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我在上海东奔西走

作者:清秋子

  2月7日(大年二十九)
    
  春节决定到上海去过,与父母兄弟团聚。感谢领导给了假,但也要坚持到最后,只是辛苦了节日在岗坚守的弟兄们。
  凌晨,天色未曙,匆匆“打的”赶往机场。夜色中的海口,宁静、安祥。与这个城市相遇,原是是我命运中的偶然,但当初我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个尚未建设完善的小城,这个留给我第一印象曾十分恶劣、连一天也呆不下去的小城,竟成了我离开和抵达次数最多的一个城市。是因为它摇曳的椰树?因为它纯净的高天?因为它那些意味隽永的夏日黄昏?还是……那些已逝的岁月,那些曾经熟识而又渐行渐远的人?
  海口,并不是我的故乡,但每次离开或到达,却都有着浓浓的故乡感。春节前,一个实习生说我长得广东人。我心想:怎么会?细想想也有可能。母亲一系在300多年前是清初“湖广填四川”时去的巴蜀,我血统中应该有岭南的余脉。年轻时长相上看不出来,越老就越明显。自从接触到亚热带,就有种说不出的欢喜,眷恋曾日甚一日,与30多年的北方成长史不大相称,可见是有“前世”这一说的。毛姆也曾说过,有时人来到一个终生未曾涉足的地方,却有一种强烈的类似故乡的感觉。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吧。
  “的士”驶过静静的琼州大桥,远处稀落的灯火明灭,窗外的风很暖。这两天,白天是30度。我起来时穿上了羊绒衫和毛裤,省得到上海落地时换衣服。想着上海还不知道冷成什么样?
  到了美兰机场,仍是静静的夜,大厅里已有不少早行者。海口在沉睡,我却要远行,这感觉很奇异。美兰机场的候机楼,对我来说,有一番不能忘却的记忆。昔日我送人远行,今日我孑然上路。往事,想起来总有无数沧桑。
  过了安检,进候机室。在售货亭前徘徊,家人叮嘱,除了兴隆咖啡,不要买什么,但热带水果总要带点吧?于是,象牙芒、火龙果各买了一些。
  登机,坐好,乘客中有两个黑人老外,剽悍得像是恐怖分子。不知是干什么的,中国的春节,他们背着大包,也跟着乱窜。
  飞机滑行,天已经大亮。就此一飞冲天,告别“夏季”。
    
  两个半小时后,来到别一世界。降落前,空姐在广播里说:“现在地面温度零上5度。”听起来,不觉竦然!
  走出机舱,见保安人员夸张地戴着棉帽,心理上,立刻跌入了冰窖里。
  上海浦东机场。东方第一城,气势就是大。这里我两年前曾来过一趟,这次仍有震撼感。拱型钢架的玻璃走廊,输送带一段又一段,怎么也走不完的样子。外面,看见有枯草了,一派冷雨霏霏。
  走到出口,见到弟弟,远远地就用数码相机给我留了个影。上海空港前几天刚刚迎接过台湾直航班机,大红标语还没撤去。我就在这大红色中走进了寒气凛冽的大上海。
  
  老弟征求我的意见,是坐磁悬浮回去,还是坐民航大巴?大巴要快一点儿。我凌晨五点半就爬起来,此时只想一步到家。就说:坐大巴。老弟说:那好,回海南时再坐磁悬浮。
  车从浦东到虹桥,从东郊至西郊,起初一段路,两旁田野皆是褐色。海南满眼的绿世界,一夜之间就从眼前消失了。怪不得海南人把北回归线以北都叫“北方”。在出岛人的眼里看来,长江三角洲的冬和北京的冬真是区别不大。
  在车上,老弟说:S不在,Q也不在,过年都跑了,不然你可以见见。S、Q都是老弟的铁杆网友MM,我也知道她们的厉害,在上海滩单打独斗,把精英小伙子们耍得团团转。老弟也传来过她们的照片,端的是把这世界上的好处都占尽了。我说:无所谓,我就是来上海看看。
  在上海体育馆转乘了小区交通车,总共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家。这地方,原先不算上海市区,叫松江县,现在归并了,算上海的一个区。两年前,小区发售后不久,我就来过。那时一切簇新,淡黄涂料外墙的小高层,一栋栋,像童话世界。两年过去了,颜色已经不那么十分鲜艳,真是“楼犹如此,人何以堪”?那时我到上海几日,心里还惦着“小兔子”,每天给她狂发短信。如今,已不知伊人何处了。她恪守了“就此消失”的诺言。
  老弟说:这房子,现在已经增值50万。什么?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本能地脱口而出:赶快卖掉呀!老弟笑说:忙什么,还有增值空间。我默然。自从市场经济把“食利者”合法化以后,我始终适应不了。想到无数人,包括我与我的同僚,为了50万,要付出起码20年的劳动。而这房子,就这么大部分时间闲置着,却凭空就能从天上哗哗地掉下来票子。
  到家,母亲很高兴,说:你回来,家里就有过年气氛了。稍后,大舅来电话,初一要请我们全家。母亲说:又是吃!今年提倡过一个“和谐的春节”,结果各部门都来请,在南京吃了好几次。一桌一千多,一摆几十桌,这得多少钱啊!母亲是从俭朴年代里走过来的,摆脱不了算细帐的思维模式。
  父母也是刚过来上海没几天,但屋子中已收拾干净,一尘不染。比我自己的房间干净多了。夏天时,工人为外墙的一部分刷新白色涂料,把晾衣杆的绳子糊住了,物业正派了工人来处理。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我出门,在小区里逛。从热热闹闹的海口来,觉得这小区几乎没有人气。门前各式的车倒有一些,但是几乎看不到人。甬道,绿化树,错落有致的小洋楼,一切人工痕迹都太重。我还是喜欢街头站着民工,头顶椰树婆挲的那种地方。
  下午一小觉醒来,老弟问我出不出去。我说:走,来了就多转转,从成本上说,我来,一天就值好几百呢。母亲听了大笑。
  此次回来,电话里就跟老弟说好,只逛书店、旧书市,坐坐《上海的风花雪月》里提到的咖啡馆,听听现场爵士,看看外滩,就行了。
  所以下午直奔福州路“上海书城”,附近有两家旧书店。天并不太冷,我没觉得怎样,但街上的人个个冬装俨然,男士还围着围巾。有这么严重吗?我笑了,这要是海南人,就敢穿件衬衫出来。
  到了目的地,才发现一个情况:年关已至,有些铺子是不开门的。旧书店只找到一家开门的。买了两本80年代读过的外国小说,《面包与运动》、《卢布林的魔术师》,品相还不错。光是看着那熟悉的封面,就很舒服。且价钱便宜,几乎是三、五元一本,比北京“中国书店”的便宜多了。买旧时的书,不为重读,只是有旧雨重温的意思罢了。
  上海书城倒是开门,职员素质却不良。几个帅哥服务员在收银台闲着,问他们洗手间在哪里,手只是一指,眼睛都不正眼瞧你。这里是国营单位吧,遗风尚存。据说,上海人目前已普遍不排外,因为来上海一掷百万金置豪宅的,全是外地人。所以只能说这几个帅哥素质差,我走南闯北,真比较罕见。我倒不计较,只是心里说:N什么?老子当年……也是帅过的。
  书买好了,肚饿得紧。但福州路餐饮业不多,找来找去,只有一家“永和豆浆”。管他,吃。跑几千里路来吃“永和豆浆”,真乃痴人做痴事了!进门看了看价,却吃了一惊:同是一个“永和”,上海的居然比海口的便宜很多。举一例——大馄炖,海口要10元一碗,上海只要6元。想不通,难道海口人更有钱?后来才想明白,是因为海口人少,不宰你,生意做不下去。
  吃罢出来,一转弯,猛地见一片灯山光海。老弟一下也懵住了:哎,前面是什么地方?再走几步,哑然失笑:原来是南京路。
  两个街口走过,我就站在中国第一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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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路的灯火之盛,为全国之最,世界上大概也很罕见。我想,北宋鼎盛时的上元节,也不过如此。令李清照梦回千遍的盛世,在这现代之都里再现了,“东方之珠”的香港也要自愧弗如。弟弟说:不久前偶尔听到艾敬的《我的1997》,真是奇怪,那时的人,怎么会对香港怀有那么真挚的向往。现在,谁还向往香港啊?
  上海人也真是聪明,用霓虹灯把商厦装点得水晶宫一般。南京路上的商店,根本就不用进去逛。东西,全国都是一样的,只是这灯火,“十里洋场”,唯此一份。走到一个开阔一点的地方,一座商厦巍峨耸立,幽蓝的灯层层亮起,华丽到骨子里,直如人间天堂。
  行至“第一食品公司”,想到平日经常叨编辑部女同事们的光,享用一些水果、零食之类,这次应按例给她们带点儿上海土特产回去。进得门,却见人山人海,那食品也真是丰富。上海人购起年货来,似乎是不用花钱,几近于疯狂。见这阵势,弟弟说:算了,改天来吧。
  一路走,一路见游人如织。灯光照亮的脸庞上,满是喜悦。在这繁华地,哪里还能想起人间会有人郁郁不欢?
  走累了,想找地方坐。走了不几步,恰恰就看见有一家“真锅”咖啡馆,这是上次来南京路时想进而没来得及进的地方。遂上楼,入座。“真锅”是台湾品牌,“星巴克”大举进入之前,是上海的咖啡一霸,现在早已默默无闻。但我喜欢“真锅”这两个字,似乎意韵无穷。里面倒也没有甚出奇之处,比海口的“咖啡时间”和“经典”都要小得多。我拿过酒水单,好家伙,可领略了大都市的物价!精品“蓝山”,70元一杯,余下的也大多60元。服务员小伙子热心推荐“蓝山”。我一笑,拿出了海口消费者的架势,不装阔:我不要,70,够我买一罐“蓝山”的了。就要你们这里最便宜的。有一款最便宜,就叫“真锅”,35元。就这个,我指指。咖啡上来,一般。不过也只是为了歇歇脚罢了。在上海,歇歇脚也要好几十块钱。
  歇好了,返回。交通车上,液晶电视机在放“刀郎”,车越走,外面景色越冷清。我说:住到荒郊野外了。弟弟说:有钱人千方百计想住这儿呢,二期发售时,有人买不上,还需要走后门。
  车窗外,是过去老上海的工业区,有一些过去的厂房,不知现在干什么用。一些高档小区陆续建起。据老弟说,台商要在这里投资几十亿美元建立半导体加工区,到时这一带就热闹啦。
  回家,晚上躺下,老妈怕我冷,准备了电褥子,有睡上东北火炕的感觉。弟弟给我准备了小音响。靠在床头,听小音响放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很明亮。空调打着热风,暖暖的。飘窗很大,窗台阔而低,这才有家的舒适感。百叶垂帘的缝隙中,可见别家灯光。这里的夜,真是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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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8日(大年三十)
  
