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骏

  一线阳光射在了雨儿的脸上,她睁开眼睛,习惯性地把手伸向童年的方向,但床的另一边却空空荡荡的,童年不在。雨儿立刻坐了起来,惊慌失措地环视着整个房间,害怕童年又会像上次那样不辞而别。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忽然,在梳妆台上,她看到了一张纸条。


  纸上有童年的字迹:雨儿,我出去买一些东西,晚上回来,不必担心。

  看完字条,雨儿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看了看时间,没有想到现在都已经快中午了,她还从来没起得这么晚过。她摇了摇头,用指尖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不知道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被童年凄厉的叫声惊醒后,她就再也没有睡着过,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凌晨时分才迷迷糊糊地入眠。

  雨儿抬起头,看着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她发觉自己的眼圈比过去陷进去了一些,脸庞也更加苍白和消瘦了。她又侧了侧脸,忽然觉得现在这个样子也别有一番韵味,就像有的人喜欢被特意修剪的病梅,有的人喜欢苍白消瘦的女人。

  可是,雨儿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她更希望自己和过去一样脸色红润,四肢健美,甚至还带点可爱的野蛮气,每天傍晚在小城的河边上跑上几百米消耗掉那看起来是永不枯竭的精力。可是现在,雨儿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笼中的鸟一样被囚禁在这栋巨大的房子里,每天陪伴着她的只有黑夜与阴影。

  她又一次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现在她穿着低胸的睡衣,项链很醒目地挂在胸前。镜子里看到的猫眼宝石并没有如夜晚那样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但只要它戴在雨儿的胸前,雨儿就总会显出一股特殊的气质。

  雨儿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猫眼,它和她确实很般配,有时候雨儿觉得这颗猫眼不仅仅只是种装饰,而已经成为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就像她的两只眼睛。她想,许多年以前,童年的母亲或许也曾像这样戴着这条项链坐在镜子前顾影自怜。

  她忽然觉得,每当自己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时间就仿佛开始倒流,那些曾经在这面镜子里出现过的女人们纷纷从记忆的深处复活了过来,重新浮现于这面镜子里的某处,或者用木梳梳理着乌黑的长头,或者轻声哼着那个时代流行的歌谣,或者——抚摸着胸前的猫眼宝石。

  雨儿又来到了窗边,黑房子里少见的阳光照射在窗台上,溅起瀑布似的白光,她托起胸前的猫眼坠子放在阳光下面。

  很快,猫眼里反射出了一道窄细的白光,就像正午阳光下猫的瞳孔,神秘莫测。猫眼的反光直刺她的瞳孔,使她一阵目眩,几乎站不住脚,失去重心向前倒去,幸好雨儿紧紧地抓住了窗台,才没有掉出去。但她的上半身几乎已经悬在窗外了,眼里只看到楼下荒芜的草丛,残破的围墙,还有从猫眼里反射出来的光芒。雨儿禁不住伸手挡了挡这反光,把身体退回到了窗里。

  一些冷汗渗出她的后背,雨儿离开了这里。她并不感到饿,没有下楼去吃点什么,而是向走廊的深处走去,打开了旁边的一扇房门。

  她又见到了大书橱和写字台,这房间里有一股陈腐的气息,让雨儿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立刻打开了窗户,猛吸了几口窗外的空气,这才感到舒服了一些。书橱里放着一排排旧书,她抽出了放在最外边的一本,那是80年代出版的旧书,从纸页间散发出一股轻微的霉味,书名是《狄公案——四漆屏》,作者的名字是高罗佩。

  雨儿听说过高罗佩,他其实是荷兰人,曾在中国担任外交官,著名的汉学家,在五六十年代用英文创作了狄公案系列侦探小说,写的是唐朝武则天女皇时代的名臣狄仁杰的探案故事,这套系列曾被西方人称为中国的福尔摩斯探案集。

  雨儿忽然想起了过去看过的一部国产电影,叫《血溅屏风》,就是根据高罗佩狄公案中的《四漆屏》改编的,雨儿仍然清楚地记得影片的最后一段,狄仁杰戳穿了滕县令对于屏风恐怖和离奇的描述的把戏,立刻就把一个深深隐藏着的卑鄙灵魂呈现了出来,原来在一次意外的凶案背后还潜藏着一个更加骇人听闻的谋杀计划。想到这里,她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她不敢想象这个叫高罗佩的荷兰人是如何编出这个令人颤栗而且后怕的唐朝故事的。

  她又翻了翻书橱,找到了狄公案系列的其他十几本书,比如《黑狐狸》、《红阁子》、《朝云观》、《湖滨案》、《迷宫案》等等,其中有的嗜带着厚厚的灰尘,但有的书页却显得非常光亮,似乎经常被人翻看的样子,雨儿忽然有些害怕了,要知道黑房子曾经空关了十几年,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眼前这套80年代初出版的《狄公案》中文版只是书橱里藏书的极小一部分。书橱里更多的是30年代出版的繁体字书,其中有一整套程小青的《霍桑探案集》。雨儿不知道这些书是如何保存下来的,也许在黑房子刚造好的时候,它们就被送进这间书房了,它们能逃过后来“文革”年代的一劫简直是一个奇迹,今天这些书恐怕都已经成为藏书家们精心收藏的宝贝了。

  雨儿还找到了一些当时的畅销书,比如张恨水的小说,徐志摩的诗集,还有最早的《福尔摩斯探案集》的中文本。在书橱的最上层,还包裹着一些线装书,主要是明清的公案小说。

  午饭以后,雨儿就回到了这间书房里,看起了《狄公案》。直到暮色降临,雨儿才合上了书本,她不愿在夜晚还呆在这个房间里,在月光下独自守着这一橱古老的书。这时候,她听到了门外的走廊里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这声音让雨儿的心跳又骤然加快了,她小心地打开了门,看到了一个人影向她走来。

  “你是谁?”

