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的溫柔








我是在接待中心認識芒果的,一剛開始,我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對他的第一個印象,就是火紅色的T-SHIT和微微笑帶點稚氣的嘴角,他像是一個來自夏日午後的男孩。

那一年我二十一歲,念大二,意外的在網路上發現一個為期一個月的義工活動。我是一個總覺得生活太過無聊的女孩,於是我花盡了積蓄,買了機票,帶了一點點的錢,來到這個我從沒料想過我會終身懷念的國度,尼泊爾。

幸運的是,有另外兩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女孩,也在同一個時間點前往尼國,她們一個叫如如,一個叫小金,如如是個二十六歲的上班族,在金石堂工作,她長得很甜美,像SHE裡的selina,她是個胸無大志的小女人,一臉天真,身上總是散發著學生的氣質。小金是台大獸醫系大四的學生,個子小小的,有一張孩子氣的臉,可是她看起來精明能幹,很有台大之風,從她身上,我看到比較屌的台大人,不但會念書,也懂得玩。

從第一天見面的時候,我們三個就已經知道,我們會成為莫逆之交,而事實也果真如此。

在泰國轉機的時候,我們把機場裡的椅子排在一起,縮在一起睡成一團,人生其實從來沒有什麼好怕的,我相信人其實並不害怕窮困、黑暗、不舒適的生活,人最害怕的,其實是孤單,就像我們三個女人縮在機場裡整整十二個小時,可是我們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就算覺得辛苦,也不至於難以承受,人生最難以承受的,是獨自一人面對一切,不論悲喜。

舟車勞頓到達尼泊爾後,迎接我們的是小金的行李遺失,我們在機場裡和英文不怎麼靈光的海關人員溝通了好久,久到整個機場裡的人都已經走光了,海關人員只給了我們一張單子填,然後說他會再聯絡我們。

走出機場,一堆人衝了過來,飯店的,計程車的,一個一個幾乎要把我們包圍起來,我手裡緊緊握著行李,表情鎮定其實心裡慌張的大步向前走,接我們的人呢,接我們的人在那裡,我心中喃喃自語。

好在很快就有一個拿著我們三人名字紙牌的男士走了過來,他笑笑著自我介紹,說他叫芭辣,是我們在尼泊爾的負責人,然後他領著我們到一台廂型車,幫我們把行李放上車頂,可是從頭到尾,我的目光都一直在偷瞄那個站在我們車子旁邊的軍人,他站得直挺挺的,手裡拿著一把烏黑的衝鋒槍,表情看起來兇狠的很,衝鋒槍已經擺好隨時要扣板機的pose,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被人用槍對著,瞬間覺得背上一片涼意。

廂型車駛出機場,一路上塵土飛揚,我看到黃濛濛的街道上,有好多軍人,好多牛,好多赤著腳穿著傳統服飾的男男女女走在街上,我第一次因為到了異地感到害怕,因為這個地方和我去過的所有地方有太大的不一樣,和我去過的那些美國日本全然不相,我於是感到害怕,只是我沒有把話說出口來。

我們被安排住在加德滿都的接待中心,那是一棟獨立的透天房子,四層樓,有自己的小院子,位在離主要街道約走五分鐘的小巷子裡,白天夜裡都很安靜,陽台上,可以眺看整個加德滿都市的美景。

屋子的一樓是廚師的房間、儲藏室和另外三間辦公室,二樓有五個房間,四個供國際義工居住,第五個房間是上課用的,三樓是辦工人員住的地方,四樓是廚房和餐廳。

我們三個女生一起搬進一間三人房,行李一丟,就累得攤了下去,房間裡的燈光昏黃,我們兩天轉機和找行李來的疲累一下子全都爆發出來,講不到兩句話就陷入深深的睡眠,一直到吃晚餐的時候才被叫醒。

