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排稀稀落落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土黄色的人形在荒枯的原野中若隐若现。
  鬼子的队型拉得很分散,开始的时候走得并不快,象在地里踅摸东西似的。渐渐地近了,
  他们加快了脚步,腰弯得更低了。
  
  “挺精啊!”
  萧剑扬心里想。
  
  这时,他旁边的掩体里已经响起了枪声——新兵小苏北已经开火了。
  
  先别打!太早了!”
  萧剑扬偏过脑袋嚷起来。
  
  堑壕里的其他地方也噼里啪啦地响起了步枪的射击声。班上的那挺捷克造轻机枪也叫起来
  了。
  队伍上新兵太多,瞅见鬼子的进攻就慌,再加上刚刚被飞机大炮轰得头昏心乱,结果还没
  等日本兵进入最有效的射程,就忙着开火了。
  
  二排长在战壕里东跑西颠,气得大骂:
  “都给我停下来!操!”
  
  他路过六班的轻机枪掩体,那个新来的机枪手正在喘气——20发子弹一个的弹匣,他一口
  气就打光了两个。
  二排长一脚踹在他的腿肚子上:
  “操!你这不是糟践子弹吗?”
  
  鬼子这次进攻并不猛,冲了一下就撤回去了。
  
  紧接着是猛烈的炮击,照着二连的火力点打。
  
  趁着日本人炮火的间隙,萧剑扬仔细瞧了瞧那个长着四个翅的怪东西——好家伙!敢情是
  鬼子飞机扔下的炸弹,没炸。
  
  二排长也没闲着,他又猫着腰来到六班的轻机枪掩体。
  那个被他踹了一脚的机枪手,是从浙江来的小伙子,脸本来就白净,这会儿更是苍白得能
  搓出面粉来。
  
  下回别那么慌了,啊?”
  看他脸白成那样,二排长尽量放缓语气:
  “多打点放,要短。”
  
  年轻的机枪手一面听一面拼命点头。
  
  二排长撤身刚想离去,“啪啪啪”,轻机枪掩体的胸墙上溅起了三朵小土花。
  
  排长何进财一下子乐了。
  “呵呵,相好的在跟你打招呼呢!”
  他冲浙江小伙儿挤了一下眼。
  
  见小伙子没明白是咋回事,二排长接着说:
  “这机枪啊,也会说话。这‘啪啪啪’,是小鬼子的机枪手在问你:‘怕了吧?’”
  
  浙江后生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二排长倒严肃起来了。他抓过捷克造轻机枪,冲着小日本歪把子射来的方向,麻利地来了
  个三发点射——啪啪啪。
  
  “知道这叫啥吗?”
  他搁下机枪,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声。
  
  没等回音儿,他就狠狠地自答开了:
  “这叫-X你妈!”
  
  黄昏之前,弟兄们打退了鬼子的三次进攻。不知为什么,日本人的这几次冲锋并不十分猛
  烈。
  
  等小日本退下去之后,二排长督促弟兄们抓紧时间抢修工事。
  萧剑扬跟班里的弟兄把那个没爆炸的鬼子炸弹刨了出来。
  
  就着还没黯淡的天光,萧剑扬瞅见炸弹上印着些洋字母。其中有两个瞧的比较清楚:一个
  象小号的马蹄铁,另一个象条曲里拐弯的蚯蚓。
  
  正巧,笔杆儿连长来二排的阵地巡视。萧剑扬他们就把连长请过来给认认。
  
  毕连长看了一眼,说是美国货。
  
  这时,二排长迎了上来,跟连长说件他很不放心的事。
  
  萧剑扬带着班里的弟兄退开了,搬着那个美国铁蛋往堑壕外挪。
  
  傍晚的风挺冷,吹来排长跟连长说话的声音——他们在谈重机枪的摆放。
  听起来,二排长坚持把重机枪从原有的国防工事掩体中移出来,可笔杆儿连长不同意。
  
  
  萧剑扬瞅了一眼那座水泥砌成的重机枪掩体。
  掩体上跟小窗户似的射击孔,象张缺了牙齿的嘴,在暮色里僵硬地咧着。
  
  
  ---------------------------------------
  
  小注:
  1. 恩哪 —— 东北方言,表示肯定、赞同。
  
  2. 中国军队刚上淞沪战场的时候,对野战工事的意义认识不足,也缺乏构筑经验。同时由
  于上海郊外的地下水水位也比较高,因此,中国军队的工事构筑得很不象样子。
  在日军猛烈的轰炸、炮火之下,中国军队遭受了很大的原本可以避免或减轻的损失。
  
  八月下旬,南京大本营派工兵学校的教官及学员多人,赶到上海筹划并指导大规模地构筑
  野战阵地。
  (其中包括工兵学校教育长林伯森、教官黄德馨、黎玉絮等,以及工兵学校第五期学员—
  —大多是送来培训的各部队所属工兵军官。另外还有工兵教导营营附及连长等数人)
  
  在吸取了血的教训的基础上、在科学的野战筑城方法的指导下,中国军队的构筑野战工事
  的意识和水平有了一定的提高。
  当南京保卫战的外围战斗打响的时候,51师的野战工事已经大体象个样子了。
  3.“连里排里的阵地都花了大心思来伪装,怎么这鬼子的炸弹还是扔得不离堑壕的左右”
  
  ————当时的中国军队还是很缺乏在比较现代化的战争中作战的经验。
  比如对堑壕的伪装,只注意了对其上沿和外沿进行伪装,却忽视了对堑壕的底部进行伪装
  。结果,当日军的航空兵飞临中国军队阵地的上空的时候,还是可以很方便的辨别出堑壕
  的所在。
  4.“一颗炸弹就落到了离掩蔽部口不远的地方,气浪猛得涌了过来”
  ————当时中国军队的野战工事还是存在着很多问题。比如,工事的出入口多是直通的
  ,对防炸防震缺乏保障。特别是人员掩蔽部只有一个直通的出入口,很不安全。
  5. 棕黄色的土粒 —— 南京郊外东南地区的土壤,多属于黄棕壤,呈棕黄色。
  
