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关于犬奸的故事

  陈保山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好像要缓口气。四周一片安静,只听得蛙鸣虫啾的声音。满桥人心都紧张得揪起来了,听“半截头”没了下文,才一起哄起来,齐问后来怎么样了,答新郎死了,新娘尖嚎了一声就昏过去了,问那狗呢那狗呢,答被一屋人当时就打死了。于是就唏嘘,这畜生,还真不能把它当人啊,也有人引申,这人世间还有两条腿的畜生,也千万不能把他当人啊,平时好好的,说害你就害你。也有人问,这畜生干嘛要咬人呢,就有人笑他,呆瓜,它是忌妒哩,它想代替新郎哩,这边就不服气了,放屁哦,哪有人和畜生的——钥匙也不投窝嘛!

  保山吃着旁边人敬上来的纸烟,好像精神又大了起来,听到这里吐一口烟气,插嘴道:“你别说,这人和畜生的事还真是有。”

  保山说,解放前有个姓黄的财主,拥有良田千亩,庄上一大半人家都是他的佃户。这人特别爱嫖,爱嫖的人是家花不如野花香,罩远不罩近,自家女人就是脱得精光白肉叉在他面前都是没得眼向的。黄财主四十岁上老婆害痨病死了,又填了一房。新夫人是个私塾先生家的千金小姐,从小念得《四书》《五经》,会做一手好女红,人模样又周正,偏偏黄财主把它晾在一边,到外面找那些粗手大脚的媳妇和晒得精黑的大姑娘。反正他有粮有田,人家给他弄一回可省下半年的租子,那些没出息的父母和男人也就睁眼闭眼,反正又不是自己一家,庄上大半人家的木床都被他上过,大哥不说二哥,一个不说一个。有些女人甚至变着法儿主动勾引他,倒也不是苦人家的女子贱,那时候不比现在,苦日子真是苦!一家老小的嘴都吊在那几亩租地上,租子一交自已又能落几个呢,遇上灾年就更惨了。和黄财主睡一回,不疼不痛的肉又不少一块,大不了男人想了气不过挨一份打罢了,米缸里可就实在多了。就有这么一个叫养兰的婆娘,男的老实巴交,瘦得像根棍子,一天到晚只晓得死做,三拐杖打不出个闷屁来,而养兰却生得牛高马大,宽腚大奶的,能吃能做床上也来得,人家是男人把婆娘弄得直叫唤,这家反水,是女的把男的整得哇哇叫恨不得喊救命。这女人性子足,她那老实男人哪里喂得饱她,难免在外头打打野食,男人管不住她,庄上人也见怪不怪。这天早上黄财主在街上让人添油加酥做了六个黄灿灿香喷喷的草炉烧饼,哼着酸曲儿走过养兰家院子,这婆娘正在那切草要喂猪哩,看见黄财主手里拎的烧饼眼神儿就挪不开了,嘴角流了涎,就跟黄财主打起招呼来,一边顺手撩起衣襟擦汗,两个水罐般的大奶就蹦出来,在太阳下白得晃眼,那黄财主是馋猫见了腥,上去逮住那奶子又捏又吮又咬,疯狗似的。那婆娘哪吃得消这一弄,山一样的身子顿时塌了,丢下一圈猪不问,躺在堂屋里小饭桌上就让黄财主操了。两人正弄得高兴,外面的栅门有响动,是养兰那大闺女在河边洗完衣裳回来了。黄财主只得恋恋不舍收起家伙从后门溜了,丢下六个大烧饼,喜得几个孩子像过节似的。中午男人打地里回来,回来看见桌上有一摊粘糊糊的东西,以为是孩子洒下来的粥饮汤呢,低下头用嘴把它嘬了,还说,天热,一股腥溲气。他女人也不敢阻拦。

  俗话说:“做贼人,防贼人。”这黄财主在外面拈花惹草,却对自己的夫人十分看紧,平日夫人有个啥事体出去走走也要用个下人跟着,对哪个雇工多说几句话多瞄上两眼都会遭到他的训斥。夫人也没办法,基本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在家做做针指,带带孩子。黄财主还是不放心,特地到城里买来一条大狗跟着夫人,有啥动静可以听个声响。狗通人性,和人一样,也是耐不得寂寞的,这高墙大院的出不去,所以对女主人十分依恋,到哪都跟着,很能揣摩主人的心思,譬如孩子在窝桶里哭了,女主人抱他起来,一看尿布湿了,拿眼朝它一瞅,它就颠颠地跑到院子里把晾在花台上的干净尿布叼上两块来,灵得很。古语说得好,畜生不能把它当人看,畜生养长了会成精,也是合该有事,那天夫人在灶间洗澡,坐进桶里才发现换身衣裳还撂在正屋里,便使唤那狗。那狗把衣服叼来了,却不肯走,蹲在夫人的桶边,夫人起初也没在意,不就一条狗嘛,可夫人洗着洗着,这畜生竟上来在她身上舔上几口,痒痒的怪舒服的,夫人晓得这是狗对主人友好的表示,也就随它了,哪知道这畜生得寸进尺,竟舔到主人的隐秘之处,舔得夫人浑身酥麻,头搁在桶边上直吟唤,稀里胡涂地竟被这狗奸了。一个担柴的长工路过厨房,听得里面有隐隐的呻唤声,忍不住好奇,朝门缝里偷看了,想不到却看到了如此奇事。后来这长工喝酒时捂不住嘴偷偷跟几个穷弟兄说了,当时就晓得后悔,要大伙儿发个毒誓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可到哪里瞒得住,还是传了出去。

  再说那夫人自从被狗弄过,竟然一时新鲜,没事就把那狗唤进房里。她哪知道隔墙有耳,外面已把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了。大祸临头了她还不知道呢。那黄财主起初听见这话还不相信,但还是多了个心眼,有一天他发现大白天夫人把个房门关得紧墩墩地,敲开门一看,夫人脸涨得红红的,那狗也在,血红的狗屌儿还伸在外面呢。黄财主把夫人褂子一掀,两只红红的狗爪印儿一左一右在锁骨上方哩。财主狠狠打了夫人一个耳光,转身出去吩咐人赶紧把狗拖出去打死,等他再气咻咻地回到院子,人已在井里了。那岳夫听见这种丑事,狂吐两口鲜血,一根裤带要了自己的命。没抓周的孩子没过几天也抽惊死了。这由一条狗引起的一连串变故把黄财主打懵了,他变得疯疯癫癫,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放了一把火把自己烧死在屋里。一个大户人家就这么消灭了,万贯家私落入了几个本家之手……

  所以说做人要周正,人人各有妻,你若淫人妻,人亦淫你妻,人不淫你妻,狗亦淫你妻。

  “半截头”说到这儿,漫条斯理掏出纸烟,点上。火柴的亮光映在他的脸上,很严肃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他平时的态度。一桥人静着,没哪人开口,一个个盯着保山的明灭的烟头,似乎还没从他的故事里走出来。直到突然间有一个伢子稚气地问了一句:“咦?——保山爷爷,你说狗和人受窝会养出宝宝来吗?像人还是像狗子?”

  问这话的是9岁的小存扣,他一直窝在大人堆里侧头斜脑地听呢。

  众人轰地笑起来。陈保山被一口烟呛着,咳得直揉心,半截头身子急急要倒,忙用手撑住。有人说:“桂香家这孩子聪明,听故事会动脑筋呢。”还有一个人用手揉他的头:“会养啊,养出来头像爹屁股像妈只有四条腿是狗腿!”存扣知道是在哄他,打开他的手,骂一句:“放屁!”