  “是我。”童年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向前走去,打开了书房的门。雨儿跟在他后面,看到他的手里拎着一个沉重的大包。童年看了看书橱和写字台,冷冷地问:“你看过这里的书了?”

  “是的,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童年不再说话了,他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摄像探头,然后站到写字台上把探头装到了墙壁上,他随身还带着几根电线,一头接在摄像探头上,另一头接在电线插口上。

  雨儿不解地看着童年,终于忍不住问了:“童年,你在干什么?”

  “我在安装摄像监控。”

  “那么今天你跑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

  “不是买,是租。今天我去了一家保安公司,总共租了20个监控探头。”

  “什么?”雨儿睁大着嘴问:“你装那么多探头究竟要干什么?”

  童年继续站在写字台上忙着他的活说:“雨儿,你会明白的。”

  雨儿摇摇头,冲出了书房,她来到卧室里,在墙壁与天花板相交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摄像探头。那探头就像是一只永远都睁大着的眼睛冷冷地盯着雨儿,她不禁后退了一步,看着摄像镜头,然后下意识地掩了掩自己的脸跑出了房间。

  她来到了底楼,在客厅的墙角上也发现了监控探头,然后是厨房,走道,她打开了底楼的几扇房门,发现每一个房间都被安上了摄像探头。在其中一个空关的房间里,还放着一套崭新的监控设备。

  雨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跑上了二楼,正好看到童年从书房里走出来,向走廊更深处的房间里走去,她追到了童年的身后,大声地问:“童年,你是不是有病了?”

  童年先不回答,他打开了房门,再开灯,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什么都没有,窗户敞开着,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拂乱了雨儿的头发。童年回过头来,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缓缓地说:“雨儿,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我们的安全。”

  “安全?”雨儿不解地摇了摇头,然后说:“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我明天就给米医生打电话。”

  “随你的便。”童年若无其事地说,接着,他从包里拿出了探头,继续开始了他的工作。

  雨儿不想再呆在这儿了,她回到了卧室里,愤怒地看着摄像探头,她忽然觉得自己在这只机械眼睛底下,仿佛已经被它剥光了衣服。雨儿不再看它,倒在了床上,微微地抽泣了起来。
夫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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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骏

  童年回到黑房子的时候,雨儿正在底楼的沙发上打着瞌睡。他不想惊醒她,小心地从旁边绕过去,但是,雨儿还是醒了过来。

  雨儿睁开眼睛,疲倦地说:“饭菜都在冰箱里,我给你拿出来。”


  “不用了,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今天是你上班第一天,感觉怎么样?”雨儿坐了起来。

  “今天去了外江的屁股拍照片。”

  雨儿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就是外江那些大楼的背面。”

  “嗯。”雨儿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然后揉着眼睛说:“童年,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觉得特别累。”

  童年淡淡地说:“你是应该好好休息了,先睡觉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雨儿点了点头:“你也早点睡。”然后,她走上了不断呻吟的楼梯。

  客厅里只剩下了童年一个人,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然后,他差不多是一口气把水全部喝完了,一些水从他的嘴角不断地滴下来,沾湿了他的衣服。忽然他感到了一阵凉意,一回头,发现客厅另一边的后窗打开了,一阵凉风不断地从窗户里吹进来。

  童年走到窗边,刚要关上窗户,那只白猫却突然闯进了他的视线。猫就隐藏在窗外的树丛下,一团诱人的白色在黑暗里显得引人注目。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它,这只动物的眼睛似乎有着人的灵性,看着这双眼睛,任何人都会有情不自禁地想要抚摸它的感觉。

  他有些轻微的颤抖,忽然后退几步,打开了冰箱,拿出了几块昨天吃剩下的带鱼放到了窗台上。猫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片刻之后,它轻轻地抬起了一只前腿,然后试探性地向前挪了一步。紧接着,它就一跃而上,童年诧异于这只猫居然有如此之高的弹跳力,他看着猫跳上了窗台,并用牙齿撕扯起带鱼来。

  猫似乎并不忌讳童年的存在,它旁若无人地享用着它的晚餐,就像是所有家养的猫一样。童年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念头:一定有人在喂它,甚至在他们来到黑房子以前,否则它不会像现在这样敢在人的面前进食的。想到这点,他的身体不禁微微一颤。

  猫有所察觉童年的变化,它敏锐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童年不敢看它,后退了几步。

  这个时候,猫已经把带鱼全部吃光了,窗台上只留下几根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头。它定了一会儿,然后迅速地跳到了房间里的地板上,向客厅里面的过道窜去。童年跟在它后面,但只走了几步,那只猫就消失在黑暗的过道里了。

  童年向黑暗的过道里望了望,什么都看不见,然后,他向里面走去,直到过道的尽头,那是一堵墙。

  童年的双手抵在冰凉的墙面上,忽然像被电击了一样,一股钻心的痛楚通过手掌传遍了全身每一个毛孔。他后退了一大步,几乎摔倒在地。童年镇定了一下自己,然后望着头顶一个黑暗的角落。忽然,他转过身跑到了黑暗的过道边的一扇房门前,看着房门上反装着的猫眼,他觉得那只猫眼正在冷冷地看着他,似乎正在讥笑着他现在的样子。

  童年摇了摇头,对着房门上的猫眼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胆小。”他凝视着猫眼,目光里带着一股深深的怨气向房门靠近。

  童年向猫眼里面看去。

  此刻,黑暗笼罩着童年,无数双眼睛正隐藏在黑暗的过道两边的房门上冷冷地注视着他。

  几秒钟以后,黑房子里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此时此刻,周围几栋楼房里的许多扇窗户又都重新亮了起来,几个被从黑房子里传出来的尖叫声所惊醒的中年人,瞬间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一个个可怕的夜晚。今晚,黑房子附近的居民们又要度过一个难以安眠的噩梦之夜了。

