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权乎？神权乎？

　　近代中国历史上，太平天国绝对是值得书写一笔的运动。这是以所谓“基督教教义”为包装、以农民起义为内涵的一场声势浩大的武装割据狂飙。
　　１８５１年１月１１日，历史应该记住这一天，也应该记住广西桂平县一个叫做金田村的地方。一群庄稼汉、私塾老师、游方郎中、小商人。。。。。。总之，是一些社会最下层、最受到盘剥欺压的人，聚集在一起，要在大清帝国这个千疮百孔的破龙袍上再狠狠插上一刀。
　　当然，就像所有的起义都需要有一个不管说得通还是说不通的纲领一样，他们的起义也是有一点纲领的，其核心就是似是而非的“拜上帝教”。
　　洪秀全是一个有想法又善于触类旁通的广东人。我一直坚信，如果不搞什么太平天国，他一样可能会功成名就，甚至有可能成为威震东南的富商大贾。当然，历史选择的似乎不是会读书的洪秀全、会看病的洪秀全，也不是生意人洪秀全，而恰恰是造反家洪秀全。
　　1840年，高高在上的大清帝国被两个看上去似乎遥远而陌生，实际上近在枕畔而又对其觊觎已久的欧洲“小国”（这里所说的仅仅只是直接版图而已）-------- 英吉利和法兰西------打得落花流水。鸦片战争的失败，意义是巨大的。不但令统治者开始要擦亮眼睛，也让大多数陶醉在天朝大国梦乡里的人心胆俱裂，代之以对这个美丽光环的失望。
　　和大多数民族一样，中国人一样是崇拜和敬重强者的。虽然战中中国官兵据说无一人被俘，而自杀殉国者比比皆是，但战后的国人思想则的的确确地开始关注和重视西方文化和西方文明了。作为大多数生活在19世纪40、50年代的中国人，英、法列强的迅速强大，简直是一个难解之谜。当然，对于当今的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水平大概和一百多年前比起来，除了信息量大一些之外，理解的角度和层次似乎也没有质的区别。我们前面说过了，洪秀全是一个爱读书、善思考的广东人。他发现了使西方这些“茹毛饮血”的“生番”们强大的内在动力，就是一个被称之为“基督”的拿撒勒人耶稣。
　　这里，我们有必要用一点点篇幅说一下耶稣和基督教寒微的历史。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基督教给与他们的印象都是：宏伟漂亮的教堂、庄严的音乐、繁文缛节的圣礼，有些人甚至对动不动就说自己是“罪人”需要悔改的传道者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抵触情绪。
　　大约2000年前，耶稣出生在一个寒微的木匠家庭，据圣经记载，他的母亲玛丽亚受圣灵感孕而生耶稣，耶稣出生的时候，马丽亚还是童贞女。耶稣的生活同样寒微，33年的人间岁月，充满了荆棘和苦难，也充满了不理解、抵触甚至陷害（这种状况甚至延续到当代的一些国家）。耶稣从没有自称是基督教的教主，但是他离开之后，他的门徒自称为“基督徒”，并且基督教从此逐步诞生。这个建立于犹太教基础上的宗教，随着犹太人的国破家亡和颠沛流离，迅速向全世界传播。欧洲、印度、非洲、中亚都是第一批基督徒或者其后人的落脚与传教地点。强大而自负的罗马帝国根本不把这种可笑的边陲殖民地的小小迷信看在眼里。事实上，多神崇拜和享乐主义充斥于罗马帝国的整个社会生活中。在罗马人眼睛里，凯撒君王才是真正的神。历史是螺旋前进的，这些东西，大概也多多少少可以从现今社会的状况中看出些端倪。或许还会给我们某种启示。基督教传入罗马之后，先先后后被排挤、屠杀和压迫了将近300年。直到其规模和人数越来越多、到了无法抑制的程度，才不得不被罗马官方接受。公元4世纪，基督教成为罗马的国教。从此，基督教成功地全面渗透到整个欧洲人的社会和政治生活之中。基督教也成为欧、亚、非三大洲唯一共同拥有大量信徒的宗教。对于基督教，很多人的理解就是十字军的血腥东征、欧美列强的坚船利炮、肮脏残暴的奴隶贸易。从而一些人得出的结论就是：基督教是残忍的、不包容的宗教。事实上，欧洲与中东、北非之间的战争持续了好几千年，相互之间互有攻守、互有胜败。近数百年来，随着欧洲的强大与发展，两个宿敌之间的战争天平逐步向欧洲方向倾斜。而这个时期，正是教会统治欧洲的时期，自然而然这种战争行为要以所谓上帝的名义来号召。