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这几天,林烁阳总是按时上下班,按时给家里打电话,也许看到别人的漂泊,
才明白自己的幸福吧,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

  大概晚上9 点多了吧,门铃开始响,一声一声,没有停顿,林烁阳正在洗澡,
心想:“操,肯定是江天龙,没人按门铃像他那么急的。”外面开始踹门了,林烁
阳忍无可忍,身上泡沫都没冲干净,光着就冲出来。

  果然是江天龙,“操,你干吗,卖淫啊?”瞪着眼睛。

  “赶着投胎啊,回去踹你家门去。”林烁阳转身就往浴室冲。

  “哎,你就不想想,万一是筱米米,不是便宜她了?”江天龙直接奔冰箱。

  林烁阳,一边冲一边寻思,是啊,我怎么都没看看外面是谁?这要万一是看煤
气表的阿姨,还不被我吓昏过去,用手抹开镜子上的水汽,嗯,这么正点的身材,
我他妈还收费呢。

  听到外面江天龙大叫:“你丫冰箱里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

  林烁阳坐在沙发上套一条运动裤:“你没吃晚饭?”

  “没有,我努力学习来着,”江天龙坐在林烁阳身边,“呦,你看你背上的水
都没擦干,感冒……”

  “恶心死我了,”林烁阳赶紧站起来,只穿上一条裤腿,在地上蹦,“你千万
别学女人说话,恶心,受不了,有什么事,你快说行不?”

  “呵呵,被你看出来了,这几天陪我姨吃饭,全是蔬菜,都淡出鸟来了,上次
你不是说你们楼下开了个羊肉串……”

  “打住,打住。”林烁阳赶紧摆手,“烟熏火燎的,我刚涮完,又弄一身膻味,
要去你自己去。”

  挣扎有时候是没有用的,尤其对江天龙这种人,还不是一样被揪下楼来。

  其实就是在胡同小卖部的拐角支个架子,一个新疆人昼伏夜出,逃避城管。一
到晚上,火光冲天跟古代的烽火台似的,新疆人还简单搭了个棚子,塑料布的,也
就能挡挡天上掉下来的鸟屎,还卖点啤酒。

  不过他烤的羊肉串味儿就是正,辣椒、孜然那叫一个香,开始来吃的人不多,
后来口口相传,还有人带着小蜜开着大奔来吃这口的,还有穿制服来吃的,管他妈
卫生不卫生,老子打过乙肝疫苗了,大不了跑肚拉稀。

  不过林烁阳也没少吃,目前为止还没闹过肚子,就是吃多了上火,脑门儿长包。

  新疆人看见林烁阳来了,熟人,还笑着打个招呼。

  “吃什么跟他说吧。”林烁阳找个干净点的凳子坐那儿,摸摸头发,还没干。

  “先来四个大腰子,50个肉串。你要什么?”江天龙问林烁阳。

  林烁阳本来什么都不想吃,挠挠头:“给我烤两个板筋。”

  “你是男人吗?”江天龙侧头问。

  “你吃那么多腰子不怕流鼻血啊,吃什么补什么,我告诉你。”林烁阳走到路
边,先付钱,拿了六瓶啤酒。

  “呵呵,”江天龙,“该补还得补,要是……要是,呵呵,解决问题基本靠手。”

  林烁阳指着他鼻子:“你真他妈龌龊。”

  羊肉串和啤酒简直绝配,林烁阳嘴上说不吃,不吃,但两个板筋哪够啊?男人
的胃比猪不差。

  如果两个男人在一起不谈论女人,或关于女人的话题,绝对不正常。

  从来吃羊肉串的女孩开始,腰太粗,屁股不够翘。到章子怡,张柏芝,达成共
识,那就是胸大无脑的傻逼。

  到阿汤和那个西班牙妞分手,西班牙妞的胸怎么一夜之间那么大,全麻,把水
包塞你胸肌下面,能不大吗,林烁阳看着江天龙,“你是不是也塞了什么东西了。”

  ……

江天龙眯着眼看林烁阳,问:“你看着怎么这么嫩,处男啊?”

  林烁阳借着酒劲,半开玩笑半认真:“操,算上你老婆,一共一个加强连吧。”

  江天龙笑得更开心:“是吗?你可以呀,你怎么不问我呀?这样吧,哈哈,算
你老婆,就一个!”