  6. 蝎虎 —— 东北方言,很厉害。
  
  7. 糟践 —— 北方话,浪费。
  
  8. 点放 —— 那时侯中国军队的士兵,一般把我们现在所称的“点射”叫做“点放”。
  
  
  9. “一个象小号的马蹄铁,另一个象条曲里拐弯的蚯蚓” —— “U”和“S”。
  
  10. 美国造的炸弹 —— 根据曾参加南京保卫战的国民革命军第51师师长王耀武的回忆:
  
  “日军飞机仍占优势,且常向我轰炸及扫射。据第三O五团团长张灵甫报告,日机投下的炸
  弹,查有美国制造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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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12月7日,阴历的十一月初五。论节气,是“大雪”。
  从这天起,萧剑扬他们正面的鬼子部队,陡得加强了攻击的势头。
  
  首先是炮火更加猛烈了。堑壕前面弟兄们辛辛苦苦整起来的一大片鹿砦,给炸得七凌八落
  。
  日本人的平射炮更是打得凶,专找中国军队的火力点轰。班上的轻机枪给逼得东挪西藏,
  打几个点放就得换个射击位置。
  
  鬼子步兵的冲锋也加上劲儿了。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排里那挺窝在水泥掩体里欢叫着的二四式重机枪,突然哑了。
  
  趁中国人的压制火力一下蔫儿了,一个波队的东洋兵迅速逼近到二连的堑壕跟前。
  双方对着甩开了手榴弹。
  半空中升起了两排黑色的小圆点,在硝烟中交错滑过——从战壕里向外飞的,是中国人的
  木柄手榴弹;从战壕外往里飞的,是日本人的铁瓣儿疙瘩。
  
  仗打到这个距离,步枪的意思已经没多大了。萧剑扬也放下了手中心爱的中正步枪,从单
  兵掩体壁上的崖洞里抄起手榴弹,拽开弦儿,玩儿命地往外扔。
  
  总算是把鬼子兵砸回去了。
  趁这拨鬼子退回去、下拨鬼子还没上来,二排长叫了两名弟兄,冲进那座钢筋水泥的重机
  枪掩体,去看个究竟。
  萧剑扬也跟着钻了进去。
  
  里面已经不象是人待的地方了————日本人的炮弹,准确地从那个大张着嘴的射击孔飞
  了进来,就在刚才。
  
  重机枪射手和他的同伴,基本没有完整的了,断胳膊断腿散落在地面上。灰色的水泥墙面
  上,是血和肉酱的图画。
  
  那挺宝贝似的的重机枪,也散了架。枪身前部那个又圆又粗的冷却水筒,被弹片击穿了,
  里面的冷却水流了出来,和着地上的血水,聚成一汪。
  
  草绿色的机枪枪身上,沾着块块点点的灰白色东西,粘糊糊的。
  那是弟兄们的脑浆。
  
  二排长何进财傻楞楞地站在里面,眼睛里象冒出了个血窟窿。
  “早说要挪出来了……早说要挪出来了……”
  他慢慢地蹲了下来,两只手在地上毫无目的地划拉着,一会儿碰到散落的重机枪零件,一
  会儿碰到残破的碎掌断指。
  
  萧剑扬和弟兄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二排长从水泥掩体里拖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笔杆儿连长也正匆匆往这赶。他一手拎着驳壳枪,一手握着指挥用的手旗
  。
  
  等毕铭成也从重机枪掩体里钻出来,萧剑扬发现,连长的脸灰青灰青的,嘴角在不停地哆
  嗦。
  
  旁边不知是谁轻轻嘟囔了一句:
  “刚从军校出来的,就是呆……”
  
  萧剑扬知道这指的是什么。
  
  正在这时,观察哨的嗓子呼喊起来了,象打摆子一样的颤抖着:
  “上来了!……鬼子的战车!”
  
  大伙儿的心都抽了一下,赶紧往掩体里各就各位。
  
  枯草与弹痕交织的原野上,出现了土黄色的铁棺材。
  铁家伙的后面,跟着半弯着腰的鬼子步兵。
  
  “一辆、二辆、三辆……”
  萧剑扬默默数了一下—— 一共是四辆。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瞅见这种铁甲战车了,尽管在淞沪战场上跟它们打过几次交道,可萧
  剑扬还是觉着,自己的后脊梁上升起了一股凉气。
  
  这铁家伙的确是厉害:
  移动速度快,火力凶,而且皮糙肉厚,别说是步枪了,就连二四式重机枪扫上去,也只是
  冒一阵青烟、几颗火星。
  
  自己的队伍上,战防炮少得可怜。眼下只有靠人和手榴弹。
  
  他扭回头,嗓音有点儿干涩:
  “抓了阄的弟兄,准备上……”
  
  副班长跟另外一个抓到了阄的弟兄,默默放下手里的步枪,解下子弹袋、手榴弹袋、挎包
  、水壶……
  旁边有战友递过来两捆东西——每捆10个木柄手榴弹,用绑腿紧紧地扎着。
  
  一旁的小苏北,身子在轻微地抖动。
  他一下望望正迎面而来的日本战车,一下瞅瞅堑壕里的副班长——自从昨天副班长从他手
  里接过画着小圈的纸片,他心里就一直不塌实。
  
  副班长倒是宽慰他:
  “黄泉路长着呢,先走后走不差这几步。”
  
  日本人的铁甲车越逼越近。土黄色的车身,跟冬天荒凉的原野混成一片。
  
  副班长在堑壕里立起上半身。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收紧小腹,然后将腰间的皮带死命地往紧里一勒。
  
  他用右手搂起那一捆手榴弹,夹在右肋下。堑壕壁上有踩脚的窝窝,他用左脚尖踏住这里
  ,准备向堑壕外跃去。
  
  在动身前的一刹那,他顿了一下:
  “哥儿几个,来年清明,给俺坟头儿来碗烩面啊。”
  他头也没回,噌地扒出了战壕。
  
  其他班、排坚守的战壕里,也爬出一个个抱着手榴弹捆的灰蓝色身影。
  
  萧剑扬不知怎的,觉得鼻头有点儿酸。
  可这当口,那还顾得了许多。他迅速据枪,瞄向鬼子战车后头跟着的步兵。
  
  战壕里的不远处,二排长的嗓子也在扯着:
  “机枪!扫住鬼子的步兵!”
  