  童年还活着。

  他喘息着,颤栗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黑暗的过道,奔上楼梯,伴着被惊醒的雨儿的尖声呼唤和脚下楼板的呻吟声一起发出了痛苦的抽泣。
夫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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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蔡骏

  暮色中的马路,被两边古老的大厦紧紧地夹着,宛如一条丛林中的深谷,通过一道直线向前望去,童年见到了外江。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他背着照相机,自言自语地说。


  “从背面看外江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知道吗?过去我把这里叫做外江的屁股。”罗姿站在他身后轻声地说。

  “外江的屁股?这是一个很贴切的比喻。”童年又看了看四周,那些在70或80年前用粗大的石条砌起来的建筑物像被施了魔法的野兽一样定在那里,在夜幕降临时却蠢蠢欲动。这些舶来的建筑物汇聚在这里,使这里的街道变得如同迷宫一般复杂。童年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其实就是一座大迷宫,进得来,却出不去,只要进来,就会成为这迷宫的俘虏,所以,他已经无处藏身了,除了黑房子。

  忽然,童年举起照相机,对准了一面看起来像是中世纪英格兰领主城堡的石条墙壁,闪光灯亮了一下,早已流逝了的时间被收集进了胶卷。

  “今天你已经拍得够多了,足够给画报交稿了。”

  “我不喜欢这里,但我现在不想回去。”

  罗姿沉默了一会儿,从侧面看着童年的眼睛说:“童年,你是不是把小时候的事情忘记了?”

  童年继续望着正前方的外江和江对岸高耸的电视塔说:“我不知道,也许我已经忘记了。罗姿,你说是忘记了的好,还是牢记在心里好?”

  “有些事情,不应该忘记,就像你的照相机,摄影其实就是为了永远地记录下你所见的情景,这样你就不会忘记了。”

  “是吗?你忘记了吗?”

  罗姿走到了他的面前说:“不,我不会忘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妈妈的脸。”

  “不,我已经忘记了,我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样了,不要再提起她了。”童年向前走了几步。

  罗姿摇了摇头说:“不,你没有忘记,你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童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四周的人更少了,与一楼之隔的外江边的大道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这里紧紧地夹在几座古老的黑色大厦间,是一块永远都无法被阳光照射到的死角。

  “你喜欢这样阴暗的地方吗?”罗姿在他的耳边说。

  “要知道现在夜幕已经降临,黑暗才是夜晚的主角,它已经登场亮相了。”童年忽然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他轻声地说:“罗姿,我差不多已经忘了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

  “我可没忘记你的样子,你是一个鼻涕鬼。”罗姿微微笑了笑说。

  “那我现在呢?”

  “现在?”罗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现在我已经看不清你了。”

  “看不清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在你眼里成了隐形人?”

  “隐形人?其实你很有想像力,黑暗中的想像力。离开这里吧。”说完,她向外面走去,边走边说,“童年,你不觉得你很幸福吗?”

  “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幸福呢,你能告诉我幸福的定义吗?”童年收起了照相机。

  罗姿停顿了一会儿说:“你能拥有雨儿就是你最大的幸福。”

  “可你们只见过一面。”

  “一面就已经足够了,有的人即便你与她相处一辈子,也未必真正了解她的心,而有的人只需要看一眼,就足以信任她了。”

  “那我属于前一种人还是后一种人。”

  罗姿又沉默了一会儿,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猜,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不告诉你。”然后她有些狡诈地笑了笑。

  童年也笑了笑,他们走出了小巷,沿着马路回头望了望外江,现在那里已经灯火通明了,电视塔直入夜空,他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种地方。”罗姿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是的。”

  “那你快点回去吧,我想你的雨儿正在等着你呢。童年,你应该对她好一点,你应该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童年点了点头,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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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骏

  叶萧驾车驶下高架公路,这里的单行道上又一次堵车了,每一个周末都是这样,在令人窒息地等待了十几分钟以后,他才终于转进了那条幽静的小马路。这里的空气很好,周围的绿树让他刚才焦虑的心情舒缓了许多,终于,他看见黑房子高高的烟囱了。


  刚要泊车,叶萧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叶萧?”

   “是我。你是谁?”

  “我是雨儿。”

  叶萧愣了愣,然后又向车窗外探出头去,看了看绿树丛中的黑房子,他轻声地说:“雨儿,我就在你家外面。”

  电话那头的雨儿也是一愣,然后回答:“很不巧,我现在在外面。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行吗?”

  “当然可以,你在哪儿?”

  “江海路上的仙踪林知道吗?”

  “知道,我现在就来,再见。”

  放下电话,叶萧最后看了黑房子一眼,然后向另一个方向疾驶而去。

  20分钟以后,他来到了目的地,周末的江海路上人很多,几个女孩嘻笑着从他的身边穿过。叶萧回过头来望着她们窈窕的背影,忽然想到了连环扼杀案的三个受害者,她们也都是同样的女孩子,也应该在这里欢笑,而现在,她们都躺在了冰冷的停尸房里,脖子上留着一道黑色的淤痕。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天气很闷热,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走进了仙踪林茶坊。

  在一个角落里,他终于找到了雨儿,他坐到了雨儿的面前,轻声地说:“雨儿,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不,是我打扰了你。”

  叶萧先不说话,静静地打量着雨儿,今天她穿得很朴素,一点都不引人注目,而且她的脸色也不太好,显得很疲倦,素面朝天,与周围的女孩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叶萧还是觉得她是这里最漂亮的女孩,她只是在刻意地掩饰着自己。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不,没什么。”叶萧有些不好意思。

  雨儿一边吸着麦管,一边轻声地说:“叶萧,告诉我,上一次你到我们家来,在三楼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三楼的房门都锁着,童年没法打开,只能透过门上那些反装的猫眼往里看,房间里都是些陈旧的东西,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真的吗?”

