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路边人行道上迎面走来个遛狗的老头,小狗白色的,很胖,走路屁股一扭一扭,
来到一棵树底下,用鼻子拱拱,发现太硬,硌疼了肉鼻子,算了,抬起小肉腿,撒
泡尿,留个记号,树根处的雪化成了一个黄色的坑。

  江涛蹲下,冲小狗打个手势:“嘿,哥儿们!”

  小狗“汪汪”两声,停下瞪着黑碌碌的眼睛,老头牵着狗链,站住笑眯眯地看。

  “养得真不错,毛都这么顺。”江涛撸撸小狗的背。老头依然笑着,轻轻一拽
狗链,小狗一扭一扭的,走远了。

  “你喜欢小狗?”韩美问。

  “是啊,我就喜欢狗,胖胖的最好,我以前养过一只狗叫‘丢丢’,贼他妈听
话,还知道给我拿拖鞋。其实狗很通人性,对主人绝对忠诚,人根本做不到。有一
次,我回家晚了,丢丢还带着我妈到处找我,好玩吧,那时候我可能还没你现在大
……”江涛说了一堆,才发现身边没人了……

  “江涛———回头!”江涛听见韩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还没有完全把头扭过去,一个大雪团结结实实地扣在了脸上。

  “操!”江涛把脸上的雪抹掉,却看见韩美站在那儿大笑,手里还握着一个更
大的雪团。

  刹那间,少女的容颜动人心弦,江涛心里似乎也被雪团重重砸了一下。

  接下来的镜头,就像电影里常常出现的那样,两个年轻人,浑身沾满白色的雪
花,还不停止攻击对方,以把冰凉的雪块塞进对方毛衣领子里为最爽。笑声震开了
傍晚停在路边树上、建筑上休息的乌鸦,震落了树杈上的积雪……

  玩得精疲力竭,韩美拉着江涛干脆一下躺倒在雪地里。

  好像是的,韩美想到了地老天荒。

  回忆停止了,韩美荡漾在嘴角的微笑渐渐消失不见。

  江涛,这样的男人啊,韩美不确定现在是否还爱着他,但是,她从不怨恨,人
生本无常。

  自从她遇见林烁阳的那天起,韩美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周六如期来临了,天气就像江南,阴阴的,潮潮的,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北京的
春夏之交。

  韩美早上五点就醒了,又泡了一个上午的澡,直到皮肤都皱皱了才出来,出来
时正看见那个平时很体贴细心的小弟小丰在门口踯躅徘徊,犹犹豫豫,一看就知道
拿不定注意,是不是去敲老板娘正在洗澡的浴室的门。看到韩美出来,赶忙上前:
“老板娘,你没事吧,看你进去那么久没出来,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啊,你以为我出不来了?”韩美微笑。

  “没,没,俺没那意思,就是怕浴室那么热,那么闷,老板娘你难受不?”

  “没事,我泡泡心里舒服。”韩美整理了一下裹在头顶的毛巾,“去,跟前台
说一声,今天下午放假,让姑娘们休息半天,该玩儿玩儿去。”

  “老板娘……”

  韩美独自一人回到房间,打开通天的大衣柜,满目的华服,却怎么也找不出适
合今天的那一件。

  林烁阳的爸妈也很早就起来了,林爸照例侍弄阳台的花草,只是比平时的周末
少了些话,林妈脸也没洗就待在客厅的沙发上,任凭电视里没完没了地播广告也不
换台。林爸拎着花洒坐过来,搂过老伴的肩,林妈又红了眼圈。

  林烁阳倒是睡了个好觉,昨天鼓捣东西忙乎到晚上十一二点,醒来已经是中午
时分了。起来又最后收拾一遍房间,看看,房间从来没在自己手里变得如此整洁,
心底却涌起一股心酸。林烁阳把车开到洗车场,里外折腾了个通透,再把车加满油。
车停在路边,林烁阳坐在车里,呆呆看着行人从身边经过,每人都有自己的烦恼和
自己的生活,可同在此刻,这许多陌生的人同时出现在这条不足百米的路上,算缘
分吗……也许某年某月某天,今天擦肩而过的人在某个地方再度相遇,却不记得曾
经的天和阴霾的气息了……