  四辆土黄色的战车,拉开距离,基本成一条横线,迅速地移动,象四幢长了脚的铁房子。
  后面跟着弯腰前进的步兵。
  
  十来个灰色的人影,从中国人据守的战壕里爬出来,缓慢地向前匍匐,迎向这四座会移动
  的铁坟墓。
  
  萧剑扬觉得自个儿的手心里都是汗。
  低沉的轰隆声从鬼子战车发出,让他的心也跟着乱跳。战车的履带折腾出的金属撞击、摩
  擦声,更是让他心烦意乱。
  
  他尽力地克制住自己的心绪,瞄准伴随战车冲锋的鬼子步兵射击。随着手里中正步枪的击
  发,不断的有土黄色的身影倒下。
  但更多的鬼子步兵依旧在跟着战车前进。
  
  
  战车吼叫着,颠簸着。
  战车上射出的炮弹落在阵地上,腾起团团土色的烟柱。战车前头的机枪,也把子弹朝这里
  飞洒过来。
  
  萧剑扬一边射击,一边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找寻副班长他们俩儿的身影。
  “咋爬得那么慢啊?”
  他心里有点儿发急。
  
  突然间,副班长的身子一下停住了。好象是给子弹或者弹片打着了。
  
  萧剑扬心里一紧,他吃不准要不要再找弟兄上。
  
  好在另一个夹着手榴弹捆的弟兄没事。他匍匐得很好,接近了一辆鬼子战车。那铁东西开
  得很快,朝六班的阵地猛冲过来。
  
  灰色的小点和土黄色的大铁罐儿,两个大小悬殊的东西越靠越近。仿佛地面上有一个无形
  的旋涡,正把它俩儿往一块吸。
  
  在它们即将交会的一瞬,灰色的小点儿猛然往起一跃,然后向右边闪开。
  
  一团硝烟夹着土雾,遮住了土黄色的战车。集束手榴弹的爆炸声,压过了战车的吼声。
  
  
  “打着了!”
  萧剑扬兴奋地右手握拳,在胸墙上使劲儿捶了一下。
  
  可转瞬间,他一脸的兴奋就变成了惊愕:
  那辆鬼子战车从硝烟土雾中钻了出来!
  它的车头向左面凶猛地一转 —— 那个灰色的小点儿,消失在了它的履带底下。
  
  刚当上班长不久的萧剑扬,遇到这种情况,一时没了注意。脑袋象给灌了洋灰似的,懵了
  。
  
  “手……手榴弹……快……”
  他冲着班里剩下的弟兄,嘶哑地喊着。
  ----------------------------------------------------
  
  [ 小注:
  
  1.鹿砦 —— 设置在防御阵地的前沿、用于防止或阻滞敌方进攻的障碍物。一般由树干、
  树枝经削制而成,下端埋在土里,露出地面的部分形似鹿角。
  鹿砦大致分防坦克、防步兵两种:以削去小枝的较粗树干交叉设置,用于防敌方坦克,又
  叫树干鹿砦;以削去小枝的树枝交错或并列设置,用于防敌方步兵,又叫树枝鹿砦。
  
  2.一个波队 —— 日军步兵在向对方的防御阵地发起冲锋时,会排成几列波状的冲击线。
  这种冲击线也被称作波队。
  每两列波队之间相隔几十米。波队的数目,少则3列,多则6、7列。
  根据攻击正面的宽度和己方的兵力数量,每个波队的人数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人。也有
  上百人一个波队的情况。
  3.日本人的炮弹,准确地从那个大张着嘴的射击孔飞进来 —— 抗战期间,尤其是前期和
  中期,日军炮兵的射术相当精良。
  在第三次长沙会战期间,1942年1月4日,日军炮兵轰击长沙城中的国货陈列馆(他们误以
  为这里是中国军队的炮兵观测所),连续三发炮弹从该建筑三楼一个朝北的窗户射入,造
  成伤亡。
  
  4.战防炮 —— 即“战车防御炮”,也就是现在所称的反坦克炮。
  抗战开始的时候,国民革命军所装备的战防炮,多为德制的PaK 35/36火炮,口径37mm。
  
  另:部分精锐的中国部队(如36师、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还装备有一种苏罗通机炮,口
  径20mm,可高射、平射两用。在平射时如使用穿甲弹,对日军的装甲部队能形成一定威胁
  。
  
  5.一捆10个木柄手榴弹 —— 关于集束手榴弹的组成,每捆的数目由几枚到十几枚不等。
  
  根据查到的史料,“1.28”抗战期间,国民革命军第78师156旅第6团的士兵,曾在上海闸
  北一带,用10枚一捆的集束手榴弹,英勇地抗击了日本侵略军的装甲部队。
  故此,本文采用了10枚这个数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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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第十一章
  
    那辆土黄色的乌龟壳,继续向六班的阵地突过来。战车前部左方的机枪在不停地哮叫着。地面上的土块、草屑,被飞速转动的履带卷起来,然后又落下去。
  
    鬼子战车的履带,眼看就要压着原先那个躺在地上没有动静的灰色身影——那是刚才被什么东西击中的副班长。
  
    就在这时,那个身躯突然动了起来。
  
    萧剑扬清楚地看到,副班长艰难地挺起半个身子,然后把怀里的那捆东西往前一送。
  
    又是一团裹杂着土雾的硝烟,吞没了副班长的身子。
  
    随着巨大的爆炸声,日本人的铁甲玩意儿,猛地向左边一歪,彻底地收住了脚。
  
    战车顶部炮塔上的盖子掀开了。战车前部左侧的机枪下面,一扇小铁门也猛地打开了。
  
    开始有矮小的身影,分别从铁甲王八的顶上和前部往外爬。
  
    迎接他们的,是从二连阵地上飞来的愤怒的子弹。
  
    二排长亲自操起一挺捷克造歪把子机枪,把枪托底部顶在肩窝处,嘴里干冷冷地吼道:
  