  众人再次大笑。闪烁着亮星子的天穹下面,那个叫顾庄的村子东桥上,喧哗的笑声在静夜里传出老远,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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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青春期发育的男孩

  直到上初中这年,存扣才依稀感到自己要成大人了。

  变化是从这年暑假开始的。有次存扣下河摸河蚌,上岸后他看到自己的屌屌前头红肉钻了点出来,他用手往前抹抹,可马上又退了下来。他回家问哥哥,说,哥,我屌屌前头咋破了块皮呀。哥笑,摸他的头,说,不是的,是我家存扣要成大人了。存扣就红了脸。还有一次,妈在灶上烧鱼,鱼下锅了才发现瓶子里没酱油了,忙闷了火喊存扣上街去打。存扣刚才到水码头上淘米,天热,趁机跳进河里拱了几个“猛子”,这时正光着身子斜着脑袋在院里蹦呢,他耳朵进水了。听妈喊得急,抓起酱油瓶儿就往街上跑。打完酱油回转时,在路上一头撞见婉珠婶。婉珠婶笑哈哈地说,存扣啊,要上中学了呀,不能再屌儿郎当的啦。存扣以前还没有意识到难为情呢,天热的时候赤条条惯了,很爽利呀。男孩们都这样啊。可这回婉珠婶一说,他好像醍醐灌顶似的,一下子臊得不行。恨不得用手捂住雀儿。专拣人少的地方走。跑到家不顾浑身汗渍渍的,翻出汗衫裤头就往身上套,把他妈看得一愣一愣的,一头雾水。打那以后,他再也不脱得赤条条的了,连赤剥也不。他也晓得害羞了,在巷子里迎面遇见副班长秀平,居然老远就感到有些紧张。那秀平好像也是,涨红个脸,你让我,我让你,却总往同一方向让了,恨不得撞在一起,尴尬极了。存扣走过去后用手直捶自己的头:我咋这样呢,我咋这样呢。他现在有事没事总爱站在月红嫂嫂的梳妆台前,照呀照的。一会儿把头分成三七开,一会儿把刘海梳在前额上,没完没了。还把衬衫的上面两颗钮子解着,露出里面印着“中国海军”的白背心。月红嫂抱着小侄子站在房门口,笑吟吟的,对他哥说:咱存扣晓得作怪了!

  开学报名那天,存扣一大早就起来了,吃过月红嫂子特为给他打的水氽荷包蛋,从箱子里把妈妈替他置的一套上中学的行头拿出来穿上了身。顿时焕然一新。上身是白色“的确良”衬衫,下摆往蓝色中长纤维的裤腰里一塞,露出他在镇上买的那根棕色人造革阔皮带,中间带五角星的,解放军叔叔系的那种;脚上是雪白的田径鞋,军黄色的丝祙.走进教室时他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威武得很。他是班上男生中穿得最好的。班上还有人打着赤脚来上学呢,像马锁就是,一点也不要好,都上初中了,不是小孩子了呀,还这样!存扣真有点看不起他了。

  但是在班上穿得最好感到自己要变大人了晓得作怪了的存扣还是挨人欺负。他个头太小了,还是坐第一排。进财马锁和“小癞头”顾保连都比他高一头。因为他们发生了。人发生了个子才长得快,还长肌肉,劲大。上次和他们在厕所里小便,比赛谁尿得高,存扣尿得又细又急,差点儿越过碎砖墙尿到女生那边去,存扣正得意呢,顾保连冒出一句:尿得高有什么用,还是个肉雀子。这话很伤存扣自尊心:他们都长毛了。顾保连还把头发留长了,遮住那两个亮瘌疤,没事用个小铁夹在唇上边夹呀夹的,像个大人神气活现的。以前在晒场上摔跤玩儿存扣至少跟他们打个平手,现在被他们一撂一个跟头,力大得唬人,日了鬼似的。存扣就怪自己咋还不赶快发生呢,发生了就长个子了,就长肌肉了,也长胡子了,就不怕他们了。他经常睡觉时躲在被窝里用支钢笔电筒照雀子,指望在上面发现什么苗头来,可是没有,还是白生生的像个蚕卧在那里。他听说男娃儿经常刮胡子越刮越长,就用哥的胡刀在光溜溜的嘴巴上刮呀刮呀,指望把那些若有若无的细汗毛刮掉会长黑的,但是没有用,倒是平白在嘴唇上留下几个血口子。他真是沮丧极了。

  但是让存扣感到安慰的是班主任对他可好。班主任是个女的,叫张海珍,扬州人,她教英语。上第一节课时她自我介绍说她二十二岁,存扣就琢磨:才比我大九岁,倘不是教师,可以喊“姐姐”的,我们班上王保京的姐姐大他20岁哩。张老师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脸虽然不太白,还有几粒雀斑,但决不难看。她没有辫子,剪着齐耳短发,加上她身上总是穿着清爽整洁的衣裳,无论在哪儿,人都可一眼看出她准是城里来的。女生都说张老师穿衣裳抱身,存扣不晓得“抱身”是什么意思,可能是讲她衣服做得正好,把身材正好显出来了。不像乡下男的女的都阔袍大裤的,在后面不看头发有时都不认得男女。张老师胸部有点凸,一看就知道那里有两个奶子,腰这儿就小小的像个孩子,到屁股这边又圆鼓起来了,走路时还看见屁股蛋儿两边动呀动的。同学们都不怕她,反而爱亲近她,甚至放学了还有到她宿舍里去玩的,兴许是因为她从不打骂学生,兴许是她总喜欢笑,有时心里难过了还当着大家面哭过鼻子,真像姐姐哩。张老师上第一课时讲A、B、C,带大家读字母,当念到B时,全班忽然哑了,她一愣,又字正腔圆地叫了一声“B”,班上顿时轰地大笑起来,放肆的男生笑得眼泪水滴滴的,女生羞红个脸把头埋在桌子下嗤嗤地笑,笑得张老师云里雾里的,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大家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扑嗤”笑了,说:“噢,你们想到外行上去了!”脸上就有些羞红,“但,这个字母就是这样读的!”她对大家认真地说。

  同学们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张老师,而存扣对她有一种更深厚的爱戴,因为她是那么晓得保护一个孩子的自尊心。一次存扣受了凉,唇上起了个疱疱,溃疡后结了疤,蚕豆瓣大小,进财他们就说这像日本鬼子的仁丹胡子,哄起全班男生一齐喊:“存扣,太君!存扣,太君!”存扣又羞又急,用手蒙住那疤呜呜直哭,有女生跑去告诉张老师,张老师正在拣韭菜,手没洗就急急赶来了,气咻咻地,涨红个脸,狠狠地说了那几个起哄的同学。存扣见张老师帮他了,想起平时所受的欺负,更是大放哀声,哭得伤心伤意的,张老师就从裤袋里掏出花手绢跟他揩脸,哄着他:“存扣,不哭了,不哭了。”那时存扣真想扑进张老师怀里,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时在妈妈怀里撒娇使泼一样。

  存扣终于收住了声。张教师又对大家说,瞧人家存扣在班上最小,可毛笔字最漂亮,作文写得最好,你们要向他学习。听老师一夸,存扣骨头轻得没四两,看那几个家伙垂头耷脑的,心中真是快意,头昂得高高的,全忘了刚才哭哭啼啼的可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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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因女人缘被男同学欺负

  小存扣在班上饱受男生欺负,女生却是喜欢他的。存扣长得眉清目秀挺清爽,在班上穿得又时髦,有时候张老师都夸他“小标脸儿”、“像个城里的孩子”呢。老师都喜欢他,女生们更是没得说啦。何况他写字又好成绩又好,从不像有些牛高马大的男生作业不会偷偷抄人家本子。女生都把存扣当成自己弟弟,男生撩他逗他就上来相帮,七嘴八舌地数落那些男生,像群小母鸡;上体育课打球时男生都不要存扣,加入哪组哪组就输,他个头太小了,拿不到球,拦不住人,一撞一个跟头。女生就把存扣接纳过去,一个个传球给他投,让他过把瘾,他投中了乐得又喊又笑,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那些女生也跟着他喊跟着她笑。他与女生打成片,抱成团,女生们是水,他就是水中一条快乐的鱼。