我走上四樓,樓梯是開放式的,可以看到外面的風景,此刻的加德滿都已是天黑,我只能看到許多燈光,這裡的燈沒有台北市多,可是看起來格外的美麗,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我會愛上這個城市裡的一個男人。

我們在餐桌坐定以後,才開始觀察新環境,四樓的設計很簡單,廚房連接著飯廳,都在室內,打開飯廳旁的小門,就可以走到一個很大的陽台上面,那個陽台很美,白天可以看日出,傍晚可以看飛鳥,晚上可以看星光,那個陽台,那個氣氛,是我在台灣從來沒有享受過的,那一刻我突然懷疑起自己的富有,我們真的比尼泊爾人有錢嗎?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麼我一年到頭都沒什麼機會看看這樣的美景,他們卻可以天天享受。

廚房裡有兩個忙碌的廚師,正在張羅我們的晚餐,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兩個都和我一樣大,也是二十一歲,十八歲那年為了生活,離家來到加德滿都這個大都市工作,久久回家一次,過著簡單忙碌的生活,已經三年。

我看著他們俐落的切菜,甩鍋,很難相信他們和我同年,在台灣的班上男生,一個學期五萬多的註冊費,他們卻仍是常常翹課,上網咖,被當重修,討論的話題是接下來要買那一隻新手機,或是那一個學妹今天穿的裙子又短了一些 。

原來只是出生的地方不同,就可以深深的影響一個人的命運,事後我常常自己問自己,如果芒果是一個在台灣長大的男生,他的個性還會是這樣嗎,我還會愛上他嗎?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芒果是其中一個廚子,有一張笑咪咪的娃娃臉,給人一種弟弟的感覺,他的名字其實是叫Mangla,只是聽起來很像中文的芒果,所以我們三個女生就芒果芒果的叫他,另一個廚子叫bolwan,聽起來像中文的不問,他的個性嚴肅,一張臉常繃得緊緊的,看起來也比較老成,所以雖然芒果比不問大上半年,我們卻總覺得不管怎麼看,不問都像是芒果的哥哥一樣。

芒果喜歡紅色,他大半的衣服都是紅色的,不問喜歡藍色,大半的衣服也都是藍色的,所以我們幫他們偷偷取了綽號,方便在私下講中文的時後使用,所以芒果就叫做小紅,不問就叫做小藍。

那個時候的芒果對我來說,就只是一個笑臉迎人的廚子,我們連朋友都還談不上,可是我沒想到一個月以後,他變成子一隻小蟲子,一輩子的躲在我的心口裡。

第二天我們開始長達一個星期的語言課程,學習尼泊爾文,每天早上的十點到下午三點,就是我們三個台灣女生叫苦連天,昏昏欲睡的時段,老師的進度很快,再加上我們三個每天一下課就跑去外面闖蕩,不到天黑不回家,回家以後又瘋狂的聊天,從來不知道預習複習為何物,很快的,就進入了鴨子聽雷的階段。

其實我們是有複習的,每天晚上,接近上床睡覺的前一兩個小時,大約八九點的時候,我們就會很哀怨的抱著課本,走進白天上課的教室,那時教室裡已經有正在念英文的芒果,和正在看電視的不問了,所以我們念一念的結果,不是和不問一起看電視,就是開始和芒果問東問西,或是陪他一起念英文,總之,我們就是想假裝忘記有要念書這一回事。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和芒果開始漸漸變得像朋友,而且因為芒果人好,有求必應(不問是求什麼都不應),例如當地人喝奶茶喜歡加薑,為了去寒,可是我們三個女生實在是受不了加了薑的奶茶,我們就會偷偷拜託芒果說,可不可以在煮茶的時候,另外幫我們煮一鍋,不要加薑的,他總是笑咪咪的說好。