  ……

  江天龙看啤酒差不多没了,抬手招呼。

  林烁阳怎么觉得那么晃眼,江天龙手腕上的链子。

  江天龙看到林烁阳的眼神,抖抖手腕:“看什么看,我戴女式手链你有意见啊?”

  林烁阳问:“你手链哪来的?”

  江天龙放下酒瓶:“一个女孩送的,戴着怀念一下。”

  林烁阳忽然很清醒,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一句话,他拿出钱包,抽出里面
身份证下压着的一张照片,伸到江天龙面前:“你认识这个女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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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照片是三四年前拍的了,那时候林烁阳和林荔刚刚开始在一起,照片的背景是
在鸠峰顶上,身后是蓝天和悬崖,林荔甜蜜地依偎在林烁阳怀里,大风吹乱了头发,
笑脸灿烂如烟花。

  林烁阳感觉自己伸到江天龙面前的手有点颤抖。

  江天龙的目光越过照片的上界,洒到林烁阳脸上:“原来是你?”

  “你说什么?”林烁阳的声音也在颤。

  “原来是你,原来我只是你的影子。”江天龙的语气平淡,林烁阳听不出一点
感情的波澜。

  “你认识她,她送你手链?”

  “手链不是她送的,曾经丢了,我订了条一模一样的给她,后来找到,我自己
留了下来,因为我想留点什么东西关于她的……现在……我明白链子应该是你……
你送的了。”江天龙解开手链的拉扣,“还给你。”

  林烁阳木讷地伸手接了,没有话,临毕业的那段日子在他渐渐淡忘的时候又浮
上水面,带着腥红的色彩。

  “你丫养尊处优习惯了是吧,伤害了别人,你知道疼吗?”江天龙的眼睛中血
丝渐浓。

  “林荔对你说过什么?和你……”话音未落,脸上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眩晕之
后耳鸣不停,坐在那里没动,鼻子阵阵发酸。

  周围嘈杂,无人注意。

  “林荔爱你,知道吗,我怎么努力都没用,她爱的是你,她那么多眼泪都是为
你流的,你怎么可以让她那么可怜?”

  林烁阳刚刚看到手链时的点点愤怒,到现在,渐渐消逝了。

  “我一直不知道林荔口中的‘他’就是你,我他妈真想抽你!”

  “你不了解……”

  “我本来就不了解,但我珍惜我爱的女孩,她接受不接受不要紧,我一厢情愿
地守着她,我愿意……”

  “……林荔死了……”林烁阳低下头,眼泪滴在裤子上,好大的深色的花。

  “……”江天龙的视线也一片模糊。

  林荔,听到了吗,天堂里美却寂寞吧?如果没有爱你的人,如果没有可以依靠
的温暖怀抱,如果心里还有放不下的遗憾……你为什么要选择那么凄凉的方式,最
绚烂、最悲哀、最苦涩。如果你想哭,让我再抱抱你吧,宝贝……

  天空开始下雨,第一场的春雨,在这个夜里悄悄地潜入凡间,落在每一个伤心
人的心头,刺痛本已流血的伤口,从此,不再愈合。

  上帝不会原谅我们曾经的错。

  大学之前,懵懵懂懂、不谙世事,大学之后,庸庸碌碌、劳碌奔波。那四年,
温暖湿润带着青春的诱惑,回忆总是很美,甚至连深恶痛绝的重修补考都有蛋炒饭
的口感,谁让我们当时不去珍惜。

  他们就这样坐在那里,听着雨点打在塑料棚子上的啪啪声,一瓶一瓶地连着喝
啤酒。直到夜里两点多新疆人准备收摊,林烁阳已经趴在桌子上,江天龙努力站起
身,好歹把林烁阳扶起来,“啪”地一声,林烁阳的电话从口袋滑出来,掉在地上,
在地上还一边振一边打圈。江天龙犹豫一下,按下接听键。

  “烁阳,最近好吗?”

