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新疆,新疆!!

一、

谁组织的这场舞蹈,不知道,我们听到音乐声时,他们已经把地和天跳得尘土飞扬了。

“在舞台上你看不到真正的舞蹈。”是一句名言,反过来说,只有在舞台下,才能看到。此时,我们看到的就是真正的舞蹈,而且是道地的乡村舞蹈。

不把乡村称做农村或乡下,是因为农村和乡下这个字眼不好听,虽然乡下、农村和乡村不过是一种文字上的游戏,但我更喜欢用“乡村”这个词。城市舞台和乡村“舞台”的舞蹈就截然不同,原因在于舞蹈者的心态不同:城市的舞蹈者带有金钱的味道,一处有舞台的舞蹈你得掏钱去看;而乡村的舞蹈者你随便看,还可跳进“舞台”和他们对舞或独舞,还可以赚得一样的掌声和喝彩。

二、

吐鲁番市,葡萄乡,英萨村,吾买尔家。

这场舞蹈是场婚礼,娶妻的是吾买尔的小儿子萨迪克.吾买尔,婚礼的现场是吾买尔家的葡萄藤架下,来宾是村里的乡亲。

新郎和新娘在新房里,来宾都围在葡萄架下,年轻的老的,男的女的在用他们的肢体语言表达对新郎新娘的祝福。

舞者很专注,一颦一笑中闪动着他们隐于肢体难以传言的韵味,一种西域高山大漠、风尘绿洲之间的传奇生动、胡旋转动的活的姿态。

每个舞者观者都沉醉甚至迷醉于肢体摆动的姿势和姿势中隐含的被夸饰、被华美,而这种夸饰和华美没有一丝造作--因为,他们不需要造作--这是在田地边自己家院,不是城市的舞台,他们无需虚假。

智者带给人的是知觉的复苏,农人带给人的是真挚情感的表达。

那女孩,长相一般,略微显胖,她的舞蹈体现的是树林、花草或河流溪水的舒展和欢娱;

那男孩,满脸青痘,尚属年少,他的舞蹈显现的是空中飞鸟或大地走兽的舒张和强劲;

那老者,须毛银白,老态龙钟,他的舞蹈呈现的是微旋、专注演变成的流沙、和风的细腻和静酣……

三、

赤足的不怕裹足的。就像沙漠里的蛇永远也爬不出沙漠却依然被某种感召驱使着去摸索。

四、

这些粗手大脚、袷袢或西装里装满细沙和微风的农人在舞蹈时并不是给观众观看,而是给自己满足。于是,他们的舞动扬名四方,于是有了悠久的喀什赛乃姆、库车麦西来甫、刀郎舞、吐鲁番纳孜尔库姆……

悠久的,不仅是他们的地域、宗教、血统,更是他们的肢体动作反映出来的语言。

“我已经沉醉在舞的海里,时时刻刻都在痴颠”。

五、

谁集合了这群乡村的男女老幼?

谁组织了这场肢体舞会?

谁叫这群刚从葡架棉田里钻出的农人如此服帖、顺从于肢体的舞动?

不必解答。

我们认识的,是这个民族。

六、

再看那几个吹打乐器的人。

几根木棍,几个达甫(手鼓),一个唢呐,足以比得上城市舞台一个庞大的乐队。

无需笔挺西装、燕尾礼服的指挥家的指挥,乐曲像火苗一样窜腾在乡村的上空、泥土的街巷和青枝的田野,粗旷、悠长。

达甫的鼓面颜色已缺失,唢呐的声音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但,这并不影响舞者的舞动,也许,这就是这个民族的延续、演变、进展。

悠久历史的体现不光是文字,还有音乐和舞蹈。朴素历史的发展更需要朴素人物的表现。

七、

然后,我们加入了朴素的婚礼麦西来甫中。但我们扭动僵硬,颦笑生硬,像几个小丑。

但我们是在自然中僵硬,不是在修饰中生硬。僵硬和生硬,没人耻笑我们。

八、

衣着并不华丽、眉目并不俊俏的舞者和鼓者习惯了他们的乡村阵地,换到城市,他们就无法掩饰自己原本的粗砺和羞怯。

就像站在一面镜子前,是什么就是什么。

九、

绿洲和沙漠都很安静,但却蕴藏着华丽的舞动。

手臂的舒展、腿脚的扭动、双肩的抖动,似狩猎、似生活、似生产--你不要把他们的舞蹈当做舞蹈来看,你就把它们当做玩耍来看--一招一式都像极了西域大地任何一座古城堡里散布的千年前的土陶碎片,粗砺、模糊、残旧,悠久,叫人喜欢。

十、

很久,我才恢复了知觉,夕阳大漠中,我认识的,远不是这一个民族,而是整个新疆。

夕阳中,鼓者的鼓点一收,尘埃散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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