  “我是一个警官,我不会骗你的。”叶萧郑重地说。

  “可是,黑房子里面的房间都不锁门的。”

  叶萧已经从雨儿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心思,他靠近了她,盯着她的眼睛说:“雨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雨儿看着叶萧的眼睛,沉默了许久。

  “雨儿,请相信我。”

  雨儿点了点头,面对叶萧的眼睛,她内心的大坝终于决堤了,挡不住的洪水从她的眼眶里溢了出来,变成泪珠挂在她脸上,她轻轻擦去泪水,抿了抿嘴唇娓娓道来:“几天前,我发现童年忽然不见了,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出门而已,但等了一夜他都没回来。第二天清晨,竟然有鲜血从天花板的缝隙间滴下来落到了我脸上。我立刻跑到了三楼,在位于我的卧室正上方的房间里,我发现童年躺在地上,满脸是血,身边还有一滩血迹。然后,我把他送到了医院里。可是,医生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伤口,他根本就没有流过血。”

  “会不会是从他嘴里流出来的?”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医生了,医生说也没有发现童年有体内出血的迹象,事实上童年的身体并没有问题,他依然很健康,当时只是昏了过去而已。”

  “这么说来,那些血是谁的?”叶萧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职业习惯使他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雨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童年苏醒过来以后,就把那晚发生过的事情全都忘了,他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童年和过去有些不同了,究竟怎么不同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心里的直觉感到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换了一个人?你很有想像力。”叶萧又想到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人们不会相信这些事是真实的,只以为那是小说而已,其实,有些事情就发生人们的身边。

  “叶萧,也许我需要你的帮助。”

  “当时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雨儿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害怕有些事情会说不清,比如那些来历不明的血迹。”

  “你担心警察会怀疑你和童年?”叶萧摇了摇头说,“警察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笨。雨儿,那些血迹还在吗?”

  “对不起,我已经把那些血迹擦掉了。”雨儿的表情略带着歉意。

  “你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你在破坏现场。”

  “我只是害怕。叶萧,你不要去现场看一看吗?”

  “去看一看?”叶萧原来想爽快地答应的,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个想法促使他改变了主意,他犹豫了片刻之后说:“不,不了,我想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不过,雨儿,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叶萧,我当然相信你,否则我也不会约你出来了。”雨儿凝视着他的目光充满了信任,就像过去她对姐姐雪儿的信任一样。

  “童年现在怎么样?刚才我去黑房子,想去看看你,不过还没下车就接到了你的电话,又赶了过来。”

  “谢谢你的关心,他现在已经找到工作了,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

  “今天不是周末吗?”叶萧看了看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是在一家杂志社找到了一个摄影记者的差使,叫《海上花画报》杂志社。”

  她的话音未落,叶萧正在吸着麦管的嘴巴猛地一抖,立刻把杯子给打翻了,红色的泡沫流了一桌子,有几滴还溅到了他的裤子上。他显得非常尴尬,向雨儿苦笑了一下,还没等服务生过来,他就拿出了自己的手帕把桌子擦干净了。

  “你怎么了?”雨儿觉得他有些奇怪。

  叶萧又平静了下来,对雨儿说:“你刚才说,童年现在是在《海上花画报》杂志社工作?”

  “对,做摄影记者,这是他的专长,有什么不对吗?”

  “又是《海上花画报》。”叶萧喃喃自语,他的脑子里又浮现起了一年以前杂志社楼下的成天赋,还有不久前死于扼杀的倩倩,他记得那个叫倩倩的女孩也是《海上花画报》的兼职摄影记者。

  “是不是这家杂志社有什么问题?叶萧,你快告诉我。”

  叶萧摇摇头,缓缓地说:“不,雨儿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有些事情你不应该知道,这样对你有好处。”

  “为什么?”

  “不要再问了,我只能给你这样的忠告:下班以后早点回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好吧,我会照办的。”

  叶萧又停顿了片刻说:“至于童年,我相信他是一个不错的人,你应该信任他。”

  “我只是想帮助他。”

  “雨儿,我也会尽力帮助他的。”叶萧看着雨儿的脸,觉得仿佛又见到了雪儿,他忽然有了些冲动,但又努力抑制了下来,他轻声地说:“雨儿,我曾经失去了我的雪儿,你也曾经失去了你的姐姐。所以现在,我不想再看到你失去你的童年。”

  “谢谢你,叶萧。”雨儿伸出了手,毫无顾忌地抓住了叶萧的手指,而叶萧则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轻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雨儿低下了头,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如此害羞。

  叶萧的表情又恢复了严肃,用低沉的嗓音说:“雨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上一次你在地铁车站里遇到了那桩可怕的事情以后,我就去查了一下那个跳下地铁站台的男人的资料。”

  “告诉我,那个男人本来就准备自杀的,对不对?”

  叶萧面色阴沉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查到的结果是,那个跳下地铁站台的男人名叫金文容,他在少年时代曾经住在黑房子里,1975年,他的母亲先用菜刀砍死了他的父亲,然后砍伤了他,最后,他的母亲自杀了。”

  雨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惊恐地说:“这一切都发生在黑房子里?”

  “很不幸,确实如此。”

  “那一切真是噩梦,可是,黑房子不是童家的私房吗?怎么会有别人住在里面?”

