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了断肠草,而且配方与众不同,我没办法救她。」靳宝笙苦着脸,一睑忧愁地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且痛苦得不断呻吟的无药说道:「无药的医术比我高明太多了。」

无药!他竟然直呼他妻子的名字!

卓邦堰绷着脸,看起来随时都会将周围的人全炸个四分五裂、尸骨无存。

「你们这几天到底都在做什么?」

靳宝笙连忙摇摇手。

「我与无药许久未见了。」

「之前呢?」

靳宝笙怪异地看了卓邦堰一眼。他不是极度讨厌无药吗?怎么现在又变得如此关心起来?

无药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半句卓邦堰的恶言,但他看得出来无药过得并不快乐。他之所以不说,只是因为没有立场说什么,眼下既然卓邦堰都已经兴师问罪了,他又何必客气?

「卓兄,咱们相交十多年,自家父以来我们靳家等于是你们卓家的专用药堂,咱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难道你连我也信不过?还是你真的那么讨厌无药?非要找个理由将她除之而后快?」靳宝笙恼怒地说道:「如果是这样,我很乐意带她走!」

卓邦堰瞪大了眼睛。

「你这疯子!无药是我的妻子!」

「现在你又承认她是你的妻子了?」靳宝笙冷冷一笑。「如果她真是你的妻子,如果你真的好好善待她,她会服毒自尽?」

「服毒自尽?!」

在场的人异口同声怪叫,九妹尤其叫得大声。

「你别胡说八道!我二嫂为什么要自尽?!」

「在下又怎么会知道你们如何对待她?」

「你胡说!无药不会向自尽,她只是在替我尝药,」

靳宝笙恼怒更盛!

「你让她替你尝药?你知不知道断肠草会要人命?!」

「我——」

「你不让她与我上山采药,像个禁脔似的将她关在屋子里!无药天性自由,难怪她要痛不欲生,难怪她要自尽!」

「这——」

「你们在吵什么?」无药虚弱的声音传来。

他们全都围了上来,卓邦堰几乎落泪!他连忙握住无药的手,叠声连问:「你怎么样?还疼吗?」

「我没事啊。」无药楞楞地看着他们。「怎么都来了?」

「二嫂,靳大夫说你自尽!你为什么要自尽?」

「啊?」君无药吓了一跳,连忙摇手。「没有这回事,我只是在试药」

卓邦堰没让她说下去,猛然将她拥进怀里,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激动感情汹涌地淹没了他们。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卓崩雷淡淡一笑,对其他人招招手,示意他们出去。

来到门口,关上门之后,卓崩雷沉默地看着靳宝笙,良久静默才开口:「多谢你了。」

靳宝笙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黯然地转身离开,背影无限萧索。

「大哥,为什么向他道谢?他连二嫂也救不了。」

「宝笙学医也数十年了,他会连一个人是否自尽都看不出来吗?更何况他刚刚也说了,无药的医术远在他之上,无药如果真的想自尽,又怎么会到现在还活着?」

九妹想了想,还是不大明白。

卓崩雷微笑着轻拍九妹的头,温柔地看着小丫头。「傻孩子,宝笙是推了你二哥跟二嫂一把,这还不该感谢吗?」

※ ※ ※

「以后不许在自行试药了。」卓邦堰难受地说道:「看你痛苦成那个样子,我的病没有那么严重,不需要你拿性命来医治我!」

无药摇摇头。「你的病是我造成的,我当然要想办法医好你,所有大夫都是如此。」

「没有任何一个大夫会拿自己来试针、试药!如果你刚刚真的……真的就那么死了,叫我情何以堪!」

君无药傻气地看着地,突然露出一朵笑容。「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我差点死了?」

他不说话,只是别开脸,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感情残留的痕迹。

「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我没有很讨厌你。」他终于叹口气,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过去的事都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再那样对待你了。」

无药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如果早知道鬼门关走一遭可以换来这种待遇,她该早早多采几株断肠草回来啊。

「你以后可以去做你喜欢的事,我不会再勉强你了。」他微微一笑。说真的,他也不习惯打扮得有如金枝玉叶的君无药啊。

「我可以不用穿这些衣裳?」

「嗯。」

「可以出去采药?」

「嗯。」

她的惊诧越来越大,到后来爆成一声夹带着热情拥抱的欢呼!

「谢谢夫君!」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揉揉她一头乱发问道:「身体真的都好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那么温柔的堰儿让她不能习惯,无药娇羞得红了睑,为苍白的脸色添上一抹红云。

「我没事,说了只是试药,我想快点把你的病治好……」无药娇羞地低下头低喃:「你对我这么好,我不习惯……」

「傻瓜,难道你希望我继续像以前那样对待你?」

「不希望。」无药叹口气,有些懊恼地抬起眼。「但你喜欢温学玉那种姑娘,我学不来。」

「不用学了。」他终于露出笑意,对自己承认被她打败了。

他无法抗拒无药的深情,无法抗拒无药的身影,如果这是苦肉计,那么君无药真是个使计高手,因为尽管老练如他,也无法抵挡那么深情的攻势。

「我喜欢你以前的样子。」

无药楞楞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处在一场奇异的梦境之中。她太惊讶了,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真的把问题问出:

「我是在作梦吗?」

邦堰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拥进怀里轻柔地拥抱着。「从今天晚上开始,我搬回来,这样你就可以知道到底是不是作梦了。」

※ ※ ※

桌上残烛摇曳,腊油像是一滴又一滴的泪水,在桌上累积成一座小小的塔。塔的主人是无药,而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的脸向着窗外,睡得很沉,眉头微微皱著,桌上的医书好高一叠,凌乱地散放在桌子四处。

看来她又彻夜不眠苦读医经了,如此的坚决,如此的固执!

卓邦堰无言地注视着这小丫头,心头不由得微微抽动,像是一面平静的湖水,突然被一阵微风吹过……昨夜他答应了她会搬回卧室,却一直挣扎到深夜才踏进这间屋子。

无药真是他所见过最奇特的女子了。

卓邦堰向来以文人雅士自居,说他流连花丛也好,说他风流多情也好;这京城里略有名气的女子他可全都见过——有名门淑女,有小家碧玉,也有绝代歌妓、倾城艳姬,但她们没有一个像无药这样。

她好色贪吃,她冥顽不灵,她固执又骄傲,任性又害羞。

这样看着她,他突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索性坐下来,仔细地打量无药的眉目。无药到卓家已经快半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的皮肤其实也不算太黑,只是比时下的女子略显得蜜色些;她的唇瓣丰满,也不符合时下樱桃小口的要求。

她的脸蛋好小!好像他的手掌就可以完全包覆;而她的眉太直、鼻子太小,那双眼睛也太过灵动,显得不够端庄高贵——再加上她那一头乱发……唉!大概用尽全京城的发匠,也没人能驯服她那头乱发吧?