  江天龙没有回答,但是从声音他可以听出来,是张瑜娜。

  “烁阳,这么晚了,还以为你已经睡了,不会接电话,还好吗?这么久没联系
了,你还在外面吗?已经半夜了,烁阳,我,想问你,天龙他好吗……”

  “张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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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响,甚至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电话一下挂断了,嘟嘟的
盲音刺耳之极,江天龙把电话放回林烁阳的口袋,无所谓了,世界已经够乱的了,
所以也就无所谓再多一个。

  林烁阳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江天龙的手臂上,江天龙在啤酒制造的醉意中,
看着、感觉着这个有点坏、有点怪、有点拽,但还是有点乖的人,分不清他到底是
个男孩,还是个男人,应该是疼爱,还是厌恶。应该很喜欢很喜欢他吧,有时候的
脆弱、可爱,让人心生不忍;但是很恨很恨他,伤透一个人的心比杀了她更绝情。

  记得那年夏天,考试之前,在主楼的大阶梯教室,挥汗如雨,疯狂翻书,无奈,
看书尽串行,外面树上的小虫子不停地叫,还有蚊子的骚扰。

  上厕所回来,发现一个女孩坐在前面一排,粉蓝的帆布书包让人看着很清凉,
直顺的头发扎成马尾,露出白皙的、闪动细细茸毛的后颈,天气太闷,女孩不时拿
个有蜡笔小新图案的塑料扇子扇扇。她很安静,甚至连翻书拉笔袋都轻手轻脚。

  隐隐约约飘来淡淡的薄荷香,让江天龙联想起雨后初晴的早晨。

  早已经不是初恋时青涩的少年了,可是江天龙却开始紧张,心跳加速,握笔的
手心开始冒汗,他选择了最原始的方式,在揉了几张纸之后,终于定稿:“可以请
你喝点东西吗?”叠成小小的纸条,鼓起勇气递给前面的女生。

  女孩半侧过身体,眼里满是惊讶,那是怎样的眼睛啊?江天龙觉得也许是他今
生见过的最闪亮、最无邪的一汪潭水,清澈,却不见底,将惊涛骇浪深深掩埋,表
面上的风平浪静必然是在痛定之后。但是,女孩的目光却久久停在江天龙的脸上不
肯离去,江天龙用手摸摸脸:“我脸上有花吗?”女孩如梦方醒,收回目光,似乎
释怀又落寞:“啊,对不起。”

  一人一杯冰凉的珍珠奶茶,走在校园里小石子铺成的小路上,江天龙知道她叫
林茘,已经大四了,正在忙着做毕业设计。

  走到一棵生长茂密得像伞一样遮云蔽日的古老松树下,月光和灯火从树的缝隙
里飘落,江天龙停止刚刚挖空心思、滔滔如江水的笑话,微微低下头,轻轻印了一
个吻在林荔的额头。

  林荔并没有闪躲,甚至在那一刻闭上了眼睛。

  之后是沉默,沉默得都让江天龙有点手足无措。

  “我要回宿舍了。”林荔轻轻地说,眼神在闪躲。

  ……

  如果当时……如果我现在杀了他,你会开心吗?

  江天龙把林烁阳放在床上,帮他脱掉鞋,盖好被子。

  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燃了一支香烟,暗红色的光在没有开灯的黑暗里忽
明忽暗,抽到一半,掐灭在茶几的烟灰缸里,转身出去,门一声闷响关上了,房间
又归于静寂。

  林烁阳一睁开眼睛,房间已是大亮,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11点,头痛欲裂,赶
紧给乐姐打个电话:“乐姐,我起晚了,所里没什么事吧?”

  “没事,我早上已经帮你请过假了,说你家里有事,请了一天。”一看乐姐就
是混机关混出来的。

  “乐姐,谢谢,你真好。”林烁阳努力奉承几句。

  从电话里看不到乐姐的表情,但可以听出乐姐责问的语气:“你昨晚跑哪儿疯
去了?喝酒喝高了是吧?年纪轻轻,别老任由自己心情,身体要紧……”

  要搁平时,林烁阳被人这么唠叨,早就愤儿了,今天却从心里有一点被人关心
真好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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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挂掉电话,昨晚的点点滴滴又浮出水面,喝醉有时候是种解脱,但只是暂时的
解脱罢了,醒来之后,无穷无尽的苦涩仍会如潮水般漫漫湮来。

  林烁阳先去洗手间,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喉咙里的干燥稍稍缓解,看到
镜子里自己睡得歪歪的头发,无光泽的皮肤和冒青的下巴,自己都觉得奇怪:“为
什么会有女孩喜欢我?”

  手机在地上嗡嗡乱振,林烁阳一按下接听键几乎被里面的音量震聋:“哎,你
在哪儿啊,大白天的怎么不出声?”

  “筱米米,你说话不会斯文点儿,说话那么大声干吗?”

  “你在哪儿,快说?”

