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翅膀的鸟》

没有翅膀的鸟

没有翅膀的鸟

挣扎着飞向了自己期盼了一生的天空

天空中没有她的保护伞

她落地的时候

没有人知道

她爱这个世界吗

小单对童年的记忆是零，仿佛是从某个年龄开始突然来到这世上的，也就是6岁的时候。

6岁就进了小学，背着庞大的书包，兜里放着学费，证明纸。老师问，你父母呢？小单头都没抬，眼睛看着窗户外的操场，说，他们没时间。说这话的时候小单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老师们，眼睛瞪得有些大。

这是学校唯一一个没家长领着来的新生，小学一年级新生。她注定是特别的一个人，从那时候开始。

一年结束的标志性事件是新年，新的一年开始的标志性事件也是新年。

年货，鞭炮，新衣，寒假，这些告诉小单，新年来了。有好吃的好玩的，不，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一年又一年，数过么？

转眼，20年过去了，小单一家决定回一次老家，祖坟也有多年未去。

到了农村，小单觉得更陌生了，20年中只来过一次，还是在镇上停留了仅仅10多分钟。她对这里没有感情，没有印象，更不可能产生留恋。

麻木地喊着，舅舅，姨妈，表姐，表哥，叔叔，大伯……喊得口干舌燥。吃饭的时间到了，这才像是个节日，热闹，小单开始有了一点点的笑容。

“小单，这个阿婆你是不认识了，但是你要喊她一声，你出生的时候啊，她接生的，喊声阿婆。”舅舅拉过一位阿婆，该有60好几了，看上去精神却不错。小单嘴不甜，不喜欢喊人。但是这位，当然要好好喊一声，“婆！”

“乖。都这么大了，后来就一直没看到过。”阿婆走过来，摸着小单的衣服，“穿得多好看啊。大人了。”

小单拉过阿婆的手，笑着问，“婆啊，你以前是医生吧？退休很多年了吧？农村的空气真好的。”小单觉得这里的天空比城市里要蓝，空气好多了。

话落间，众人停下了筷子，“孩子，你怎么问阿婆是医生？阿婆书都没读过咧！”

“啊？那怎么给我接生的？”小单大笑了，“接私活啊？”

舅舅和表姐都没听懂私活是什么意思，忙问，“啥？啥活不活？阿婆去你家接生的你，半夜了，哪来的时间去医院哦，去医院贵，再说了，阿婆技术很好，放心的呀~”舅舅很得意的解说着。

小单的妈妈使劲地对舅舅眨眼，咬牙。可是来不及，舅舅的话像鞭炮似的，放了出来。

小单缓缓地站起身，放下筷子，放下手中的饮料。转过头，对身后正和表哥下棋的爸爸问道：“爸，医院院长是你吧？”说完，拿起包，向大门走去。

听得大家莫名其妙，只有小单的爸爸和妈妈赶跟过去，想拉住小单，小单停了几秒钟，突然撒腿就跑，这个在学校曾年年拿长跑冠军的人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到村头搭了班车，农村条件好了很多，班车也准时发车，她右脚刚踩上车，车就发动了。

找了个位置坐下，先把手机关了。

新年来得快，去得也快。

春暖花开的日子，平淡的日子，小单约了杨总，该找个人倾诉了。

“小公主，又胖了哦。”刚过完55岁生日，还是像个小孩子那么可爱。

小单见到他就没什么烦恼了，很惬意的感觉。

“杨，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出生的吗？”

“sure，知道，在村屋，说了你大概不知道，很小的村子啦。但是香港的村屋很多哦。”杨笑了笑，喝着卡布其诺，他最喜欢的饮料，每次都不变，和他恋爱的风格很不搭。

小单皱了皱眉，习惯性的动作，杨伸手在她的额头做了一个熨平皱纹的手势，作责怪小单的口气，“不好的习惯，需要改。皱眉头会老，开心点啦。”

为什么他不是35岁，或者45岁也可以呢，小单的意识跑出了现场，想起了6年前，一个导游给她的EMAIL，认识了杨，认识了这个有风度，有涵养的香港男人。可是他55岁了，虽然看上去是45岁的样子，然后那只是小单的认为。事实上，他经历过很多很多，无论是事业，还是婚姻，都有很多很多，是小单未经历过并且暂时无法读懂的经历。