    “操!一个也别让跑了……”
  
    他怀里的捷克造吐出了一个漂亮的长点射。
  
    一名小个子日本战车兵,刚从战车前门钻出来的,就被二排长的长点射在身上开了几个血窟窿,沉重地瘫倒在地面上。 另外一个家伙从战车炮塔里攀出来,正准备往车下跳。他的身手很敏捷,显然平日里训练有素。
  
    然而,有一个小东西比他更敏捷地赶到了 —— 那是一颗口径7.92毫米的弹丸。
  
    好象有一只无形的铁爪,迅猛地探进东洋战车兵的身躯,干脆利落地扼住他的胸椎骨,然后轻松地一拧……
  
    日本兵矮小的身影,象只断了线的风筝,无力地从战车顶部跌落下来。
  
    这边的战壕里,萧剑扬迅速地顶上第二颗子弹,开始搜寻下一头猎物。 很快,4名日本战车乘员,都先后躺在了他们的铁棺材匣子旁边。
  
    萧剑扬所在的队伍,抵住了日本人的这次战车突击。一共三辆土黄色的东洋战车,留在了中国军队阵地的前面。
  
    可是,从战壕里爬出去的那十余个蓝灰色的身影,那十余名怀里揣着手榴弹捆的弟兄,也都静静地横卧在了南京城外的荒野中。
  
    晌午过后,起风了。
  
    中午没热饭吃。
  
    鬼子的炮兵、飞机贼凶,只要白天中国军队的防线上冒出一点儿烟,马上就是连轰带炸。所以炊事班白天不敢生火作饭。连队的弟兄们天不亮的时候就开早饭,下一顿热饭要等天黑以后才能吃上。
  
    大伙儿一边啃着冰冷的饼子,一边忙着加固工事。 二排长倒是在很仔细地判断风向。
  
    过了半晌,他扯起嗓子喊:
  
    “弟兄们!操把心,留神鬼子放毒!”
  
    在淞沪战场,这种事儿出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小鬼子在久攻不下的时候,就会找机会放毒气,只要风向、风速合适。 大伙儿赶紧忙活起来,准备“土防毒面具”。
  
    原本刚上淞沪战场的时候,51师领到了一批防毒面具,一线部队基本人手一个。
  
    可到了战场上才发现,这玩意儿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不起啥用。鬼子的毒烟上来,即便是戴着防毒面具,照样喷嚏打个不停、想吐,还流眼泪。
  
    结果,弟兄们只好用土法子:往毛巾上浇水,没水的时候就用尿,然后把这湿毛巾堵在鼻子嘴巴上。
  
    有条件的连队,还发一些碱面,到时候和在水里洒在湿毛巾上。没条件的,就自个儿整点儿草木灰,将就。
  
    眼下,大伙儿赶紧着准备。碱面肯定是没有了,草木灰倒是现成的——阵地上被炮火烧成灰的荒草不少。
  
    萧剑扬也从挎包里摸毛巾。
  
    旁边的小苏北却急得直蹦——小家伙粗心,不知道把毛巾丢到哪里去了。
  
    萧剑扬伸过手去,把自己的毛巾递给小苏北。
  
    “班长,你呢?”
  
    “没事,俺有法子。”
  
    萧剑扬边说边撕开棉军衣的下摆,从里面往外扯棉花——他这是跟别的老兵学的,棉花团浇湿了也能对付着用。
  
    萧剑扬晃了晃水壶,还有水。他正要往棉花团上淋,有人从背后扯了他一把。
  
    一回头,是二排长。
  
    二排长手里拎着个橡胶的玩意儿。这是从日本人哪儿缴获来的防毒面具。
  
    淞沪战场上,51师发现上面发的防毒面具对鬼子的毒气不起作用,师部赶紧下令:
  
    注意缴获、搜集日军的防毒面具。
  
    命令下来,但实际执行很有困难:
  
    日本兵真他妈的邪乎,断气之前,只要还有点劲,就把身上的武器、装备往坏里整。
  
    打完淞沪,51师总算是多少收集了一些日军的防毒面具,但数量实在有限,只能给一线的排级军官每人配备一个。
  
    如今二排长拎的这个,就是团里发下来的。
  
    二排长何进财把小日本的鬼脸面具递给萧剑扬:
  
    “拿好。”
  
    萧剑扬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闪了一下:
  
    “排长,那你咋整?”
  
    二排长一歪嘴角:
  
    “操!让你拿着你就好好拿着!”
  
    他把防毒面具往萧剑扬的单兵掩体旁一放:
  
    “你那对眼珠子可是个宝,还指着你多放几枪咧。”
  
    边说,边转身走了。
  
    这头萧剑扬刚刚拿起那个面具,那头的观察哨就喊起来了:
  
     “烟!烟!”
  
    萧剑扬慌手慌脚地把那个日本造的防毒面具往头上套。呼吸一下子困难起来。
  
    一道白色的烟墙,出现在二连阵地的前方。
  
    此刻的风力不大,堑壕前残存的几株枯草,在风中轻微的晃动。
  
    那道烟墙向中国人的阵地上不紧不慢的逼过来,所过之处,无声地将很多东西吞噬了:
  
    弹坑、血迹、散落的枪支、没来得及拖下去的尸体……
  
    大家其实吃不准这道烟墙里有没有毒气。
  
    鬼子实在是很鬼,他们有时候只放普通的烟幕,有时候却在烟幕中混杂毒气,真真假假、实实虚虚,搞得大伙儿心惊肉跳的。
  
    不管怎么说,只要见到烟幕,那就得赶紧防备。
  
    呼出的潮气蒙住了防毒面具的眼窗,萧剑扬的视线模糊起来。他使劲儿地瞪大眼睛,紧张地瞅着那越逼越近的雾霭。
  
    风刮得紧了起来。身边已经有弟兄开始打喷嚏。
  
    烟墙越来越近了。
  
    有个蓝灰色的身影,从萧剑扬旁边的一个单兵掩体里往后挪,然后爬上堑壕的后沿,打算向后逃。
  
    是小苏北。
  
    他一边爬一边打着喷嚏,惊恐的脸上满是被毒气熏出来的泪水。
  
    萧剑扬一下子扑过去,把他从堑壕的后沿上拽下来。
  
    “我的妈妈呀……”
  
    小苏北疯狂地嚎起来,脸上的肌肉在恐惧地抽搐。
  
    萧剑扬抄起小苏北落在掩体里的湿毛巾,摁在他的口鼻上面。
  
    “别叫!小口吸气!”
  