  “我在家。”林烁阳有气无力地回答。

  “怎么声音一点劲都没有啊,饿的?我马上去找你。”

  “哎,你不用上课啊……”话没说完,那头电话已经挂了。林烁阳把电话随手
一扔,转身进卫生间,好歹洗个脸吧。

  林烁阳喜欢慢慢地刷牙,电视上说的,刷牙要刷够3 分钟,而且他喜欢茉莉花
味的牙膏,那种蓝色的透明喱……

  也就五分钟不到,筱米米就开始在外面砸门,林烁阳不想理她,让她砸会儿吧。

  林烁阳觉得镜子里有人影晃动,回头一看,吓一跳:“操,你怎么进来的?”

  “你门根本没锁,”筱米米也被林烁阳的样子吓一跳,林烁阳这个时候满脸的
剃须泡沫,手里的剃须刀正在泡沫里开辟一条路,“啊,你也长胡子?”

  “废话,我是男的,能不长吗?出去出去,从外面把门关上,我要洗澡。”

  “你这人真没劲”,筱米米气呼呼地出去,咣地一声带上门。

  “烦。”林烁阳把喷头打开,调到最大,哗哗的流水倾泻在蓝白相间的地砖上。

  筱米米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转悠,用遥控器不停地换频道,忽然想起什么,把
遥控器一扔,跑到浴室门口,冲里面喊:“我刚才看见你那个女朋友了。”

  浴室里面没反应,筱米米又狂喊一声:“林烁阳,你女朋友刚刚在你家楼下,
你不知道啊?”

  浴室的门从里面打开,林烁阳满身水珠,探出半个身体:“你说什么?”

  筱米米眼睛一斜:“我刚才看见你女朋友了,卷毛的那个。”

  “她……张瑜娜?”林烁阳喃喃自语。

  筱米米脸上写着“酸”字:“人家根本没来找你对不对?瞧你担心的那样。”

  “你知道个屁。”林烁阳把头缩回去,门咣地一声又关上了。

  林烁阳被筱米米拉到二环边上的那家必胜客,筱米米开开心心地大嚼她点的珠
圆玉润,林烁阳心不在焉地搅着自己面前的可乐加冰淇淋,所谓的黑白雪天使,什
么破名,等冰淇淋化了,那叫一个恶心。

  筱米米用叉子在林烁阳眼前晃晃:“敬业一点好不?人家不理你,你也不用这
么难受啊?……嗯,你可以考虑一下我,我还挺喜欢你的。”

  林烁阳觉得筱米米的话很艮,抬眼看着她,小小的脸,像只小狐狸:“吃你的
吧,小心噎死。”

  “呵呵,总算看见你笑了。”

  林烁阳忽然觉得肚子饿了,世界上不爽的事那么多,何必为难自己的胃呢?抬
手招呼服务员:“哥儿们,再给我来一份至尊。”

  吃饱喝足,林烁阳和筱米米并排走在马路边,马路边一簇簇桃花开得妖艳,在
太阳下肆意地展示自己的粉红。主路上车一辆接一辆,慢得像蜗牛爬,所有司机都
在桃花岛上练起步停车,唉,北京的路啊,并排八个车道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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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米米走得一颠一颠,大声朗读小车后面贴的纸条,什么“新车-新手-女司
机”、“别亲我,我怕羞。”这算最没创意的。

  “内有杀手!”恐吓型。

  “我是大面瓜!”自残型。

  “不会坡起!”找抽型。

  “向老司机致敬!”怕怕型。

  最牛逼的,是林烁阳发现的俩大字:“新潮”。

  筱米米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说:“咱给你那车也贴个什么吧,就叫‘刹车已坏,
盲人驾驶’。”

  林烁阳说:“省省吧你,过两天再贴,100 块两分。”

  “那我贴你脑门儿上还不行吗?”筱米米紧走几步,挎住林烁阳的胳膊。

  “你闲得牙疼啊?”林烁阳扭头问她。

  “我是母的,公的应该扶一把。”筱米米理直气壮。

  “哎,你这女孩怎么这么无耻啊!”