正如同啸聚山林的匪寇也会打出“替天行道”的大旗；误国殃民的犬儒也会祭起“至圣先师”的牌位-------- 这一点共同之处，古今中外概莫能外。有人说，佛家和平无争、道家清静无为----------可是古今中外的修行者，又有谁是崇尚暴力血腥的呢？反过头来，崇尚佛道的君王，又有几个不是贪婪残暴、搜刮民命、穷兵黩武的独夫？事实上，和大多数正统宗教一样，基督教也是崇尚和平、正义、爱心的。其在中国遭到妖魔化的根本原因，是其宣扬的“人人平等”-------- 这是所有的东方国家都很恐惧的言行。君主为至高无上的人间统治者------- 这才是东方古老哲学的核心内涵。
　　当然，这一尊卑贵贱的古老哲学，虽然拥有大量的追捧者，但也同样拥有众多的反对者。追捧者莫名其妙地抬出了在地下沉睡了许久的“孔圣人”，而反对者则2000年来也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理论基础。只是在褴褛的戍边奴隶队伍中，曾有一个愤怒的壮汉，以一种设问的方式对天下苍生喊出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悲壮命题。
　　同样的命题大概也曾经出现在洪秀全这个不成功的读书人脑海中。虽然对于四书五经的造诣尚不够火候，但是洪秀全对于整个社会、特别是下层社会的种种不公、不满还是充分认识的。中国古代社会中，不满于自身社会地位和状况、或者说怀才不遇（确切说是怀壮志而不遇）的年轻人俯拾皆是。若想改变这种状况，出路无非有二：一、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二、啸聚山林，揭竿而起。前者道路漫漫，后者风险很大。虽然风险大，但是一旦成功了，其成果肯定是十年寒窗所不能比拟的。纵观中国农民起义历程，一般成败在五到十年之内肯定能见分晓。从投资收益的角度上分析，刨除个人生死因素，应该说一旦成功还是相当值得的。这总比寒窗苦读数十载、虽然金榜高中但最终却无福也无精力享受生活的科举儒生所得要暴利得多。
　　洪秀全选择了后一种改变生活的方式。但是，毕竟已经是19世纪中期了，再持续2000年来前辈的大刀阔斧、纯暴民式的武装造反恐怕不行了。而穷经皓首，从故纸堆里恐怕也找不出什么系统的“王侯将相”的答案。于是乎，这个爱读书的广东人，开始从西方传教士的手中学习起新的东西来了。有道是“远来的和尚好念经”，洪秀全在粗通教义的基础上，开始动用广东人特有的聪明、智慧与大胆的创新，利用国人在西学和基督教义上的欠缺，创立出一套全新的理论哲学。对于大多数想要有所作为、功成名就的人来说，耶稣的道路不是一个好选择：这简直是荆棘丛生的不归之路。洪秀全当然不会这么古板和迂腐，否则，学习这些半通不通的理论也就没有意义了。就像现在南方沿海大肆炒作所谓“干细胞注射液”这样显然是学术欺诈的东西一样，他也不可能做一个一心救人、不计个人得失的传教士。作为他来讲，走街串巷的形式是需要的，但目的和内容都不一样了。这个目的的谜底，在１８５１年１月１１日的广西金田村终于揭晓了。
　　这位自称上帝的二儿子、耶稣的小弟弟（须知，这种说法本身对于基督教来说就是歪理邪说）的广东人，在金田起义之后，迫不及待地大肆封王拜相。当然喽，任何一个起义的政权，组织形式都是必不可少的。可以说，在现阶段，洪秀全还是比较成功的。
　　从基督教的教义宗旨来看，一夫一妻是根本的家庭结构形式。虽然历朝历代多有犯规的，可好歹还算是基督徒中见不得人的行径。洪秀全对于权利的热爱和他对女人的需求同样强烈。从金田起义开始，洪秀全就马上选了15个当地称得上美女的女人做老婆。等他的部队进了南京，他更是变本加厉。据史载，天京天王府“其中约有妇女千百”，至于具体人数，《江南春梦笔记》中分类评列，讲王后娘娘下辖爱娘、嬉娘、妙女、姣女等16个名位208人；24个王妃名下辖姹女、元女等7个名位共960人，两类共计1168人属妃嫔；另有服役的女官，以二品掌率60人各辖女司20人，合计为1200人。各项人数加起来，总计有2300多名妇女在天王府陪侍天王。这实际上和同时代的腐败的满清朝廷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另外，洪秀全基本上继承了汉族昏君的所有特点，除了沉溺于女色之外，穷奢极欲、疏于朝政、昏庸乱命更是司空见惯。