所有的缺点她都有了,集合起来却是个还不算太难看的面貌,只能说没有任何一个画匠会看上她。如果他真能选择,他也绝不会娶这么个其貌不扬又缺点特多的女子;她特立独行,像是来出口异域的蛮女,又像是天外飞来的灾祸,就这么一头撞在他身上。

该拿她怎么办呢?

卓邦堰爱怜地看着伏在桌上的人儿,心里泛起涟漪……他伸出手,轻轻地摸着她那一头乱发。其实现在看看,她的发也并不是那么教人无法忍受……

「嗯……唔……」无药揉着惺忪的双眼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啊?」

「傻丫头,累了怎么不去床上睡?」

「我在等你……」无药半昏迷地嘟囔:「我想看看你……」

「睡醒了自然就能看到我了。」

「可是我睡之前就想看看你……」

她昏昏沉沉,累得抬不起头来。

邦堰叹息一声,轻轻抱起她娇小的身子。

「傻子,睡前看跟睡醒后看有什么不一样?」

这次无药没有回答,她依偎在他胸前甜甜睡去,唇角有着甜蜜幸福的笑容。

看着她沉睡在自己胸前的模样,卓邦堰无言地抱住她坐在床畔,让她安稳地靠在胸前。

他的下巴靠在她的发丝上,淡淡药香从无药身上传来——

这原本是他极为厌恶的气息,源由日他小时候吃了无数药物,只要一闻那味道,就教他翻胃欲呕。但这次,他却没有躲避,甚至觉得无药身上的味道带着温暖……

这傻丫头,就这么一步一步、慢慢将药香带入他的生命之中,彷佛像是某种无可抗拒的天命,一个天生的药罐子遇到了带着药香的女子。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魂魄飞在充满了药香的梦境当中,无意识地拥紧了怀中的人儿;失去已久的九龙玉,这才真正回到他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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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来,给你看一个地方!」

「我只想看你。」无药嘟囔。

卓邦堰楞了一下,噗地笑了出来!

「天哪,你这好色的丫头,我什么时候才会习惯你?」

无药居然红了脸,羞涩地笑了笑,眼光相当动人。

「但我只想看你,又不想看别人。」

呃……这句话并不是全然的谎言……

「那大哥呢?九妹呢?这府里还有谁的身子没让你瞧过?」

无药眨眨眼睛道:「那不一样,我是大夫。」

「呵呵,好个大夫!快来吧,等着你呢!」

无药慢吞吞下了床,卓邦堰自动替她穿上衣裳;她那么娇小,头顶才到他下颚处。

看着她慢吞吞、极为可爱的各种动作,他忍不住低下头来吻吻她的额。「你真是可爱极了!」

君无药抬起脸,小脸蛋泛着幸福的光芒,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踮起脚尖吻了吻他。

那一吻,几乎一发不可收拾!

无药对他有种奇异的魅力,近来无药只要靠近他的身子,他便忍不住想抱紧她、想拥个满怀、想永不放手。

他得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阻止自己又把这可爱的小妻子拖回床上——

「我给你准备了大礼,你不想看吗?」他喘息着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我说了只想看你……」

无药轻声笑了起来,灵巧的舌尖在他唇畔来回,让他无力抵抗、让他销魂蚀骨——「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看看也无妨——」她说着,挣脱了他的怀抱,灵巧地钻了出去。

「吼!」卓邦堰又好气又好笑地追了出来。「你这鬼丫头!别让我逮到你!」

卓家庄院飘扬起无药快乐的笑声,仆役们一如往常叹口气、摇摇头——外头不知情的人可要以为这是什么花街柳巷了!不过,能看到主子们相亲相爱,他们做下人的又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君无药赤着脚奔到后院,正好看到几名仆役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他们忙着跟她行礼,对她的衣衫不整跟光著的脚丫子倒也习以为常了。

「无药!慢点。」卓邦堰从后头急忙赶来。

君无药傻傻地停下脚步问:「你要我看什么?」

仆役们笑吟吟地看着她,却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卓邦堰上前牵住她的手,示意他们离开。

「这是送你的礼物,不只是我,是所有卓家人送你的。」

无药兴奋地看着他,像个孩子似的期待着:「什么礼物?」

「这里。」卓邦堰慢条斯理地握住她的手,走到一间原本空着的房间前。「你自己抬头看看。」

一抬头,暗金色龙飞凤舞的牌匾上写着:无药居。

君无药楞楞地看着那牌匾,霎时说不出半句话来!

「进去看看。」

「给我的?」无药以几不可闻的声音低问:「我的?」

「当然是你的,卓府还有第二个无药?」他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门上。「或者该说,这世上可还有第二个君无药?」

她不敢动,手心微微冒着汗,卓邦堰站在她身后,温暖的体温柔软了她僵硬的身子。

「推。」

「我……不敢……」

「傻丫头,进去吧。」

他的手略略施力,门扉应声而开——

一间偌大的丹房出现在无药面前,与她身材等高的药柜井然有序地排列在墙边,屋子最深处有张偌大的红木大床,供她调制丹药用的大石桌就放在屋子正中央,石桌上还放着文房四宝。

「这文房四宝是给我用的,这样你调药的时候我可以读书写字,还是一样在一起。」卓邦堰温柔地说着:「你不会嫌弃我吵你吧?」

「不会……当然不会……」无药红了眼眶,晶莹泪水在眼中打转。她这一生从未收过如此大礼!

「喜欢吗?」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转身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感动得哭了起来!