  存扣在班上的成绩越来越好,期中考试竟考了两个初一班的头一名。平时也没见他起早带晚比旁人多学多少,大家一样上课,一样上晚自修,可他就是灵。教师们都说他“小聪明”,将来肯定能上大学的。他当上了学习委员,班上随便哪个同学问他作业他都讲给他(她)听,还用笔在一张白纸上画画点点,一本正经地像个小老师。事实上老师们也把他当成小助手,他字好,有个啥课外作业了都叫他抄。只是他人矮,够不到黑板上面,抄作业时要搬张凳子站着。

  有人说女娃儿一上初中头脑就糊了,人大了,心思发叉了,学习不得好。好像还真有些理呢。那些来问作业的女生问的东西真的太简单了,存扣有时都忍不住说她们,把她们脸说得红红的。可女生也不是白问的,经常带些东西给存扣吃,比如炕山芋呀,炒蚕豆呀。数梁庆芸带的东西最稀奇古怪,她爸是庄上的支书,都是人家送的。存扣也不是小气人,他妈有个爱攒钮子的嗜好,到哪儿做生意都拣些好看别致的钮子买回家,家里攒了一小箩呢,存扣就送那些亮烁烁的电光钮子给她们。被送的就自豪得不得了,回去连夜拆了旧钮子,把存扣送的钉上,也不问和衣裳的颜色配不配,穿在班上向同伴显摆。

  存扣的得宠和“走红”惹起班上不少男生的嫉妒。事实上捉弄存扣让他出丑的行动一直没有停止过。时值深秋,存扣妈回来了一趟,正好为存扣准备一下冬衣。本来她是想在外面买一件现成的滑雪衫什么的,但她觉得那种衣裳好看却不抵寒,婊子货,外表光鲜时髦,里头不过是薄薄的一层睛纶棉,还是自家做的棉衣实在。“千层单不抵一层棉”。她打开大柜,从底层翻出一件棉袄来,红堂堂的。那是她出嫁时的嫁衣,二十几年了,绸缎面子还是那么簇新鲜亮,好像没穿过似的。其实这件棉袄存扣妈也就结婚时穿过一阵子,以后生了孩子,她就觉得艳了,从此压在了衣柜底,每年在夏天曝衣裳时拿出来晒上一回,棉花晒得蓬松松的,抓在手里好熨贴。存扣妈对着这件棉衣独自垂了会儿泪。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从来不在人前表现软弱,求助同情,更别说流眼泪了。其实丈夫死后她不知在黑夜里偷哭过多少回,那时她才三十大几岁,凭她的人品完全可以再跟个人,可是她怕委屈了两个孩子,凭祖上传下来的关亡活儿走南闯北苦撑着这个家,虽然也能弄些钱,但装神弄鬼担惊受怕的日子并不好过,现在大的已经了手了,媳妇要人品有人品,要活计有活计,还跟她生了一个大孙子,眼下就剩存扣了。死鬼在时最喜欢这小的,说存扣长大了一定比他哥出息,现在看来还真是不错,校长教师遇到了都说这小子好,好好上能考上大学的,她就更把他当事了,吃的穿的从不跟这孩子吝惜,倘把他盘成个人对死鬼他爸也可以交待了,自己在庄上也可以扬眉吐气。这不,现在就有好几个人家托人要做亲哩,几个小姑娘花骨朵似的,好看又讨喜,可她一户都没答应,孩子还小,怕以后变化多;何况孩子一懂事有个未婚妻来来往往的,也容易花心,那读书还能读好么?不行。前两天在大会堂那儿遇见梁支书的婆娘春莲子,说她家闺女庆芸和存扣一个班呢,两个小人要好着呢,庆芸经常带好东西给存扣吃呢……言下之意说庆芸和存扣蛮般配的呢,当时存扣妈脸上堆着笑敷衍着她,毕竟是支书娘子,在外面做生意还要支书出证明的,不能拂人家脸面,可转身一走,心里便“呸!”,还说她闺女拿东西给我娃吃哩,我娃不希罕,我娃又不是吃不起,那些东西哪样不是人家送的,吃人家白食,吃在嘴里都不香。凭她家闺女是个瘸子,也想跟我存扣结亲,没门!存扣妈心里拿定主意了,无论如何把存扣盘出来,将来有本事吃公家饭了,就跟这小儿子过,也养个大孙子,跟他带,那几多风光!存扣妈想到这儿揩掉眼泪,竟独自笑了。

  存扣妈要用这件嫁衣为存扣改件小棉袄,里面可是几斤好棉花呀。本想上供销社扯件新面子,一看自己的绸缎面子还是簇新的,弃了怪可惜的,心想就用它吧,虽又花又红的,外面罩上件黄涤卡中山装谁能看到里面,穿上一年两年孩子大了再另买一件。主意一定她就拿起剪子画粉在大桌上哗哗改起来,只两个时辰一件厚实实的小棉袄就改出来了。

  小棉袄改出来后没几天,几阵大风一起,天气就陡冷起来。存扣穿上妈改的小棉袄,身上暖和和的上学校,黄涤卡的外衣上系一根鲜艳的红领巾,精精神神的,好一个英俊少年。他还小,还不具备加入共青团的资格,虽然他看到高年级的学生把团徽别在左边衣袋盖上面金光亮灿的,羡慕得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可是没有用。他也不想戴红领巾的,都中学生了,还和小学生一样么!可张教师说,你还是一个少先队员,少先队员能不戴红领巾吗;更何况系条干净鲜亮的红领巾多好看啊。存扣是个听话的孩子,张老师的话当然更要听啦,所以到现在他仍然每天系着红领巾,这在中学里实在已不多见,老师们都认为这小家伙真是讨喜可爱,好多学生也乐意跟他搭讪,总之是喜欢。

  然而,就是这件小棉袄,让存扣狠狠地出了一次大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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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讨漂亮女老师的欢心

  这天语文老师要存扣自习课时把一些古文作业抄到黑板上给大家做,存扣搬张条凳就抄起来,不意粉笔一滑掉下来,忙下来去拾,就存扣屁股一撅一探身的功夫,顾保连发现了存扣罩衣里面的秘密。这家伙现在已长成半个大人了,加上经常在他爸理发店里混,荤七素八听得多,好多方面早已开窍了。他喜欢班上好几个女生,可是人家女孩子从来没正眼瞧他,他心中愤愤不平:我顾保连牛高马大,班上哪个男生不憷我几分,更何况我学习成绩也不错啊,凭什么只理他而不睬我,我一定要逮机会治治他,让他出出丑!这会儿不意瞅到了存扣的花棉袄,他觉得机会终于到了,他本想立时就喳喳呼呼地喊起来,叫大家看存扣里面的棉袄,可他却立刻强压住怦怦的心跳,他要像狼一样冷静下来,要把这活儿做到最出彩,达到最佳效果,淋漓尽致地出一口恶气。

  他从衣兜里掏出捏胡须的铁夹,猫着腰,蹑手蹑脚地从走道里摸到存扣身后,以极快的手法悄悄掀起存扣罩衣的后摆,用夹子固定了起来。存扣正一门心思地抄黑板,哪里察觉到身后的事情,等到他里面那红艳鲜亮花团簇拥的绸缎棉袄亮了出来全班同学哄然大笑的时候,他才懵懵懂懂回转个头来,莫名其妙地瞪着大家。大伙儿越发笑得欢了,顾保连在座位上夸张地蹦着,一面斜眼留意同学的反应。他真是满意极了,他心花怒放,他张着大嘴傻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存扣见大家都冲着自己笑,忙盯自己身上看,身子扭来扭去的,最后用手在后面一摸,终于明白了是什么回事,当即脸就白了,“哇”一声哭起来,跳下板凳就冲出门去。