  “要知道那是‘文革’的时代,一切都不可理喻。”叶萧冷冷地看着雨儿。

  雨儿不说话了,她把手伸到胸前,隔着衣服抚摸着那枚宝石。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

  几分钟以后,他们走出了仙踪林,一起在江海路上走了一段路,新华联的门前又举行时装秀表演了,雨儿也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叶萧只能等在她身边。一对对男女从他们身边走过,再停留下来驻足观看,叶萧和雨儿也和他们一样,于是很容易地也被别人看做是情侣了。叶萧觉得很尴尬,悄悄地退到了人群边上,雨儿这才跟了出来。

  叶萧上了车,问雨儿要不要载她一段,她却摇了摇头,表示想要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叶萧能理解她,于是就向她告辞,开着车离开了。

  叶萧从后视镜里,看到雨儿始终站在后面的路口注视着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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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骏

  在雨儿回到家之前,特地去了趟超市,买了许多童年爱吃的东西。当她拎着这些东西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童年正坐在客厅里,面对雨儿他的表情有些无动于衷。但雨儿显得很高兴


  ,她说:“童年,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整天上班都没有心思,害怕你还会继续睡上一整天。”

  童年显得十分迟钝,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早上我就起来了。”

  雨儿举起了两个大手袋说:“你得补充一些营养,今天晚上有你喜欢吃的菜。”

  “不,我已经准备好了。”说完,童年从厨房里取出了更为丰盛的晚餐放到了桌子上。

   雨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惊讶地问:“是你自己出去买的吗?”

  “是的,快吃吧,这是为你准备的。”

  童年说话的时候没有多少表情,虽然雨儿有些奇怪,但是面对着一桌冒着热气的丰盛晚餐,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雨儿担心童年的饭量还是像昨天晚上那么大,但是,她发觉这种担心是多余的,童年的食欲已经恢复正常了。

  她想,既然童年的饮食已经恢复了,那么记忆应该也正常了,于是她问童年:“童年,前天晚上在三楼的房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童年的喉咙里又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雨儿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就像是从另一个人的身上发出的,这让雨儿的后背有些发凉。

  “童年,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雨儿又问了一遍。

  童年看着雨儿的眼睛,她发现他的瞳孔有些轻微的放大,而她的脸的影子正映在他的眼球里。

  然后,他慢慢地抬起了头,闭上眼睛,双眉紧锁起来,似乎在努力地回想着什么,一阵越来越激烈的喘息声从他的鼻孔中传出。他的胸脯也剧烈地起伏着,肩膀一阵颤栗,从喉咙里再度发出了那种古怪的声音,忽然,童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壁炉边上。

  他大声地说:“不,我不记得了,我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雨儿,你别逼我,别逼我。”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痛苦,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最后的求救声,这声音让雨儿听得心酸,她不想再逼童年了,她走到童年的身边,抚摸着他的头发。

  现在,雨儿觉得童年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此刻他最需要的是母爱的安慰。于是,雨儿就像一个母亲那样抚摸着他,而他则像一个迷途的大孩子躲在母亲的身后,雨儿轻声地说

  :“好了,我不逼你了。就让我们忘记那些可怕的事情吧,永远地忘记,再也不要想起,让我们的生活重新开始吧。”

  童年点了点头。雨儿忽然发现他的嘴角掠过一丝隐藏着的笑意,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能也回报以微笑。他们又坐回到了桌前,童年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柔声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真的?”雨儿还来不及反应。

  “当然,今天我给罗姿打过电话了。”

  “原来是她。”雨儿的语气有些复杂。

  童年平静地说:“她说他们《海上花画报》杂志社现在有一个摄影记者的空缺,希望我能够去干,你说呢?”

  雨儿先是愣了愣,接着笑了笑说:“当然去啊,这么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这样的工作不是你一直在向往的吗?”

  童年点点头,然后有些犹豫地说:“不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快说吧。”她隐隐感到了些不安。

  “罗姿在电话里告诉我,之所以他们杂志社会有这个空缺,是因为原来兼职做摄影记者的那个人,她叫倩倩,在几天前死了。”

  “死了?”雨儿的心跳又加速了。

  “是被人谋杀的。”童年冷冷地说。

  雨儿的肩膀一阵颤抖,低下了头:“别说了,我害怕。” 

  “那我还要不要去呢?”

  她抬起头,看着童年的眼睛,怔了一怔,然后说:“当然要去,你的前任被人谋杀了,但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知道。”

  童年摇摇头,忽然,他抬起了头,眼睛对准了头顶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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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骏

  离开家的时候,童年还躺在床上,雨儿带着一脸的阴郁走出了黑房子。

  来到地铁的站台上,她又错过了一班列车,她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忽然,一个中年男子坐到了她的身边,雨儿立刻警觉了起来,她想起了上班的第一天在这个站台上所发生
的可怕的事情,于是她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往旁边退开了好几步。那个男人显然发现了雨儿的异常举动,抬头向雨儿望去,雨儿觉得那个男人注视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出逃的精神病人。

  还好,地铁来了,雨儿低着头挤进了地铁,在一个角落里,她长出了一口气,心里乱作了一团。刚才只是她的草木皆兵,人家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地铁乘客,和她一样坐在空椅子上等候下一班列车而已,而她却把对方想象成了离奇自杀者。

  到了公司里,雨儿想先向许文明打个招呼,把昨天的事情说清楚,当她走进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发现米若兰也坐在房间里。雨儿觉得自己可能进来的不是时候,当她说了声对不起刚要退出的时候,米若兰说话了:“雨儿,别走啊,坐下吧,我想和你谈一会儿。”

  雨儿这才坐到了他们的面前,她先对许文明说:“许经理,昨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实在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脱不开身,请相信我,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许文明摆了摆手,冷冷地说:“我不喜欢听别人解释。”

  “对不起。”

  米若兰说话了:“雨儿,你的脸色很难看。在你来上班的路上也许发生过让你惊慌失措的事,但是,更重要的事情也许发生在一到两天以前。”

  雨儿很惊讶,早上在地铁站台上的尴尬事都被米若兰看出来了,她摇了摇头说:“谢谢米医生关心,大概是我这些天没有睡好吧。”

  “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非常烦恼,是不是?”