「傻丫头!怎么哭了?」卓邦堰连忙关上房门,将她像个孩子似的抱了起来。

「我是太高兴了……从来……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无药哽咽地说着。

「这是我欠你的……」卓邦堰轻轻将她放在床上,微笑着替她拭去泪水,他轻轻抬起她那张梨花带泪的小脸,温柔地印上深情的吻。「大哥说得对,我的确是个笨蛋……

幸好你将我弄醒了,光是这一点,你已经值得世上全部。」

无药什么也没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迎上泪湿的唇瓣,将自己投入地火热的燃烧之中——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永远,那么这一刻已经永恒——

但……这世上真的有……永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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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想请无药前去看诊?」

「嗯,太子的病已经让宫里的御医们束手无策,放眼当今天下,还有谁更适合前去医治太子?」王丞相鼓励地看着无药。「贤侄女,这次可是你重振君家声威的好机会啊,你可得好好把握。」

「这……」无药望向卓邦堰,只见他一脸沉郁,对这件事似乎不表赞同。「邦堰?」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无药倘若能顺利治好太子的病固然是好事一桩,但如果有个万一……」

「这点老夫也考虑过了。原本只是想私下请贤侄女进宫去探视太子,但没想到温尚书却比老夫快了一步;他在圣上面前盛赞无药医术天下无双,圣上才会命老夫前来传旨。」

「是温尚书的主意?」

卓邦堰更加惊诧了!

以温尚书的为人,怎么可能「盛赞」无药?尤其在温学玉铩羽而归之后——那天他在温学玉眼里看到恐怖的憎恨,那不会是假的!

「怎么?」

卓邦堰不语,但王丞相自然看得出他的顾虑,他叹口气道:「你也无需太过忧心,凡事还有老夫一力承担。」

无药迷惑地来回看着两人。只不过是进宫去看看皇太子,为何两人的神情如此严肃?难不成看病还会惹来祸端吗?

「既然圣旨已下,贤侄女明天只能随老夫进宫了。」

「夫君,如果你不希望我去,无药不去就是了。」

卓邦堰微微涩笑。「傻瓜,圣旨都下了,你不去就是抗旨。」他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道:「别担心,你尽管去吧,尽力而为就是了,好吗?」

「这是当然……」无药看着他的脸,不知怎么地,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丈夫的手,只不过,这次连卓邦堰的手也失去了温度——

难道他们经历的波折还不够多?上苍还要继续作弄他们吗?

※ ※ ※

皇宫内静悄悄地,几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听到回响。

皇太子呼吸显得微弱而急促,伴随着偶然的中断,令人毛骨悚然!

君无药细细诊疗,甚至在太监的默许下翻开衣服为太子诊疗,但她取针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似乎考虑着什么,正在下一个重要的决定——

卓邦堰等在一旁,看着无药阴晴不定的表情,他决定打破沉默。

「禀皇上,草民想与贱内说几句话。」

沉默坐在一旁的威严男子淡淡挥了挥手。

「无药,跟我来。」

君无药松口气,将手上的金针放下,随着丈夫走出了太子寝宫。

外面一片云茫,漫天的大雪正覆盖着整个皇城。刺骨寒风吹来,卓邦堰不自觉地用身体替她挡去风雪,深情地低下头看着她。

「无药,你老实告诉我,皇太子是否还有生机?」

「有……」无药说得十分谨慎,有些无助地抬头看他。「但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

「怎么说?」

「皇太子得的是血毒之症,想来皇太子经常服用砒霜这一类剧毒之物吧?」

「嗯。」卓邦堰点点头表示同意。「皇宫内院勾、心斗角甚为严重,为了避免被暗杀,皇子们几乎个个都是从小就吃毒药,好让自己不那么容易被毒死。」

「这就对了。太子服用的砒霜过量,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全身上下都中了剧毒。」

「那岂不是……岂不是回天乏术?」

无药叹口气,忧愁地望着夫君。

「相公,想救皇太子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以毒攻毒,正是我最擅长之道;但此法甚为危险,一个不慎,皇太子就要一命呜呼。」

卓邦堰一震!忍不住脱口而出:「那就别救他!」

无药楞了一下。

「无药!别救他!天底下能救她的人只有你一个,但既然连你都没有把握能救得活,那么又何苦为他赌上身家性命?」

「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吗?」无药低下头,无助地挣扎着。「我做不到……我是大夫,救人是我的天职……」

「如果救不活呢?说不定反过来被咬一口!无药,听我的,禀告皇上,说你亦无能为力!」

「如果我这么说,那么「神医国手」这招牌,就真的从此不存在这世上了。」

「难道一块毫无生命的匾额,会比我们将来的日子重要?」

「当然不是,只不过……我……」

「无药!」

「我做不到!」君无药深深吸一口气,带着点悲伤看着心爱的夫君。「相公,难道你一点也不信任我的医术?我不是把你治好了吗?为什么你还是不相信我?」

卓邦堰哑口无语。

他想解释自己是为了他们的将来着想,想解释自己只是不想冒任何可能失去她的危险,甚至想解释这宫廷的人心是多么的可怕险恶,但到头来都只能化为一抹无言亏欠的眼神……

他的确无法相信她,尽管他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她的手里,但那是因为爱,而不是出自于信任。

君无药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受伤,只在转瞬间便做出了决定。

「无药!」卓邦堰几乎恳求着喊她。「听我的话!」

君无药没有回头,她笔直地走进了皇太子寝宫,这一次,下针的手再也没有迟疑。

※ ※ ※

「好难啊……」

他躺在床上看着她懊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不出来,擅长绘画的你,居然会让「花钿」给难倒了。」

「我画画是画在纸上,不是画在自己脸上。」无药苦着脸,张着眼睛想看看自己额头上那扭曲的牡丹。「是不是很好笑?」

他大笑起来!

那牡丹花歪歪斜斜地躺在无药脸上,似花非花,怪模怪样,无药的小脸顿时成了花脸。

「不要笑人家嘛!」无药羞红了脸,她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够资格当卓邦堰的夫人,但有些事……委实勉强不来。

「傻瓜,我来帮你。」

卓邦堰跳下床,先用笔简单勾勒了张图,那是一只蝴蝶,彷佛即将展翅高飞一般。

「画这个,好吗?」

无药开心地点点头。

「好美!!」

他温柔地微笑,将她的脸轻轻抬起,开始帮她细细描绘。

他的呼吸喷在无药脸上,麻麻的,有些酥痒感,笔在她额上细细描绘着,冰冰凉凉的,像是雪花在脸上飞舞。

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这珍贵的一刻,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距离上次进宫替太子看病已经过了三天,他们全都绝口不提那件事;是刻意回避,也是莫可奈何下的沉默。

他不敢问无药,是否真的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更不敢差人询问王丞相,太子的病情究竟如何。这三天来他们像平常一样过着日子,但空气中隐约的紧绷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不自在……