小单曾收到过一个神秘人的EMAIL，告诉她，喜欢一个人，要执着，要动脑。

神秘人告诉小单，杨的一些情况，包括他现任的太太是通过何种违法手段移民到中国，杨在公司内部的一些卑鄙手段，小单无法证实真假，重要的是，她不想证实。有些事，知道答案并没有什么好处。

“小公主，在想什么？总是出差错？”杨笑起来很迷人，小单被他的笑拉回来。

“恩，我在想，我是在哪里出生的。没什么，你想吃东西么，我去取好不好？”小单自己也饿了。

“我要一些冰淇淋好么，谢谢。”说话的时候，杨总会给出一个很舒服很温暖的微笑，并且给出一个很温柔的眼神，对于小单来说，这样的眼神可以杀死她上百回。

他喜欢香草口味。小单取了一些冰淇淋，蛋糕。蛋糕是为自己取的。

杨拿起小勺喂小单吃冰淇淋，小单楞了一下，虽然以前杨也曾这样喂过她吃东西，可今天，是在他公司楼下，他不怕别人看到么？受关注的人总是需要小心每一个动作，小单乖乖的张开了嘴，眼睛却四处张望。突然，LUCY款款而来，哈，那是个很斯文的秘书，很漂亮的秘书，不知道是不是个八卦的人呢？隔着coffee shop的玻璃，LUCY看到了他们，笑了笑，向小单招手致意。小单很意外，也笑了笑。LUCY走了进来，杨放下了冰淇淋，问LUCY是不是人到齐了？

LUCY没回答，却向小单说道，“小公主，杨总有2个会在等他哦。你放不放人呢？”

小单脸红了一阵，说话含糊起来，“我，我没扣留人呀，这，嘿嘿，你今天不乖啊。”说罢，三人都大笑了起来。

杨站起身，迅速地在小单的左脸颊亲了一下，小声告诉她，不用买单。

小单呆了，看着他们走出大门，看不见为止。

今天是怎么了，杨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当着公司秘书的面亲了自己的脸颊，礼节性的亲吻？可是，以前的见面，他连选择座位都要好好研究一翻。

小单继续喝着咖啡，已经喝不出咖啡的苦味了，今天的咖啡怎么这搬的甜？

《一周星闻》真是个老百姓喜欢的杂志，而大人物痛恨他的杂志。把你的七大姑八大姨以及七大姑八大姨的同学的邻居的小学同学是做什么的都给你挖出来，叫你不佩服不行。

这期封面，小单很光荣的出现在上面，当然，不是她一个人，边上正是在喂她吃冰淇淋的杨。小单在街边摊上看到杂志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完了，闯祸了。杨肯定会有麻烦，要开始对付一些无聊的打探者是件很辛苦的事。你怒不得，你骂不得，因为没理由啊！

小单几个礼拜没联系杨。想，过一段时间吧。八卦的人通常没什么好耐心。

“妈，我的一个同学，在杂志社上班那个，为了完成一个栏目的任务，要写一个报道，是写我的，希望我提供几张照片，有代表性的，刚出生的，上小学的，还有现在的。你有我刚出生的照片吗？给我一张。我拿去翻拍也可以。”

小单的妈妈正在洗菜，水哗啦啦的冲着，她的手停在了水池，她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哦。”

“哦是什么？给我麻，我同学等着要呢。”小单走到水池边，觉得妈妈的表情很奇怪，“我跟您要照片，又不是要钱。急什么啊，哈哈~”说完拿起小番茄，去一边吃着。

小单的妈妈嘴里应着，好，可是……

“小单，聚会不来可得罚款，500起步，你的级别么，1000起。”小单这才记起，周五是同学聚会，早就通知了，可是被工作的事搅的忘了。

“我来，看在上帝不会往人间撒钱的份上，我一定来，哈哈，等着我。”小单放下手机开始赶写报告，不然周末就要和自己说再见了。最近，台里给了小单一个新的节目，并且让她也参与制作中，领导的器重使小单没有理由不加倍努力。当然，下班第一件事要去做皮肤护理，不然明天怎么漂亮的去见老同学？女人的麻烦事最多的就是打扮。