  雨儿立刻怔住了,她几乎要哭了出来,却还是强忍住了,她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米若兰似乎对此很有兴趣,她靠近了雨儿的脸,注视着雨儿的眼睛,然后用一种富于磁性的声音说:“雨儿,我的最大嗜好就是探究人的心灵。在人的心里,往往隐藏着一个比人本身更为巨大的世界,这个世界无比隐秘,时而苏醒时而沉睡,我想打开这个世界,走进你心底的秘密花园。现在,你应该向我敞开你的心。”

  “不,没有秘密花园,只有黑房子。”雨儿冷冷地说,她站了起来,离开了这个房间。

  

  许文明有些要发作了,但被米若兰拦住了,她轻声地说:“你为什么不能理解她?她需要理解。”

  “你理解她吗?”许文明反问她。

  “我正在尝试。”

  说完,米若兰转过头,望着窗外一片钢筋水泥丛林中的S市,阳光突破了乌云的束缚,远方高耸着的商业广场的全玻璃幕墙正在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她冷冷地说:“我不喜欢这样的S市。”

  “我也是。”

  米若兰忽然想起了雨儿刚才的最后一句话,于是对许文明问道:“她刚才说到了‘黑房子’,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许文明转过脸,轻声地说:“你不需要知道。”
夫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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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骏

  夜深了。

  雨儿静静地看着童年,从回家到现在,他就一直这样睡着,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进食,甚至连口水都没有喝。


  柔和的灯光照射着他的脸,雨儿忽然发现,童年眼皮底下隐藏着的眼球正在不断地转动着。

  她知道,睡眠时眼球的转动表明人正在做梦,如果这个时候把人叫醒,就能完整地把梦记录下来。童年在做什么样的梦呢?雨儿又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的缝隙,她不敢再想象童年此刻的梦境了。

  忽然,童年睁开了眼睛。

  “童年,你终于醒了,你梦见了什么?”雨儿依偎在他的耳边问。

  童年茫然地看了看她,然后用有些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做梦。”

  不,他刚才明明在做梦,雨儿默默地对自己说,她可以肯定,但她不愿意再追问童年了,也许童年太累了。

  “饿。”

  从童年的喉咙里又浮起来一个音节,这沉闷的声音给雨儿的感觉就像是从深深的水井里伸出来的一只手。雨儿忙问他:“你饿了吗?对,是我不好,我早该想起来了,你已经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童年,你稍微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雨儿急冲冲地跑出房间,穿过黑暗的走廊和楼梯,从底楼的冰箱里取出了一锅冷饭和一些菜。

  她带着这些饭菜还有餐具回到了卧室里,端到了童年的跟前。童年拿起饭碗就吃了起来,几乎没夹什么菜,雨儿问要不要把菜热一热,童年却不回答,雨儿想也许是因为现在天气炎热,他喜欢吃凉食吧。转眼间,一碗饭已经被童年吃光了,雨儿听到他的嘴里又冒出了一个音

  节——“饿。”

  雨儿连忙又给他盛了一碗饭,很快,又被童年全部吃光了,他依旧不吃菜,只吃白饭,雨儿猜他一定是真的饿极了,恐怕要把昨天没吃的一日三餐全都吃回来。接着,又是第三

  碗,这一次,雨儿只盛了半碗,因为饭锅里已经见底了。

  她从没见过童年吃过那么多饭,难以相信童年的胃怎么会装得下这么多大米?她有些担心地问:“童年,你怎么了?是不是胃里难过?”

  童年抬起头,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吃完了最后一口饭。饭碗里光溜溜的,一粒米饭也没有留下来。等雨儿把饭菜给收拾干净,回到童年身边时,发现他又躺下了。

  雨儿忽然想起了罗姿来拜访的事情,然后找出了罗姿的名片,在童年的耳边说:“童年,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你小时候的朋友罗姿来找过你,她给了我一张名片,要我转交给你。”

  说完,她把名片塞到了童年的手里,童年显然还没有睡着,他接过了名片,然后放到了贴身的口袋里。

  “童年,昨天晚上我等了你一整夜,我以为你出去了,可没想到你会在楼上。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些来历不明的血到底是谁的?”雨儿在童年的耳边喃喃自语地说,她不管童年是否听得到,但她还是要说。与其说是讲给童年听,不如说是为她自己而说的,现在,她不需要倾听,只需要倾诉。

  她的泪水禁不住又流了下来,她继续低声倾诉,几乎是恳求着说:“童年,请你不要离开我,现在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你一定会恢复过来的,你还是过去的那个童年,永远都是。当我发现你躺在楼上的房间里,浑身是血的时候,你知道我的心里是多么害怕吗?我害怕我会永远地失去你。”

  忽然,她听到从童年的嘴里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鼾声。雨儿无奈地摇摇头,蜷缩在童年的身边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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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儿和童年坐着出租车回到了家里,童年的身体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他不用雨儿的搀扶,自己走进了房间。回到卧室里,床上还遗留着点点梅花般的血迹,不过早已经干涸了。看到这些,雨儿就有些作呕,她立刻就取下了床单,把床上铺的东西全部都换成了新的。


  “我有些累。”童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是该休息休息了,等你休息好了,就会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了。”雨儿点了点头说。

  童年并没有回答,自己上了床,背对着雨儿,闭起了眼睛。

  电话铃忽然响起,听到这铃声雨儿一阵颤抖,电话铃继续响了一会儿她才接过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许文明的声音:“雨儿,你为什么不来上班?”

  雨儿从电话里明显地听出了许文明的极度不满,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能用颤抖的声音轻声道:“实在对不起,许经理,今天早上我家里发生了一些急事,没来得及向你请假。”

  “我从早上起就给你打电话一直到现在,你去哪儿了?”