  到达第一天,老弟就说:很遗憾,上海整个春节期间都是阴雨天。我说:不管了,反正得来。
  昨天上午有细雨,下午不下了,今天仍是阴天。早上醒来,因上海纬度比海南高,天亮得早,六点半钟外面就亮了。把窗帘调开一点,能半隐半现看见外面邻近的楼,淡黄的,很清爽。被窝很暖和。靠在床上听音乐,陶笛演奏的《味道》。陶笛这种原始的乐器,原本有呜咽之声,但这张轻音乐碟却满是欢快,正应了我的好心情。
  起来,没等吃早餐,先出去走走。2002年来这里时,小区环境曾使我迷醉。这里,不同组团的楼房风格一致,但细部却不同,排列又有错落,所以不单调。但还是太相似了,出门时仔细记了门牌号,否则回来找不到家。后面新盖了一大片,已经住了人,是第三期的。新盖的楼,颜色、风格与头两期完全不同,更有西洋味儿,从小区平面图的介绍上看,应该是“美加风格”。色调以深蓝和咖啡色相间,再加上细的白色线条,质感很强。不过有点过于凝重,看着就像应该是矗立在加拿大那种寒冷的地方。只是听说三期里面的装修质量不及前面,徒有其表。不过这“表”也甚是了得。在海口,只有“阳光西海岸”有那么一点点类似。老弟对这里则不以为然,昨天说,这里不过是中档住宅。令人震撼的,是在浦东或莘庄那种地方的,那才叫豪宅,让你血压上升。我不能想象,不过也不想去看了,省得心痛。
  沿着长长的甬道走,路过的开阔地,各个用途不同,有小花园,有滑板场地,有儿童乐园。部分路面是木板条的,很有古韵味。
  整个小区,除了保洁员之外,没有其他人,我就像走在一个放大了的建筑模型沙盘里一样。远远地,走过来一个清洁工人,走近了,忽然问候了我一声:“老师傅,早上好!”我一楞,清洁工变绅士了?忙答了一声。
  这不是中国人的习惯。我知道,这是强制下的礼貌。不过强制下的礼貌也要比自由下的野蛮好。
  今天大年三十,不宜出门了。早餐后,翻了一会儿上海的报纸,粗看,与海南的差别不大,细看,才看出功力不一般。选题策划很独到,有一版是讲酒店人员应该怎样待客的,有哪些技巧。有一个例子是讲旅客在前台办手续时,不小心被人偷走了手提电脑,旅客要求酒店赔偿,酒店管理人员是应该答应赔偿呢,还是拒绝。海南是个旅游大省,但我从来没看见过这类的策划。
  上午,我去小区门口的“上岛咖啡”闲坐。昨天就发现有这样一处,在门口店面房的二楼,规模还不小,专做这小区的生意。因为附近好像没有什么居民区。老弟断言它长不了,小区能有多少人来这里坐?
  我在海南,就常去“上岛”,当它还只有南大桥下一家的时候,就常去。跟几个可怀念的朋友在那里聊过。现在钱包里还揣着“上岛”的贵宾卡。
  里面不小,约为海口的三分之二大。装潢也相似,吊着羊皮罩灯,胡桃木装饰。里面人很少,大清早没人来。我看看酒水单,别的跟海口差不太多,只有一款叫“意大利咖啡”的,是在你的桌子上当场煮给你看的,自己操作也行,100多元一小壶。以我的经验,充其量有三小杯。服务员小姐热情推荐,我一笑,心说:这推销术,早领教了。我自有主张,点了曼特宁。小姐见我不上当,也就罢了。回头又跟我说,因为新开张,早上奉送一客火腿煎蛋,我哈哈一笑:哦?好,好得很。
  