    他的声音从防毒面具中传出来,瓮声瓮气的。
  
    其他堑壕的掩体里,也有不少个给吓坏了的新兵想爬出战壕往后蹽。
  
    二排长左手用块湿毛巾堵着口鼻,右手挥着自来得手枪,朝那些想逃的人头顶上方开枪。
  
    从脑袋上面飞过的子弹,让他们暂时退回了原位。
  
    这时候,风更大了一些,把烟墙吹得薄了一些。
  
    隔着蒙上了水汽的防毒面具眼窗,萧剑扬拼命往烟雾深处张望,希望能发现鬼子兵的踪影。
  
    可是,他什么也没瞅见。
  
    萧剑扬尽量把枪身端平。戴着这防毒面具,他没法子象往常那样,把腮帮子顺顺当当地贴在枪托上,感到很别扭。
  
    想要瞄准,就费劲儿了。吸气的时候,眼窗上的水汽就薄一些;呼气的时候,眼窗上的水汽就糊一些。他的视野就在一吸一呼之间,忽明忽暗地变换。
  
    风势弱了下来,白色的烟墙又重新厚重起来,而且颜色开始变灰,依旧不紧不慢地向萧剑扬他们逼过来。
  
  
  
  小注:
  
  1. 抗战初期的淞沪会战、南京战役期间,在装甲兵器方面,日军大量使用了“89式乙型中战车”。 该战车战斗全重为13.6吨,车高2.56米,装备九○式57毫米口径火炮一门,九一式6.5毫米机枪两挺,乘员4人。 该战车车体前部左侧有一挺机枪,机枪下方有一个进出舱门。
  
  2. 抗战初期,日军使用的毒气,主要是二苯氰胛,军用代号为“红1号”。 这是一种喷嚏性毒气,主要刺激黏膜,能引起喷嚏、呕吐,也可以引起流泪。一旦中毒,在半分钟之后便能使战斗人员丧失战斗力。 尽管二苯氰胛是一种刺激剂而不是致死性毒气,但浓度过高时也能造成人员严重中毒:伤员口鼻出血,最后窒息而死。 日军通常用毒气筒和火炮、迫击炮施放此种毒气,有时也用小型毒气炸弹施放,使之产生一种微粒气溶胶云,以此来杀伤人员。 在抗战初期,中国军队装备的防毒面具对此种毒气无法进行有效防护。
  
  3. 对于毒气的使用,当时日军的条例通常规定: 在风速每秒3米以下开始施放(最好是在一天中的早晚时分);当距离比较近或者阴天的时候,风速在每秒3—5米也可以施放。
  
  4. 1938年11月3日,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所辖属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将军,致电第十八集团军总部,谈及日军使用喷嚏性毒气的具体情况。 兹节录如下: “……(日军)施放毒气筒,此法多在近距离内使用。毒气施放后,顺风可吹至下风4公里处,仍能使人中毒。颜色呈白色,后逐渐变成灰色。施放的毒气多为辣味,或似胶皮烧灼之味。中毒后即刺激眼睛,打喷嚏、头昏、脸发红、发肿、呼吸不畅、全身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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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排长用毛巾堵着半个脸,东摇西倒地沿着堑壕跑来,用含混不清的声音下着命令:
  
  “上刺刀……上刺刀!”
  
  
  萧剑扬赶紧从腰间左侧的刺刀鞘里拔家伙。
  
  当刺刀插入枪头的刺刀座,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提起白刃战,萧剑扬心里挺慌,脚跟儿有点发软。
  
  要论拼刺刀,这可不是他的强项。从身体条件讲,他个子不高,胳膊腿儿也不够粗壮。
  
  
  另一方面,当年跟着爹在东北干义勇军的时候,他没经过白刃战的锻炼。当时义勇军的装备很差,大多数弟兄们的步枪上,根本连刺刀都没有,更甭提拼刺刀了。
  
  何况,那时他们的战术也是:打了就蹽,尽量避免跟鬼子贴身近战。
  
  
  入伍吃了兵粮之后,队伍上到是进行过白刃战的训练,可效果并不是很好。教官传授的动作,比较单一,更缺乏针对实战的对刺训练。
  
  全连*练拚刺动作的时候,讲究整齐划一,象在做体*。萧剑扬也就混在队列中照葫芦画瓢,对付差事。
  
  
  这会儿,萧剑扬把刺刀在枪头装好,下意识地撇了撇嘴———他一向不喜欢在步枪上整把刺刀,因为枪管下方多了块一斤来重的刀条子,开枪的时候会影响射击的准头。
  
  
  身边打喷嚏的声音越来越响。隔着防毒面具,萧剑扬感受不到毒气的刺激。只是觉得呼吸真是费劲。
  
  
  灰白色的烟墙终于推进到了堑壕跟前,然后象无声的海潮,漫过了中国军队的阵地。
  
  战场一下子沉闷了起来,战壕里不断响起喷嚏声、咳嗽声,还夹杂着有些弟兄的呻吟声和呕吐声。
  
  除了这些响动之外,四下里是一片安静,安静得让人心乱。
  
  
  萧剑扬紧紧地攥着步枪的木质枪身,手心里微微渗出汗来。
  
  
  就在这时,阵地上空的风向突然一变。
  
  灰白色的烟幕好象一下子被稀释了,由浓转淡。
  
  
  萧剑扬猛得看清了,一排弯着腰的人影,在离堑壕几丈远的地方显现了出来,模模糊糊的。
  
  
  “……手榴……”
  