「画好了。」

他注视着无药的睑,那么小的一张脸,他可以用一只手掌完全包覆。接着,他为她画眉,为她点唇,装扮之后的君无药其实算是个美女,带点孩子气,古灵精怪的模样很惹人心疼。

「相信我。」无药突然开口,认真地看进他的眼中。「就算全天下人都不信我都没有关系,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

邦堰沉默了,他躲不开无药那双认真的眼,掩饰不了的忧心就写在他眼中。

君无药的眸子黯了下来,她推开他的身子,又是生气又是悲伤地嚷了起来:「也许全天下的人都相信我,也许连皇上也相信我,但是却只有你!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你,却不肯信我!」

「无药!」

他追了出去,真的很想告诉她,他也愿意相信啊。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久战商场,太熟悉阴谋的气息;而现在,他们身边充满的,不正是令人心寒的阴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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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温家小姐求见。」

「温学玉?」卓邦堰蹙起眉。无事不登三宝殿,温学玉怎么会突然来了?

「菊儿已经先带她到书房候着了,正等着二爷。」

「嗯……」

卓邦堰怀着志下心不安的心来到书房,一进门便看到温学玉慌张地冲到他面前:「邦堰!大事不好了!」

「什么大事不好?」

「太子恐怕不行了!这几天太子的病症加剧,据说已经回天乏术!宫里人人都在传说,是卓家二夫人来看过病之后太子的病情才会加剧,圣上对这件事情大为震怒啊!」

邦堰猛一咬牙,阴冷地注视着温学玉……

「你这消息从何而来?」

「唉,当然是我爹说的,学玉一听到就立刻赶来了。」她幽远地叹口气道:「其实当初我爹也是一番好意,想报答舍夫人的救命之恩,谁知道会变成今天这种结局……」

她美丽的脸庞忧心地注视着他,叹口气续道:「邦堰,你怎么不说话?圣上很快就会下令逮捕君无药,是欺君罔上之罪,是毒杀皇族之罪,这是要株连九族的,难道你不怕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

学玉叹口气,温婉地走到他身边道:「邦堰,你原本也不喜欢那乡下丫头的,如今又何必为了她,让整个家族陪葬呢?」

学玉温软的语气让他更加厌恶了!他真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瞎了眼喜欢上这样的女子?

她的外表美若天仙,心肠却毒如蛇蝎!!她不顾无药对尚书大人有救命之恩,反而恩将仇报,想实无药于死地。

「邦堰,休了她,不但能保全卓家所有性命,你我也能再续前缘,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动心吗?你难道不知道我……」她含羞带怯地垂下眼,露出动人雪白的颈项。

卓邦堰默默注视着眼前灵秀动人的女子,这是她最美的角度,她知道。

那雪白无瑕的曲线、敛眉垂眼有如观音一般的含笑容颜……过去曾是他最爱看的,而如今呈现在他眼前的,却不再是温学玉温婉明媚的美姿,他只看到一个魔鬼般用尽心机的魔女。

一陈恶心让他连忙别开视线。

温学玉含笑抬起头,却看到他的表情。她的笑容顿时僵了!狰狞的恨意,霎时占领了她那张动人的脸,只不过,那只在一瞬间。

很快的,她恢复雍容端庄的模样,悠悠叹口气道:「邦堰,学玉言尽于此,其它的就由你自己去想吧。是要为了君无药牺牲卓家所有的人?还是快愉开祠堂休了她?这已不是学玉能为你决定的了。」

「竹儿,送温姑娘。」

丫鬟竹儿登时迫不及待上前,冷冷地朝温学玉作个手势。

「温姑娘,这边请。」

温学玉银牙一咬,忍住气微笑。

「学玉告辞。」

「不送。」

温学玉一离开,卓崩雷立刻凛着脸进入书房。

「你不会真的想休了无药吧?」

「大哥……」

「当今圣上不是昏蒙无知之辈,绝不会为温尚书那种小人蒙骗!」

「但如果会呢?!」卓邦堰惨笑着闭上眼睛。「大哥,难道你要我为了无药,赌上卓家上下一百八十几口?」

「你可以带她走。」卓崩雷说道:「你带着无药远走高飞,卓家掌管天下钱庄,圣上如果真要抄家减族,也不是一时半刻之事,咱们在朝中有不少朋友,最少也还有个王丞相,咱们未必斗不过温尚书!」

「不行……爹将卓家交给我打理,我不能为了无药一个人赌上全部!」

「二弟!」

「别说了,让我想想……」卓邦堰抱头苦思。「让我想想……」

「好。」卓崩雷叹口气道:「但你最好想清楚,无药是你给发之妻,你可别做出让自已后悔终身的蠢事。」

※ ※ ※

「竹儿,二夫人呢?」

「在丹房里。」竹儿摇摇头道:「夫人在里面好久了,吩咐了不许打扰她。」

「嗯……我去看看她……方才温姑娘来访之事,千万不要让二夫人晓得,明白吗?」

竹儿点点头。「竹儿明白……」停了半晌,竹儿忍不住又开口:「二少爷,您该不会……该不会真的要休了二夫人吧?二夫人真是个大好人,那位温姑娘存心不良,说不定是骗你的,二少爷——」

「行了,我自有主张。」卓邦堰叹口气,挥挥手示意她下去。

竹儿无奈退下,而他则是失神地漫步往丹房的方向走;短短一条路,他的脑海中净是无药来到卓府之后的点点滴滴——

他是如何爱上无药的?他自己也没有答案,或许是被无药那不屈不挠的坚定给打动了。

也或许是无药的天真、无药的不计较、无药的善良……她是那么的纯净、毫无心机!

「休了她不但能保全卓家所有性命,你我也能再续前缘,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动心吗?」

天哪!休了无药?那比杀了他还要痛苦啊!