後來,我們恃寵而驕,從我們吃的東西不要和當地人的一樣辣,到我們想吃什麼東西他就煮什麼東西給我們,每天採預約制。

時光走得快,我們過足了一個多禮拜公主般的生活,每天無理取鬧,大呼小叫,茶來張口,飯來伸手,一點也不誇張,就是公主般的生活,我和芒果也從普通的朋友,變成比較要好的朋友。
其實會變成好朋友是有原因的,因為我無意間發現了他怕癢的弱點,偏偏我生性惡劣,知道人家怕癢就更喜歡沒事癢人家兩下,所以不論芒果是在跟別人說話,還是走路經過我的身邊,或是一邊炸薯條,也許正在倒熱水,我都會毫無顧慮的癢他一把,然後一邊聽著他的慘叫聲我一邊大笑,順便逃跑。
被癢了比較多次以後,他開始學會反擊,偏偏我其實也是一個怕癢的人,所以每天出期不意的大戰就隨時都會上演,從廚房到飯廳再打到陽台,從一樓打到三樓,或是繞著餐桌猛轉,尖叫聲,大笑聲,這是專屬我和芒果之間的遊戲。
其實如果說我對芒果沒有一點點微小的感覺,那一定是騙人的,可是有感覺又怎麼樣呢,再過一到兩天,我就要前往我進行義工活動的小學,那間位在奇旺的小學,離加德滿都有七個小時的車程,等到下一次我再見到芒果,就是我要搭飛機回台灣的時候了,所以再多的感覺,也沒有表達出來的意義。
要離開的前一天下午,我坐在四樓的陽台發呆,加德滿都的空氣污染很嚴重,可是從陽台整個看下去,感覺還是很心曠神怡。我把玩著我兩天前去塔美爾買的老鼠手套,那是一雙白色配粉紅色織成的手套,戴在手上很可愛,因為手好像變成了一隻老鼠,就像你玩布偶戲一樣,大拇指和其他四隻一張一合的時候,那一隻老鼠就變得好像在說話一樣,我喜歡的愛不釋手。
芒果在廚房裡整理到一個段落以後,他也走到陽台邊,站在我身邊,一言不發,我看看他,用戴著手套的手對他展現我的一張一合,一邊用學得不怎麼樣的尼泊爾文跟他說:「我是老鼠喔。」
他歪著頭笑了一笑,我馬上就攻擊他的腰部,那是他最怕癢的地方,他的反應也不慢,可是平時他的反應快是馬上退後或是閃開,但是那一天,他卻緊緊抓住了我戴著手套的手,他笑笑的,用尼泊爾文對我說:「我是貓。」
我第一次被他抓手,意外的發現他力氣很大,我想掙開他的手,卻怎麼也掙不開,臉頰不能控制的紅了起來。
「我是狗啦。」我狼狽的用尼泊爾文跟他說。
「妳明明是老鼠,我是貓,貓吃老鼠的。」他說。
「放開我啦,不跟你玩了。」我彆扭的用英文說。
他這才放開了我的手,那一瞬間,我竟然覺得有點失落。
沉默了一會,我又開始發呆,芒果則把他的木笛拿出來,開始吹他的尼泊爾民謠,我聽著聽著,伴著下午的,懶洋洋的風,我開始昏昏欲睡,然後我就在桌子上趴著,好像高中時午修那樣。
過了一會,芒果的笛子聲停了,他把我的手拿起來,用原子筆在我的手背上寫字,我懶得反抗,就任由他寫,於是他在我的左右手的手背上各寫了一些東西,又在我的左手手心裡也寫了一些東西,等他停止了以後,我才抬起頭,想看看他在我的手上亂搞一些什麼東西。
我的左手背上,寫了Mangla,右手背上,寫了他的姓,Aakash,我的左手手心上,是那種像印度一樣,我相信我永遠都看不懂的尼泊爾蚯蚓文。
他告訴我那是他的名字的寫法。
我感覺到心漏了一拍,芒果為什麼要把他的名字寫在我的手上呢,有一種甜絲絲的感覺,滲透到我的心裡。
我於是在他的手上照樣的寫了我的名字,讓他見識見識中國文字的可怕,果然,他也嚇了一跳,可是他努力的開始唸起我的中文名字,好像一個虔誠的小沙彌一樣,念啊念啊念的。
那天晚上,他經過我的房門,那時我正和如如小金聊天,他和我打個招呼,我問他穿了外套是要去那裡嗎,他說要去商店買點東西,我說你買什麼呢,他歪著頭想了一下,說要買蛋,我說你快去吧,他聳聳肩,給我擺了個”我這就去了喔”的表情。
可是他還是站在房門外,東摸摸西摸摸,好像在等人一樣。
我說,我和你一起去好嗎?他開心的笑了。
走到商店,他買了兩條巧克力,我說蛋呢,他又歪著頭笑了笑,他給了我一條巧克力,問我想不想和他一起去看星星,我說好。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的星星,是不是因為有芒果在身邊,所以顯得特別美,我只知道,我真的很想再和他一起看一次星星,如果這輩子還有機會的話。
我們坐在河邊,肩並肩的坐著,抬著頭看星星很快就累了,我也自然而然的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累了,我就把眼睛閉上。
「妳睡著了嗎?」芒果問我。
「沒有。」我睜開眼睛。
過了一會,我又把眼睛閉上,他又問了我一次,我只好又把眼睛睜開,這樣的遊戲玩了四五次,我已經懶得把眼睛睜開,所以我回答他說:「我睡著了。」
我正猜想著他會有什麼樣的回答,下一刻,我只感覺到一個柔軟的東西貼上了我的唇,我感覺到芒果暖呼呼的鼻息吹在我的臉上,那一瞬間,我呆掉了。