  屋子里暖风慢慢地足了,很暖和。我翻翻杂志,俯瞰一下成片的小楼。
  一会儿,来了姐弟俩,都穿得厚厚的,坐下点咖啡。服务员热情地跟他们聊,我隐隐约约听到他们是从浦东过来的,小姐也很吃惊:从浦东过来喝咖啡?后面的解释我没有听清。那小男孩顶多也就16岁,长得蛮。事后我才想到,可能是来这里的会所打网球或干什么的。小姐又热情推荐“意大利咖啡”。那小男孩居然也就点了,姐姐也点了个什么。他们不过是歇歇脚,估计200来块进去了。
  我有些感触,富家子啊,消费起来就是不心疼。不料让我更触动的还在后面。一会儿,又有一单身男子进来吃早餐或是午饭,点了一客牛扒之类。可能是常客,服务员跟他聊得很亲切。大概又向他推荐了“意大利咖啡”。那男子婉拒,说:咖啡我还是习惯自己烧。小姐问,你还是用的那个进口的咖啡壶么?多少钱来的?男子平静地说:“8000块。”小姐也不诧异,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我可咂舌不止,这是掉到富人堆里了。
  临近中午,回家,跟家人说起“咖啡馆见闻”。老妈说:嗨,现在的人消费,不得了。老弟笑话我,没见过大世面。
  下午,看网上下载的历史记录片,20世纪的血与火,看得人心颤。现在是太平盛世了,还有多少人记得那个年月?片子长,没看完。老弟带了一大堆DVD碟来,就是为我看的,解一解我长期在海南的文化饥渴。其中《小武》、《站台》和陈英雄的《青木瓜之恋》,我这次是一定要看的,不然真就成了“群氓”了。
  傍晚开始,手机短信如潮涌来,大部分不留名,我分辩都分辩不过来,连忙逐一回复。同事中几位东北老乡并不是非常熟,都发了问候来,令人很感温暖。我专门给坚守的主编哥们儿发了问候:万家灯火时,忙完了早点回家。
  晚上,年夜饭。父母都是南方人,不大在乎过年吃饺子,回南方后,更没这概念了。我在东北成长36年,其中8年在乡村,习惯了,不吃饺子怎能叫过年?想提异议,已经晚了,总不成现在跑到超市去买冻饺子。
  7:30,看“旅游卫视”的《海南新闻》,一家子都跑来看。画面里的椰树、阳光,夏装,让人亲切。老妈一边感叹:你们海南真是好,真应该好好建设。
  8:00,春晚开始。其实,跑这么远,就为了和家人共度这一刻。没办法,20多年了,习惯了,明知春晚现在是鸡肋,也要看。就等着赵本山那一出,然后放肆地笑一回。
  11:30,鞭炮开始炸响,室内说话都受影响。索性出去看。小区里烟花四起,爆炸声震耳欲聋,令人心胆俱裂。人们不知是从哪里弄到的这种烈性鞭炮。由于楼间距不是很大,有回声效果,那爆炸声更是恐怖。想不到这没有人气的小区,鞭炮放得这么厉害。这里算是郊区,不禁放,人们肆无忌惮。清寒的夜里,整个小区上空很快就笼罩着一片烟雾,有如战场。这种痛快,在禁放区的都市里,是好久没领略过了。小区保安十分紧张而有兴致盎然地四处巡查,生怕有什么危险出现。小车防盗警报像挨了揍似的一阵接一阵怪叫。
  放炮的,大部分是顶楼跃层的住户,跑到天台上去放的。炮在响,可是看不到放炮的人在哪里。
  高潮终于过去了。夜,清寒如故。这就是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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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9日(正月初一)
  
  住在这种地方,等于不住在上海。进一趟城半天别想回来。今晚大舅要请吃饭,又不宜出门,遂呆在家里不动。
  早上照例出去逛,刘姥姥进大观园,每天遛一圈。不知是上海人起得晚,还是放假人懒,早上还是没人。保安、清洁工偶尔擦肩而过,笑脸相迎:“过年好!”喊得人心直暖。这回我有思想准备了,一律熟人一样回答:同志们好!
  他们没准儿纳闷:这老爷子没事早起遛个啥呀,准不是这里的常住户。
  这小区我慢慢的品出味儿来了,果然就是中档住宅。楼前停的车,还没有我住的小区档次高。我那里虽不起眼,倒还有一两白色奔驰,一两白色卡迪拉克,一辆黑色卡迪拉克。这里我走了两次了,没见大奔,倒是有个把鲜艳得挺扎眼的奇瑞QQ。也许是海南的车便宜?
  回来跟老弟说了。老弟说:在这儿买房的,大概都是新兴白领,年轻人。我问:上下班就这么每天跑,我看还有没车的,坐交通车,还不得累死?老弟说,这里很快要通轻铁,那就方便多了,不然这里房价凭什么疯涨。
  
  白天,继续看记录片,总算看完,惊心动魄,陷在一种情绪里不能自拔。我们离开英雄史诗般的年代其实并不遥远。
  昨天,老弟推荐我看一本《与文学大师相爱》,一个年轻人在读本科期间写的随笔,很不错。介绍的全是50年代后的外国小说。因为作者能阅读英文文本,所以更客观一些。他阅读的中文译本范围和阅读时间,和我近年来的阅读几乎相同,但小伙子是学术型思维,文笔又活泼,所以,他的感悟和我的完全不一样。读来很有意思。
  现实生活是一日三餐,文学是“玛德兰小点心”,我近来已有些疏远这小点心了,总静不下心来读书。而且,常常反思,是否过去我把两者的关系搞颠倒了,才活得这样狼狈?
  这本书是“读图时代”的书,纸厚,插图多,有些是我熟悉的中文版封面(时髦语叫“书影”),有些是我所不知的外文版封面,很新鲜。
  
  这个冬天,海南大旱,气候也不大对劲,先热得不正常,又奇冷,冷到30年一遇。好长时间,总感到身体不适,不知原因。怀疑自己得了如下的病症之一:乙肝、肾炎、风湿、中暑、流感,或者……艾滋。搞得心绪挺不好,工作上也觉得不胜压力。心想真是老了,这点活儿,就累成这样。但又疑心是在生活上有什么地方没打理好,不像是真染了病。这次到上海来,也是想换换环境,放松一下。
  果然,到了上海,百病皆无。天冷,老妈和老弟都说我穿得太少,我倒不觉得怎样。老妈唠叨:你总要围个围巾吧,就那么敞着,不冷吗?我说:哪里用?围个围巾像什么?老妈嗔道:你这个人!
  分析原因,原来是这里睡的床保暖。床垫很好,又点了电褥子预热,很干燥。在海南总觉得褥子凉。回去要买个好床垫,老了,就得自个儿小心。
  晚上,又下雨。小表哥和表嫂开了两辆车来接,吃饭就在七宝镇,不很远。大舅、大舅妈,又是好几年没见了。
  四川馆子,经理、服务员都是川妹子。上的菜,虽然是川菜,但我闻所未闻。小表哥说:这都是他们餐馆发明的。上海的餐馆,经常自己发明一些菜。
  席间,不能不谈的一个话题,是上海的房价。小表哥说:中国的经济,外国人看不懂啦,要是在外国,这样的发展,早就出现泡沫经济了。但是中国的经济照样10%左右增长,房价照样攀升。龙永图说,中国的房地产还有200年升值空间。
  大家便感叹:是啊,人太多了!总有需求啊!
  席间,我还得到一个信息。在上海,一个公司,如果贷款3000万,搞个楼盘,就能赚回10多个亿!我是参与过房地产操作流程的,知道本钱并不需要太多。关键是拿到项目,以及有点什么乱七八糟的抵押物。拿到地,批下来项目,贷到款,那么盖个大楼卖出去赚钱,并不比开一个小杂货店更复杂。关键是跑关系。所以中国的房地产商并不是什么“资本家”或“知本家”,而是外交家,哪一个环节,都要靠关系,否则寸步难行。但是,我没想到,上海的房地产利润这么大,来得这么容易。亿万富翁是怎么炼成的?就是这样炼成的。
  
  霏霏细雨中,表哥开车送我们到家。在门口,告别。迷离的灯光中,觉得他的这部“奥迪”很长,样子也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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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10日(正月初二)
  
  早上醒来,觉得外面很亮。打开热空调,半躺了一会儿,屋子暖了,爬起来,把窗帘调开。嗬,下雪了。车顶上有积雪。
  惊喜异常。我这半路出家的“海南人”,对雪也有了一种情结。赶忙出门,踏雪寻梅。
  梅是没有的,雪趣却有。上海的雪,等于江南的雪,是湿的,存不住。只有窗台、阳台、车顶和草坪上能存一些。地面上的,下了就化。雪中的建筑,更是肃穆。我这才注意到,园林空地上的棕榈,是用稻草包着脑袋越冬的,样子狼狈。
  雪中,空气清冽,满地水汪汪。走在木板条路上,略打滑,别有韵味。小区更是萧杀了。这毕竟不是北方的豪雪,不是那样温暖而剔透,银装素裹是不可能的。
  
  今天要出发,按既定方针办,去多伦路旧书市场。上午,老弟酣睡,等他醒。我随便看看书,听音乐,听老妈叮嘱这叮嘱那——她还把我当小孩。
  
  临行前,刚换了DVD,一高兴,买了一张贺岁碟。以前就喜欢南方的贺岁歌,大概都是从港台传过来的。在小店铺、中巴上,每年一到一月,就听见锣鼓声中欢欢喜喜的唱,唱得生活很灿烂的样子。这回买来的是卓依婷在唱,一开始接受不了她的傻笑。看了一遍,忽然就喜欢了这没心没肺的笑。贺岁歌里,多是“祝你鸿运当头乐无边”、“团团圆圆多欢畅”、“万象更新过一个太平年”这样浮滥的词。可是,这不就是老百姓的真理吗?生活就应该像卓小姐的笑那样简单。不管什么时代,让老百姓吃饱穿暖,做什么正当的事情不用愁,就是好时代。我近来越来越反感学者的说教。他们越说越玄,听不懂了。老百姓要的就是个简单的平安。
  