扑鼻的药香传来,他已经无神地站在丹房前。

「好美啊!」九妹的声音从丹房里传来。「二嫂,我也想要一个,你帮我画!」

「很痛的哩。」

「我不怕痛,我也要一个像你这么美的图!」

「不行哪,你是还未出嫁的姑娘——」

「二嫂二嫂!人家要嘛!」

无药笑了,清脆可爱的笑声,那么动听,那么抚慰人心。

「好,你可别怕疼哪,这件事可不能让你二哥知道,否则他又要骂我了。」

「才不会!」九妹甜甜地笑道:「二哥现在不知道有多疼你,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他才舍不得呢!」

「他要是知道我在你身上乱画,那又另当别论了……」

无药可爱的声音传来,卓邦堰的眼眶不由得一热——

「我去拿图啊,你等等、等等喔!我要你上次帮我画的那枝花——咦?二哥?」门被拉开,九妹讶异地叫了起来:「你怎么躲在这里偷听啊?」

「我哪里偷听了?」他连忙清清嗓子,笑着闪身进房,不让九妹看出他的异样。「我有话跟你二嫂说,你明天再来找她吧。」说着,连忙将门关上。

「二哥……」九妹还想说什么,但她的声音嘎然而止,因为她方才似乎在二哥眼里看到泪光?

二哥哭了?

一阵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卓毓儿转身离开丹房,连忙赶向前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从来不流泪的二哥哭了?

第九章

丹房里药香扑鼻,氤氲雾气飘散在房里,一片迷雾朦胧。

「九妹?这么快就回来了?」

无药半躺在榻上,身上只穿着暗红色小袄;她背向着他,手里忙著调制著什么,头发被散在肩上,姿态是那么的天真,却又如此撩人!

「九妹?」

无药回头,一看到是他,连忙抓起旁边的衣裳遮住自己,慌张地埋怨道:「怎么突然跑进来了?吓死人了!」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上前温柔地抱住她,将她的脸深深按在胸前——

「怎么了?」无药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很想……很想用力抱抱你……」

无药安静地栖息在他的胸前,微微笑着,觉得此生再没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时候了。

他的手轻抚着她的背,温柔地拿起她的手,突然发现上面多了一只翩翩飞舞的红色蝴蝶。

「这是?」

无药害羞地低下头笑了起来。「蝴蝶。」

「我知道是蝴蝶,你画上去的?」

「不是画的,是针上去的。」

卓邦堰讶异地看着那只小小的蝴蝶,赤朱砂色的蝶儿看起来彷佛随时会腾空飞去。

「你不是说怕下辈子找不到我?」无药依偎在他胸前轻轻地说着:「这朱砂蝴蝶刺在我的手臂上,今生今世都会陪着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一样会跟著我……」

她抬起小脸,温柔而甜蜜地笑道:「下辈子轮到你来找我了,晓得吗?看到蝴蝶你就知道找到我了,好不好?只不过……下辈子换你当女人,换我当男人,换你吃苦了。」

「好……为了你,我愿意吃苦……」

「你说的,可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他的心好痛啊,恨不能立刻带着她远走高飞!恨不得此时立刻天崩地裂将一切全都毁灭。没有朝廷、没有皇上,让这世界去死吧!

只要能跟无药在一起白头偕老,要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愿意,但是天哪!为什么?为什么这代价竟要以一百八十几条人命来作为交换?!

「邦堰?」他的手越来越紧,无药慌张地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悲伤的眼睛。「怎么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卓邦堰咬着牙微笑,再度将她紧拥进怀中,躺在榻上温柔地亲吻着她。

他什么都不能想了,也不愿再去想了。

他吻着毕生的最爱,让自己的灵魂随着一寸寸死去……

褪去无药身上所有的衣物,让所有思绪全都化为丹房里的烟雾,他紧紧拥抱着她,彷佛要将她揉进自己体内——也像是从此没有了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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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臣有罪!臣不该力荐君无药为太子治病,罪臣误以为君无药真能妙手回春,却没想到君无药居心叵测,竟然用毒药毒害病重的太子,罪臣引狼入室,罪臣罪该万死!!」

龙椅上的男人微微蹙起眉。

「此话从何说起?」

温尚书颤巍巍地扑倒在地,早已经六神无主!心头只牢牢记住女儿教他说的话——「罪臣见皇太子的病一直没有起色,心急如焚!四下寻访名医,终于在前日找到一位再世华佗,罪臣将君无药所开之药方交给他观看,没想到那位大夫连连摇头叹息,说服此药方之人……命……命不久矣……」他喘息着,偷偷抬起眼睛,看了皇上一眼才又续道:「臣……臣原本不信,连找了三位大夫来看药单,谁知道他们全都说一样的话!今晨,臣将大夫带入宫中,请他探视太子……大夫们说太子原本有救——」

「温尚书,此言差矣!」王丞相连忙打断他。「皇上英明!太子的病虽然尚未有起色,但君大夫当初已然说过,太子的病得过七天之后才会逐渐好转,如今才第五天——」

「圣上啊!太子乃一国储君!怎能听信君无药那庸医之话?这几日太子每况愈下,如果不及时诊治,万一发生不测……圣上啊!罪臣死不足惜,但求圣上为天下万民设想,另请高明为太子治病。君无药太可恶了!她不但延误太子病情,更骤下杀手毒害太子,此女万万不可留啊!」

王丞相脸色骤然转白!

「温尚书,此言重矣!当初力荐君无药为太子治病的是你,如今说君无药存心毒害太子的也是你,若果君无药当真想毒害太子,莫非你也有一分?!」

「所以罪臣说自己有罪!罪臣老眼昏蒙!竟被君无药所骗,罪臣该死!求圣上降罪!」

「你——」

龙椅上的男人蹙起眉,他两颊的肌肉微微颤动,握在龙椅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

温尚书偷偷瞧了一眼,他的头虽然低着,但脸上却浮起了既恐惧又兴奋的笑容。成了!

王丞相的脸却刷地惨白!他扑地跪倒在地,发着抖开口:「老臣求圣上三思!「神医国手」多次救活皇室成员,对我朝有不可抹灭之贡献,老臣求圣上开恩,多给君无药一点时间,圣上——」

「你们全都退下,朕自有主张。」

退出皇宫,温尚书喜孜孜地立刻策轿回府,而王丞相则是惨白着脸,立刻吩咐左右:「快去卓府通报……让无药走!走得越远越好!快去!快去!!」

※ ※ ※

「好好跟二嫂说,她未必不能明白,咱们虽然开祠堂休了她,但这是为了顾全大局,将来倘若无事,二哥再风风光光将二嫂迎娶回来」

「不行,」九妹立刻反对。「二嫂不可能同意的!」

「为什么不行?」沛儿蹙起眉。「这样对大家都好。」

「好个鬼!」九妹气呼呼地嚷:「换了是你,你愿意吗?」

「倘若能保住一百八十几条人命,」沛儿理所当然点头。「当然愿意。」

「你——」

「你们不用吵了,这件事只有你们二哥自己才能决定。」崩雷叹息着说道:「二弟,你考虑得如何?我先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打算休了无药,那么她决不可能再回头的。」

邦堰猛然一震!

