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与社会民主

五湖散人

王正绪

　　最近正在热烈进行中的湖南卫视超级女声大赛，让人看到，娱乐圈或许是中国民众的民主意识成长最快的地方。

　　在中国现在的政治、社会结构中，互联网成了创造力和青春的能量的一个重要出口。互联空间里歌迷一族称自己为“粉丝”(来自英语fans)。一时间，网上各种粉丝纷纷涌现，在网上自抒胸臆、畅所欲言。

　　网络和娱乐圈的结合，似乎造就了中国言论最自由的空间，青年人体会民主规则的实验田。

　　此次湖南卫视的超级女声大赛，主办者全力突出这个比赛的大众性与平等参与的精神。任何人可以自愿参加角逐，在全中国五个赛区，就有数万名的选手参加第一轮(“海选”)角逐。

　　而在评判上，部分决定权交给了大众。史上第一次，观众代表可以在电视上评论各个歌手的演唱，可以通过手机短信投票决定谁最佳，谁被淘汰。

　　

广大粉丝展示实力　　

　　

　　因为这些因素，广大粉丝在网上发帖子，支持自己的歌手，支持自己的城市，发表评论。单是在新浪网为此次大赛开辟的论坛上，到7月25日大赛决出“十强”时，粉丝们就已发表了超过80万张的评论帖子！而在另一个娱乐网站“百度贴吧”里，光是十强之一张靓颖的粉丝们，就为支持她贴了22万多张帖子——这些帖子目录列表就达370多页。

　　张靓颖的粉丝们自称“凉粉”(绿豆粉做成的凉拌食品，在此取“靓”粉谐音)。而其他歌手的粉丝的名字也同样富有创意。同样进入“十强”的何洁，她的粉丝自称“盒饭”(何fan) 。另一个，李宇春，她的粉丝自称“玉米”(宇迷)。

　　事实上，粉丝们对大赛的参与包括发表意见，表达自我，以及要求公正、透明的规则。在大赛的各个阶段，他们已经极其重要到决定了比赛的进程。若没有“凉粉事件”，张靓颖大概不会出现在最后十强的名单里。

　　“凉粉事件”的发生，突现了中国社会目前面对的一个困境：权力持有者如何让民众确信，权力的使用是透明的和公正的。

　　原来此次“超女”大赛，尽管观众能够参与评定优劣，为此并且采用了大众评委、粉丝投票等制度保证，但在关键的时候，主办方仍然可以影响比赛结果。如果在过去，大众即使面对暗箱操，恐怕只能感到无能为力，但现在，在参与之中，粉丝们的对程序公正的要求已经大大强化了。因而，当主办方或受主办方控制的评委被观众怀疑是要“做掉”某位歌手，或捧上某位歌手时，可想而之粉丝们会强烈反弹。

　　果然，在成都赛区某一轮的比赛中，当一个评委被观众认为是在刻意刁难大众喜欢的张靓颖时，张靓颖的广大“凉粉”的火药桶就点燃了。

　　于是凉粉们在网上发起万人大签名，要那个评委“下课”（离职）。一时群情激愤，如火如荼。其中一个五十多岁的粉丝(“老妈妈凉粉”) 也发贴支持，赢来很多年轻凉粉的称赞。结果，张靓颖顺利进入下一轮。而那个评委，再次出现时已变得恭恭敬敬，再也不见前几场比赛时的意气飞扬。

　　在另一个赛区，据说则发生了因为观众意见和评委意见相左，而导致电视转播中断的情况。

粉丝促成公民社会

　　粉丝在这次“超女”大赛中的表现，表明有中国特色的公民社会(Civil Society)正在兴起。

　　公民社会对于民主的重要性，在学者眼里基本上已经是铁的定律。一百多年前法国贵族思想家托克维尔在美国旅游时，就盛赞美国市镇里公民社会充满活力，并认定此乃民主的精髓。

　　哈佛大学著名政治学者，曾任美国政治学会主席的帕特南(Robert Putnam)，在早年对意大利的研究中指出，之所以意大利北部各邦政府优良，民主完善，而南部各邦完全相反，就在于北部各邦的公民社会非常发达，民间活动十分活跃。那里的市民都广泛参与各种社团，包括合唱团、足球俱乐部、读书会等。在这些社团里他们交流信息、讨论社区事务、政治、经济、社会问题等等，并在组织各种活动中锻炼管理事务的能力。最重要的他们形成良好的民主观念，积极参与地方和国家的事务。

　　后来，普特南进一步研究指出，近半个世纪以来，美国市民逐渐远离政治，对社区和国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造成美国民主制度面临严重危机(比如选举投票率逐年下降)。个中原因，就在于美国的公民社会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日渐衰落。例如，过去非常兴盛的保龄球，就是市民参与社团的重要渠道。而今，美国人下班后和周末多锁在家里看电视，公民社会缺乏活力，和托克维尔眼中的民主社会，已经远远不如了。

　　与此类似，研究第三世界国家的学者也指出，公民社会的兴旺，对一个国家的政治活跃有序、社会稳定、社区发展、政府透明高效等，都有极其重要的作用。

　　密西根大学政治学者瓦希尼(Vashney)对印度的公民社会研究就发现，良好的公民社会，有利于消除族群之前的误解，增进社区团结。

　　在中国，公民社会的成长面对很多官方的禁锢与压力。组织一个社团，需要向政府申请，并被政府监管。在这种情况下，公民社会的兴起十分缓慢，也使中国市民失去了在公民社会里学习民主精神，培养民主自治能力的机会。

　　

体育也有助公民社会　　

　　

　　但是，中国的公民社会还是找到了成长的空间。

　　早在90年代初期，在中国职业足球联赛刚刚起步时，就成了公众参与社会，表达自我的空间。十多年来，职业联赛带给球迷们太多的失望，对足球的热情锐减。但“黑哨”（作弊裁判）、“假球”等问题的出现，反而增强了市民对程序公正、权力公开透明的要求。

　　通过声讨黑哨、严打假球，市民越来越意识到民众声音的重要性和有效性。当民众的意愿造成司法介入黑哨问题时，他们肯定感受到了普通一个市民在民主活动中的主动性(agency)。

　　此外，城市里业余的体育组织越来越多。很多人组成自己的球队，和别的球队比赛、交流。中国最大的门户网站新浪网上，可以看到“同城约战”、“高中生联赛”等市民自发组织的活动。这正是公民社会兴起的迹象。

　　而娱乐业的发达，不意之间也为公民社会的发展开辟了一个新的空间。

　　广大的粉丝，如果只是追星，也就罢了。重要的是，像此次“凉粉事件”中展示的一样，粉丝在参与中，体会和理解了什么是公平、公正、透明。这正是民主精神的最重要内容。

　　而粉丝通过网上的发贴，表达自己的偏好；有的粉丝还能提醒各位不要偏激，支持自己的偶像不忘尊重别的粉丝的喜好；而面对主办方的不公正、不合程序的地方，各派粉丝(“凉粉”、“盒饭”、“玉米”等)能够互相支持，共同抗议；等等这些，无不都是民主社会最需要的素质。

　　民主的社会，首先要有民主的市民。中国市民对民主的认识，最快速增长的，恐怕是这些粉丝们。在此，我也借用粉丝们的一句话：赞一个！

　　

　　·作者是留美中国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