  10点多钟,老弟“草堂春睡足”。多伦路较远,我们决定不在家吃午饭了,坐11:00的交通车出发,先奔目标再说。
  今天要坐轻轨,轻轨就是地面上跑的“地铁”,一模一样。广州的一条地铁线,有一段就是伸出路面的。但真正的轻轨,我还是第一次坐。轻轨站很占地方,每一站都相当于一座四层大楼。在上海这样房屋、居民密集的地方修地铁、修轻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上海人办事严密、组织能力强。我早有耳闻。有人说,会务,顶数上海人办得好,应该是公允评价。想想海口,一小段龙昆南路,不过是拓宽,就闹了个人仰马翻,完工无日。尽管强调了客观原因,但当年修南大桥时的狼狈,我也是亲眼目睹。能力低下,就是低下,什么也别说了。
  轻轨列车在万千楼厦的顶上越过,从车窗看上海,是灰蒙蒙一片楼房的海洋。这是一个城市恐龙,单个的人,无法驾驭,只能感到自己的渺小。
  从上海体育馆到虹口,时间不很长,从上海穿了个斜对角,跑到东北方向来了。下车,是鲁迅公园附近。早上下过雪,天还很冷。街上有不少行人,不十分热闹,也不冷清。穿街过巷,就到了多伦路。多伦是内蒙的一个地名,抗战时因有战事而名声大噪。不过,我总觉得这多伦路很像外国译名,就如霞飞路、爱斐亚路什么的。
  到了地方,原来是一条小马路,路口有牌坊,酷似海口玉沙村、面前坡原来立着的那种,不过是西洋式的,上书“多伦路文化一条街”。里面是夹道的二、三层民房,一楼是店铺,多为文物店。楼面显然是整修过的,比较整洁。味道有点像北京的琉璃厂,只是土洋风格不同罢了。里面逛的人不少。文化街,名不虚传,早在30年代就是文人荟萃、藏龙卧虎之地。老弟特地把我引到一个小巷里,说:你看,左联旧址。原来当年的造反文人就是在这里聚会。再沿主路向里面走,路边一家店前有内山完造塑像,身后的店,莫非就是著名的“内山书店”?鲁迅当年出没的地方。
  文物店,我没有兴趣逛。旧书店,还是老问题——春节多打烊,铁将军把门。只有一家开着,里面杂七杂八的书都有,以80年代以来的为多。也有少数50或70年代的旧书。上海四人帮办的杂志《学习与批判》、文革中的《红旗》杂志一捆一捆地堆着,翻翻里面的内容,那言辞已觉不似人间语言。有几本80年代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的“20世纪外国文学丛书”,品相颇不错。封面为陶雪华作画,简洁、奇异,令人爱不释手。这套丛书现在虽不难收集,但在旧书界也是声名显赫了。因为再版封面已改成电脑拼图,品味顿失。另一方面因版权问题,有些已不能再版。书是好书,买了做纪念也好,但千里迢迢带旧书回去,不是太迂?我惦量再三,不能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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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套书,是从1981年开始出的。我买的第一本是川端的《雪国》,封面蓝色基调,很清爽。1988年南下,行色匆匆,藏书散失了绝大部分,包括这一套里的若干。当时无所谓,愈到后来愈心痛。90年代曾从北京的旧书店和单位工会图书馆搜罗回来三五本,聊以慰藉。1997年春节到邯郸一个朋友家里去玩,见他的一整面墙书架上,有一格,全是这套丛书。看得我眼睛发直,恨不能尽数归于己。
  出了旧书店,又往里面走,走到多伦路尽头处,有一大楼,里面有旧书广场。但春节也是闭门谢客,没办法。倒是有两家“知青旧物商店”开门。觉得稀奇,踅进去看。有当年的搪瓷水杯、脸盆、奖状、宣传画等,都印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字样。这倒没什么,当年这类东西很多。而另外一些“文物”,是我们当时没有的,比方“知识青年光荣证”(相当于工作证)、“上山下乡批准书”、“知识青年免费乘车证”。知青的旧东西也能开个商店,可见当年上海知青现在怀旧的不少。
  正看时,听见有一对中年夫妇正跟老板娘说话,大意是,请老板娘帮助搜集某种知青旧物,打算送给当年的朋友。看那对夫妇,虽然富态,我却能看出几十年的沧桑。我知道,30年前,他们正是风华正茂,不输于现在的帅哥靓女。文革把一代人彻底毁了,以聪明程度讲,知识青年一代不比“80后”差,坚忍、意志又远胜之。而到现在90%都平庸无奇,还有沦落得不成样子的。
  徘徊一通,时已过午,要解决吃饭问题,于是原路返回。路过旧书店,再翻翻,决定把“20世纪”中品相好的全部买下。人生,就是不要留遗憾。失之东隅,得之桑榆。我基本上也算是“桑榆之晚”了,能把风华鼎盛时的旧物收一点到身边,夕阳也还会有点红。
  于是先去吃饭,再折回来买书。老板娘是沪上那种见过世面的人,对泛泛的看客很冷淡,看我和老弟挑的书,知道是识家,便相当热情,把我选中的书放到另一边,等我们回来买走。
  出来到附近四川北路,进一家商场,一楼有“生煎”店。“生煎”就是包子蒸熟后再煎出锅巴来,是上海名点。两人各要一个套餐,单价25元,数量却也值。有酸辣杂烩汤、水果沙拉、肉卷、甜品、泡菜,可以“牛吃”一顿了。也许是饿了,竟觉得奇香无比。在海南,样样都好,就是肉、菜皆不像北方(广义)出产的那么香。我连声赞叹,老弟却哧笑:不过街上的快餐嘛,可见你平时伙食很差。
  拎着两大包书出了多伦路,我来了兴致,下午按计划去寻“1931咖啡馆”。
  这个“1931”,在陈丹燕著名的《上海的风花雪月》中首先提到,说是上海开得比较早的怀旧风格咖啡馆。
  老弟只知道这店在茂名南路。但茂名南路是一条很长的路,向路人和店家打听“1931”只能是徒劳。这种地方,务实的人是不会晓得的。来来回回地寻,先向南走,看看街区,不像有咖啡馆林立的样子,又掉头跨过淮海路向北,结果更不对头。看到了淮海路上的“国泰电影院”、“红房子西菜馆”,这都是旧上海如雷贯耳的时髦去处。“1931”应该就在附近,却芳踪难觅。老弟只好打电话问在外省的S。S是泡酒吧的老油条,门儿清,在电话里指点说,你们刚才其实马上就要走到了。没奈何,只好再返回向南,走到刚才的地方,还是不见,又向前过了一个路口,正惶惑间,我忽然一眼瞄见对面一个小店面,门楣上恰是四个字“1931”。
  此时,两人已似《儒林外史》里的马二先生游西湖,腿都软了。
  