「为什么?我真不明白,这是权宜之计啊!」沛儿摇摇头。「二嫂性子未免太过刚烈。」

「你真是笨啊!如果二嫂不是性子那么刚烈,她当初怎么会自己找上门来?还当着数百人的面阻止二哥成亲?她的性子若不是如此刚烈,又怎么会当面给温学玉那小贱蹄子难看?二哥又怎么会喜欢上她?如果二哥真的休了二嫂,对二嫂来说就是二哥不信任她的医术,反而跟宫里那些没脑袋的人一样听信馋言,既然是这样,二嫂为什么要回头?」

九妹一口气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但转而一想,又觉得悲从中来,忍不住哭泣道:「二嫂真的好命苦!好不容易能跟二哥在一起了,却又发生这种事……二嫂……二嫂真的好可怜啊!」

「这只是未雨绸缪,只是权宜之计,难道真的叫二哥拿我们全部人的性命跟他赌吗?若是真的不幸太子出了什么事,为了二嫂一个人我们全都得陪葬,难道这样真的比较好?!」

「不要吵了!」

卓邦堰深吸一口气,沛儿跟毓儿一个就像他的理智,一个就像他的情感,两相斗争之下,这两天他已经饱受折磨,再也禁不起任何吵闹了——

「二爷!」竹儿慌慌张张冲了进来,颤抖地说道:「王丞相请人送口信来。」

卓邦堰的心登时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口信怎么说?」他强忍着恐惧,咬着牙问道。

竹儿颤抖着,还没开口泪水已经盈眶。

「……差人说,请卓二夫人立刻走,走得越远越好……」

厅堂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好半晌之后,卓邦堰才终于开口,咬着牙,闭上眼睛冷道:「开祠堂,现在。」

他们全都愣住了!

「二哥!」

「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二弟,你至少跟无药说清楚,她什么事也没做错,你这样对她……你这样对她未免太过残忍!」

卓邦堰无言地望着窗外蓝天,却什么话也没说。

有什么好说的?说他为了顾全其他人的性命?说他真的不相信她的医术?说他真的很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说他多么渴望与她白头偕老吗?

那都是废话……

既然是废话,又何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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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了!终于赢了!

温学玉脸上终于又绽出如花笑靥。

「看来圣上应该很快就会下诏书,要君无药为皇太子偿命!」温尚书笑着说道:「乖女儿,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还早。」她笑着说道:「爹啊,咱们还得重新筹备一个婚礼啊,我要一个比上次更大、更隆重的婚礼!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温学玉才是真正卓府的当家夫人!」

「呵呵呵呵,爹知道!但总得等这件事平息过去。」温尚书叹口气道:「卓邦堰现在一定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吧……」他脑筋一转,突然眯起眼。「如果那小子不肯休掉君无药怎么办?万一卓府给抄家灭族」

「那也是他们自找的。」温学玉冷哼一声回道:「如果他们真的被抄家灭族,爹自然是领头前去封了卓府的人吧……」她淡淡笑了笑,若有所指:「爹,到时候该怎么做,总不用女儿教您了。」

「这……」温尚书有些无措。「玉儿……你是要爹中饱私囊?」

「这不叫中饱私囊!」温学玉没好气地回道:「这叫家产移转!哼!卓府的一切原该就是我们的,什么时候拿还不是都一样!」

「这……」

「这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爹,如果卓府真的被抄家,那就是您翻身的好机会,如果您心软下不了手,等圣上发现亏空的国库……您想圣上也会心软下不了手杀您的头吗?」

温学玉懒洋洋地审视着自己那双纤纤玉手,脸上温柔的微笑竟然没有消失,就好像她正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似的。

温尚书叹口气,他知道女儿说得对,只不过……当他看着从小娇生惯养、细细呵护长大的爱女,突然感到一阵阵寒凉……

他这女儿……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这杀人不眨眼、这冷酷无情的女魔头,到底是如何被教养出来的?他想着想着,不由得感到一阵欷虚。

「呵呵呵呵……我真想知道卓邦堰要如何写那封休书。他可不能提到因为君无药医术不良,得撇得乾乾净净才成!那……该写什么?」温学玉笑意灿灿,双眼闪闪发亮。

「就说君无药不守妇道,说她荒淫放荡……呵呵呵呵……这才能让全京城的人、心服口服!呵呵呵呵!真想看看君无药脸上的表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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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日多好淫欲,难渡悠悠众口,有辱卓氏门楣……

一封休书,雪白地躺在她面前,上面是夫君龙飞凤舞俊雅的字迹,端端正正写着:今与仳离,今世永绝。

君无药木然地望着那封休书,一句话也没说,一滴眼泪也没掉。

周围的人看着她,鸦雀无声。

就这样了?开了祠堂、写了休书,就这么结束了?

昨天才深情缱绻,今天已经恩断义绝。

「二嫂……」九妹忍不住哭了起来。「二哥也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

君无药看着堂上高坐着的卓邦值,他面无表情,他们全都面无表情。

「二哥得为全族的人着想,二嫂——」

「别说了九妹。」

卓邦堰终于开口,他声音嘶哑,强忍着冲上去猛力撕碎那纸休书的欲望,紧紧咬住牙关,让自己还能保持镇定。但只要朝无药望上一眼,他所有的力量都会崩溃。

「外面已经替你备好轿子,会送你回国手庄,你收拾收拾,走吧。」

「二哥!」九妹哭叫起来:「别这么绝情!你们怎么这么绝情?」

君无药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只是静静地转身离开了祠堂,走起路来像个无灵魂的尸体——

她都明白,知道邦堰为什么休了她,只是当她看到休书的那一刻,她的心已死。

「慢着。」卓邦堰唤住她。

四目交接,里头都没了感情。

「那封休书,你带走。」

九妹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好大!那一抽气,将卓邦堰跟君无药的心都给抽得粉碎!

无药走了回来,木然地拿起那封休书。

她终于抬起眼,静静地开口说道:「既二心不同,今与君绝……生与君绝……死与君绝。」

卓邦堰惊喘一声!