  耳边传来二排长混浊地喊声。
  
  
  一排中国兵的手榴弹在烟幕中炸开来,爆炸的气浪进一步把朦朦胧胧的烟雾冲散开来。
  
  
  第一个波队的日本兵倒下了一片,可剩下的依然很顽强,弯着腰不顾死活地向前猛冲。
  
  第二个鬼子波队,紧跟着攻了上来。
  
  
  二排长扔了手里的湿毛巾,两手端枪,跳出战壕。
  
  “拼呀!……”
  
  他的声音有些不成人样。
  
  
  萧剑扬甩出颗手榴弹后,抓起步枪,刚要往掩体外跳,一个戴着防毒面罩鬼子兵已经冲到了面前。
  
  日本人借着奔跑的冲劲,三八大盖向下一顺,照着掩体里的萧剑扬就刺了下来。
  
  
  三八大盖比中正式长出一截,萧剑扬又是待在低处,明显是吃亏。
  
  他一急,双手扔了中正式步枪,身子往左边一让,一把抓出鬼子三八步枪的前部,顺势往下一拽——鬼子本来身体就是一股前冲的劲儿,这一下子连人带枪摔了下来。
  
  
  萧剑扬蹲的这个单兵掩体,是个壕边掩体。那个日本兵一摔下来,就栽进了萧剑扬身后堑壕里。
  
  萧剑扬赶紧抓起扔在一旁的步枪,想转过身来。
  
  可是,上了刺刀中正式步枪,连刺刀足有近五尺长,在狭窄的单兵掩体里根本转不过来。
  
  
  那个摔进堑壕的日本兵,脸冲下,把三八大盖压在了自己的身子下面。他的反应倒是很快,用双手撑住堑壕壁,正迅速往起爬。
  
  
  萧剑扬急眼了。他目光一瞥,瞅见了插在掩体壁旁的一个东西。
  
  那是他的工兵铲。刚才正忙着整修工事,二排长下令准备防毒,他就顺手把工兵铲插在那儿了。
  
  此刻萧剑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伸手攥住工兵铲的木柄,把它从棕黄色的土层里拔了出来。
  
  
  那个日本人刚刚撑着堑壕壁爬起来,还没转过身,就感到有什么东西向自己颈部击来。
  
  那是工兵铲的边缘,被泥土磨得光亮而锋利。它沉重地切入日本人的脖腔,飞快地割断了颈总动脉,然后抵达了他的颈椎……
  
  
  血从日本士兵短短的脖子里飞溅出来,喷到了萧剑扬的军衣上、钢盔上、防毒面具上。
  
  他伸手在面具的眼窗上抹了一把。顿时,半透明的血红色覆盖了眼前的视野。
  
  
  萧剑扬转过身,抄起刚才扔下的中正步枪,跌跌撞撞地跳出掩体。
  
  阵地前沿和堑壕内外,高高矮矮的的身影混杂成一堆。透过沾着鲜血的面具眼窗,萧剑扬分不清灰蓝色和土黄色的军衣,但依然能够分辨出双方脑袋上不同的钢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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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上来的日本兵都戴着防毒面具,胸前一个小方布包,挂在脖子上。
  
  中国士兵基本都在咳嗽。
  
  除了中毒过重丧失战斗力的以外,其他的弟兄顾不上满脸被毒气逼出来的泪水、鼻涕,端着比三八大盖短一截的中正步枪,跟对手拼命。
  
  
  此刻,裹杂有毒气的烟幕被变向的风吹得散开来了,弟兄们的感觉略微好受了些。
  
  
  萧剑扬刚在战壕外站稳脚,迎面一个日本兵就端着枪逼了上来。
  
  这家伙个子不高,比萧剑扬还矮一个头,但明显身子敦实很多,肩宽胸厚。
  
  他看到从中国人的堑壕里跳出一个士兵,跟自己戴着同样防毒面具的,稍稍楞了一下。
  
  
  萧剑扬瞅住这个冷子,向前一个进步突刺,向日本兵的左胸刺去。
  
  
  日本人并不慌乱,左手向左前偏下的方向一摆枪身,同时右手向右前偏下的方向猛得一挥枪托。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两手摆动的幅度不超过一个拳头的距离。三八步枪枪刺座的部分,快速而有力地击打在中正步枪枪身的前部。
  
  萧剑扬觉得两手的虎口一麻,自己的枪身向右偏移开来。他刚想撤枪回抽,三八步枪的刺刀却已经到了身前。
  
  
  日本人防开萧剑扬的突刺之后,直接顺势一个反刺,动作既快又狠,刺刀尖直指萧剑扬的右肋。
  
  萧剑扬慌乱地一偏身子,三八步枪上长长的刺刀,“哧”地一声穿进了他棉军衣的右下襟。
  
  
  刺刀贴着他的右肋滑过,刀面蹭到了他肋间的皮肤上,冰凉——还好不是刀刃。
  
  萧剑扬一个趔趄,赶紧往后一退。日本人的单刃刺刀给他的棉军衣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那日本兵的拼刺技术相当了得。
  
  二连的堑壕挖在一个缓坡上,面对攻上来的鬼子,刚从掩体里跳出来的萧剑扬所在的地势比较高些。
  
  在一个漂亮的防左反刺逼退了萧剑扬之后,那个日本兵向左上方利索地抢了一步,让自己身体的左侧朝地势高的方向,跟萧剑扬站成相平行的位置。
  
  
  这下子,成了萧剑扬右侧身子朝上坡。他一下感到出枪的动作别扭起来了。
  
  
  日本人两脚略成“八”字,左膝稍弯,身体重心偏左,脚下踩着灵活迅捷的滑步,刺刀凶猛地向萧剑扬的身体右侧招呼过来。
  
  
  萧剑扬给逼得手忙脚乱。本来自己上了刺刀的步枪就比对方的短,如今站位又不利,拼刺技术更是不如。
  
  他边抵挡边慌乱地往后退。
  
  
  左脚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那是个穿蓝灰军服的身子。萧剑扬身子一晃,向后摔去。
  
  
  对面的日本兵没有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立刻来了个迅猛的进步突刺。
  
  一声嘶哑的吼声从他的防毒面具后面发出来,明亮的刺刀尖扑向萧剑扬的小腹。
  
  
  
  [ 小注:
  