洪秀全从41岁进南京城至52岁自尽，在美女丛中生活11年，从未走出天京城门一步，既不上马杀敌，也不过问朝政。这时他正值壮盛之年，并且体格健壮，但11年仅颁布过25篇诏书，而且1854年至1858年是空白，5年竟然未发一诏。连曾国藩也感到奇怪：“洪逆深居简出，从无出令之事。”从治国行为上，洪秀全更是继承了所有草根政权的特点。所不同的在于：自古的草莽领袖，一旦做大，马上要团结文化人、承认以儒家思想为主体的中国传统文化内涵。而洪天王所建立的太平天国，除了一套半通不通的歪理邪说之外，既和基督教相去甚远，又和中国传统的伦理价值观大相径庭。除了继承了一套极端暴虐和蔑视劳动人民、下层民众的腐朽之物外，几乎没有任何提升和转变。相反，倒使得江南社会出现前所未有的倒退和凋敝。
　　进入天京之后，生活在千百个美女丛中的天王洪秀全，嫌那些从广西跟来征尘未净的老姊妹们粗鲁、脏污。听见有人高声说话，他便写诗斥责：“娇娥美女娇声贵，因何似狗吠城边？”见到有人不会刷牙、敷粉、洒香水，他用刻薄的语言讽刺挖苦：“跟主不上永不上，永远不得见太阳！面突乌骚身腥臭，嘴饿臭化烧硫磺！”--------这哪里还是一位天王，活脱脱是一个脂粉堆里打转转的农企暴发户！
　　在权势、富贵面前，洪秀全的人品开始无可救药的败坏。甚至到了不以天理人伦为意的程度。以至于把自己淫秽、暴力的梦也当成诏书下颁。在《打死六兽梦兆诏》中，他并不脸红地说，他拐引着两个陌生女子，又打死四只黄虎、两只黑狗，是“天朝江山万万年”的兆征，等等。而这样的诏书居然就是他颁布的所有诏书中的1/25！
　　洪秀全的所作所为，造成了太平天国内部实际上的权势派别大拼杀，十多年间，各位“王”们自行残杀，搞得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
　　1864年6月，洪秀全52岁。曾国藩的大炮击碎了他的天王美梦。作为太平天国的最高首领，在将士们浴血奋战的时候，他居然不负责任地自杀了。留下诺大后宫、千百嫔妃任由清军宰割。在基督教的教义中，人们是不能自杀的。虽然每年都有大量的西方人想不开走上这条绝路，但是洪秀全既然自称天王、上帝的儿子，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无误才对。而他的自杀，也实实在在向世人揭开了一个他隐藏了多年的秘密：他向往的根本不是上帝的天国，而是自己的安乐窝。
　　当代的一些史学家，把洪秀全缔造的太平天国与清王朝的战争，作为宗教和文化的冲突的代表。这实际上过分抬高洪秀全的太平天国运动了。事实上，这个政权从骨子里是一种信仰混乱的暴民运动。虽然有些人或许怀着对天国的崇敬和向往而进入其中，但最终带给人民的却是遗憾与失望。
　　洪秀全的起义失败了，从此千疮百孔的大清帝国更加岌岌可危，民生和生产大幅度地被破坏。军费投入造成国家财政的重大亏空。在内外交困中，日薄西山的满清王朝也并没有坚持太久时间，就随着武昌起义的隆隆炮火轰然崩溃。
　　让我们试着想象一下洪秀全自杀前的心态，也许他会回忆起很多东西：两广泥泞的雨季，他坐在老乡的堂屋里讲说着天国的梦想；金田村的欢呼鼓舞中，揭竿而起的大旗； “姊妹亲，同个房睡共根针，如今姐随洪杨去，妹也跟随一路行！”的动人民歌；“天下多男子全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的豪迈宣言。。。。。。也许，作为一个普通的乡下人，有人会觉得洪秀全的一生是很值得的，毕竟轰轰烈烈、尽享荣华。但是，对于千千万万追随者来说，确实是莫大的讽刺以嘲弄。因为破碎的不只是一个政权，更是他们的信仰。不知道洪天王死前是否有过短暂的悔恨？或者些许的遗憾？如果都没有，那么洪天王的嘴角至少会有一缕绝望的苦笑。
　　这个时候，我们就不得不用另一种目光来看待，面对涌动而来、向他顶礼膜拜、想要拥立他为王的人群，默默退到旷野和海上的耶稣。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洪秀全的政权土崩瓦解了，而耶稣的国则没有穷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