  “这你都知道,我就是没牙,我们晚上去哪儿吃啊?马克西姆吧?对了,要不
老莫也行,还便宜,老莫我请,我有老莫的卡……”

  林烁阳根本不搭她的茬,抬手叫了辆出租。

  “干吗?”筱米米问。

  “送你回家。”

  “你不给你女朋友打个电话吗?”筱米米扬起脸问。

  林烁阳用目光表示不理解。

  “女孩都很脆弱,我是女的,我知道,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吧,不要一直
僵着啦。”

  还没等林烁阳反应过来,筱米米已经钻进出租车里:“我自己回家了,开心点,
记得打电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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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江天龙从林烁阳家里出来,雨停了,他以为北京已经足够远了,足可以换个生
活,换个世界,为什么还没逃出那种恶梦一样的日子,生活又酿了新的苦酒。记得
第一次来天安门的时候,十五岁,一个人,背着包,天阴着,雨点飘飞。天安门广
场空旷而静谧,那座建筑静静横卧天地之间,一时间,竟泪流满面。那一刻,真的
意识到中国人的尊严,可是,对他而言,在少年尚未成熟的道德准则里,已是奢望。

  筱米米坐的出租车渐渐开远,林烁阳掏出电话,刚想拨号,屏幕开始闪动,一
串号码。

  “烁阳,我是瑜娜。”

  “你在哪儿呢?”

  “往前看,信报亭前面。”林烁阳抬头,报亭前一个女孩,皮夹克,牛仔裤,
头发扎在脑后。

  好像瘦了,林烁阳不确定是不是那条紧身牛仔裤显的。

  张瑜娜远远向林烁阳走过来,娉娉婷婷,头发随风飘摆。

  “嗨,烁阳,好久不见。”

  “是啊,你跑到哪儿去了,电话都打不通,身体好点了吗?”

  “身体?”张瑜娜好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哦,对,好多了,基本没事了。”

  “没事就好,要不找个地方坐坐?”

  “好。”

  半岛咖啡,林烁阳要了杯蓝山,张瑜娜要了杯玫瑰花茶,袅袅香气在两人之间,
偶然间有点暧昧的气息。

  “你和天龙还有联系吗?”张瑜娜先开口。

  “有啊。”林烁阳一勺糖,一勺奶精,不习惯太苦。

  “我找了份工作。”

  “哦,在哪儿?”

  “在东直门那边,打工而已。”

  “哦。”

  ……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嗯……烁阳,我想,我想说个事。”

  “说啊。”

  “我知道你从前的女朋友叫林荔。”

  林烁阳的勺子碰到了杯壁。

  “那张照片,是天龙……”

  林烁阳抬头看她。

  “那女的是我。”

  咖啡杯倒了,褐色液体洒满桌布。

  “对不起。”张瑜娜低下头。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林烁阳抑制不住站起来。

  “我想让你知道,知道……”

  “我知道又能怎么样?!我知道对事情能有什么帮助?我恨你,我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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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烁阳摔门出去。

  筱米米就蹲在咖啡店门口的台阶上。

  “你没走?”林烁阳停住脚步。

  筱米米站起来,用手整理衣服上的皱褶:“我叫司机掉头的,我想再看看你。”

  林烁阳伸手一下把筱米米搂进怀里,筱米米惊到眼睛圆圆,手都不知道该放哪
儿,缓缓地,环住林烁阳的腰。

  筱米米感觉到林烁阳的抽泣,“你哭了……怎么了?”声音轻轻的,怕震碎了
薄薄的鸡蛋壳一样。

  时间很漫长,但筱米米希望再长一点,这样可以一直被林烁阳抱着。

  林烁阳双手抓着筱米米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睛:“做我女朋友,现在。”

  筱米米望着那双眼泪还没干的眼睛,叫她怎么拒绝呢,林烁阳拉起筱米米的手,
不容分说,坐进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他们背后,玻璃窗的那边,张瑜娜的目光、渗透动荡、苍凉。

  在单元的防盗门咣地一声关上时,筱米米已经被林烁阳摁在客厅的沙发上,林
烁阳压在她身上,疯狂而粗鲁地吻她。筱米米觉得脸上滚烫的,她从没预料到林烁
阳有这么大的力气。

  林烁阳脱掉了外套,手伸进筱米米的衣服里,解开她的内衣扣,像小馒头一样
的两团肉突突地跳出来,陌生女孩的身体强烈地刺激着他,林烁阳加快了进攻的节
奏。

  筱米米的双手滑过林烁阳的背、腰,停在臀上:“你皮肤真好。”她望着林烁
阳的眼睛。

  林烁阳挺身进入,他看到筱米米在那一瞬间紧皱眉头,却依然顽固地送到了最
深处。

  猛烈的撞击让林烁阳大脑一片空白,一浪浪的快感袭来,就像吸毒一样,就这
么飘着,在云端。

  筱米米开始憋着,后来压抑不住地呻吟,身体也在配合林烁阳的动作。

  直到筋疲力尽,他疲惫不堪地趴在她身上,后背闪着亮亮的汗珠。筱米米用手
轻轻地抚摸林烁阳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轻说:“我们把沙发套弄脏了。”