  
  1.一斤来重的刀条子 —— 中正式步枪的刺刀,重量约为0.75公斤。
  
  
  2.壕边掩体 —— 按照掩体与堑壕的相对位置来划分,掩体可以分为壕前掩体、壕边掩体。
  
  壕前掩体在堑壕的前方,离开堑壕有一段距离,通过一段短壕与堑壕相连。
  
  壕边掩体则紧贴在堑壕的边上。
  
  
  3.三八大盖比中正式长出一截 —— 中正式步枪枪长约111厘米(不含刺刀),三八式步枪枪长约128厘米(不含刺刀);
  
  中正式步枪的刺刀,刀身(不含刀柄、刀格)长约48.5厘米,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即日方所称的“30年式铳剑”),刀身(不含刀柄、刀格)比中正式的稍短。
  
  
  装上刺刀后,中正式比三八式短了10厘米还多。
  
  
  4.工兵铲 —— 当时国民革命军正规主力部队的单兵装备中,步兵士兵一般都配有工兵铲,也有部分配备的是十字镐。
  
  
  5.那个日本兵向左上方利索地抢了一步 —— 在高低不平的地形上拼刺,讲究“抢上避下,抢左避右”;双方在坡面上平行站位的时候,应该力求身体左侧朝上坡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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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萧剑扬失去了重心,身子朝地面摔倒下来。
  透过沾着血迹的防毒面具眼窗,血红色的视野在急剧地倾斜、翻动。
  一股灰涩而冰冷的气息转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那是濒临死亡的气息。这气息伴随着他一同重重地跌倒在地面上。
  脑子里突然间变得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这一刻似乎都被冰封住了。
  
  然而,随后传入萧剑扬意识里的,是在不远处发出的一声枪响。
  紧接着,他感觉到了一个身子沉重地扑倒在了自己身边。
  求生的本能刺激着他迅速向左翻了个身,然后用手撑地爬了起来。这下看清楚了,刚才那个端着刺刀向自己捅来的日本兵,此刻脸朝下地倒在了地上。
  而在几步远的战壕边,傻楞楞地站着新兵小苏北。他平端着上了刺刀的中正步枪,枪口在颤巍巍地轻轻晃动。
  
  不久前日本人冲上来的时候,小苏北正用双手捧着湿毛巾蒙住口鼻,蜷缩在掩体里瑟瑟发抖。
  当二排长下口令投手榴弹的时候,他随便抓了一颗,拧开盖儿,扯出弦儿,头都没抬就甩了出去。
  在二排长领着大伙儿跳出战壕准备拼刺刀的时候,他的腿肚子直转筋儿,腰还没直起来,人就软在掩体里了。
  缓了几口气,小苏北总算是鼓足了劲,浑身发着抖爬出了掩体。
  刚在战壕外面立直身子,他就看见身旁很近的地方,自己的萧班长摔倒在了地上,一名个子不高的鬼子兵正端着三八大盖冲班长刺去。
  小苏北急眼了,平端着中正步枪就搂了一火。
  
  子弹从后背而入,穿透了那小个子日本兵。他的身子向前一冲,扑倒在萧剑扬的身边。
  等萧剑扬爬起来的时候,这个中了弹的日本人仍然很顽强地扭过脸来,用双手紧扣着地面,似乎仍旧不想放弃继续搏斗的尝试。
  
  萧剑扬赶紧捡起刚才从手中滑落的中正步枪,倒转枪身,用枪托的底部狠狠地砸在那日本兵的脸上。
  日本人防毒面具的眼窗被中国步枪的枪托击碎了,那张面具后的脸立时瘪下去了一块。血从破碎的眼窗中涌了出来。
  他的双手在冰冷的地面上拼命地抓挠了一气,然后渐渐地松软下来。
  
  萧剑扬收住枪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他才感到,自己的周身上下布满了湿漉漉的冷汗。
  他冲着小苏北无力地摆了摆手,那意思是:别傻站着,赶紧去帮别的弟兄啊!
  
  小苏北这才缓过神来。刚才倒在他子弹下面的那个日本人,是他扛枪当兵以来打中的第一个鬼子。初试身手的喜悦和激动,让他来了精神头。
  由于入伍的时间太短,没受过什么拼刺训练,对于使用刺刀他完全是个外行。于是,小苏北干脆把枪身调了个个儿,拿步枪当棍子使,挥舞着枪托朝着冲上来的日本兵迎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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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苏北救自己命的这一枪,倒是给萧剑扬提了个醒。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咋那么/笨啊!
  在他手中的步枪枪身里,也躺着一颗顶上了膛的子弹。而且刚才在战壕里由于时刻准备着射击,他步枪上的保险也是打开的。
  他心里有了底儿。
  
  就在这时,另外一个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土黄色身影向他扑了过来。
  
  萧剑扬岔开两腿,站稳身子,将步枪端在身前,摆出一个“预备式”的架子——在入伍以后照猫画虎学的那些刺杀动作之中,也就这个“预备式”他算是整得最似模似样了。
  
  他的左手握住枪身前部的护木,右手的食指却悄悄地伸进了扳机护圈,轻轻地搭在冰冷的扳机上。
  中正步枪那略带弯曲的握把,给他的右手以很自然地支撑。瞅着那越逼越近的日式刺刀,萧剑扬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
  
  扑过来的是个一个肩膀很宽的日本士兵。他刚刚一口气连着用刺刀挑倒了两个年轻的中国士兵。在他枪头长长的刺刀上,新鲜的血渍在冬日寒冷的空气中,散发着似有似无的白气。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萧剑扬,是他的第三个对手。面对眼前的这第三个对手,日本人的信心很足。在他眼中,中国士兵的拼刺技术实在是不值一提。他自信地端着手中的三八步枪,准备在最快的时间里,把枪头的三零年式铳剑送进对方的腹腔。
  
  然而,就在他正准备来一个漂亮的进步左刺的瞬间,他发觉对面这个中国士兵刺刀上方的枪口处,突然闪起了一道亮光。几乎与此同时,他觉得自己的右胸被什么东西猛得重击了一下,身体自右向后一个趔趄,斜仰着脸摔倒在了地面上。
  
  对这个倒下的日本兵而言,与中弹后的疼痛一齐袭来的,是一种极大的恼怒——对面这个中国士兵在拼刺的时候,步枪里竟然有上了膛的子弹?而且连保险也不关??
  