  存扣一路哭着跑到张老师的宿舍。张老师正改着本子,看见存扣哭着进来吓了一跳,忙站起来拉着存扣的手问发生了什么事,待存扣抽抽噎噎地大致说个明白,她往瓷盆里倒上热水,挤了把毛巾为存扣细细地揩着脸,看着存扣乖乖地仰着个小脸,她的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柔情。这是一种姐弟般的感情,还掺杂着些许天生的母爱抑或别的什么,事实上她此时想起了扬州的弟弟,弟弟的年纪正和存扣相仿,从小对她十分依赖和依恋,每次回城他都兴奋得什么似的,整天粘着姐姐,到哪儿都跟着;姐姐要走了他就哭,替姐姐拎着网袋送到轮船码头,直到轮船开远了还孤单单地立在那儿。想到这里她不由把存扣的小脑袋紧搂在自己怀里,而存扣也乖巧地环着她的腰,她的眼泪就出来了,她抚着存扣的头发,想这个单亲的孩子,母亲一年到头不在家,确实是太可怜太渴望爱抚了。她拉着存扣的手就往教室里去,她有些激动。

  教室里喧哗着。门开了,所有的声音嘎然而止。张老师静静地站在那,出奇平静的目光定格在顾保连身上,直看得他不由自主低下了头。存扣贴老师站着,手还不愿松开,小脸仰着,竟有些骄傲的样子。几个女生开始吿状了,愤愤然数落着顾保连的不是,顾保连听着想狡辩几句,可一触到张老师那格外冷静的目光,他又懦弱地垂下了眼皮,头越埋越低,最后竟突然悲从中来趴在桌上放声大哭起来,越哭越伤心,鼻涕口水都流上桌子了,仿佛心中蓄着多少酸楚似的,旁边的同学用手去扒他也没有用,他本来已发育成个半大小伙了,声音粗嘎着,在教室里嗡嗡着,听得同学们忽然一齐大笑起来……

  这次风波后存扣对张老师的感情更是上了一层,在他眼里,她已不仅是老师,还是他的庇护人,是他的亲人,是……姐姐了。他是个懂得知恩回报的孩子,他更加认真地学习,他知道老师顶喜欢学习好的人了。他天天早上第一个到班上,有时生活委员还没来开门呢,他就爬窗子进去。他把英语单词和句型对话背得滚瓜烂熟,不仅如此,他还能模仿出老师朗读时的声调,惟妙惟肖。他还没变声,上课时用英语回答老师问题或老师叫他读课文时,只听见教室里鲜凌凌活泼泼地滚动着一串串清脆的童声,经常听得老师喜形于色,甚至忍俊不禁。女生们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经常捧个书本来请他纠正读音。听着听着,有的就拿眼睛在他脸上定着,目光便有些迷离起来。

  存扣喜欢钓鱼,他哥哥专门为他做了根好鱼杆,不是芦竹的,芦竹拖大鱼容易断,而是在街上的竹行里挑的根上好的江西竹子,又细又长,竹梢怎么弯也不会断,提钩拿鱼时一弯一弹就上来了,舒服极了。他的钓线也不是普通的尼龙线,是托人从县城里带的,极细极韧,庄上的孩子都叫它“金光玻璃线”,极是羡慕。他钓到的鱼哥嫂都不吃,跟他腌起来,煮饭时在饭锅里炖上一条,佐饭香得很呢。天一开春,星期天存扣就开钓了,有一次他在牯牛湾后面的杨家大坟那儿钓,一口气竟甩上了七八条大昂鸶鱼,落在地上“昂丝昂丝”直叫唤,拚命地凶,又生得溜滑,逮得不好便被它的尖刺给戳了。他兴高兴烈地拎回家,马上打来河水用铜盆养着,还在里面放上两根水草。第二天蒙蒙亮他就起来,用根细草绳把鱼穿了,悄悄拎着上学校,把鱼挂在张老师的门搭子上。

  张老师早上起来倒痰盂,门一开蓦地看见门搭上挂着一串像蛇一样颜色的东西,吓得尖叫起来,差点把半痰盂尿撒了。叫声引来了煮早饭的食堂师傅德坤叔,他一见便笑着说:“好东西呢,准是哪个好学生孝敬您的,你看尾子一撩一撩地,还没死呢。中午我替你弄锅汤去,透鲜!”

  上早读课时张老师上教室,存扣心怦怦跳,他怕老师说他,同学们知道了会说他“马屁精”的。可老师没说,存扣抬头偷看老师时,正碰上她深情地注视自己,小脸立马涨得通红,忙低下头混在全班同学中咿咿呀呀读起英语来。他知道老师欢喜的,他心里在偷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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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被支书女儿看上

  顾庄中学外地寄宿生多,历来有上晚自修的制度。但对走读生则比较宽松,偶尔不来在家里学习也不要紧。因为学校是建在顾庄东北上的农田里,对于有些走读生确实远了,来去不大方便。但存扣一直坚持天天上晚自修,阴天下雨也不间断,学校规定上到八点半,他不到九点半是不肯走的。生活委员不肯等,就把他锁在里面,让他走时从窗户里跳出来。当然,班上以后又多了几个和他一样喜欢赖着学习的同学,比如:魏星,梁庆芸。还有,比如顾保连。

  梁庆芸成为班上为数不多的下了晚自修还赖在班上学习的学生中的一员,纯粹是为了存扣。在苏北里下河这个闭塞而民风淳朴的小县,农村男女对于情爱和婚姻的开化和主动追求有点类似于一些少数民族地区的风习。只要是认真的,都可以得到长辈和社会上的首肯。尤其是女孩子,特别成大人气,懂事早,对爱情早有打算,很有心机。梁庆芸十五了,她看到班上好几个女生都订了娃娃亲,逢年过节对方挑着盒担上门,小男孩儿穿得光光鲜鲜的,心里也是羡慕。在乡下,除了指腹为亲的,订娃娃亲的,女孩儿到了十五六就得张罗订亲了,早点张罗有充裕时间比较、挑选,倘太迟了就难找到好人家了。她生在当支书的人家,虽从小就心高得很,但终究自己腿子害了小儿麻痹症,想起以后的大事想起来,毕竟有些情怯,所以更要从早打算呀。她就有些着急了。有一次她红着脸对妈支吾着说出自己心事,她妈春莲笑咪咪瞅着女儿,说:“好闺女,支书家的女儿还愁没人求吗,别急,别急,咱拣好的。”庆芸就垂下眼泪来,说:“女儿可是腿不好的……”她妈就有些光火了:“腿不好咋的啦,庄上哪家闺女有我儿小脸儿标致、身量苗条的!有哪个有我儿聪明的!哪个敢嫌我家闺女?——能跟我们梁家做亲是他祖上烧了高香!”话虽这么说,但姑娘毕竟是腿跛,心里面也是有些忐忑的。她见女儿还在伤心,脸上便聚起一堆笑,低下头摸着庆芸的大辫子,轻声问“是不是看上哪家小伙啦”,庆芸把头埋得低低的,她妈紧问了好一阵,她才从嘴里蚊子哼似地说出个“存扣”来。

  春莲一听是存扣,马上拍起巴掌呵呵乐起来,说“你怎么看上桂香家那小子呢,那娃儿还没成人哩,——不行,不行。”庆芸就发急道:“就要他!”她妈便不响了,与女儿对面坐着,沉吟道:“按理……桂香家和我家是不般配的,一个半边人家,总不大好。娃儿又小……”

  庆芸便打断她:“小怎么啦,一长就长大了!”她用眼瞟着她妈,泪光莹莹的。

  “好吧,”她妈一拍大腿站起来,“这细存扣小模样儿确实生得蛮标致,人又聪明,配得上我儿。你别烦,妈遇到他妈桂香就跟她说,她还会不答应!——哼,我支书家的千金小姐!”

  庆芸就头低着小声说:“那你就快点去说。”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春莲在堂屋里走来走去,大声说:“这庄上还没有你妈办不成的事——妈看上的娃儿,谁家也抢不走!”

