿灯,她跑了过来。
                 
  “学姐,你好!”她伸出一个手。
                 
  “你好!”我眯着眼睛,也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我看见站十字路口中央的警察叔叔都回过头来瞪着眼睛看我,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我把女孩的手握得紧紧的,喊得整个十字路口都听得见我在叫,“啊,我记得你……”
                 
  之所以记得女孩,是因为那个圣诞节,站在风的身后角落的女生,现在就站在我面前。
                 
                 
  我有点拘谨,咖啡店不是我常来的地方。可是——我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很精细而白皙的,我都舍不得让她晒到太多的太阳。我是猪也已成精了,不怕开水烫,更别说是39度的太阳。在外工作了两年,嘿嘿,我摇摇头,什么都可以变。
                 
  女孩看起来是温柔而有礼的,我都不忍心用大嗓门和她对话,只好一直一直地冲她笑。
                 
  “今天很巧啊。”女孩先开了口,“学姐你黑了很多,和以前高中的时候看到的皮肤很不一样。”
                 
  “呵呵,我可不是故意的啊,没办法啊,工作的时候太忙了,天天在这样的大太阳底下晒。”我有点乐呵呵地看着我的皮肤,“也没什么嘛,小麦色,可是很健康的颜色啊。”
                 
  “可是,可是,”女孩有点结巴了,停了5秒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的,但又是轻轻地说,“风也不是故意的。”
                 
  轮到我哑巴了,我透过玻璃窗看到我的破单车,颜色也褪得差不多了,旧旧的像是给人揉皱了的一样。
                 
  “哈哈!风他一定有他自己的理想和打算吧。这小子说不定在哪里风光快活。”我把铺了红色格子布的木桌子拍得咚咚响,一脸开心。
                 
  “风在体检的时候,被查出有心脏病,听说很严重,以前都没有发现的。学校说,即使风毕业了,也不会有单位要他的。”女孩说的时候,眼睛里一亮一亮的,就像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样。“你不想知道风现在好不好吗?”女孩还是轻轻的声音,像是怕吵醒做梦的人。
                 
  我看着窗外的阳光,微笑地,慢慢地,答非所问地说:“我一点都不介意我心爱的人,他是用什么样的车来载我,可是,我想,风他一定介意用他的车载什么样的人。”
                 
  我听见身边的人,轻轻笑了出来,像是在笑人不懂事,长长的一声叹息。
                 
  女孩说:“风现在很好,他红色的宝马也还在。他也载人。”
                 
  “呵呵,”我也冲她笑,“香车和美人啊。”
                 
  “可是,”女孩抬头看着我,“风还是喜欢骑单车,没事的时候就骑。他从来不载人,也从来不说为什么。”
                 
  女孩没有再说话,我知道她没有说话,因为她很奇怪,因为她看见,她的学姐没有再出声。
                 
  我连哭都没有声音。

[ Last edited by 紫晶 on 2005-7-9 at 1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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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出了店门,正面就是公车站。女孩再也没有来过这家店,可是,有太阳的时候,她的学姐会一个人坐在窗户边,看着路上的自行车来来往往。单车已经破得不能再骑了,也没有再买,一个硬币就可以回家。
                 
  手里握着一个硬币,等着公车回家。
                 
  我摊开手心,在阳光下看到硬币上的字。1998.
                 
  1998年,认识了常言风。
                 
  我对自己说:“我心爱的人,是会骑自行车来载我。”
  4年前的平安雨夜,风载过我,只有一次。
                 
  我对自己说:“没有音乐,没有礼服和玫瑰,我心爱的人,身边一定要带着很多手帕。”
  4年前的一天,风的手帕上,湿了我的鼻血,也只有一次。
                 
  风说:“我以后教你下棋好吗?”
  我不想和风扯平,一点都不想。我说好,可是,我没有告诉风,我不会下棋,如果他要教,是要有很长时间的。
                 
  很长的时间,只要是刮风的天气,我会很有兴致地下棋,不会也没有关系。左手拿白子,右手拿黑子。
                 
  一个人下棋,可以下满全盘,却永远只会输半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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