君无药霍然转身,大步离开了卓氏祠堂。

她没上卓府为他准备的轿子,从此也没再踏进卓家大门一步。离开祠堂之后,她便消失了,像是消失在人世间一样,再也没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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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到!」

来了。

卓府上下全恭敬在门口迎接,大部分的人脸上都写奢极度恐慌。

送来圣旨的太监等所有人全都到齐,左看右看,突然蹙起眉问:「请问卓二夫人?」

卓邦堰浑身一震!终于还是来了吗?

他低着头跪在地上,咬着牙闷声道:「卓府已经休了君无药,从此再没有卓二夫人这个人……」

九妹啜泣的声音隐隐传来——

太监诧异地望着卓邦堰。

「卓二爷,您当真休了君无药?」

「是。」

「那……」太监摇摇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他低声跟旁边的人商议了会儿,想了想之后清清嗓子开口:「既是如此,那么这圣旨不用接了。」

卓邦堰抬起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太监将圣旨交给一旁候着的小太监,算是卸下了送旨官的大任,这才走到卓邦堰跟前,叹口气道:「二爷,您怎么休了二夫人?」

卓邦堰说不出话来。

太监看着他惨白的脸,隐约也了解了大概。他叹口气摇摇头道:「你们真当圣上如此昏蒙无能么?当初说七天,日子没到之前圣上怎可能单凭一面之词做出圣断?唉唉唉!你们卓府这次可做错啦!大大的错啦!」

卓邦堰木然站着,脸色一片死白而身躯摇摇欲坠。他看着太监的脸,从那张嘴里吐出来的每个字对他而言都像是雷击!

错了……错了……大大的错了……

太监摇摇头又摇摇头。

「太子的病好多了,不但醒了过来,而且还可以略进饮食。御医们眼下全都改口,说没见过如此神医啊!」

「天哪……」

「唉!再奉送你们一个消息。温尚书已经被打入大牢啦!他侵吞国库、欺君罔上,圣上老早注意他了。昨儿个夜里,国库官将他侵吞国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圣上龙颜大怒,立刻将他打入大牢,这次他就算不死也得远配边疆……」

他没听到太监后来的话,他只知道自己的世界就这么毁了……就这么让他给亲手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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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国手庄。

破败的庭园里有不少工人正在进进出出,几名看似工头的大汉呼呼喝喝责令他们赶工。戚妈站在院子里,又是感慨又是高兴!

朝廷下令重整国手庄,这一个月来不少工人进驻这里,每天都热闹非凡。

前几天县太爷还命人来请君老爷前去吃酒,说是多年不见,想看看君老爷是否风采依然。

老爷子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从他光采的眼神可以知道,他也觉得骄傲。国手庄终于恢复了昔日荣光。只是……小姐呢?

「神医国手」的匾额,朝廷又命人重新打造了一面,上面有着皇上亲笔手迹,甚至还有一面小小的御赐金牌;送来金牌的公公慎重地告诉老爷,凭着这面金牌,将来进皇宫免查。

这是多么荣耀的事!全天下这样的金牌恐怕只有这么一面。

公公说,这是为了将来若有紧急医情,要请神医国手火速进宫的时候用的,免得耽误了病情。

老爷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那是他的女儿啊!

继承了他非凡医术天赋的女儿……只是小姐呢?

小姐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京城来的人对这件事一直避口不谈,好像不想多提这件事似的。他们只说小姐嫁了京城首富卓家的二公子,这话题就到此为止。

戚妈真是好烦恼啊,小姐到底在哪里呢?她多想请老爷派人去找找,朝廷送来好多金银珠宝,他们不愁没有钱找小姐。

老爷嘴上不说,但他心里一定也很想念小姐吧?

小姐走了都快一年了,常常看到他孤单坐在门口,失神地望着远方的小路,那表情啊,就是一个期待着女儿归来的慈父。

「喂!你们是谁?这里不许闲杂人等进来!快出去,」

「我……」

戚妈回头,正好看到无药憔悴的身影,她惊喜焦急地狂奔起来!

「小姐!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老爷!老爷快来!小姐回来了!」

无药站在门口,一身风霜憔悴,看到戚妈,她的泪水顿时扑簌簌落下,喉间一紧,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姐小姐!」戚妈冲到门口,无药的眼泪哗地奔流而出。

「戚妈……戚妈!」

戚妈紧紧地抱住她,不断地拍着她的背,慌得手足无措!她想说话、想安慰,但不知从何说起啊,到头来只得化作哽咽一句:「傻孩子,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

※ ※ ※

夜深了,哭了半天的无药突然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样,呆坐在庭院里的树底下发呆,她什么话也不说,像是流乾了泪水,也流乾了灵魂。

屋子里靳宝笙将过去一年所发生的事情全说给君圣叹听;老国手不断叹息,心疼地望着院子里的女儿。

自己已经醉了整整十八年?现在清醒……似乎晚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想……卓家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靳宝笙叹息一声道:「半路上我们已经知道皇上没有责怪无药的意思,更知道无药受封「神医国手」,在下也曾劝过无药回头,可是她——」

「无药不会回头的。」君圣叹苦笑一声。「无药这丫头脾气太硬,老夫自己知道,当年她离家出走也是如此决绝。」

「君大夫——」

「别再叫我大夫了,老夫早已封了医箱。」

靳宝笙叹口气。「无药也说此生不再行医,难道君氏一门真的从此无医无药吗?」

君圣叹摇摇头,望着独坐在前院树下的无药。

「要无药回头……难矣……卓家做的没有错,换了是老夫,老夫也不会为了无药一人赌上所有人的性命。」

「但无药对卓邦堰有救命之恩!更何况当时朝中还有王丞相大力支持无药姑娘,他们这么做未免——未免太过无情无义。」

「无情无义总比被抄家灭族好。」

靳宝笙无言。一路上他也想过许多次,如果他与卓邦堰立场互换,那封休书他真能不写吗?

