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儿悠悠醒来的时候,看到面前正有张黑漆漆的脸盯着自己,他猛然往后缩,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全给扒开,一阵阵寒意传来,「你病了。」那张黑脸突然开口,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牙齿。

「爹——」

「不要叫!」黑脸手里拿着亮晃晃的金针在他眼前摇晃。「不然我下错了针可就惨了唷。」

小男孩立刻住口,脸色惨白地瞪着那针。

「你是来找我爹治病的对吧?可惜我爹早已不替人看病了。」黑脸笑嘻嘻地说着。

他的手好冰冷,不断在他身上四处乱摸着;堰儿又羞又气,偏偏又不敢乱动,只得恨恨地嚷: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脏东西!快滚出去!」

「什么脏东西?我爹不替人治病了,但还有我啊。」黑脸仍是一脸单纯的笑。「他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国手,我是天下第一的「神医小国手」」

「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我把手拿开,谁来替你治病?」黑脸眨眨一双晶亮的眼睛道:「瞧你年纪跟我差不多,怎么病得这么重?你喘得厉害、咳得厉害,嗯……至多再拖个三年五载就要一命呜呼了。」

堰儿楞了一下,这小黑脸彷佛真的知道他生了什么病似的,竟然跟其他大夫说一模一样的话。

「我没说错吧?」黑脸笑嘻嘻地,一双小手又摸上他的胸膛道:「这样吧,咱们来个买卖,你要是答应了,我就大发慈悲救你一命如何?」

「什……什么买卖?」

「我要是救了你的命,而你五年后又还没有死,那你就来娶我吧。」

堰儿吓了一大跳,简直比刚刚的惊吓还要严重!眼前的黑脸竟然是个女孩?

虽然轿子里光线很暗,但仔细一看,果然是个女孩子!

她的脸脏兮兮地,而头上梳有两个发髻,身上穿的衣服也脏得不得了,但模样看上去还能分辨出是个小女孩——

堰儿张大了口!真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这么难看的女孩儿,比起自己府里的任何一个丫鬟都要来得丑!天啊,好丑啊!

「怎么样?」

「别说笑了,谁要娶你这种野丫头!」堰儿眯起眼睛,嫌弃地回答。

「不娶也可以啊,你等死好了。」小丫头笑嘻嘻地将金针收进怀里道:「你不想娶我,这辈子你也娶不了别人。你啊,就快死了。」

「你!」

「我说实话而已。」

小丫头的双手伏在他胸前,一双贼溜溜的眼睛不断打量着他,似乎对他的身体相当着迷,还不时将头靠在他胸前,细细听他心跳的声音。

「喂!男女授受不亲!」

「我是大夫,理当不同。」她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年纪跟我一样大,哪是什么大夫!」

「哼!才不一样!我爹可是神医国手,他一身的卓绝岐黄之术全都教给我了,我年纪虽小,却是小神医国手。」小丫头得意洋洋地说道:「能娶到我是你毕生的福分!」

「我……咳咳咳……咳咳咳……」

「真可怜……」小丫头叹口气,又将怀里的金针拿出来。「我先替你止咳吧。」

堰儿吓得连忙闪躲,可惜轿子太小,他怎么闪也闪不过,更何况这丫头力气大得很,哪是他能躲得掉的。

「你别乱动,下错了针会要人命的。」

「你别……别乱来咳咳……咳咳……」

小丫头哪里肯听他的话,金针猛然刺进他的胸膛之中。堰儿胸口一闷!眼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先从天池下手,之后怎么办?」小丫头喃喃自语地念着:「啊对,走足少阳三焦经……通过人中穴再转池中……」

堰儿虽然昏了过去,但神智却是清醒的,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却把小丫头的鬼话听得一清二楚。光是听她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就知道他这次真的死定了。

他身上不断被金针刺入,刚开始简直痛彻心肺,以前也有大夫为他金针渡穴,却从来没这么痛过。不过说也奇怪,越到后来痛楚越轻微,甚至慢慢有种奇异的舒畅感——

「嗯……乳下这里再加两针好了,还是加在天门穴?医经忘了带在身上了……好吧,先针乳下,如果无效再转天门——」

这一针下去,堰儿突然大叫一声,整个人弹跳起来!