  今天从多伦路、四川北路、淮海路一路过来,才真正看到了老上海的一点味道。马路不宽,“法国梧桐”虽是冬日枝枯叶尽,却也想得出来春夏时的繁盛。多伦路里面的小弄堂、小庭院,虽逼仄但却整洁。上海人从不在公共地面上显出邋塌来,多余的物件一概没有,确如陈丹燕、王安忆反反复复表达的那样——上海人的生活是精致的。多伦路上的民居,格式是欧化了的,外表朴素骨子里高贵。拐弯处有一幢是咖啡馆,精装了外表,那富贵气就逼人而来。可惜也是关门,隔窗望望,里面甚是洋派。
  在虹口一带,路旁也偶尔有几幢小洋楼,旧而沉静。走到某一处,老弟说:老爸当年就住过这里。抗战胜利后复员(当时公务员和大中学生从陪都重庆回京沪叫“复员”),继续上学,就住在这里。有一次领老爸来多伦路,他忽然觉得这里为什么这么熟悉,原来是住过的。
  我注意看了看。弟弟的话,我觉得带出来很多沧桑。
  淮海路,虽是商业街,却有高雅气。老弟说:南京路是俗街,太外在,可能外地人感兴趣。上海有品味的人,还是喜欢逛淮海路。至于刚才我们瞎闯的茂名南路,则是真正的幽静娴雅。树大、人少、几乎无车。卖豪华商品的专卖店林立栉比,客人很少,间或有一家可以连吃带玩的“俱乐部”,想来入夜后,会顾客盈门。
  踏入“1931”,我为它的小而感到惊讶,实际上只有六、七张桌子,且回旋空间不大。里面很暖和。挑了靠窗的一张坐下来,能看见对面的高墙和墙内“花园洋房”的房顶。
  来这种地方,我忽然有点儿紧张,这一家的名气是如此之大,常客和侍者恐怕都不是等闲之辈。我这“外江人”闯来,不要闹笑话才好。看酒水价格,还可以,一般咖啡30元。上来后,味道也一般。看来出名的是环境。墙上,有仿当年的招贴画,画的是四个旗袍女子在打牌,气氛有一点陈逸飞《流金岁月》里的病态奢靡。台子上有一架“喇叭花”式的老唱机,靠里面处有褐色垂幔。
  看座中,是亦文亦商的一些人物,年初二下午,没事在闲聊。听口音也不尽然是上海人,因为能听见有纯正的北方口音。
  劳顿奔波了半天,在这里歇下来,看街上行人、对面小楼,心情很惬意。喝完了一杯,就不再要了。“仆欧”是个上海小伙,穿立领白制服,倒没有歧视之意。问他什么,反而有些口吃,显出一点惶恐——把我们也当非等闲之辈了吧?没大注意哪位是老板娘之类的人物。只觉得此店盛名之下,略让人失望。
  大玻璃窗外,有闲逛的人不断走过。因为路过时不经意能看见里面,所以眼神里都会一丝好奇、意外。这么观察着,很有意思。
  外面已经渐有黄昏意,屋子里面的香烟味道越来越浓。我知道,来此的人,就是来消磨时间。这个小小的“1931”,能给人一种广大的氛围,与遥远的年代隐隐相接,超出了它本身狭窄的空间。因为它是领潮流之先,想必陈丹燕、王安忆、还有卫慧等一干与上海有关的女作家,都来过,坐过,消磨过。只有在上海,可以有这样一个阶层、一种共同的趣味、一种略显自矜的优越感。连这样的消磨,也充满了意义。
  一个多小时过去,渐渐地喜欢上了室内浓浓的香烟味儿。不甚亮的灯,褐色的木柱,仿佛积灰的垂帘,连同窗外的暮色与人们爽朗但不张扬的谈话,都是一种标识。“海派”两个字,就在这不出奇的咖啡馆里了。
  其间,不断有情侣、包括年轻的老外带了中国女朋友来。仅有一张小小的空桌了,愿意坐的,就留下,来晚的,只好另觅地方。小咖啡馆,生意真的很好。
  我发现靠墙的一个柜子上陈列着一些旧物品,就走过去看。是些早年的用品,烟灰缸、烟斗、手饰盒、老式电扇之类。一个小篮子里有一摞店里的名片,图案很怀旧,我取了两张,做纪念。
  时候不早了,下一个目标是外滩。我再次环顾。“1931”,该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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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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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坐地铁,正是黄昏温馨时。在地铁站内“季风书园”盘桓一会儿,再出地面时天色已黑。在福州路吃罢晚饭,东去几步,就到了外滩。外滩,是我情有独钟的地方,从1973年我第一次到上海时就是这样。每次上海小住,外滩必去两次。黄浦江并不是一条清澈的河,也不是一条雄伟的河,它迷人之处,在于两岸的建筑。我认为:在中国,城市审美不必去他处,在黄浦江边一站,就尽收眼底。此岸是租界时期的殖民地风格,对岸是梦幻样的现代景观。人到了这儿,又夫复何求?
  2000年我第一次远眺新兴的陆家嘴时,内心的激动无可言喻。其实建筑就那么几座,密集度远逊于深圳罗湖区的千门万户,也比不得海口金贸区的楼房数目。但是那种组合,就是令人神往。电视塔圆球上白天在阳光下泛出的紫光,简直就是神光。在这里,你只能看到财富的壮丽,你只能体会到资本的力量是无可阻挡的。
  上了长堤,外滩已是华灯万盏。这景象,我2000年看过,2002年又看过,但今天这一次,仍是忍不住要赞叹。
  江边的长堤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小贩在兜售烟花棒。游人一拨一拨地站到栏杆附近,以陆家嘴为背景照相。游客中的老外也仙鹤一般引颈眺望。是啊,这一景色,并不是每个欧洲老城都能有的。陆家嘴就是中国人近20年搞经济奇迹的缩影。江中的彩灯游船,仍有《子夜》里的奢华。远处大楼上,由灯光组成的特大“屏幕”上,硕大无朋的热带鱼在悠游。这“屏幕”起码有100米*100米,也许堪称世界之最了。
  火树银花,眼前情景没法用语言描述。只有林升的“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可以借用。冬季的黄浦江边,风是冷的,可是哪里能感觉到一丝丝萧瑟?外滩夜,流荡和摇曳的是资本的热风,是中国人在国门之内能看到的最繁盛的景象。
  身后的老外滩,则是腐朽化为神奇,一排殖民地建筑如长城高矗。精心设计的照明工程把百年的商厦装扮得玲珑剔透。走遍神州,这里就该是尽头了,再不可能有比这更壮丽的人间景象了。几乎所有的世界电器名牌和国内巨头企业,都把自己的名字,用霓虹灯打在了外滩和陆家嘴的大厦顶端。
  诗人艾青年轻时写过巴黎的妖艳、强大和罪恶。我不能想象巴黎,我只能看到中国大地上这最伟大的天堂。我们的财富还不够吗?不,在我此时此刻的视野里,它已经是满溢了。再多,就要蔓延到宇宙中去了。
  江风习习,我长久地默立。人生漫长,这样辉煌的一瞬,又何其短、何其匆匆!
  资本使人激动。金钱是最伟大的力量。江边盘桓一小时,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如若我是年轻人,就会对着陆家嘴的梦幻灯火喊一声:我来了,我一定要征服你!可惜我已不年轻,豪情已不再,脚力也不行了。有一些高峰,永远只有观望的份儿了。
  老弟见我痴迷,就说:金茂大厦,哪天可以上去坐坐。我说:好,咱们明天就来。
  陈寅恪有诗曰:“桃观已非前度树,藁街翻是最高楼。”人,就是要走到最高楼上去。
  