我不是沒有交過男朋友,也不是沒有和別人接過吻,可是這是我第一次被吻得呆掉,芒果的吻充滿霸氣,好像要把我整個人吞食,他咬著我的嘴唇,舔過我的舌頭,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訝異充滿了我的腦海,我不能反應,只能順著他的行為配合著。

這個吻好久好久,久到我從來不知道一個吻可以持續這麼久的時間,芒果像一個饑渴的人,他咬著我,他吸著我,他不放開,他意猶未盡。
當他的唇終於離開我的的時候,我可以很清楚的感覺到,我的唇輕微的腫了起來,這是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覺,我不可思義的撫著自己的唇,訝異著原來世界上其實存在著這樣的一種吻。
他牽著我,踏著月色回家,巧克力的包裝紙還爛爛的放在我的口袋裡,可是我覺得好滿足,從出生到現在的二十一年當中,第一次感覺到這麼前所未有的滿足,我知道我可能想太多了,可是那一刻我寧願相信,我終於知道所謂的幸福,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幸福很簡單。
第二天一早,我們要搭很早的公車去奇旺,正當我們人仰馬翻的在把睡袋等東西塞進包包裡的時候,芒果已經端著熱騰騰的奶茶和麵包,微微笑的站在我們門口,我們三個女生都開心的笑了,芒果的體貼,一直都是他最大的魅力。
我們在車站道別,芒果帥氣的把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那是他一貫的動作,我坐在車子裡,依然可以感覺到嘴唇是腫的,也許別人看不出來,可是我知道它是腫的,我沒有掉眼淚,因為我知道還會再見面,只是我不知道,原來我對他的思念,已經超過了我自己的以為。
在奇旺的前三天是很難熬的,我每天都失魂落魄,每天都想念芒果,想念他歪著頭笑的表情,想念他喊我名字的聲音,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故意的,第四天,奇旺傳出風聲有暴動,接待中心刻不容緩的派人把我們全都接回加德滿都。
我於是又回到了芒果的身邊。
芒果下來開鐵門的時候,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後我看到他嘴角上揚,變成一個迷人的弧度,我看著他,用他明白的眼神對他默默的說,我回來了。
接下來日子裡的開心,是我筆墨沒有辦法形容的,整棟樓裡除了如如和小金,沒有人知道我和芒果正戀愛著,有別人在的時候,我們就像是關係比較要好的朋友,沒有人在的時候,我們在天台,在廚房,在樓梯的轉角,他會給我一個飛快的吻,有的時候,他會用力的握住我的手,捏捏我的掌心,有的時候,他會把我擁入懷中,緊緊的,緊緊的,讓我一瞬間以為自己再也不能呼吸。
我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衝上四樓,然後我就坐在餐桌上,目不轉睛的看著在廚房裡忙進忙出的他,他會為我煮一壺比別人都大壺的奶茶,讓我慢慢的捧著喝,有的時候我會幫他做點小事,像是剝豆夾,切馬鈴薯什麼的,可是在家裡從來沒有做過家事的我,他剝十個豆夾我只能剝兩個,他切五個馬玲薯我只能切一個,可是每一次,當我把弄好的東西交到他手上的時候,他總是珍而重之的捧著,然後溫柔的對我說謝謝,我迷戀他每一個溫柔的舉動,從他的眼神到表情,呼吸到動作,他像是一部最好看的電影,而我已經完全入戲。