  “对不起,刚才我在医院里。”

  电话那头的许文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了,上一回,你第一次上班就迟到了,这一次,我也相信你。不过,我不希望再有第三次,否则的话,你将失去这份工作了。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别怪我到时候不留情面。”

  “我记住了,绝不会再发生了。”她战战兢兢地回答。

  那边已经挂掉了电话。

  雨儿呆呆地坐了会儿,心里乱糟糟的,她真的不愿意失去这份工作。然后,她看了童年一眼,他似乎已经睡着了,她不想再打扰他休息了,雨儿无奈地吐出了一口气,离开了卧室。

  她又一次走上了三楼,这一回,她走得很慢,一路上小心地看着楼梯和地板,还有那剥落的墙壁,就像侦探在寻找着蛛丝马迹。

  雨儿小心地打开了三楼的那扇房门,房间里的空气依然让人窒息,她缓缓地走到窗口,打开了紧闭着的窗户,向窗外猛吸了几口气,这才使她又有了回到人间的感觉。她回过头来,忽然发现地板上有一滩血迹,那滩血正好对着楼下她的卧室里的床的位置。很显然,清晨从天花板的缝隙间滴落到她的脸上的鲜血就来自这里。

  雨儿颤抖着,小心地走到那滩血迹的跟前。血迹早已经干涸了,呈现出极深的暗红色,几乎接近于黑紫色。雨儿想起自己总喜欢在画里使用这种颜色,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害怕。

  童年没有受伤,这血迹肯定不是童年留下的,那会是谁呢?难道,是那只猫?雨儿的眼前又浮现起了昨天晚上那双诱人的猫眼,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只猫曾舔过这部位。

  是童年杀了这只猫?

  雨儿的脑子里冒出了这个想法,忽然,她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猫叫。她抬起头,发现那只白猫正好位于她的头顶的房梁上。她立刻吓了一大跳,浑身颤抖,猛的后退了好几步。但随后,她发现眼前的这只白猫并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它看上去还非常健康,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就和昨天晚上在她怀里时一样。它是那样优雅地迈着猫步,皮毛雪白无暇,尾巴尖上几点火红的斑点跳动。那两只猫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她,似乎有一股对雨儿感激的眼神。随即,那只猫矫健地跳了下来,飞速窜出了房门,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雨儿摇了摇头,看起来,地上的血迹也绝对不是那只白猫的。她无法再想象了,也许应该去找叶萧,可是,她无法解释这滩血迹为什么会在这里,也许,童年也无法解释。在这个房间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可怕而血腥的事情呢?

  雨儿几乎要疯了,她不敢把这些告诉别人,她想,这滩来历不明的血迹也许会使警察怀疑她和童年干了些什么罪恶的勾当。在那些警察的眼里,这栋孤立的古老房子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最后,雨儿选择了消灭这些血迹。

  她飞快地跑下了楼,然后又带着盛满了水的脸盆和抹布还有洗涤剂来到了这间房里。她跪在地板上,用沾满了水和洗涤剂的抹布擦拭着地上的血迹。虽然开着窗,但是她还是能闻到微弱的血腥味,她把脸别了过去,面对着窗户,双手却不停地擦着。那些血迹非常顽强,几乎已经印入了地板中,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一点一点地清除了它们。直到雨儿累得浑身是汗,精疲力尽,才完成了她的可怕工作。

  雨儿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其实,在清晨扛着童年下楼以后她就已经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刚刚恢复过来的体力刚才又消耗殆尽。她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这个房间,这里在过去似乎也是卧室。可是,那张床却不像是过去的样子,还铺着干净的被子,就像是有人住过,难道童年昨天晚上就睡在这里?她的目光又落到桌子上,桌子上有一块已经燃尽了的蜡烛残迹。

  她摇了摇头,不敢再乱动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了,当她要走出房门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旁边的一堵墙。这是一堵白色的墙,与这个房间其他三面墙壁截然不同,这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白色,雨儿只有在画死者的骨骸时才会调配使用这种颜色。

  “雨——儿——”

  忽然,她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轻轻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雨儿立刻被吓了一大跳,她回过头来,发现身后什么人也没有,她向外叫了一声:“是谁?是谁在叫我?”

  没有人回答。

  整个三楼,无论是走廊还是房间,都沉浸在死寂之中,除了雨儿惊恐的眼睛。最后,她把目光对准了那堵白色的墙。

  难道声音是从这里发出的?

  雨儿一阵颤抖,她的目光立刻从墙上移到了桌子上,那里的蜡烛残迹依旧醒目。然后,她的目光又移到了地上那块已经被擦干净了的地板。忽然,几只苍蝇飞了过来,叮在那块地板上,苍蝇是一种嗜血的动物,它们知道血藏在哪儿。这是雨儿第一次在黑房子里见到苍蝇,她不想看那些飞舞着的丑陋昆虫,又把目光对准了那面墙壁。

  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她的视线不断地晃动着,从墙面到桌子,从桌子到地板,再从地板到墙面上,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在吞噬着她的灵魂,让她魂飞魄散。最后,那些叮在被她擦过的地板上的苍蝇向雨儿飞来,她立刻就吓得夺路而逃,带着脸盆和抹布飞一样地离开了三楼。

  雨儿再也不想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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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所有的医院里,总是散发着一股特别的味道,雨儿一直不喜欢这种味道,现在也一样。她静静地靠在童年的身边,直到童年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童年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股虚无缥缈的东西,视线的焦点始终对准了遥远的地方,很久才对准了雨儿的眼睛,却很漠然。

  “童年,你怎么了?”雨儿抚摸着他的额头。

  童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从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雨儿听不懂,过了很久,他才吐出了一口长气,然后轻声地问:“你是谁?”

  雨儿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童年居然会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她摇了摇童年的头说:“童年,看着我,你看着我,你难道不记得我了吗?”

  童年的眼睛依旧茫然一片。

  “童年,我是雨儿啊。”

  “雨儿?哪个雨儿?”

  雨儿的泪珠几乎要掉下来了,她难过地说:“你为什么这么说话?”

  童年问:“我是谁?是叫童年吗?”

  雨儿点了点头:“你当然叫童年。”

  “你叫雨儿?是不是?”