老同学聚会，自然没那么多客套，见了面，先开吃，吃饱了才有力气侃大山。小单坐在角落和好友沈严聊她的杂志，告诉她照片可能要晚点给她。聊完工作，聊爱情，女人见了面聊的话题不能少了爱情。沈严知道一些小单和杨的事，朦胧的知道一些。

吃完饭，第二轮节目开始，K歌。这是眼下聚会首选活动，有酒有音乐，大家更是活跃了起来。说自己的女儿几个月了，长牙了，那个说公司的上司有恋袜癖，还有没时间多说的，正拿着麦克风做着麦霸，小单和沈严喝了些红酒，不知道红酒是否养颜，至少养胃。

几瓶酒下肚，大家都有些微醉，陆续有几个人走了，要回家向老婆老公交人，剩下的基本上是孤家寡人。

沈向小单倒了很多苦水，工作压力，领导只知道给他们任务和压力，不给一点空间，有些题材限制得太死，根本没办法展开来做，不能展开，哪来的主题吸引读者。

“都别开车了，叫车吧。安全第一啊。”班长一向是那么谨慎，注意安全。

“对，安全第一，你最安全。哈哈啊，你送小单回去。我离这近。”沈严心情也不太好，这会儿已经醉了7，8分，走路也开始有点晃。

班长扶着小单上了计程车。沈扶着墙的手迅速地从包里拿出相机。

醒来时已经发觉自己迟到了，小单摸了摸头，有点疼。但是今天还有会要开，不能请假。到了台里已经10点半左右，桌上放着一张纸，小鲁指了指纸条，“你的电话，留了号码，你给回个吧。”

“谢谢！”小单看了纸条上的号码，陌生的。拨出号码，小单又放下了电话。用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你好，我是小单，哪位给我打了电话，上午？”

对方很安静，“马上去买一本这期的〈一周星闻〉，现在。”一个女人的声音。

来不及判断对方的声音，电话断了。

小单赶着开会，叫住了小鲁，“帮我个忙，我赶着开会。”

小鲁立刻应下了。

会刚开完，走出会议室的门，一群人在门口等着，拿着相机，摄像机。小单没来得及躲，喀嚓的声音已经响起。七嘴八舌的，所有人都是一个主题：你和杨是情人关系么？他表示和你结束了，和新女朋友，也就是美国XX集团的女儿，定婚。请问你知道这个定婚的消息吗？你有什么要说的？他表示现在的女朋友，哦，不，是未婚妻，因为看到了前一期的杂志，看到你们亲密的照片，才催促杨定婚的。

小单看着眼前这个口吃伶俐的记者，很想踹他一脚。本该是自己这样口吃伶俐地问别人，当然，是问些正常话题，而现在，小单突然想起了那期的杂志，想起在那杂志出刊前，杨的不正常表现，还有他的秘书那奇怪的热情。

小鲁跑着回来，手上拿了两本杂志，一本是〈一周星闻〉，还有一本，是沈严在那里做主编的那本杂志，小鲁拨开那群记者，将书翻到了其中一页。上面是聚会那天班长送小单回家的路上的一些照片，还有在小单的楼下。再翻一页，是小单几次和杨喝咖啡，吃饭的时候。再翻，是小单几年前和男朋友约会逛街的照片。而标题是：名嘴的私生活。

小单觉得头很晕。记者们仍然在唧唧喳喳问个不停。同事们见状出来解围，“我说啊。你们有点职业道德，也算是同行了。别影响我们的工作，不然叫保安了，我说你呢，你怎么进来的你。”

现场一片混乱，小鲁护着小单下了楼。在楼下的咖啡室，找了个角落。小单翻开2本杂志，仔细读着。

〈一周星闻〉上的标题很刺眼，杨XX和美国XX集团千金将于明日飞往L.A定婚。

报道仔细得描述了两人如何经历风雨后在一起，而有功之臣居然是小单，富家，也许该称呼富家老太婆？她见了杂志写的报道后，害怕心爱的人被年轻美貌的小单抢走，便以家族生意为诱饵，促使她和杨闪电定婚。

小单瘫在了沙发上。这太可笑了，自己在和一个40多岁的富家女人抢老公？不，没有。自己只是被那个有涵养的男人利用了？自己只是喜欢那个男人，6年了，只是喜欢，没有任何时候想过要得到他。没有，绝对没有。可是，眼下，说给谁谁会信？除了眼前的小鲁吗？一直在暗恋和支持自己的小鲁？不，没有谁可以信了，小鲁又为何这样执着的对待自己？有什么企图？为什么？