  可春莲却万万没想到竟碰了桂香一个软钉子,她心里真是恼怒,又有些沮丧。她想自从包产到户,家家有了自主权,庄上人越来越不把干部当菩萨了,现在连我闺女都有人嫌了,这世道怎么啦。她想这桂香是一门心思想把存扣培养着考学的,这小子特灵,说不定真考上了;如果以当干部的势压着别别扭扭地做亲,到时也难保不反复:男伢子有了本事后毁亲的事四村八舍又不是没有过。最后弄得寻死觅活的都有。他想如果庆芸能得那娃儿心就好了,两个小人一好什么都好说。可那娃儿太小,还没开窍呢。还是要庆芸多搭搭他,一旦懂事了,就保不定和庆芸好上了。她想自己小时候,十六岁就在村里猪场做事了,当时他爸在公社上,经常来猪场巡视,她三绕两绕就把他给俘虏了,——在猪场潲房里好了两回,他爸就急吼吼地托人来提亲了哩。想到这里她不由脸上一热:他爸是比她大十三岁的哟。她又想虽则时代不同了,自己过去的那一套也不通了,但投男人所好才能绑住男人却是千代不变的理儿。她喊来庆芸到房里,推心置腹地和女儿谈了半天,把她的心意儿细细地说给女儿听,听得女儿脸上红喷喷地,还咕咕地直笑。

  于是庆芸晚自修后就陪存扣一起赖着,存扣走她也走,跟着存扣。存扣不要她跟着,她就说女孩子火光小,走夜路容易沾上鬼的,男孩子肩上有灯,鬼就不敢上来。存扣就笑她迷信,却也被她说得毛孔寒嗖嗖的,从小在东桥上鬼故事听多了。他心想反正是顺路,带她就带她吧,这一路几年死了好几个人,还有凶死的,黑灯瞎火地走到那门口还真有些怕人,有这丫头一路上叽哩哇啦陪着倒也不会乱想了。可这庆芸却十分腻人,跑到黑处要牵住他,遇到狗子还叫着抱住他的腰眼,存扣怕同学看见了说他,给她约法三章,说遇到这两种情况最多只能牵着他的衣裳,不许拉手,更不许抱腰眼,而且过了黑和狗子后必须松开,否则被人瞅见了说你是我媳妇咋办!

  庆芸笑嘻嘻地应着。又忽地冒出一句:“人家说就说呗!”存扣睁大了眼睛说:“你倒不怕人说。我才不要媳妇哩,我妈说了,大丈夫要先做大事再讨老婆,说我将来考上了寻城里的婆娘呢。”庆芸便讷讷地慢了下来,存扣兀自说着,一看旁边没了人,回头跑过去牵起庆芸手说:“你干什么呀,不想走啦!”庆芸便由他牵着,深一脚浅一脚跟他,默默走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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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风吹雨打,病了

本帖最后由 choupiwen 于 2009-11-13 03:01 编辑

  那天晚上雨大风急,存扣吃过晚饭站在门口犹豫着,他月红嫂子就要他别去上晚自修了,就在家里看看书吧。他还是抓了把伞冲了出去。到教室一看心里不由叫起苦来,原来走读生今儿一个都没来。下晚自修铃一响,他就收拾课桌回家,张老师正好在,就叫住他,说外面风大雨大,就在学校里跟哪位同学挤一宵吧;跑到家有两里地呢。存扣说,不行,没跟我家里人说;我不怕的。就走进了风雨里。

  存扣打着伞在路上艰难地走着,这条路平时蛮好的,一下雨就烂糊成一片,一蹭一滑地很不好走。好不容易上了东桥,雨伞顶着风,一步都迈不动了。存扣不敢硬挣,怕伞一歪来一阵大风把他带进河里去,便小了伞,淋着雨把头低着往前硬顶着走,一来天太黑为了看清桥面,二来重心降低,减少风的冲击。就这样一步一步往前挪。桥高,风大,雨急,水泥桥面上又滑,他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有个闪失,万一掉下河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虽然会水,纵然淹不死他,唬也唬死了。他突然想起鬼来,身上一激灵打了个冷惊,头低着加紧向前,却不意脑袋忽地顶上个软绵绵的东西,唬得头皮发炸,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惊叫着一屁股坐上了桥面。原来他撞上了一个大人的肚子,人家也没看见他。那人叽哩咕噜地骂了他一句,继续走了。存扣惊魂未定,跌跌撞撞冲下桥面,在下坡时脚一蹭,一跤跌倒,往旁边一瞅,居然跌在死去的说故事的老郞中的小屋门口。这矮草房不住人几年了,平时里面堆着烧草。那扇黑笃笃的门是挪公墓时老郞中从坟穴里捡的棺材板打成的。存扣吓得魂飞魄散,伞也不要了,爬起来往家里发足狂奔,转过前面路口,看见前面打着电筒来接他的哥嫂,就哭出声来朝他们奔去……

  晚上存扣就发起了烧,他嫂说准沾上东西了,他哥虽然不信,还是去把屋后鸭奶奶请来为存扣站了水碗。鸭奶奶打一碗清水在猫洞旁搁着,拿一把筷子蘸过水,攥着往碗底上站,反反复复轻声问询着一路上那些死去的亡人的名字。试了好多次,筷子终于站起来了,直直地矗在那儿。鸭奶奶站起来,说:“是死鬼老郞中。”便要月红从房里找两刀大纸烧了;说:“没事了,钱给他了,天明存扣就会好的。”跩着小脚出了门。月红赶上去,硬把一包果子一条云片糕塞进她手里。

  可到了下半夜存扣竟说起了胡话。他哥爬起来,说不行,得找种道来打针。种道来看了看,说没事,受寒凉了,又受了点惊。打了针,扶起来喂了两片退烧药,说等天明了再来看一看;放心吧。

  天亮了存扣果然退了烧,但全身还是软塌塌地,想拭着爬起来,终于没成功,又躺下了。他哥就上学校替他请假,张老师一听,赶紧跟着上庄过来了,坐在存扣床头上,一手抓住存扣的手,一手去摸他的额头,心疼地地说:“怪我,怪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家的。”存扣也不言语,泪珠却涌出来了。病中小儿格外娇,张老师看着这孩子心中生起一片爱怜,她把一包花油纸包的饼干放在存扣枕边,安慰他道:“好好躺着,今天就不要去上学了,回头老师跟你补上,啊。”看看腕上的表,忙与存扣哥嫂告了别。

  中午存扣就硬撑着起来了,月红劝他歇到晚,明天再去上。他不肯。到了班上,他便急急补着作业。有条作业不懂,正挠头时,顾保连过来了,稍微讲一下,就会了。两堂课一下,同学们全出去上操场了:今天铁工厂篮球队来学校和教工队比赛。两个老对手了,打起来十分好看。存扣却没立即去,他还有些头晕,头趴在桌子上。他要歇会儿再去。

  这时候却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存扣回转头一看,是庆芸,便把头扭到一边。庆芸挨着他坐下,轻轻地问:“你病还没好哪?”存扣屁股一挪坐到旁边一张课桌椅子上,依旧趴着,不去理她。

  庆芸有些窘迫,期期艾艾地说:“你怎么……啦,我又没……惹你。”

  存扣头也没抬,嘴对着臂弯臭声臭气地回她:“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来!”

  庆芸就说:“雨大风大,你不晓得人家腿……有些……不好么。”

  “那你要跟我说啊!”他简直有些不讲理,放晚学时天还好好的呢。

  “嗯呐,下次我跟你说啊。”庆芸却不分辨,忙不迭答他。声音又轻下来,喃喃道:“我以后天天陪你……陪一世都肯。”

  存扣有些诧异,抬头看庆芸,见她眼不眨地盯着他望,眼眶里却蓄着泪,便说:“咦,你这人,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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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一次亲密接触

本帖最后由 choupiwen 于 2009-11-13 03:02 编辑

  不觉到了第二年夏天。

  那天正好是周末,下午第一节课后有个同学去操场边上遛达,正在围墙根下割羊草的凤甫老汉告诉他:电影船来了哩。他听了忙往教室里奔,向大家发布了“好消息”,立即引起一片欢腾。有个腿长的同学为了证实是不是真的,别弄得空欢喜一场,以跑四百米的速度冲出校门,往东桥奔去,一看,电影船正在麻虾沟里带着呢!