  “我是雨儿,我永远都是你的雨儿。”

  童年终于点了点头,缓缓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雨儿想也许现在童年已经恢复意识了,而刚才只不过是因为他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脑子里可能是一片空白。她回答说:“童年,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你问我发生了什么事?”童年摇了摇头,“不,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我不知道,我不

  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他说话的样子似乎充满了痛苦。

  雨儿擦了擦眼眶里的泪花,然后抚摸着童年的头发说:“童年,昨天清晨我发现你不辞而别地失踪了,我以为你出门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着急,我想你迟早会回来的。昨天晚上我等了一夜,天上下着雷雨,我一个人睡在床上,害怕极了。”雨儿暂且略过了罗姿来访与晚上那只猫的事情,她要拣关键的说,“今天清晨,我忽然发现天花板的缝隙间有鲜血滴下来,我立刻跑到了三楼,打开了位于我们卧室正上方的房间,就发现了你躺在地上。然后,我把你送到了医院,现在你想起来了吗?”

  童年又眨了眨眼睛,茫然地说:“三楼?房间?血?”他摇了摇头,“我不懂。”

  “童年,我知道你需要休息,也许等你恢复过来,就会想起来的。”雨儿不再追问了,她缓缓地说:“不过,奇怪的是,当时我在你的脸上发现了许多血迹。可是当我把你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却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伤口,经医生的检查,事实上你身上并没有明显受伤的迹象,只有一些轻微的淤痕和擦痕。也就是说你脸上的血并不是你自己的。”

  “真的吗?确实很奇怪,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奇怪的事。”童年淡淡地说。

  “可是,那些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雨儿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鼻子,那里曾经被血滴打湿过,她忽然有了一种恶心的感觉。

  童年没有理会她,忽然抓住了雨儿的手,用沉闷的鼻音说:“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让我们回家吧。我能回家吗?”

  雨儿点了点头,对他微微笑了笑说:“医生说你随时都可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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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了。

  清晨,雨后柔和的光线射进了房间里,照亮了熟睡中的雨儿。


  当雨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鼻上有些湿润的感觉,黏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睁开眼睛,身边空空的,那只猫已经不见了,不过她至少能确信昨晚那只猫肯定来过,因为她的枕边还残留着那只动物的诱人气味。她伸出手,小心地抚摸着整张床,却摸不到其他人或者猫,只有她自己的身体依旧微微发热。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又一滴液体滴落到了她的鼻子上,似乎还带着一股腥味。

  雨儿伸出手,在鼻子上摸了摸。然后,她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沾满了一种红色的液体,这种液体带着血腥味,让人作呕。她的心跳忽然加快,随着身上一阵剧烈的颤抖,她抬起了头,看着天花板。她看到正对着自己头顶的天花板的缝隙间,正有一些红色的液体缓缓渗出。

  又是一滴,从天花板的缝隙间坠落,正好溅到了她的额头上。

  终于,雨儿几乎尖叫了起来,因为她发现,那些滴落在她脸上的其实是——血。

  她立刻就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她随手拿起了一块毛巾之类的东西,在脸上用力地擦了起来。雨儿不敢看梳妆台的镜子,但她能想象得出自己满脸是血的样子。天花板上滴下来的血继续落到床上,点点滴滴,融化在床单上,就像是绽开的梅花。雨儿抬起头,惊恐的眼睛紧紧盯着天花板的缝隙间渗出的那些血水,然后,她打开卧室的门,冲进了黑暗的走廊。

  这回雨儿再也顾不上什么了,她不假思索地跑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随着楼板发出的一阵阵呻吟,她终于跑到了三楼。忽然,她感到有一束光线正照射在额头上,她抬起头,看到在三楼的走廊上方,开着一个小小的天窗,清晨的光线正从这天窗里面射进来。

  借着天窗射下来的光线,雨儿看清了走廊。在走廊里,似乎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很快就找到了正好位于自己卧室上方的那个房间。然而,她没有立刻就开门,而是把眼睛放到了房门上那反装的猫眼上面,透过猫眼,她看到清晨的光线射进了房间,在房间的地板上,背朝上躺着一个人。

  雨儿的双手还在颤抖着,但她勇敢地推开了房门,走进了房间。这房间的结构和楼下她的卧室差不多,也有一张床和桌子,还有一些旧家具,只是这房间的气氛更加让人窒息。雨儿走到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身边,小心地伏下身子,用她剧烈颤抖着的手,吃力地抬起了那个人的脸。

  他是童年。

  没错,他居然是童年。雨儿看着这张脸,不禁失声哭了起来,童年的脸上写着深深的恐惧,眼睛紧闭着,脸上还沾着一些血迹。不过,童年还有呼吸,身体还是热的,雨儿把他的头紧紧抱在自己怀里,顾不得他脸上的鲜血,亲吻着他的嘴唇。

  雨儿呼唤着童年的名字,可是童年却毫无反应,她的泪水滑落到了童年的脸上,微热的泪水渐渐融化了他脸上的血迹。她把手伸到童年的腋下,扶起了他沉重的身体,然后,她几乎拖着童年,走出了房间。雨儿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把童年从房间里拉到了楼梯口,然后她吃力地扛着童年走下了楼梯,所有的楼板都发出了呻吟,似乎要被这两个人的重量压断了。

  当童年的全部重量都压在雨儿身上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她那苗条的身躯似乎天生都与力量无缘。可是现在,她感到自己能够搬动童年沉重的身体,她的身体里有一股动力正在推动着她。

  终于,她走到了二楼,她的泪水又滑落了下来,她没有擦拭泪水,而是继续扛着童年下楼。

  此刻,谁都不会相信,一个弱女子正在扛着一个昏迷中的男人下楼梯。她来到了底楼,她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力量了,她只能拖着童年出了房门。然后,她又把童年扶起,这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而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在完成这些几乎不可思议的动作。

  雨儿终于把童年带到了铁门外,她把童年靠在门上,然后拖着已经绵软的双腿跑到了马路上,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很不错的人,帮着雨儿把童年抬到了车上,然后向医院的方向疾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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