  “没事别管它。”林烁阳抽身起来,没站稳,跪在地板上,他看到沙发的那个
位置,殷红一片。

  “你今天来月经吗?”林烁阳紧张地问。

  “你傻呀!”筱米米坐起来,扯过一件外套盖住身体。

  “操,你怎么不早说,我以为……”林烁阳挠头,拿过茶几上的烟。

  “反正,今天起,我是你女朋友了。”

  林烁阳掐灭只抽了一口的烟,转身起来去了浴室。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筱米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烁阳停了一下脚步,但
是,没有回头。

  大约过了五分钟,林烁阳从浴室里出来:“水放好了,你疼吗?是不是走不动?”

  弯腰把筱米米抱起来,筱米米双手搂着林烁阳的脖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浴室里白雾腾腾,喷头正在喷着42.5度的温水。筱米米看见喷头下面有一张塑
料的小凳子,一定是林烁阳刚刚放那儿的。

  林烁阳轻轻地把她放在凳子上:“今天你不能洗盆浴,水不凉吧?”转身翻三
角架上的瓶瓶罐罐,“我这只有男用的西妮洗液,要不你先凑合着用,洗发水和浴
液都在这,里面有条新的毛巾……”

  筱米米伸手拉拉林烁阳围在腰际的大浴巾:“我疼,你帮我洗。”其实说实话,
疼是有点的,但是绝没到连澡都洗不了的地步。能撒娇的时候不撒娇,这不是浪费
吗?

  筱米米已经做好了林烁阳一句“有病”,然后掉头出去的思想准备,可是林烁
阳一句话都没废,把洗发水倒在手上,开始往筱米米脑袋上揉。

  筱米米眯起眼睛,躲避着即将流下来的泡沫,林烁阳笨手笨脚,头发被水打湿,
一缕缕竖着……

  要不是电话铃声响起来,可能他会一直帮她把该他洗,不该他洗的地方都洗完。

  林烁阳冲了冲手,奔出去。

  “林烁阳,你丫真在家啊?打你手机不接,打你办公室电话说你没上班。我操,
你牛逼了现在,跟我们领导的作风差不多。”拽哥惯用语气。

  “今天有事。”

  “你小子怎么有气无力的,操,几天没操大粪了,你哥我买房子了,告你一声。”
拽哥那边阵阵娇骂,这厮算废了,打个电话都有人监督。

  “你房子买哪儿的呀?”刚才不觉得,这回沾了水出来,林烁阳浑身鸡皮疙瘩。

  “不远,不远,回龙观。”

  “还不远!”

  “城铁嘛,再说,离老婆单位近,对吧?”最后两个字显然不是在问林烁阳,
旁边一定有人,是谁咱就不用说了,“周末来暴撮一顿怎么样,川菜,俺媳妇贼拿
手。”

  “那我就去看看你媳妇吧。我冷,不跟你说了。”

  “你丫是不是光着哪?哎,林烁阳你怎么这么流氓啊,隔着电话还强奸我?”

  “操,你想得美。”林烁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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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挂掉电话,林烁阳看见筱米米穿着自己的睡衣,出现在沙发上。

  “你干吗?”林烁阳都不知道自己问的是什么。

  “我洗完了。”

  “这么快?”

  “节约水,密云水库的水就够全北京的人使两天的,你不知道啊?”

  林烁阳眨巴眨巴眼睛,转身走进浴室。

  “你干吗?”筱米米追着问。

  “我也赶快洗,趁热。”

  “然后呢?”

  “收拾浴室,哎,你怎么掉了这么多毛?满地。”林烁阳的声音和水声一并传
出。

  “林烁阳!”筱米米怒。

  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林烁阳和筱米米一人靠着沙发一边,茶几上有两桶吃
光的统一120 泡面盒,还有几个撕开的火腿肠包装纸。电视里放着长长的电视剧,
中间还插播什么“新兴医院不孕不育专科”的广告,那个演过诸葛亮的男的竟然有
模有样地介绍,让人不由得有那个想法。林烁阳昏昏欲睡,他也弄不明白怎么就这
么困,迷迷糊糊地还知道拿个毯子盖腿上。可是筱米米的精力贼他妈旺盛,遥控器
一直把在她手里,转来转去,吃薯片的同时还不停地跟林烁阳找话。

  “哎,我觉得你比那谁帅。”

  “我本来就帅。”

  “臭不要脸。”筱米米也把脚伸进毯子里,凑到林烁阳跟前,抱着他的胳膊。
“你刚才弄得我很疼,你知道吗?”