我還記得那一天的太陽很大,可是空氣裡並不感覺到悶熱,芒果問我,和他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好嗎,我點點頭答應,拿了我的小水壺和包包,和他一起出門,尼泊爾人喜歡走路,上個市場可以走上半個小時也不坐車,這點我早已習慣,可是那一天芒果帶我走的路和往常不同,當我正要開口尋問的時候,他已經跳上了一台公車,並且在公車裡對我招手,要我上車。
我滿腹懷疑的上了車,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問芒果,我們要去那裡,他說我們要去市場,我又問,那車錢多少呢,芒果擺出了一張無辜的臉,他對我搖搖頭,說他不知道車錢多少,我心想現在不急,下車的時候,掌車小弟會和我要錢的。
車子到站,芒果先下車,在我下車以前,他已經飛快的掏出錢來,把車錢付給了掌車小弟,我又問他,芒果,車票多少錢呢,他還是搖搖頭,眼睛裡閃過一絲頑皮的笑意,他對我說,我不知道耶。
我們走了一小段路,然後,在一道拱形的大門前停了下來,芒果對我說,市場到了,我一抬頭,大門上寫著英文字的ZOO,我開心的想跳起來,我突然想起,前兩天,我才跟他說過我在台灣的時候很喜歡去動物園。
我們走進了動物園,這是一間小小的動物園,可是裡面應有盡有,所有的柵欄都只有一層,所以可以很清楚的看見裡面的動物,大部份的動物都生氣勃勃,在籠子裡來來回回的繞著,和台灣動物園裡永遠躲在角落,一動也不動的情況大不相同,我興奮的像個孩子,拉著芒果在籠子前面大呼小叫的。
更有趣的是,動物園裡還有許多不是放在籠子裡的動物,像是鹿、羌、綿羊,鴨子水鳥,有一隻羌在路上走來走去,然後他靠近芒果,伸出舌頭舔了舔芒果的手,我急忙拿起像機,快速的拍下這一幕。
在看花豹的時候,我簡直呆掉了,花豹和我距離不到二十公分,漂亮優雅的在籠子裡來回走動,然後,那隻花豹爬上了樹,用一種居高的姿態看我。
我想把花豹拍起來,可是鐵絲網讓照片產生反光,於是我把鏡頭對準了鐵絲網間的空隙,而另一隻手卻為了平衡不知不覺的抓在鐵絲網上,正當我要按下快門的時候,芒果突然把我扯到了他的懷中,強硬的力量讓我嚇了一跳,可是下一秒鐘,那撲在鐵絲網上齜牙裂嘴花豹卻更是嚇到了我。
很危險,芒果表情嚴肅的對我說。
我的心還是噗通噗通的跳著,可是我感覺到一種無比的安全感,他摟著我的手臂,那麼強悍的,讓我有一種被保護的感覺。
那一天,我從拉著他的衣角,慢慢的把手挽在他的手臂裡,我並不介意別人用什麼樣的眼光看我,他們可能會以為,我是一個來自日本或台灣的富有女孩,在這裡包養男人吧。
可是我不介意,因為我想這麼做。
我們走出動物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芒果站在動物園的門前,用一種珍重的語氣對我說:這是我們的第一個約會喔,那一瞬間,我的眼眶模糊了。
我的心裡有一個東西裂開的聲音,我突然很想留在這裡,我不想和他分開,我知道這不可能,可是我問自己這為什麼不可能?
我們回家的時候,還去附近買了一些菜,這是為了要回去交差,我們過馬路的時候,車子好多,芒果緊緊的摟著我,穿過這些雜亂無章的車陣,那一瞬間,我和自己說,就算我有一天變成了一個瞎子,我還是願意讓芒果牽著我走過馬路,因為我知道他會保護我,那是一種全心全意的守護。