卓家开祠堂休离君无药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当天晚上他已经等在卓府后门,果然看到无药踉踉跄跄狂奔出来的身影。

那天晚上她狂哭、狂笑,简亘像个疯子一样,他阻止不了她,只能不断在她身后追逐,在她气尽力虚的时候将她带回草木堂。

之后的一场大病,险些夺去无药的性命;为了救她,草木堂内所有的珍稀药品全都用上了。只不过,他虽然救回了无药的身子,却没救回她的灵魂。

「这只能说是无药的命……注定了这孩子一辈子命苦……」

「不,无药姑娘不该命苦!宝笙恳请伯父将无药许配给在下!」靳宝笙双膝一弯,登时跪倒在地,诚心诚意地说道:「宝笙不才,虽然宝笙没有无药姑娘的医术,也没有卓家的财势,但宝笙愿今生今世、永远照顾无药姑娘,绝无二心!」

君圣叹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许久之后才叹口气造:「靳公子,你与小女相识已久,你认为她可能改嫁于你吗?」

「这……」

「这就对了。虽然无药从此不再回头,但她也不会嫁给你。老夫说这句话,你想必不服气,这也无妨,你就在国手庄住下来吧。如果你愿意,住一辈子也无妨。」君圣叹淡淡一笑道:「但老夫敢跟你打赌,就算你住一辈子,无药也不会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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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药居」空荡依旧……药香不再飘扬,佳人倩影也消失无踪。

竹儿每天来这里打扫,窗明几净的无药居看起来更加令人感到凄楚。

无药走了多久了?

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一生一世?

他的灵魂啊,早随着无药离开,只留下无限悔恨……

「二哥?」

九妹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他才惊觉自己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竟然连双腿都已经没有知觉、不听使唤了。

「二哥!」九妹连忙上来扶住他,眼里闪烁着泪光。「二哥啊,你这又是何苦?二嫂不会回来了,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卓邦堰木然无言。

「去把她找回来!二嫂还能去哪里,一定回国手庄去了,难道你不去找她吗?」

「我没脸见她。」

「那你打算在这里站多久?站到你老、站到她死吗?」

卓邦堰猛然一震!

九妹咬着牙狠下心道:「你忍心让二嫂就这么一辈子等你,等到天荒地老、等到人神俱灭?」

「她不会回来的……」他低下头惨笑。「我知道,你也知道……就算我等到地老天荒,等到人神俱吗,她也不会回来。」

「正因为如此,所以你要去带她回来。」九妹鼓励地说道:「二哥,以前二嫂跟我说过,说她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等着你用八人大轿去接她,风风光光地将她迎娶入门。」

卓邦堰无言地垂着头。

「二哥啊!这是你欠她的!就算你去了是自取其辱、就算你去了也无法将她带回来,但这是你欠她的!当初是二嫂来找你,如今难道你不能回报她一个盛大隆重的婚礼吗?」

「我……」

「你听!大哥都已经帮你准备好了。」九妹开心地微笑道:「有八人大轿、有最盛大的迎亲队伍,咱们就从京城一路敲锣打鼓去国手庄吧!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天下第一家的卓邦堰将要迎娶「神医国手」君无药。」

「有用吗?」他的眼中终于闪烁出一丝光芒。「无药真的会回头吗?」

九妹无法肯定,但她却努力挤出笑容,肯定地回答:「有用的!二嫂一定会回来的!」

※ ※ ※

远远的,锣鼓声传来。

极为热闹,极为招摇。

很快的,锣鼓声会来到这门口,有华美的八人大轿,有无数珍贵的金银珠宝,她的夫君将会骑在骏马上,带着骄傲的笑容来迎娶她。

国手桥上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个阵容庞大的迎亲队伍,不敢相信这队伍前来迎娶的会是过去他们极端厌恶的小捣蛋君无药。

但君无药从很久以前就预言过这一幕,她说总有那么一天,她的夫君会骑着骏马、瞧着天底下最豪华的八人大轿,跟无数的迎亲队伍前来迎娶她。孩提时的梦想,她一次又一次地说著,当初没人相信,如今却真的发生。

不远处的国手庄安安静静,什么声音也没有,甚至没有人前来观看这个庞大的迎亲队伍。

靳宝笙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他知道了卓府前来迎娶的消息,虽然很有些黯然,但也不免替无药感到高兴。

「无药?出来吧无药,他们马上就要到了,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戚妈守在无药的门口已经一天一夜了,无药的房里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音。

「靳大夫,咱们进去看看好吗?」戚妈焦急地说道:「小姐已经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戚妈实在担心……」

靳宝笙不等戚妈说完,已经用力一把推开了房门。房里黯然无光,静悄悄地没有半点生气。

「无药?」

「小姐?」

屋子并不大,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君无药并不在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悄悄离开,只在桌子上留下一张字条。

字条上用朱砂笔画着一只朱砂蝴蝶。

※ ※ ※

远远地,锣鼓声在他身后,极为热闹,极为招摇。

他骑在马上,眼光飘向遥远的国手庄。

只不过,眼角有什么动静让他停了一下,他将眼光急转,果然在不远处的小山陵上看到一抹暗金色人影。

他将马匹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那抹暗金色。

那是无药,他知道。

他们就这么无言地看着对方,遥远的距离也不能阻止彼此相通的心灵……

一个静静地恳求着:原谅。

一个无言地说着:早已原谅,却无法回头。

山陵上起了风,吹动金色丝萝。

他的眼中涌出悔恨交集的泪水,却也只能无言哽咽。

「二哥?」九妹从后面赶上来,疑惑地问着!「怎么不走了?吉时快到了,会耽误时辰的。」

「嗯。」卓邦堰抬起头,涩涩一笑。「我们走吧。」

风吹起,一滴泪水从他脸上落在九妹的脸上,如此冰冷。

卓九妹遥望不远处的山陵,正好看到一抹暗金色影子消逝。

她开口想说些什么,喉间却没有声音。

迎亲队伍继续往国手庄前进,锣鼓声依然响彻云霄。

看着国手庄崭新的大门,跟皇帝御赐的金字牌匾,九妹心中却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无药的情况那个穿得不伦不类、说话颠三倒四的暗金色小猴子——她好想笑,可是为什么笑容如此苦涩?

国手庄的大门开了,一名憔悴老妇走了出来,什么话也没说,只将纸条交给卓邦堰;她只是老泪纵横、愤恨地望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接过字条,上面的朱砂蝴蝶深深地震撼了卓邦堰的心!

那像是一抹永不褪去的色彩,每看一次,心便要淌一次血。

今生今世,他再也找不回他的朱砂蝴蝶了……

他知道。

于是,此后的每一天,他每天醒过来,总望着那面镜子,那面他曾经为她细细画过花钿的铜镜静静地矗立在床前。

想起那无数个早晨……

他不知道他还要如此想念多久,但他很想知道无药是否还记得他们的约定?

那只朱砂蝴蝶的影像已经深深印在他的魂魄之中,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忘记,但是无药还记得吗?

他知道,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他都还如此迫切的想着:无药,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只是……无药啊无药,你怎么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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