  在扣动扳机之后,萧剑扬端稳步枪向前迈了两步,朝倒在地上的日本兵扎了一刺刀。
  以前在长白山的时候,他跟爹打过熊瞎子。那时得到的经验告诉他——在打倒猛兽之后,谨慎的作法是再补上一刀。
  
  中正步枪的刺刀,戳破土黄色军服的织物纤维,深深地刺进了日本人的腹腔。从刺刀刀身传来一种黏糊糊的感觉,萧剑扬觉得似乎有一股力道在把刺刀往里吸。
  
  中了弹又挨了刀的日本士兵,仍然在作着最后的挣扎。他用左手死死地抓住中正步枪的枪管。隔着防毒面具,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橡胶的面具在费力地颤动着。一种“咝咝咝”的喘气声,从面具后面传来。
  
  萧剑扬伸出左腿,用左脚踩住对方的骨盆,猛得向外一拔步枪。
  刺刀费劲儿地从日本人的腹部褪出来。血迅速地涌出来,把土黄色的日本军服染得脏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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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出刺刀之后,萧剑扬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喘不上气来。经过这么两番格斗,本来就够累了,还戴着个防毒面具,把他憋得够呛。
  他很想把面具一把拽下来,可在战斗中腾不出空来。
  端着步枪的两手有些打晃,手腕子酸软,他吃不准自己有没有力气再对付下一个日本兵。
  
  这时,从身后穿来杂沓的人声。他微微偏了偏脑袋,瞅见一大排子人端着刺刀,从阵地的后面奔来。
  从钢盔的样式,他认出是自己人。
  预备队!营里作为预备队的一连上来了!
见到自己这边增援的弟兄,萧剑扬来了几分精神。他摇摇晃晃地端着步枪,继续投入战斗。
  
  阵地上一片安静,听不到枪炮的射击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这是白刃战所特有的安静。
  寒冷的空气中,飘荡着木器、铁器相互磕碰的声音,从人体里发出的粗重的呼吸声、利刃刺进肉体的声音、临死前的最后一声嘶叫……
  
  二连和一连的弟兄们,靠着人数上的优势,勉勉强强把冲上来的日本兵压了下去。
  可是从倒在阵地前沿的尸体中,可以明显地看出来,穿灰蓝色军服的比穿土黄色军服的多出许多。鬼子的进攻被打退之后,阵地前面有三个日本兵没来得及撤下去,被萧剑扬和他的弟兄们围了起来。
  
  这三个日本人都了负伤的:一个大腿上挨了一刺刀,血顺着土黄色的裤腿往下淌着;一个右肋被捅穿了,用右手手肘压着伤口;另一个身上没见着伤口,可腰却直不起来——估计是腰眼上被砸了一枪托。
  
  在他们四周,六、七把沾着血的中正步枪刺刀围住他们,而且在缓缓地逼近。
  在这六、七把刺刀的外面,是更多的中国刺刀。
  
  三个日本人不喊不叫,更没一点儿要投降的表示。他们三个背靠背默默地站着,呈“丁”字型,三把刺刀指向外围——其中两把已经在拼刺中拼弯了。
  
  萧剑扬站在包围圈的外围。他刚刚跟三个弟兄合力才拼倒了一个日本兵,这会儿终于有工夫扯下脸上的防毒面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着血腥味儿的寒冷空气。
  
  透过弟兄们的人缝,萧剑扬瞅了一眼包围圈中的那三个日本兵。尽管对方是敌人,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觉着:作为当兵的,这三个家伙倒真算是有种。
  
  包围圈在慢慢地缩小。
  二排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了,他的右腿被刺刀划了条口子,好在不算特别严重。
  他刚才走回到连里的轻机枪掩体,把那挺捷克造拎出来,端在手里。
  
  “别费劲了,都往后站!”
  二排长用左手抓住捷克造的提柄,把轻机枪的枪身端稳。
  弟兄们赶紧往四下里散开,有的干脆来了个卧倒。
  
  捷克造清脆的枪声响起。一个弹匣二十发子弹在转眼间被打光了。
  三个日本兵交叠着倒了下去。
  
  二排长扔下轻机枪,转身慢慢往战壕里走去,嘴里就吐了一个字:
  “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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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手的话别 :

独孤手的话别 :
  
  这么多年了,憧憬与思索、梦想与艰辛、激愤与欢乐、冷夜与热血……都浓缩与镌刻在这个论坛里。这浅黄色、浅灰色、浅蓝色的页面,曾经是我、也是许多网友最感亲切的地方。
  
  如今要说再见了,心里那种隐隐的痛总是免不了的。男儿流血不流泪,多少难言的酸涩与痛楚,还是都付之与淡淡一笑吧。
  
  《抗战狙击手》,从2002年7月7日夜发第一个帖子到如今,已经两年多了。
  这里要告诉大家的是:
  《抗战狙击手》(之淞沪、南京),已经写完了,总字数十余万字。
  
  这部小说已经被有关方面决定投拍,搬上荧屏。由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与山东电影电视剧制作中心来拍摄。 (山东电影电视剧制作中心就是拍《大染坊》、《誓言无声》的那个单位。)
  
  也许明年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时候,大伙就能在央视6台看见根据这部小说改编而成的片子了,呵呵。
  
  目前我在构思、创作另一个电视连续剧的剧本,内容也是关于中日之间的是与非。主题是反映中华民族一种内在的文化硬度。
  由于这方面的工作量非常大,我现阶段实在没精力去联系《抗战狙击手》的出版事宜。所以我现在没法肯定地说,究竟什么时候这部小说能跟大家见面。请朋友们多多谅解!
  (希望这本书与大家见面的时刻早日到来。如果哪位朋友有出版方面的路子,也请不吝赐教。)
  
  临别之际,不由得想起李太白的那首诗了——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珍重吧,朋友!
  
  (我留下我的联系方法 lonelyhand2000@yahoo.com.cn 望大家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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