  依依不舍别了外滩,老弟问:是回去,还是再去个地方?我精神大振,答:走,去“棉花”。老弟有些担忧:会不会春节也关门?我说:不管,到了再说。
  于是沿南京路返回,准备顺便到“第一食品”买小食品带给编辑部同事。一路,又领略了一番南京路的流光溢彩,可惜“第一食品”因节日缘故提前关了门。接着走到人民广场,下地铁站。
  在站口,回首,最后看了一眼涨潮般的灯火。有福的人们,你们就这样夜夜笙歌、永无消歇吧。远无狼烟,近无饿殍,欢乐不属于你们属于谁?上帝安排了你们如此繁华的命运,总是有他的道理的。
  我们将要去的“棉花”,与农业无关,是“棉花俱乐部”,爵士酒吧也。这个名气就更大了,是卫慧发迹前后常去的地方。她的书里,几次提到。“棉花”,是新人类的代名词。这次我来上海前,弟弟征求了几个网友的意见,都一致推荐了“棉花”。
  坐地铁,到常熟路下。钻出地面,街上人已是不多,寒意萧瑟。跨过两条街,兜兜转转,觉得应该到了,但哪里有小资圣地模样的门面呢?在街角一幢楼前,老弟偶一抬头,看见玻璃门上“棉花俱乐部”五个字。原来在这儿!可是里面灯火幽暗,不像有人的样子,左右看看,证实了是关门。
  圣地朝拜不了啦,脚腕子却已经酸得要断。慢慢地沿原路返回地铁站。老弟说,这一带,要白天来,才有味道。路过一处高墙宅院,老弟又说,这里是当年上海四人帮聚会游乐的窝点,里面可是气派。我看了看,灯光暗,看不清什么,只一座小洋楼,黑黑的,院子很有纵深感,是个藏龙卧虎的好地方。
  今天的东奔西走,算是走到了极限,疲惫不堪。两人商量了一下,此时返回体育馆,交通车还要近一个小时才来,不如先去徐家汇地铁站,上去地面有个港汇大厦,是全上海小资钟情的地方,是个餐饮与商业中心。歇上一会儿,再坐一站地铁,恰好到体育馆坐交通车。
  上海的地铁,先进性略逊于广州,广州地铁开动时有火箭发动的奇异啸声,上海的没有。但上海地铁又远胜于北京的地铁。北京地铁是老牛破车,噪音震耳欲聋,通风靠风扇,夏天无空调。从苹果园到八王坟,坐一趟的话,累个半死。冬天地铁站口的风,就像万箭穿心。但不管是哪里的地铁,现在都成了小资生活标志,小男人电影里总要来个地铁站做背景,生离死别,怅然若失什么的。其实地铁是非常缺乏诗意的交通工具,窗外无风景,乘客表情冷漠,广播喋喋不休。好处就是又便宜又快。
  到了港汇大厦,时间已经比较晚。奇怪的是,节日期间,绝大多数的餐饮店不是延长时间,而是提前打烊,虽还没关门,但恕不接待了。这在海南不可想象。从楼下转到楼上,相中的几家咖啡店,都不接待。最后一家,看样子好像还要继续营业,便坐下。服务员小姐笑盈盈地走上来:对不起,我们的营业时间还有五分钟了。我眨眨眼,没动地方:那我们就在这儿坐五分钟。小姐一听,反倒如释重负,忙别的去了。
  此处不留爷啊。到手的钱都不赚了,这都是国营单位么?
  下到一楼,准备去星巴克,想来星巴克总不至于拒客。一眼却看见一家什么咖啡快餐店,人不多,灯火明亮。真是一步都不愿意多走了,就这家吧。
  里面的三个服务员虽然在进行最后的收拾,但不拒绝客人,客客气气地询问要什么。看看单子,价格也真是可以。便拣最便宜的看,一个是意大利咖啡,一个美式咖啡。我特别问明了:意大利咖啡是不是一点点的小杯?小姐说:是。我又问,美式咖啡呢,不会是小杯吧?小姐很会意,说:不是。你看柜台上左侧那个杯,就那样大。我于是点了,弟弟点了苏打水。两项加起来也有60多元。这连歇脚都不算,只是喘喘气罢了,喘气也要60元。上海居,不大易呀!
  屋子里很暖和,咖啡很好喝,歇了一会儿,舒服多了。掐着钟点,买单,下地铁,到体育馆。在寒风中缩脖五分钟的样子,等来了交通车。疲惫不堪的一天,就此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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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11日(正月初三)
  
  早上有雨。起来的时候,看见老爸又是头一个起床的。全家就他起得最早,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像北方老农。一个人在厨房弄这弄那,成习惯了。
  这次回来,发现老爸确实是老了。冬天室内冷,他戴了个毛线帽,穿一件很厚的毛衣,一身黑蓝,像香港的飞虎队。样子有点滑稽。
  老爸这一辈子不容易,除了八国联军,他什么都赶上了。我们老是说,20世纪的祖国是多灾多难的,但没有人认真想过,其实这多灾多难,都是由他们这一代普普通通的人来承受的。他还算幸运的,到晚年,祖国一古脑都补偿给他了。但是在家里,他就是普普通通一个江浙地方的老人,就这样一个人忙着,愿意做那些本不必要他来做的事。脸上,带着沧桑的纹路。
  今天有客人从外省专程来拜访他。不是什么旧交谊,而是功利性的拜访,如《沧浪之水》和《国画》里所写。“富在深山有远亲”啊,这样偏僻的松江县居然也有人找得上门来。老爸现在是个人物了,人们不能忽视。可是,我在18岁的时候,见过他“落配”时的狼狈与凄凉。在农村,一个人默默地劈柴,生炉子。那时,不会有人驱车千里来拜访他。老爸挺了过来。现在,他能看见的都是笑脸了。
  有人说:人在15岁的时候,崇拜爸爸;18岁的时候,怀疑爸爸;20岁的时候,瞧不起爸爸;30岁的时候,怜悯爸爸;40岁的时候,觉得爸爸不简单,50岁的时候,觉得爸爸简直就是伟大的人。我已经到了觉得爸爸是伟大的人的年纪了。老爸这一生的成就、他对一个家庭的庇荫、他对人类社会的贡献,是10个我也做不出来的。他所达到的人生高度,是我三辈子也达不到的。
  有一些伟大的事物,是抽象的,我说不出来实际它是什么样。但是爸爸却是具体的。他的苦尽甘来,他的由盛年而衰老,他的迟来的辉煌,都是我一年年亲眼目睹的。
  
  昨晚听老妈唠叨,没有早餐面包了。早上起来就对老爸说:我去买面包。老爸说:今天要来客人,再买一点柑橘回来,出大门向左,过路,就有两家超市。
  撑着伞,在凄风楚雨中走上公路。这里是传统工业区的废墟,但仍很整洁,没有荒颓感。人行道很完整,红绿灯很规范。上海,就是已然衰败了的地方,都这样井井有条。让我不能不想起海口坑坑凹凹的人行道砖,想起那些没有红绿灯只有硬闯才能过马路的大道,心里直叹息。
  上海人是训练有素的,在十字路口,骑单车的人与行人都规矩地肃立,等红灯,没有人抢行。在郊外也是一样,令人想到绅士这个词。昨天在淮海路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每一个狭小的十字路口,都有交通协管员用响亮的哨声和夸张的手势,在红灯亮时示意行人止步。每个路口都看见有人群肃立,就像在欧洲街头。这一点小事,就让我心悦诚服:上海人的体面与辉煌,是他们自己争来的。
  小区里的超市,面包是3天前出的。我知道老妈很在意这个,就到公路对面的“联华”超市去找。拿起一款面包,看看包装上印的日期是当天的,不免诧异,就问:是今天出的吗?一大早就送来了?服务人员说:没问题,我们半夜就有进货的。
  出来,看见门口水果小贩刚刚在雨中撑起雨布摆摊。问问柑子价,还行,3块钱。小贩动员我买整盒装的,要便宜很多。我不敢,不知道里面内容如何,挑了散装的买了。
  