  于是有些准备放学后往家赶的外地生踌躇了,毕竟在乡下看上一场电影不容易,有人准备不走了,看过电影明天赶早回去。于是就央相好的同学晚上多带一张凳;庄上的同学则热情地邀请他们睡在自己家里,洗澡吃晚饭,一齐去看电影。教室里热气腾腾,喧哗着,友爱着。

  庆芸悄悄踅过来,对存扣轻声说:“晚上我跟你带凳啊。”存扣望望她,点点头。

  存扣其所以答应庆芸是因为她家看电影的位置好。乡下放电影,最好的位置就数放映桌那块了,那是安置支书一家人的地方,是“御座”,没人敢染指的。天一擦黑,学校操场上已坐满黑压压一片,外庄的孩子打好几里地赶来,一拔一拔地,没地方挤就从人家草堆上抽把草,或捡块半拉砖头往屁股下一垫,坐在电影幕的对面,嘴里啃着一路上偷摘的鲜梨和香瓜,和大家一起等着。等得不耐烦了,就有人骂起来:“怎么还没噇(方言:猛吃喝,含贬义)得好啊!”原来这放电影的在乡里是个肥缺,到哪村都吃香喝辣的,反正是村里财务上开支,村上干部也乐得掺进去好好吃一顿。酒足饭饱了,庆芸他爸就披着个中山装,嘴里叼根牙签,随放映员老张和小马来到操场,众人立刻站起挪凳让出条路来。电门一插,挂在放映桌上方的大号电灯泡顿时把操场照得通亮,全场都欢呼起来。这时候庆芸爸就一手叉腰一手持着话筒讲起话来,无非是讲些生产和安全之类的事情,声音威严而有力,全场一片肃静,都巴望着他赶快讲完,可怎么能快得起来呢,这可是梁支书难得炫耀权威的时候啊。讲完了,随着小马一声“今天的电影是……”,电影才正式开始放映。

  今晚庆芸爸妈坐在放映桌的左侧,庆芸还有存扣坐在右侧,是村委里的短条凳,带靠背的,坐着很舒服。存扣靠放映桌坐着,他要看放映员换片玩儿。本来两人坐着正好,不意放映期间邻座又塞进一个人,不好坐,就把半爿屁股挪上庆芸这边来了。不知怎么的,庆芸竟没有反对,只往存扣这边靠了靠。

  庆芸放学回家就好好洗了桶澡。她换了件淡黄的短袖汗衫,下面一条白裙子,脚上是一双很时髦的凉鞋,这些都是村办厂那些个供销员从外面大城市给她带的。她是庄上穿得最好的女孩了,有些人家姑娘要拍个订婚照什么的都来跟她借衣裳呢。今晚她这身打扮实在是太漂亮了,以至存扣看到她时都不由愣了一下。

  庆芸刚洗过的头还湿着,散松松地用个小手帕绾在脑后,香肥皂的味儿直往存扣鼻子里钻,她和他靠得很近,因此他还闻到她身上另一种味道,甜甜的,很熟悉,存扣想起来了,以前他哥没结婚时他老粘在月红姐身边玩,她身上就有这种好闻的味儿。存扣心里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心跳得快起来,脸上有些发热,他不知自己怎么了,忙把眼盯着空荡荡的银幕紧看,可还是抑不住心跳。

  今晚第一个片子放的《带手铐的旅客》,几个月前放过一次的。存扣本来很爱看这部片子,里面有武打呢。可今晚他真是有些恍惚,心思有些发散。庆芸也是不讲话,就坐在那看着,天知道她今儿怎么这样安稳的。邻座的加塞儿后,挤上了他们这边,庆芸靠他更紧了,而他又避不开,旁边是放映桌呢,只得由她挤着,她的胳臂肉就和他靠在一起了,滑腻腻的,腿弯也碰到了一起。他要庆芸往外挤,庆芸就要那女的动一动,那胖婆娘正看到要紧处,嘴里嗯啊答着,身子却没动,庆芸挣了挣,没用,只得作罢。

  存扣想庆芸今晚咋这么好脾气,凳被人家挤坐了居然没发火,便奇怪地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直盯盯地看着电影,胸脯儿却一起一伏地,像刚跑过步似的,鼻息有些急。见存扣望她,就说:“她、她,不肯挪哩。”眼神一慌,又往电影上看。

  天本来就暖。两个人紧靠着坐着,存扣感觉到庆芸身上的体温一阵阵往他身上传,燠热,心里像有蚂蚁在爬,烦,又有些莫名的舒服,简直说不清。他头有些昏了。这时候他突然肌肉一紧,汗毛都乍起来了,他分明感到庆芸的手儿搭到他赤裸的大腿上了,他穿的是短裤。而且,庆芸好像那手还在迟疑着,犹犹豫豫地往上面移动,他吓坏了,心怦怦直跳,气都不匀了,更要命的是他忽然感到屌屌儿这时动起来了,往上直撩,他想夹住,可是却已经竖起来了,他想拿手捺下去,又怕碰到庆芸的手,又怕她看到,他全身肌肉紧绷,像个石头坐着,一动不动,无可奈何,只是想庆芸赶快把手拿掉。

  可是庆芸压根儿没有拿掉的意思,手就停在那不走了。这时后面人一涌动,把手搭上了他俩的椅背,庆芸回头看时,仿佛不经意地,手一拂移上存扣那里了,就碰上存扣硬梆梆竖着的东西,“呀”地一声,闪电般抽回手,头就低下了。存扣吓得魂飞魄散,结巴着说:“我、我要尿尿……”站起来就要往外挤。人黑压压的,密不透风,哪里挤得出去,庆芸拉拉他,指指地上,柔着声说:“就蹲地上吧。”存扣憋不住了,就蹲下来,顺大腿拽出屌儿,呼啦呼啦撒了起来,撒得庆芸两脚直缩。

  《带手铐的旅客》放完以后,换片的当儿,存扣站起身,说一句“我家去了”,便往人缝里挤。庆芸拉他膀子,说:“还有一个呢。”存扣挣开了,丢一句:“我头晕。”泥鳅似钻进了人堆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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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发育成熟让他骄傲

  存扣一个人在巷子里急急地走着,巷子里阒无人声,狗子都看不到一条。狗子也跟着人上电影场了。狗子也好热闹,主人看电影,它们就在场后追逐嬉闹,躲在黑暗处野合。远处电影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咿咿呀呀地,像是在放越剧。存扣心里庆幸:好在出来了,否则多难熬。他不喜欢看唱戏的电影。

  存扣来到自家院门口,门锁着,哥嫂和侄子还没回来呢。他从墙洞里摸出钥匙开了门。进了堂屋走到自己睡的东房里,灯也不开,鞋子一踢就上了床。黑暗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远处电影的音乐还丝丝缕缕飘来,让他心烦意躁。他心里真是乱,头昏昏的;他想让自己安静下来,从容地想些事情,可是办不到,太多的问题和猜测像在打架,又像一团纠结的麻,剪不断,理还乱。也不知啥时才睡着的。

