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积分
- 684
- 威望
- -40
- 金钱
- 3
- 阅读权限
- 60
- 在线时间
- 98 小时
|
测试贴,勿扰。
本帖最后由 阴山 于 2009-4-1 09:45 编辑
杀杀人跳跳舞:小乙哥的浪子性情和黑旋风的闲适人生
一曲歌罢,她慵慵地起身了。她斜倚窗栏的时候,看见有一行飞鸟,正在用黑翅膀剪碎暮色。
又是丢失的一天。这是她面对的世界:门前笙歌妖娆,窗后平林漠漠。暝色正在入侵孤独的高楼,这杀人的寂寞!
她浅醉未醒,她似乎看见自己的身子离她而去,轻踏杨花,过了谢桥。然而身子仍在阁楼,她看见他推门进来了,她的雪白手指在琴竹丝弦上吻弄轻抚,乐音已经蓄满了月光下的清泉一注。蓝色的轻烟缕缕而起了,缭绕弥漫,浓得化不开。
随即,他自风尘仆仆的行囊,拔出竹箫,如同拽出一枚灵动的长剑。他散逸的长发,逆着光芒披洒,如一片亮丽的云翳。后来箫声呜呜而起,十分悠远了。
她仿佛循着箫声而相跟在了他的身后,走在一条刀锋样逼仄的山路。她面前的这个人,正是千古一等,舍生一爱的那一个:他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三牙掩口髯须,十分的腰细膀阔。她跟着他,义无返顾地向未知远行。
他是一只阅尽了千花的蝶,但他在她的胸怀,掩泪入心。她是一只择遍了高枝的蝉,而只剩下了他和她的静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唯有执手无声,遥相凝望。
这真的是爱吗?她当然记得他的话,爱只是“渡”:他是梁山的船,她是他的船。那么她的爱,都将付于这无尽的覆水,而仅仅收藏了一枚枯黄的诺言吗?
但烛火明明灭灭,光线柔下去,一切消遁于暝色了。看不见了她的动人容颜,那些刀光剑影,亦趋于暗淡。她一时惊惧,倏忽而起:怎么生不见了我那一个人?缘起缘灭,真的只在转瞬之间。她自己正在死自己的心,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空。
这永远正在丧失的一切,她无法得到的一切,她权当她未曾拥有的一切。
梁山泊最后的一夜,灯火分外璀灿,人欢马叫,彻底未眠。空气里充盈着御酒的甜香,以及炸裂了爆竹后令人兴奋的硝烟味道。但山里的月色,不领会这些空前的热闹,自顾皎洁。
李逹就着这样的月色与萧声痛醉,已是最后一次。“你真让那骚狐子给迷喽?此番招安了,掠了来家里喂养,几多痛快!”萧声依然,如怨如慕。
“吹我个鸟!老子的叫这驴毛塞鼓了,就吹就吹!”黑脸里的两只白眼仁儿,十分狡黠。
“兀那黑厮,胡忒些什么!”宋江及了卢员外,已经着了火红的官服,从山头款款而至。
一身滚刀黑肉的,呼宋江为哥哥,一身雪练也似的白皮的,称卢员外为主人。黑的将一碗酒凑到哥嘴前,然后分成两对,各自离开。
哥哥想不明白这挨杀的黑厮,为何竟与那浪子哥儿笃好,李逹是领受了托付的,“铁牛兄弟,那燕哥儿,果真不去京城?”哥奢侈了亲切的嗓门。
李逹虽于忠义堂前撕过诏书,让堂堂钦差满地找牙,但他到底是自家手底的人——他倘若拽紧了线儿索儿,他的胳膊或腿,便会自然的收拢;但燕青,那翩翩的一躯,仿佛永远站在他不能够到的地方。
那日的梁山练武场上,卢俊义唤他出来与高俅相扑,他便相扑了,赚得一帮莽汉迭头价喝彩。愚啊,愚啊,如此人物,吃那一呛,能不死死记恨在心么?!此番招安去了,官场仕途,还不晓得闹出坎坷磕碰。
李逹呸了一口:“谁吃得他高俅那厮鸟气,惹恼了黑爷爷,两把板斧杀进金銮殿,剁了皇帝老儿鸟头,还是咱家哥哥坐大宋江山的好!”