  今天要来的客人,还有大舅和舅妈,他们又要来请我们吃饭。早餐后老妈连忙把客厅收收拾整洁了,一会儿,表嫂就开车把两位老人送到了。从浦东过来,这得起多大的早?老人真是有精神头。大舅坐下,老妈说,今天有客人从福建来拜年。大舅立刻有些不安:会不会有影响?老妈说:他们顶多坐半小时,不要紧,等会儿你们在大卧室呆会儿就得了。
  说话间,一声喇叭,客人就到了。开门,立刻有热情洋溢之声扑了进来。我在不久前刚刚读过《沧浪之水》,知道,这程序中的每一言笑都是经过事先设计的,心里便有些好笑。不过也很怜悯他们,春节里这样辛苦地跑,不就是因为抗不过“潜规则”么?客人进来,俨然是大单位若干少壮派的知识分子领导,其笑容很标准地灿烂。还来了一个操四川口音的女性,干练而热情,这是为了联络母亲的。大舅和舅妈已回避,我端上茶后也回避——好在房间多。端茶时,不经意地看见,客人倒是很光明磊落,只带了两包土特产。何人、何礼、何种方案,这都是精心权衡过的,我看过《沧浪之水》后才知道。
  客人果然没多坐,留下阳光般的笑声和问候声走了。春节期间,他们还要继续赶路。大舅被释放出来,在客厅里与老爸老妈聊。外面的雨紧了,寒气逼人,老妈叫大舅坐到空调的风口对面。
  嘈杂过去了,我在书房关起门,要好好欣赏一下贾樟柯了。从1999年主编《中国歌坛》起,这个名字对我就如雷贯耳,到现在它几乎是神圣的了,但始终未能有机缘欣赏其大作。我把碟片放进电脑时,竟产生出一种焚香沐浴后的庄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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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在北京,我偶然在一本老《书城》杂志上看到了一篇关于《小武》的文章。我在这方面有天赋,一下就认定《小武》不是一般的电影,它肯定是一座里程碑。我当时虽然搞的是流行音乐兼影视杂志,但却不知到哪里去淘《小武》的碟片。我把文章在自己的杂志上转载了,《小武》却从此成了我的海市蜃楼。我无数次地想象:这个在国内外声誉越来越高的独立电影到底是个什么样?是什么风格?什么色彩基调?什么画面叙事语言?
  直到近几年,DVD碟在广州、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如烈火燎原,它才露出了踪迹。终于有一天,老弟偶尔在电话里提到,他弄到了《小武》,还有《站台》。于是,就有了我的补课。电影开始放了,是山西汾阳县的情景。一个土到了家的县城,80年代中期的背景。主角,是个戴眼镜的小偷,由贾樟柯的电影学院同学出演,演员选得好。不过,看着看着,我渐渐地惶惑、不安、乃至有些愤怒了。电影可以是这样拍的么?没有完整的故事,没有一条清晰的线索,人物在一种无奈的情绪中东游西走,似在等待、期盼、渴望突围,可是又什么都没等来。他不断地东张西望,走走,停停,叹气。逼真的80年代小城气氛,令人沮丧,谈不到一点美感。
  我承认,看的时候,中间喘了气,我觉得有刀在剜心。我必须歇一歇。生命旅途中似曾相识的困顿,唤醒了我的某种记忆。
  终于我适应了它的风格,津津有味地看着主人公无意义的游荡。小武与歌舞厅小姐的短暂而朦胧的爱情,是冬日里的一抹阳光,美丽但令人心痛。小武没有等到什么,连那个小姐也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消失了。他似乎一辈子就只能这样无望地追寻。
  我被一个念头骤然照亮:我们自己,就是小武。
  贾樟柯,估计是来自底层的。那个年代小城的灰暗,刻在了他心灵上。然而,他终于走了出来,颠覆了张艺谋神话。
  巨匠的艺术,就这样出人意料。电影完了,我不愿意关掉画面,看着字幕一行行上移。老弟问我:什么感触?
  我无言。贾樟柯,是艺术上杀人于无形的大侠。
  
  今天大舅在,不能出去了。时近中午,雨未歇,不方便出去,于是程序就倒了过来,是我家请大舅和舅妈吃饭了。老弟掌勺,又叫了两个外卖。饭桌上,大舅提到,大表哥此时也在上海,就在女儿(我的外甥女)和洋女婿家里。小两口在上海经商,租的房子住,月租7000元。我听了,表面没动声色,内心里连眼珠子都掉了出来。
  我的海口,简直就是淳朴的乡村了。
  饭后,我找出报纸来看,整版的二手房出售广告,最便宜的,60万,大概是单位宿舍吧。其余的,都在150万以上,较高的,单价早已突破18000元一平方。而上海的普通白领,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就是3000多一个月,这不是令人绝望?白领如此,更遑论低收入阶层。
  我想起了贾樟柯。我在想,他在哪里找到的这样破败的地方拍外景,他怎么就注意到了这样一群灰色的人群?
  我们的眼光,久已不注意那些地方了。在我所居住的海口市海甸岛上,有一条“沿江一路”,还有一条“沿江二路”。两条路之间,叫做“六庙”,那一带有破败的民居。以往在我的概念里,那里似乎不会有人住。一次坐车路过,随便注意了一下,才发现,那里居然住了那么多的人,有那么密集的房子。不少人家窗子外一米多远,就是别家的大墙。他们也是生灵,也要吃喝、出行。那个地方照明如何?道路如何?防火通道如何?卫生如何?治安如何?我从来没有听到过那里发出的声音。
  能发出声音的人,都住在金贸区。
  可是沿江一路上,确实是有人住的啊。
  我把思绪拉了回来,放下报纸。上海的房地产,这样的价位,是准备让人住的吗?
  我的想法很天真。我有时像孩子那样天真,过去栏目组的一个旧日同事这样说过我。我只是想,我们的生活中,不应该有解释不通的事情。既然是进步,就应该大家都能欢乐、健康、有希望。和谐,只是个结果;不均衡的话,又怎么和谐?
  《小武》里有一个经典镜头,歌舞厅小姐在出租屋早上起来,懒懒地在院子里水龙头下洗脸、洗头。镜头便在灰暗中倐然一亮。是啊,“野百合也应该有春天”。
  我所住的地方附近,小街上有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发廊。元旦后的那几天天气奇冷,没有客人来“按摩”。穿鲜艳黄毛衣、红裤子的16、7岁女孩们,就在寒风中打羽毛球。很美,又有一点点残酷味道。这是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姐妹?——不会有人这样追问的。
  
  下午,表嫂开车过来接大舅,顺便带了两个孩子来。我老妈挺喜欢这两个小淘气,叮嘱表嫂带来。小家伙大的上小学了,小的才4岁,都机灵得很。据年轻的表嫂讲,小的坐她的车上街,能把街上轿车的各色品牌认个八九不离十。
  大 舅 走 后,晚 饭 饭 桌 上,我 说 出 了 我 的 惊 诧:月 租7000 块 的 房 子,超 出 我 的 想 象。老 弟 就 笑:你 真 是 乡_巴 佬 进 城,就 我 们 这 房 子,租 出 去 也 是 5、6000 一个 月。7000 块,在 浦 东 只 能 租 到 一 般 的 房 子。商 务区,月 租 上 万 的 房 子 也 不 稀 奇。我 问:那 么 租 房 子的 一 个 月 得 挣 多 少 ?老 弟 说:大 概 都 是 月 入 10万 以 上 的。不 过,有 的 外 企 人 员,公 司 有 住 房 补 贴,自己 不 必 掏 那 么 多。
  晚饭成了房地产问题讨论会。我主张房子可以适时卖掉,捞一票。或者再买一套赢利。老妈不同意:那不成了炒房子的了?老弟说:世博会2010要开,这之前,上海房价只能涨不能跌,现在早就突破两万一平方了,更贵的也有。将来要涨到什么水平,谁也说不上。
  发财吧,暴富吧!这类的机缘,在海南已经是旧梦难温,人人不过养家糊口而已。就我所知,赫赫有名的大开发商连10万元闲钱都拿不出来的也有。可是在上海,金子,就在你脚下闪光。
  我琢磨了一下,一个人要是有个8、90万元闲钱,前几年在上海买上五套房子,10年按揭慢慢付。然后把房子随便装一装出租,拿租金来付按揭。在上海,有房子就不愁租不出去。这样等于10多万首付就到手一套房。等到2010一过,这五套房子的总价值可就过了1000万了,到时候一抛掉就完事。稳稳地赚钱,胜过炒股、开饭馆、买彩票。千万富翁是怎么炼出来的?就是这么炼出来的。据说,在中国,资产过千万的家庭,已经有1000万人了。我们就为这1000万幸福的人们干杯吧。早先真的不知道,当一回千万富翁,只要会小学的算数就行。
  晚上看了一会儿《青木瓜之恋》。法籍越南人拍的,陈英雄,越南的张艺谋。《青木瓜之恋》我也是闻名已久,过去,只能从小资杂志上看小资们津津乐道,直到现在,连小贩们手里也有了这碟,我才看到。片子的节奏很迟缓,故事乏善可陈。只是画面精致到了极至。一个窗口、一个青花瓷瓶,都像杨云飞的油画那样工整。整部电影就是活动的工笔画。上世纪初热带的场景,细腻得令人心里发热,像我喜欢的某个人。还有,我也喜欢越南人说话的声音,柔和到极点。唱歌的调子就更奇异了。西贡(胡志明市)那些老房子的木檐廊,飘荡着独弦琴悠长的泣诉。很奇怪,这样一个文雅的民族,怎么会曾和美国对阵?
  看到一半,空调热气吹得直打瞌睡,只好先放下。高尚小区呀,恨不能秉烛夜游,怎么能这么早就睡?于是出去,坐坐“上岛”,熬到了半夜,回来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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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ミ^ō^ミ灬)~

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米女来啦,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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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月12日(正月初四)
  