  一觉醒来,存扣起来小解,刚坐起,感到腿间凉湿湿黏乎乎的,拉灯一看,裤头上湿了一块。“难道我来尿了!”存扣想,可这不大可能啊,记得最后一次来尿是在八岁那年冬天,他夜里来了一泡大尿,第二天他妈到后街黄屠户那儿寻来两根猪尾巴,用红枣炖了把他吃了,这以后好像就再没有来过尿。他脱掉裤头想拿条干净的换上,在灯下他忽然看见反面粘着好些像米样的颗粒,黄黄的,他用手碾碾,韧韧的,放鼻上一嗅,有些腥气。他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一闪,莫非这就是大人常说的“跑马”?可我还没发生啊。他忙下床关严房门,把灯拉熄了,从床里头摸出支钢笔电筒来,叉开大腿对着自己屌屌儿照,“是哩,是哩,我发生了哩!”他心里突突跳起来,他看见自已屌屌儿上方竟萌生了不少根毛出来了,细细的,不到一厘米长,那屌屌儿也似和以前不同了些,不如以前那般白了,又大了不少,胖胖地卧在那,他伸出食指一拨拉,一阵痒痒电似地传遍全身,真是舒服,他好奇地拨呀拨呀,那屌屌竟膨涨起来,好大,直直地竖着,像个大炮,一种要尿尿的感觉向他袭来,他蹑手蹑脚下了踏板,悄悄打开房门,在院子里对着一盆仙人掌哗哗地撒了半个时辰。

  星期一一大早,存扣背着书包上学校,胸脯挺得高高的。他心里很高兴,自己终于也发生了,我也是大人了,我可以长大个子长劲头了,也不会被人家欺负了。他来到班上,朝教室后排那些大男生的座位乜了一眼,头昂昂地坐下,心满意足地读起书来。

  下早读课时他上厕所,顾保连也进来了,两人站在一起尿着,存扣白亮亮的尿水冲得墙缝里石灰渣儿直掉,顾保连就说:“尿劲不小哩!”存扣就说:“咋不!我发生了呢!”

  “吹老牛哟!”顾保连嗤笑道,存扣一急,赶紧抖抖尿,把裤子往下拉拉给他看,“你瞧你瞧呀!”顾保连定睛一看,就笑了:“是哩,长细毛了。”存扣得意地拉上裤子出了厕所,边走边系钮扣洞,顾保连赶上来,搭着他的肩膀,亲热地说:“你也长大了,日后我们也带你玩儿。”存扣听了心里欢喜,却拉长腔调说:“随——便!”顾保连又说:“你可别长得比咱们还高啊!”存扣斜他一眼,挣开他,撂一句:“那保不定!”一闪身进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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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同学教会他自慰

  顾保连上学期搞的那次恶作剧,本想作弄一下存扣,出口怨气,不意偷鸡不成,反而蚀了把米,弄得自己十分狼狈。打那以后,他痛定思痛,对存扣的态度竟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他是真正掂出存扣在班上的份量了。老师护着他,同学们喜欢他,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他就等于得罪了一大帮人。尤其是女生,把他看成是自己弟弟似的;一些女生看存扣的眼神简直……唉,想到这里他就醋意大发,愤懑不平。那个梁庆芸则更是露骨,仿佛存扣是和她订过婚似的。不就仗着她老子当支书有点破权有几个臭钱么。可惜存扣好像对她的讨好并不太热心,真是滑稽。他又想这个存扣其实一直不犯嫌的,从小同学到现在,小聪明一个,从没跟哪个红过脸。老师同学喜欢他还不是因为他成绩好人乖巧还有……长得漂亮么!思忖到这儿他心里就隐隐的疼,本来在小学他成绩也是和存扣不相上下的,也不知上了中学就怎么了,人一大,心思就发岔了,经常想男女的事,还……,另外,在球场上消磨的时间也太多了。存扣什么都不懂,打球又没他的份,当然是一门心思学习啦。看来在班上学习好才是最重要的,要不日后存扣考上了他却弄得考不上,那两人差距就更大了。打那以后他明显收敛了,在学习上下起了功夫。存扣早上来得早他也早,存扣晚上延长自习他也懒着不走。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期中考试他竟也跻进了前十名!存扣当然第一,秀平第二。张老师在班会上宣布名次时表扬了他,不少同学都鼓起掌来。那一刻他感到幸福极了,竟又控制不住趴在桌上抽泣起来。只不过流的是欢喜之泪。存扣也转过头向他一竖大拇指呢。现在同学们对他态度真是好多了,有几个女生也和他说话了。他心里突然感激起存扣来,如果不是存扣,如果不是上次丢那么个大丑,他怎么会拗气走到现在这光景?于是他有事没事就和存扣搭讪起来,打球时还主动扔几个给存扣,弄得存扣欢天喜地的。现在他发现了存扣发生了的秘密,心里更是有了一种亲切,觉得存扣也是大人了,是他的同类了,无论如何,以后要和他更加亲近些——和存扣玩,总是没有坏处的。

  那天晚上又是下雨,存扣没回家,就睡在男生宿舍里,正好一个寄宿生的奶奶死了请假回去了,他就一个人睡在那床上。不一会儿顾保连也来了,涎着脸要和存扣睡,存扣嫌他身子大睡着不舒服,不肯,又吃不消他死缠赖磨,只得往铺里头挪挪,让他躺了下来。

  半夜里雨下得更大,一个格炸炸的响雷把存扣震醒了。这时候他感到床在不住地抖动,而脚那头又传来顾保连粗重的鼻息声,正疑惑间,听见顾保连那边“噢”地一声,几注热乎乎的东西打在他的腿上。存扣一拗身坐起来,说:“你在干什么呀?有东西弄到我腿上了!”顾保连忙坐起来蒙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说“不要紧不要紧”,另一只手胡乱抓起一件衣裳在存扣腿上直抹。

  顾保连就挨存扣这头睡下了。存扣忽然觉得有些亲切。他小时候总是和哥睡在一头的,夜里搂着哥睡,半夜里哥还喊他尿尿。直到哥结婚了他才一个人睡到另一个房间里。他不发声地轻轻问顾保连:“你刚才做什么啦?”顾保连也轻轻说:“你别吱声。我教你好玩的事。”存扣好奇,说“啥好玩的事”,顾保连就把手伸进他裩子里去了,他挣了挣,还是让他捉住了,浑身紧张起来。顾保连握住存扣的屌儿,在那头上轻轻捏揉着,一阵快感如浪卷来,存扣张大嘴巴直呵气。顾保连坐起来,用手熟练地套弄着;存扣简直要喊出来了,死命地强忍。顾保连对着他耳朵轻轻说:“真大呀你。”存扣突然绷起身,失声道:“要、要尿……了!”言未毕,有热浆冲了出来,一注跟着一注,六七次才停下。

  存扣瘫了似的,仰在床上直喘气。像刚从球场上下来,累,却是一种快乐后的疲惫。他全身轻松,懒洋洋地,不想动;轻吁着气,心满意足。顾保连坐着,伸手在枕头边乱摸,从哪个本子上撕下纸来,在自己身上乱擦,咕哝着:“冒到我身上了,脸上都有。”存扣就感到好笑,蒙着嘴“咕咕”直乐,笑得床直抖。等顾保连躺下来,存扣抱住他的头,亲热地悄悄问道:“你咋会的?谁教你的?”顾保连打个呵欠,轻声说:“我自己会的。别说了,困了。”两个人搂着睡了。

  次日早上起来,两人一起上教室,进财指着顾保连咋呼起来:“顾保连,你晚上‘跑马’啦?”“放屁!谁‘跑马’了!”低头看时,见白背心上几处斑渍,很醒目,下意识用手挠挠,硬渣渣的。旁边座位上两个女生见了,红着脸相互看一眼,低下头吃吃地笑。顾保连忙冲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时,背心湿夸夸地贴在身上,两个奶影儿清清爽爽的。他上河边把背心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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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女人那话儿

  又是一个周末。放晚学时庆芸过来对存扣说,村里文化室添了台电视机呢,叫他晚上一起去看。存扣支支吾吾的,说讲好的晚上到顾保连家做作业的。庆芸声音就大起来,说你怎么就爱跟那癞疤头玩呢,把身份都玩没了!存扣就回他,我怎么就不能跟他玩呢,癞疤头怎么啦,你还……看庆芸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硬把后半句咽下了。

  庆芸脸涨得通红,眼泪汪汪地嗄着声对存扣说:“好啊,你能哩,你去跟他玩吧!你跟他学坏吧!告诉你,癞疤头给班上女生写情书,张老师就要找他呢!”辫子一甩走了。

  存扣怔怔地站在那儿半天,还是起脚朝顾保连家走去。

  顾保连家的房子新翻修过了,自从他家门口通了条通乡里的大路,他家的理发店生意好多了,市口好了嘛。正屋西房他爸睡;东房他爷爷睡,里面靠窗子摆个黑漆大棺材,平时顾保连难得往里面伸一脚。前些时爷爷被嫁在外乡的姑姑带去过了。顾保连打小就睡在院子厢房里。今年春上有个浙江收鹅毛的来跟他爸租下做了收购点,二十块钱一个月,老癞疤很高兴,找泥瓦匠在厨房的平顶上盖了个小阁楼,像雕堡似的,让顾保连睡在里面。

  存扣和顾保连在阁楼上的小圆桌上做作业,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着说着顾保连就说到女人身上去了。他问存扣:“哎,你看过女的小便的地方吗?”