  “不爽啊?”

  “那……倒不是,你呢?”筱米米竟然也有吃螺丝的时候。

  “我也疼来着。”林烁阳头往后靠,皮笑肉不笑。

  “那你还喘得那么激动。”筱米米头靠在林烁阳胸前。

  “你真第一次?”

  “嗯。”

  “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刚第一次啊。”

  “没遇着喜欢的人呗。”

  “那你今天怎么……”

  “少臭美啊你,就觉得你比较干净。”

  “嘁,谁他妈今天还说喜欢我来着……”林烁阳发现其实打情骂俏并不困难,
如果不是非常言不由衷,他还可以做到。

  居然聊着聊着又睡着了,再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星期五的早晨六点,林烁阳觉得
不能再不上班了,开车先把筱米米送到学校,筱米米一定要吻别,林烁阳勉为其难
地轻点额头。然后往回返,堵车!!到所里的时候,打卡正好八点半。乐姐一见林
烁阳赶紧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今天他导师不爽,因为昨天试验时刚废了一批片子,
十好几万哪,老头见谁跟谁不对付,加点小心。林烁阳说知道了,昨天有什么事没?
乐姐说没有,一会儿一拍脑袋:“有一女的,来找你。”“找我?女的?”林烁阳
第一反应是张瑜娜。但看乐姐的眼神,不像。女的一般对和自己有一拼的女人抱有
一定的敌意,她现在的眼神就差不多了。“三四十岁吧,长得挺年轻的,比我高点。”
乐姐的潜台词就是,你小子是不是又去哪儿安慰受伤中年妇女去了,啊?招吧。

  林烁阳没领会,还问:“她说她叫什么了吗?”

  “没有,她就说自己姓韩。”

 林烁阳坐在自己电脑前假模假式地画测试电路,不时还查查书。其实心思全不
在这上,哪个女的姓韩呢?还点名找我?我怎么就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正这儿纳闷
呢,后面有人拍肩膀,回头一看,白发苍苍,赶紧拉椅子站起来:“领导,昨天家
里有点事,实在来不了。”

  “没关系。”老人家表情很严峻,一看就知道昨天的郁闷事还有影响。递给林
烁阳100 个装的包装:“测出这100 个样品的频偏,把波形图和频率分析打出来给
我。”

  “抽样?还是真的每个都要?”

  “每个都要。”语气斩钉截铁。

  “好……”林烁阳出汗,看来要加班了。加班是有加班费的,1 小时15块,没
人看着你,第二天去财务填表写几个小时就是几个小时,而且现金结算。可是这种
小钱一般发不到自己手里,月末结的时候,总被办公室那几个欠扁的主儿统统收到
一起,名曰“撮饭基金”。然后月底全办公室一起吃顿好的,这样基本上让兄弟们
丧失了加班的积极性,光吃别人的那多爽啊,加班费越来越少,常常是结账的时候
钱不够了,林烁阳偷偷放点血,还不能让别人知道。

  加班的时间其实比工作那八个小时好打发多了,林烁阳一边测数据,一边上网,
看到sohu社区有个小说怎么跟他这么像,哦!世界真他妈的小啊,如有雷同,不是
巧合。

  窗外天空的颜色渐渐变成深蓝,变成漆黑,马路开始流光溢彩的时候,林烁阳
已经测完了八十来组数据。在此期间他的手机就不停地振,全是筱米米发过来的短
信,其中好多是意味深长的,就像瑞贝卡发给我们亲爱的贝克汉姆一样,就是用中
文写的。恨不得用短信把林烁阳扒光了,再来一波,要说看到这些赤裸文字没反应
吧,也不正常,可现在,关键是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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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如果不是幻嗅就是饿傻了,他妈的怎么这么香,林烁阳咽了一下口水,我忍,
测完剩下的这几个就是周末了。