我要回台灣的前一天晚上,芒果又來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商店買東西,我拿了我的錢包,披了外套,隨著他走出大門。我把剩下所有的錢全部花光,全都拿來買巧克力,然後我對芒果說,你看,我一毛錢都沒有了。

他問我為什麼,我說,因為我明天就要回去啦,他說,妳不要回去,留在尼泊爾,我說,怎麼可能呢,我要回去上課呢,他說,留下來好嗎,我沒有回答,對他無奈的笑了笑。

他沒有再說什麼。

隔天,我起得很早,我跑上四樓,芒果不在那裡,不問跟我說,他被派出去買東西了,我坐在餐桌上,喝著熱騰騰的奶茶,看著窗外那我總覺得百看不厭的風景,可是我焦慮不安,我突然發現尼泊爾一切的趣味,都是因為芒果走在我身邊,這一刻日初、飛鳥,滿天星斗都與我無關了,我只想等芒果回來。

可是他一直都沒有回來。

我從早上六點開始等待,等到有一種望穿秋水的感覺,九點的時候,他終於回來了,可是他馬上就要準備當地人的早餐(當地人是十點吃早餐),我只好坐在餐桌上,看著他的忙碌。

我原本和芭辣說好,下午兩點的飛機,所以他十一點送我出門就好,所以我跟芒果說,等他十點半把所有的人都餵飽以後,我們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可以話別。

沒想到芭辣吃飯吃到十點二十分的時候,突然叫住我,說還是早一點去機場比較好,要改成十點半出門,我當場像被雷劈中一樣。

我對芒果使了一個眼神,要他來樓下找我,然後我下樓,回到我自己的房間裡去,過了五分鐘,芒果出現在我的門前。

我要提早走了,我對他說,他憂鬱的笑了笑,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憂鬱的笑,他對我說,我知道。

我撲到他的懷裡,希望他可以緊緊的抱住我,最好緊到讓我窒息了吧,這樣我就不用離開他,我無法想像以後的每一天,我不能在醒過來以後就見到他,我不能天天喝到他親手煮的奶茶,不能摸著他長滿厚繭的手,聞他頭髮裡肥皂的味道,那樣的日子,我該怎麼過呢?

我的眼淚掉了下來,我像一個孩子一樣,在他的懷裡大哭了起來,再也沒有辦法停止。

芒果摸著我的頭髮,溫柔的摸著,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抱著我,越抱越緊,好像想把我揉進他的身體裡面,我哭了好久,然後我聽到如如在房門外用中文喊我說:妳小心一點,芭辣他們說要走了,別讓他們看見你跟小紅在一起。

我抬起頭來,芒果幫我把眼淚抹去,我看到他眼眶裡有淚水在打轉,芒果的眼淚,像小孩子的一樣美。

芒果幫我把行李拿到樓下,放到車子的車頂上,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我第一天來的時候一樣,只是一切都好像是在倒帶著進行的,可是我知道我對芒果的感情已經不能倒帶了。

芭辣看看芒果,又看看我,然後他用一種有點嚴厲的口氣問芒果說:為什麼她哭,你也哭呢?