  存扣说:“没。”

  顾保连说:“要看很容易——你上澡堂子洗过澡吗?”

  “我不去,我在家烧水洗,上堂子要一毛四呢。”

  “嗐!我经常跟我爸去洗。里面经常有小女伢子哩。”

  “这有啥稀奇,我小时候还和我妈上女堂子洗过呢。”

  “那你看过女的那里了!”

  “我小,我记不得。”

  “唉,可惜。”顾保连叹气说,“我只看到那些毛孩子的,光溜溜的,大人的没看过。”

  存扣就说他:“你也真不要脸,偷看人家女伢子的!”

  “这有啥!”顾保连叫起来,“人眼睛长在脸上就是看东西的,——谁叫她们跟大人上男澡堂子的!”

  他又说:“大人的跟小伢子不一样的。要不要我拿个好东西给你看啊?”他站起来,从床底下捧出个小木箱子来,里面放着一摞以前的旧课本,他从底下抽出一本,哗哗地翻着页,找出一张对折的纸来,捧宝似地展在存扣面前:“看看,你看看!”

  存扣一看,一张图,黑糊糊毛魖魖的,不晓得画的什么,就摇头,咕哝道:“什么呀,这?”

  “这叫女性生殖器”,顾保连摇头晃脑地解释道,很在行的样子,“就是女的大人的那个。——我上次在种道那儿玩,从《赤脚医生手册》上偷偷撕来的。”

  存扣又看了一眼:“丑死了,咋这个样子?”

  “就这个样子的”,顾保连说,“你不懂,这是大人,大人就是这样子。”他把那张图又折起来,小心夹进书页中,蹲下身子把箱子重新放进床肚里,坐下来涎着脸对存扣说:“好玩吧。”见存扣不睬他,他又说:“老实告诉你,我还摸过女的屌屌儿哩!”

  存扣白了他一眼:“吹什么大气!”低下头仍旧写他的作业。

  顾保连见存扣不相信他,急赤白脸地:“真的!畜生骗你!”见存扣没反应,想了想,像下决心似的,小声对存扣说:“我告诉你可别说给旁人听哟!”他就一五一十地讲起来——他说去年暑假他家那个收鹅毛的浙江人的女儿来这儿过了半个把月,帮他爸拣拣鹅毛晒晒鹅毛;那女伢子十三岁,人长得才漂亮呢,我们学校里的女生一个不抵她。她跟她家里人说蛮话,叽哩骨碌地,快得很,你一句都听不懂;跟我却讲普通话,可好听了!她跟我弄熟了,天天上我楼上玩,和我下五子棋,有一天她困了,就歪在我床上睡着了……

  说到这里他见存扣停住笔听得入神,故意停顿了一下。存扣就催他:“说嘛。”

  于是又说——我看她在我凉席上睡着了,脸红扑扑的,一条腿儿还挂在踏板上,我心里真是猫爪掏心,我就蹲下来朝她裙子里看,里面有裩子,什么也看不到,我急了,假装为她搬好腿儿,把她抱着摆平了;她一动也不动,我就胆大起来,就把手伸进去摸,鼓鼓的,光溜溜的,软乎乎的,还有一点儿热。我盯她脸上看,她脸火烧似的,眼皮里在动,鼻尖上都沁汗了,我知道她醒了,在装睡呢,就更胆大了,想把她裩子拉下来看,这时他爸在楼下喊她,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坐起来揉揉眼睛,还打呵欠,整整衣裳下楼去了。

  “她叫京霞。”顾保连沉浸在回忆中,他说过了几天京霞回浙江了,走时他正好在舅舅家做亲戚,回来时他发现他枕头边上有一个画报纸折成的小包包,里面放着一条白绸子手绢儿,是京霞留给他的。

  说到这里楼下顾保连他爸在院子里喊“保连啊,保连!”,边喊着人已从水泥台阶上上来了,推开门看见两个孩子正坐着做作业呢,面前本子一大堆,顿时眉开眼笑:“噢!细存扣和我家保连一起做作业啊!下来下来,一起吃晚饭!”

  存扣就收拾本子文具,说“我家去”,保连爸拉住他:“傻伢子,叔又不特为你,客气啥呢。”顾保连从存扣手上半抢着拿下书包,扔到铺里头去了。存扣只好跟他们下到院子里。

  院子里小桌子已摆好了,冷着一盆烫饭粥,斫的水瓜菜,盐煮炒蚕豆,还有一碟藏鸭蛋,一切四,瓤心红艳艳的,直淌油。保连爸说:“我刚才忙活儿没看见存扣来,我上街去切点卤菜。”存扣忙喊他:“别,叔……”可人已乐顛颠跨门出去了。

  存扣对顾保连说:“你爸待人真客气。”

  “他看我跟你玩他欢喜。”顾保连说着,拉着存扣坐了下来。

  保连爸一会儿就回来了,一手托着油纸包,一手拿着一瓶酒。他把纸包打开倒进一只大碗里,是卤猪头肉,像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油光光颤悠悠的,很撩人,存扣不由咽了口唾沫。保连爸在两个孩子面前摆上一个碗,用嘴咬开瓶盖就哗哗往两人碗里倒,存扣忙说:“叔!我不喝酒的!”

  保连爸说:“没事,这是汽酒,没度数的。”存扣盯着那碗看,酒上水汽儿直冒,冒完了,碧绿的一碗,忍不住用嘴逮了一口,凉凉的,沁甜。

  保连爸从桌肚里拎出一瓶烧酒,为自己斟一盅,在嘴边“吱儿”抿了一口,笑着说:“大人喝这个。”

  保连爸不住往存扣面前夹肉夹蛋,几杯酒下肚,他鼻头都红了,可看上去他真的很高兴。他对存扣说:“存扣啊,你以后要多多帮我家保连学习啊,现在不比老早了,以前上大学讲成份,全是干部子女保送,现在多好,只要自己有能耐,就能考学吃公家饭!——我们大人是苦了一世了,就指望你们下人争脸啊。”

  存扣就说:“是哩是哩。”看着顾保连,说,“顾保连现在可用功了,不多久就追上我的!”

  “你别替他吹了,”顾保连爸又喝尽一盅酒,对他儿子看,“我自己这把粮食没得数嘛,好玩,好看大书,坐不下来!你以后要跟存扣学学,人家才十四,你都十六了,以前人家十六岁就结婚了!”

  顾保连听他爸说他,不敢吱声,低着头喝粥。那碗酒他三两口就喝光了。吃完饭,存扣用手抹抹嘴,说:“叔,我走哩!”要上楼拿书包。顾保连对他说:“你就睡我这儿吧。”

  存扣说:“不能,回头我哥找我。”

  这时顾保连爸就大着声儿说:“不妨事不妨事,我马上正好上河东有事去,拢你哥嫂那儿说一声。”又对顾保连说:“你们哥俩躺到床上谈谈心,听存扣说叨说叨,讨学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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