  早上起来,发现又下了雪,比前天的还大。出门遛弯儿,已经看不到雪花飘,只是有星星的雨滴。小区又是一片肃穆。往纵深里走,看那些深蓝色的三期建筑,越发觉得冷。这样的豪宅,外表装饰得这样好,其实是吸引别人羡慕的。住在里面的人,感觉如何,不好说。总之不可能天天新鲜。
  在海南,过去在公司做职员,两次住过别墅。别墅,我认为也是外人羡慕、住着却不怎么样的。海南的别墅都是乱盖的,占地面积只一点点,十几栋挤在一个小区里,根本没有别墅应有的开阔感。里面光线不足,潮湿,房间狭小。夏天空调不可能把大厅打凉,能的话,也很少有人舍得。于是光着膀子住别墅,就是当年海南很多公司的一景。别墅是按面积交物业费的,每月单子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养个小蜜都养得起了。
  我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从别家的楼前通道走过,大玻璃窗里,隐隐能看到有的房间里有人活动。人们就住在这离上海市区几十公里的地方,出了小区大门,就是格调苍莽的旧工业区,不知这小天地里,有何乐趣?
  转回来,盘算了一下,今天要出去。决定傍晚动身,只去一个地方——登上金茂大厦看夜景。前天跑了太多的路,脚都走酸了,歇了一天还没缓过来。白天不动,上午老弟酣睡,我看书。老弟那儿有一本《北方人的巴赫》,音乐随笔集,是一位天涯网友写的书,女的,业余乐迷,在美国。书做得照例漂亮。我挑了同题的那篇读了,作者好兴致,开车听交响乐,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我不行,我跟张爱玲一样,欣赏不了交响乐。仅仅爱听马勒的。
  我还是继续看《与文学大师相爱》。小伙子瞎写,我就瞎看,文学能唬住全国人民的时代早已过去,有人能拿它换饭吃,有的能拿它换官职,都算是精明的。为了文学去卧轨的,真太痴情了。当年我没有坚持写诗,如果坚持的话,也差不多要去卧轨。
  接近中午,老弟起来。我接着看《青木瓜之恋》,里面热带的景物,跟海南太相似,看的过程中我老是思想开小差。才离开几天,有点想念海南,想念它明媚的阳光,想念它的味道。
  在上海东奔西走,觉得大城市的楼,太高太密,城市大得没道理。我还是习惯海口,无论去哪里,“打的”15分钟都能到。当然,在海口住久了,人要苦闷:太一样的骄阳,太一样的日子,太没有新鲜感的一个城市。触目都是不规范的事物。如果海口是我的老爹,我就会一声叹息,远走他乡。但是,海口是我的情人,腻了,厌了,一旦离开,就想。这无可理喻。
  到上海来,会有一些惊喜:城市很现代,人们的普通话很悦耳,女孩子五官比较舒展。但是,没有什么地方能像海口那样让人熨贴。哪怕是龙昆沟散发的臭味,一闻到,就亲切。试问,哪个大城市公共汽车能招手停?哪个城市半夜可以坐在街边吃到凌晨?哪个城市小姐能穿睡袍上街乱逛?哪个城市把服务员叫做“小妹”?草莽的亲切,是贴近人性的。我们不要国际化,本土的缺点,也是一种魅力。
  当着老弟,我不能夸耀这些,那就成了嗜痂癖。但是,这就是我喜爱海南的理由。为了它,我可以忍受文化的稀薄。在烟尘漫天、疲于奔命的大都市,即便文化浓厚又有什么意义?
  《青木瓜之恋》不知不觉看完了,后面是什么意思都没看明白。不过,毕竟是经典,那精致,我忘不了,那本是我“大汉”的文化延续。我们没有了,人家还有。
  接着又看《站台》。好啊,震撼!这一部,我更能接受。仍是80年代初期,小城镇,一伙土里土气的县文工团员,讲的是在他们不断走穴的过程中的事。他们每个人都想飞出山沟去,但同样也是无路可通。男演员还是“小武”,女主角却选得比上次好,一个有点神经质的小户出身女孩,奔奔波波,想改善自己的生活。后来果然当上了税务员,大盖帽,脑袋上翘了。个别时候,在办公室无人时,还会来几个舞蹈姿势,表现出一点点恋旧。故事也是没结尾。男女两人,不可能结合了,但又凑到一块儿想聊聊。
  所有的欲望,都有点说不清楚。跟我们自己的生活一样。
  下午就这么消磨过去了。下午6:00,坐上班车,在暮色中进了城。
  
  车在冬夜的薄暮中走近繁华。从高架路上看上海,是楼房的山谷,凝重、苍茫。从上海体育馆坐地铁,转一趟线,就直抵陆家嘴了。虽是从西郊跑到东郊,但感觉并没有多大一会儿,喘口气就到了。在上海的地铁上,常常看到年轻的情侣很默契地依偎,心心相印的样子,在广州和北京好像并不这样明显。看来“上海男人”确乎不同,也许他们对女人有更多一些的关爱。
  从地铁口出来,眼前是一片夜的空旷,几座大厦拔地而起,高得不可思议。金茂大厦近在咫尺。大厦的灯火并不辉煌,幽蓝的装饰灯光若有若无,却透出一股威严。这个大厦,楼高88层,像个竹笋,又像个苞米棒子,尖儿还有一点歪。是陆家嘴所有的建筑里面,最不好看的一个。其高号称“中华第一,世界第三”。地下一层到52层是商务写字楼,53~87层为旅店,88层为观光层。到88层有专门的电梯,45秒即可直上青天。上这个电梯要买票,大概100元,这是人们在顶层站一站的价值。
  进了大厦,电梯是分段的,先到53层,然后再转,再转,坐得人晕头转向。农村的弱势群体要是上这里来,准是上得来就下不去了。每一段电梯衔接处的走廊里,都有专门的人负责引导。
  我们七转八转,直奔第57层,那里有个爵士酒吧。上次在美国的大弟回来探亲,请全家在金茂撮饭,撮完就是在这里消遣的。老弟觉得还不错,因此今天带我来。酒吧在大厦的核心,一个天井的底部,抬头望,锥形的空间直达大厦顶端,壮观之极。但是四面无窗,我便有些犹豫,起码要能看到黄浦江啊。服务员说:“中间的座位已经满了,边上的座位行吗?”我们看看,刚要坐下,服务小姐又提醒:“请问是不是住客?在这里消费,每个人要收最低消费125元。”我不满意那桌椅的简陋,比海口的老爸茶坊强不了多少,便犹豫着没坐。服务员见状,说:“56层还有酒吧,54层也有一个音乐酒吧,可以到那里去看看。”于是我决定走,下了一层,见所谓的这个酒吧很小,靠窗的位置已经没有了,服务员引导到座位前,又提醒:“是住客吗?这里的最低消费每人一百某某元,外加20%服务费。”哦,这一套在海口早就被物价局禁止,在这里倒还通行,上海不是进步的么?坐下来,觉得气闷,因为空间太狭小。想不到这样一座堂皇的大厦,休闲场所却如此局促,看来好地方都用来做客房赚大钱了,边角旮旯辟个小酒吧应付而已——精明之处真是随处可见。
  此时一伙服务生敲锣打鼓进来,口念“恭喜发财”,请每个桌子抽奖。老弟摸了一个,中了一盒精装年糕。我却不想坐了,决定还是去音乐吧看看。于是将年糕退还,又七转八转地转电梯下去。
  54层的酒吧让人眼前一亮:大,窗口视野很好,黄浦江的灯火一览无余。我大喜,说:“这才好!”服务生领我们坐下,开口就说:“这里每位最低消费一百某某元,外加服务费。”老弟说:“知道了。”点了咖啡和威士忌之后,我想想有气,就摆手叫服务生过来,问他:“你们为什么到处都要提醒收最低消费?是怕我们钱不够么?”服务生万没料到有这一问,但反应还算机敏,答道:“如果是住客的话,可以免掉。所以我们要提醒一下。”我一笑,心想算了,这也算是个说法吧。在中国,怕顾客钱带不够,或者心理承受能力太低,没等坐下就提醒要收最低消费的,大概只此一家。
  我出了气,就心安理得靠在沙发椅上,欣赏夜景。黄浦江两岸的灯火依然辉煌,但看上去,一条江就像一条小溪流了,“万国建筑”也成了矮矮的积木。这地方不过是大厦的中段,就如此之高,看电视塔的大圆球,就在窗台底下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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