哥哥立马板脸作色,喝叱,训诫,“到了那浩浩京城,你一言一语,一步一动,都不要以为还是梁山泊野水荡!”
“莫说是京城,人生天地间,哪里不是个有酒有饭才好,死时都不一样黄土掩了,蝼蚁吃了。哥哥指那里,兄弟便往哪里杀将去便是!”
“小乙小乙小乙,”卢员外握住了燕青冰凉的手。他和他,情同父子,也形如兄弟。或者多年父子,已成兄弟。
缘起时,他那么小,他在要堆里看见了他,心头一紧,顿生爱怜。他看见了一身雪练也似白肉,便赐予他的一身锦绣,饶是玉亭柱上铺著软翠一般。
他细心地栽培他,雕琢他,将他拢在掌心里宠爱,于是他弹得唱得,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有不会,无有不能。他在他的面前,百伶百俐,道头知尾。他已是他的影子。
第一次分离的时候,梁山上的来客,在堂上,将算子一搭,然后,将那算子一拍,大惊失色,道出一段曲折。此时莫说其他,便是小乙,也已劝不住了主人。
但他一直等到他从梁山回来了,他迎在城外,跪在尘埃里,将他一把拽住。人一落势,四面都起凶险,那一个海阔的家业,已经与了家奴的便宜,现今断然不能回去。
他生于首善之地,长在豪富之家,早已经习惯了众人恭敬环侍,岂肯看见这骤然凋零的一切。于是,怒火攻心,一脚便将他踢倒了。
但他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襟,使劲憋住眼睛里的莹莹泪光。尽管他失望了,他将心剖出来,端在手上,给他看见。
他果然看到了他一生不愿看到的一切,从此,他和他再未弃舍。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一切:上梁山栖寄了身子,也去曾头市打拼头功,或者进京都与了名满天下的李师师,终于见得皇恩浩荡……这一切,都“渡”过去了。这是对岸,他已经能够看见他下了船,拣了平地,直直走去的样子。他的心里,开始平静,尽管这个过程,他们从不曾分离。
可是他们要回去的地方,正是他们出来的地方。那里的犬色声马,行状机巧,他哪能不了然于胸呢?何况就算没有这些,他的心,也早已经厌倦。倘若他要劝说他那里仍然还有霞落虹升,在他的看来,却只不过黑白二色。
浪子刀声寒,江湖人心远。一壶浊酒,并了红颜的低吟,浅唱,曼舞,将声名寄寓了扁舟一叶,才不会辜负一个浪子的逍遥。
假如远离尘嚣的河边有一所温暖的茅屋,有一双剖开金黄桔子的白手指的玉手,还有琴与剑与书,这才他愿意去的地方,这亦是他喜欢的事。既然这世界未曾有完美的光明,倒不如去追寻完美的黑暗。在人们不着意的地方沉下去,倘若真有风景,必定十分诡丽。
他和他,最终竟然都是要撕裂的。但他和他,彼此的心里,都记得这相守的过往,一宗一件,岁岁年年,皆在心头。
沉默的大军满负期待地向朝廷开拔了,一只孤独的唢呐朝天擎起,高拔,嘹亮,凄烈。每个将领,每个兵士,都低着头往前迈步。燕青跟在队尾,他要随梁山众家兄弟,再走最后一程。
他要去住那笙歌莺莺的深处,她的身边,然后和她一起远走高飞,再不回来。
黑旋风李逹从队列里挤出身来,站在路边,宽大的官服,有些臃肿笨拙。他拖着这样肥大可笑的衣服,走到队伍的后面,笑着对燕青说:
“小乙哥,你吹得真好听,等我死的时候,你要到坟墓前边来,给我吹个曲儿。”黑脸里的两只白眼仁儿,十分狡黠。
然后两相无话。队列扑踏扑踏的行进。他们的头顶上面,亦有一行飞鸟划过。在冰凌一样透明的天空里,用它们的黑翅膀,碎剪着光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