芒果沒有回答。

我們被送到機場,等飛機的時候我還沒有感覺,可是等飛機一起飛,我的眼淚就掉了下來,一直掉到曼谷,然後再掉到台北。

開學了,我又回到正常的生活,可是每一天早上我醒過來,我只想跑回我的四樓,看看芒果在煮奶茶和做早餐的樣子,可是我知道我看不到,我只能去浴室刷牙洗臉,然後準備好去上學,我只能這樣。

然後一天接著一天,隨著我回來的時間越來越長,我的激動減少了,雖然我依然思念著他,可是我好像又回到軌道上的火車,我曾經想要脫軌可是我回來了,但是我常常在深夜的時候問自己,我回來了,可是我得到什麼?

我想念那天晚上,芒果牽著我的手,我們踏著月光,口袋裡還放著破爛的巧克力包裝紙,那時我的心情高亢的像是一隻可以隨時高歌的鳥,而如今我得到了什麼?

在尼泊爾的我,在台灣的我,究竟那一個比較富有?

在那裡我擁有芒果,擁有日初、飛鳥、滿天星斗,在台灣我有什麼?

可是我終究還是選擇了回來,理由太簡單,只要懂得思考的人都知道應該要回來,那樣的一份愛太冒險,因為我只有一份人生,所以我不敢冒險,說什麼都太瘋狂,雖然愛本身就是一件瘋狂的事。

我是個膽小鬼,所以我只能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

一直到過了很多年很多年以後,等到我都已經快要忘記這件事的時候,有一天,當我翻開一本日記,我才猛然發現,原來從二十一歲那一年開始,我就變成了半個的人,一半留在尼泊爾,留在那個已經靜止的時間裡,留在那個永遠有奶茶,日初,芒果和歡笑聲的歲月裡,靜止不動的留在那邊,像一場永遠不散去的宴席,而另外一半的我,活在台北,半死的活著,每週上班五天,六日去館子吃飯,拿LV的包包,用Skype和上海的分公司討論事情,我活著,用剩下一半的生命活著。

我再也沒有見過芒果,可是他搶走了我一半的生命,那個到了動物園會大呼小叫,喜歡癢別人的女孩不見了,她留在尼泊爾,徹底的從我身上刮除,再也找不回來,不論我再怎麼努力也是一樣。

一直到今天,我還懷念那個女孩,懷念她踏著月光的腳步,吃巧克力時的微笑,和她看著喜歡的人時那種認真的表情。

可是我已經做出了選擇。

<終>
我願意把美麗與健康帶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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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并非没有争执,而是每次争执过后,爱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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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我现在没时间写,因为要考试.以后我会写得,很多的东西都储存在记忆里,刚在想是否把在澳门的那些片段写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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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费雪儿 于 2006-3-25 23:01 发表
ZT.我现在没时间写,因为要考试.以后我会写得,很多的东西都储存在记忆里,刚在想是否把在澳门的那些片段写下来呢


lol.gifrose.gif 强烈支持
背景音:掌声噼里啪啦从四面八方象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lol.giflol.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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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生着病去到了澳门,虽然说着中文的地方,还是有种异乡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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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费雪儿 于 2006-3-25 23:15 发表
一个人生着病去到了澳门,虽然说着中文的地方,还是有种异乡的感觉


天涯何处不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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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你说得让我有疯狂想写的冲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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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费雪儿 于 2006-3-25 23:41 发表
被你说得让我有疯狂想写的冲动了~


西西,你也是写手啊....你都去过不少地方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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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费雪儿 于 2006-3-25 23:41 发表
被你说得让我有疯狂想写的冲动了~

:love.gif:love.gifrose.gifrose.gif:girl.gif嗯呐~那就写吧~~~~yes.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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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cereus 于 2006-3-27 04:10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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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末,我有时间先写一个片段~wink.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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