  一个硕大无比的白色塑料袋挡住视线,上面有硕大无比的KFC ,还冒着热气。
林烁阳的目光顺着物体移动,乐姐,早该想到的。

  “乐姐!你怎么没回家?”林烁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惊喜。

  “哦,我顺路来拿点东西,你今天不是加班嘛,垫巴垫巴。”对这种白色的谎
言,林烁阳报以微笑,她并不在意一厢情愿的快乐。

  乐姐托着腮,看林烁阳狼吞虎咽,眼睛眯着。

  “乐姐你吃晚饭了吗?”林烁阳说话含混不清,偶有面包渣喷出,赶紧用可乐
堵回去,“你都不知道,饿死我了。”

  “你们领导也真是的,留你一个人。”

  “锻炼我呢呗,觉得我还有点培养的价值。”林烁阳开始消灭鸡翅。

  “臭美吧你。”乐姐笑。

  乐姐的妆有点掉,一看就是有时间没补了,下班肯定没回家,还惦记着有人在
所里加班,林烁阳有点感动。在这个比姐姐大,比妈妈小的女人面前,情感似乎不
止那三种。

  “交女朋友了吧?”乐姐突然发问,林烁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就算是吧。”

  “在我面前别装了,看你成天没完没了地发短信。”乐姐微笑。

  “行,服你了,你呢,最近有没有新的……”林烁阳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唐突,
毕竟乐姐不是和他年龄相仿的人,生活裂变留下的疤痕,也许不是那么快可以平复。

  “我?还可以。”乐姐的反应比想象的开朗,“我要当妈妈了。”

  “啊?!这么快,你的?”

  “我的!”乐姐笑着一挺胸。

  林烁阳几乎晕倒,女人!

  “我准备收养一个小孩,瞧你那样。”乐姐先笑起来,“正在办手续。”

  乐姐,希望你幸福,林烁阳的眼睛将祝愿告诉了乐姐。

  很快,任务完成,林烁阳开车送乐姐回家,车里的音响播报着北京市各个路段
的路况信息,乐姐没怎么开口说话,似乎在构思着未来的甜蜜生活。林烁阳尽量把
车开得平稳,怕颠簸会让漫漫的思绪溢出失真。

  在电台节目结束的时候,乐姐扭头问:“你有姐姐吗?”

  “没有,怎么了?”

  “昨天来所里找你的那个女的看人的眼神和你挺像的。”

  “是吗?我真想不起来认识这么个人。”

  乐姐微微一笑,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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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林烁阳照旧把车停远远的,看到乐姐的背影渐渐模糊。拿出电话拨给家
里,接电话的是林妈,声音非常欢快。

  “哎呀,阳阳,你知道谁在我们家吗?”

  “谁?”

  “筱总一家都在,米米也在。”

  林烁阳一听,不好!“妈你让筱米米听电话。”

  “你跟我妈说什么了?”林烁阳恨不得把筱米米从电话里揪出来问。

  “什么都说啦。”筱米米语气飘飘,“你妈妈比你开心多了。”

  林烁阳都快哭了。

  “对了,昨天你不是说周末有个聚会吗,我也去,听到没?”

  林烁阳把电话挂掉了,手机被冷酷无情地丢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我他妈这是在
干什么?林烁阳问自己。

  其实人人都一样,当兄弟你下班回到自己租的公寓,打开灯从镜子里看到自己
的疲惫的样子,摘下面具后,怎么能相信这个人就是青春无限的那个自己。坐在马
桶上抽烟,那才是最真实的一刻。

  我尽力让周围的人都开心,最后把悲伤留给自己,操,说这话就有点俗了。

  天窗开着,北京的天空一般是看不到几颗星星的,无数的光柱像网一样交叉覆
盖在这座城市上空,就像晚上在飞机快要降落的时候看北京,五环、四环、三环…
…灯光闪烁,想象着下面的芸芸众生忙碌生活。家人、朋友、认识的、不认识的,
还有基本都快忘了的小姐小莲……胸口很闷,林烁阳仰靠在座椅上,离开校园这么
久,开始觉得有点沧桑,忽然之间。

  有那么一张照片,林烁阳死也忘不掉,那两个人泛着惨白的身体永远永远地印
在脑海里。昨天,张瑜娜的话令他震怒,说震怒也许过分,林烁阳知道自己心里的
感受,这是他早就明了只是一直不敢不愿面对的结果,被无情地戳穿就像大坝决口
一样泛滥,但是也许又是一个丰年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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