「娘啊!疼死我了!」

「好了!」小丫头大声叫好。「哈!我就知道这样有效!成了成了!」

不远处有人声传来,堰儿气喘吁吁地躺在轿子里动弹不得,愤恨地瞪着眼前的小丫头道:「你完了,我爹……我爹回来了,他会要了你的命!」

小丫头一点也不在乎似地,目光晶亮地看着他道:「你的病已经被我治好了,千万要记得,五年后如果你还活着,一定要回来娶我。口说无凭,你身上这块玉佩我拿走了,如果你到时候不来,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堰儿还想说什么,但小丫头已经夺了他的玉佩,转身奔了出去,速度之快,简直像一阵风一样。

「二少爷!二少爷,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卓福终于气喘连连地回来了;他猛然掀开轿帘一看,登时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家二少爷衣衫不整地躺在轿子里,身上血迹斑斑!

「老爷!快来啊老爷,」

轿子里的小男孩楞楞地,对自己衣衫不整倒不怎么介意——他只想着,五年后要回来娶这个丫头?那么丑!那么……那么不堪入目!

天啊,他宁可死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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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家老爷将马匹系在一旁,自己缓步慢慢走在国手庄中;很久以前他曾见过「神医国手」君圣叹,当时他意气风发,是举世闻名的神医,连圣上也多加礼遇。

太上皇以及当今皇上都曾受过君圣叹的照顾,对他的医术推崇备至;据说没有「神医国手」救不活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能妙手回春。

当时的君圣叹权倾一时,却懂得急流勇退;圣上恩赐「国手庄」给他,这件事传为美谈,至今京城中仍有人记得神医国手的大名;但短短几年,国手庄却没落至此……

「唉……」卓家老爷叹口气,看着颓倾残破的屋舍,心中不由得黯然。风采清绝的故人何在?

角落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连忙上前察看——那是君圣叹?

四目交接,醉汉似乎已不再认得他。

「君国手?」卓家老爷不可思议地低唤。「您可是神医国手君圣叹?」

「君圣叹?」醉汉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你看我像吗?君圣叹死啦!」

「死了?不可能!」

卓家老爷低下身来。这个人他认得,他就是当年的神医国手君圣叹!虽然憔悴如斯,但他记得他。「君国手,在下乃卓一非,你可还记得?」

「什么叹不叹?什么非不非?我不知道!拿酒来!来啊!给我拿酒来!」

他到底是醉的还是清醒的?卓一非哑口无语地注视着眼前的醉汉——他一身酒气、满身狼狈,一双眼睛红得似乎要流出血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君国手啊!您乃一代神医,何以落魄至此……」

「呸!什么神医!连自己老婆都救不活,君圣叹空有「神医」之名,说什么妙手回春,说什么只要一息尚存必能还魂!呸!」醉汉哈哈大笑,「老爷,连你也被骗了!那个什么叹的王八蛋根本就是个大骗子!你们全给他骗啦!」

「唉……」

听到这些话,卓家老爷心中有了底,原来君国手是因为无法救活自己的妻子,才会变成这个模样。这该如何是好?他的爱子还在外面苦苦等候着,他早已访遍天下名医,无人能治堰儿的病,如果连君国手也无法医治,那么他的孩子……

「君国手,我的孩儿患了奇症,在下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就是希望国手能为我的孩儿看诊,希望国手看在往日情谊的分上——」

「呸,谁跟你有什么往日情谊!我说过,君圣叹死了!令公子快快另请高明去吧!」

「君国手——」

「我说过君圣叹死了!你听不懂吗?」醉汉猛然一把推开他,浑身酒气地站了起来。

「快滚!这是老子的地盘!这里没有什么国不国手,更没有什么叹不叹的王八蛋!你找错地方了!」

「医者父母心,我的孩子今年才十二岁,难道君国手忍心见死不救?」

「你说得对,医者父母心,但我是医者吗?啊?」醉汉站在卓一飞面前,惨笑着拍拍一身灰尘道:「老子哪一点看起来像个大夫?」

「君大夫」

「滚!」

破酒瓶刷地破空摔来,卓一飞头一偏,堪堪闪过,双眉蹙了起来。

看来这「神医国手」的确已不在人世,剩下的不过就是个烂醉如泥的酒鬼罢了。

他叹口气,转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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