扔下手上的文件资料，小单出门拦了一部车，“喂，杨，没想到你现在还有时间接我的电话。真的很荣幸。恭喜你，顺便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的年薪是多少？听说是200万，这个数字准确么？”

“很准确，你的职业病使你看起来不可爱，小公主。200万，对，人民币，不过，以后就是我和JOYCY结婚后，我的年薪水是200万，美元，也许不能叫做年薪，而是股份或者其他。我……”杨不仅不慢，如同往常，说话的时候总那么沉着。

小单打断了他的话，“我终于有机会和你说脏话了，你总说我要淑女，FUCK YOU ，FUCK ， I AM FUCK WANNA KILL YOU（我他妈的多想杀了你）。BYE 。”

说完立即挂了电话，小单怕自己会多说下去不知道说出什么来，也许不争气的哭出来，不，不能让他听到。

到家了，总算清净了。手机也可以关机了。不知道那群人是不是还在那里，

“妈妈，在家呢？”小单见妈妈从卧室走出来，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妈妈，我要的照片，你找了吗？是不是太久时间没看，找不到了？”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有什么要对不起的？”小单只觉得妈妈的这三个字很重，很重，立刻间，她连呼吸都困难起来。非常不详的感觉涌上来。

“对不起，我没有你6岁以前的照片。”妈妈回房，打开锁着的抽屉，从盒子里拿出一张纸：领养证明。

“你5岁半的时候来到我们家，那时候你病的很厉害，他们，他们，我说的是你的生父母，把你放在了民政局门口，我那个时候强强，也就是我儿子，得了脑膜炎医不好，没了。于是我把你抱回家，治好你的病。一直不想告诉你，是想让你快乐轻松的生活。我在这个家是没有什么地位的，你爷爷奶奶认为是我克死了他们的孙子，而我领养了一个女娃，他们没少给过我脸色。没想到，我和你爸爸，很少沟通，各做各的工作，和你的交流也很少，我说你是在家出生的，而你爸爸，告诉你，你是在医院生的，他忙糊涂了，连接生婆都忘记了，那次在农村……”

小单傻了，今天是上帝送给她的专属愚人节吗？

“妈妈，你不该告诉我，告诉我我会不快乐。妈妈，谢谢你养我到这么大。对了，我有点事出去办，你帮我寄一份快件好吗？地址我写好给你。”

小单回自己的房间拿出厚厚一叠纸，塞进一个大信封，封好，写上地址：XX公司，杨总收。

妈妈看了一眼，接过了大信封。“小单，这是谁？”

“妈妈，朋友，我要回台里办点事，你帮我寄出去，马上就寄吧。我先出去了。”

妈妈疑惑的看了看信封。拿起电话，准备打电话给快递公司来取件。正拨号码，小单打开门，关上门的一瞬间，小单大声的喊：“妈妈，我爱你，转告爸爸，我爱他。再见！”

门被重重地带上了，小单的妈妈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冲过去打开门，左右扫了一眼，小单正从右边的通道上楼。

她加快脚步，可是一直因为脚浮肿，走路不是很利索，况且是楼梯，平时坐电梯比较多。她大声喊着小单的名字，小单没有回应，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小。

小单的妈妈赶紧退回家里，想打电话给丈夫。拨完电话号码，等待接通的时间，她突然抓起那个信封，撕开，纸上写着杨私吞公款的时间，地点，证人，还有杨是如何帮助他的前任女友使用非法的途径移民的证明资料。信封里还有一张磁盘，写着：杨。

电话通了，这时电视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是小单的节目，重播，采访XX公司CEO，杨。小单的笑容很美好。

小单站在楼顶边缘，望着一幢幢的高楼，望着远处的西湖，望着马路上来往的车，“是的，我的前世是一只没有翅膀的鸟。我不能飞。”

张开双手的那一刻，她闭上了双眼，如同无数次在梦中她迈出了那一步，这时，她真的迈出了右脚。算命的说过，你从右边来，你也将会从右边离去。

没有翅膀的鸟，挣扎着飞向了自己期盼了一生的天空，天空中没有她的保护伞，她落地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爱这个世界吗？这个世界，她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