  收回思绪,林烁阳拨通了筱米米的电话。

  “筱米米,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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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面而来的一阵热气,男人衣服还没系好,露出隐隐约约古铜色的身体,身上
的汗味蒸发在空气中,被韩美一点不剩地吸进肺里。韩美脸一下就红了,身上有种
躁动的征兆。

  “美美,你来干啥?”姐姐坐在床沿,韩美觉得没有什么不正常,只是头发有
点凌乱,而姐姐以前的辫子总是油黑发亮整整齐齐。

  “妈让我给你送年糕来了,昨天不是小年嘛,你都不回家!”韩美极力使自己
表现得自然。

  “哦,妈……妈还记得我……”姐姐好像有点感动,目光在地上的几片锡纸上
留连。

  “姐……你还是回家看看爸妈吧?”

  姐姐依然坐在床沿:“江涛,你送美美回去好吗?她晚上还要做作业。”

  “走吧,美美。我送你到你们家楼下。”江涛套上大衣。

  “江涛?!”韩美不敢相信,她就要和这个男人在雪地上,同行一段路。

  黄昏来临了,老沈阳人都说沈阳城里连只白色肚皮的麻雀都找不着,可见沈阳
的空气有多埋汰,可是现在,白白的雪花盖住了尘埃,随着街灯一盏盏地亮起,橘
红色的灯光下,街道升腾起静谧纯洁的气息,远处,一队队扫雪归来的学生,扛着
铁锹拖着扫帚,有人哼唱起那两个时代交接时特有的流行歌曲。

  韩美和江涛并肩走着,一辆公共汽车从身边驶过,江涛很自然地拉过韩美的肩,
把她让到自己的右侧路边。韩美抬头,却寻找不到江涛的目光。江涛点上一只烟,
依然无言。

  韩美鼓起勇气打破这种沉默的局面:“你和我姐刚才在干吗?我敲那么长时间
的门都不开。”如果韩美再大三岁,肯定不会问这样没深没浅的话。

  江涛显然也没想到韩美会这样一问,一口烟吸进去就没再吐出来:“……没干
吗……我们聊天。”

  “那我姐怎么看起来精神不好啊,说话一点劲都没有。”

  “啊,是吗……你姐有点感冒。”

  “对了,你们家有股味……”

  “什么味?你闻到了?”江涛的语气有点紧张。

  “嗯……有点怪……还有点香。”韩美说着笑了,“你和我姐点香熏蚊子啊,
可是现在是冬天啊?”说这话时,韩美还真的很有点为自己的幽默感得意。

  “就是熏蚊子啊,八十年代的新一代蚊子。”江涛接着韩美蹩脚的幽默开下去,
心里一直紧绷的弦松弛下来———单纯的小姑娘。

  韩美乐得更开心,跟眼前这个男人在一起真愉快,连他有点低沉的声音都觉得
很好听,听了让人欲罢不能,当时没有恰当的形容词,放在今天就是“性感”吧,
houhou!

  两人的交谈渐渐填充了呼吸的间隔,说到兴奋处,韩美手舞足蹈,江涛则哥哥
一样摆弄一下韩美帽子上的绒线球:“小丫头嘴还真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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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嗯……到我家去坐坐好吗?”江天龙试探。

  林荔没有说话,默默地低头看路,一步接一步。

  “林荔,今晚跟我回家,好吗?”江天龙真的想进一步明确。

  林荔抬起头望着他,那种凝视,瞬间竟有如此的深情,可稍纵即化为落寞。

  没有开灯,幽蓝的房间,窗帘没有拉上,外面街灯的光悠悠地飘进来,看不清,
但是看得见。

  林荔和江天龙面对面躺着,林荔用手拨开江天龙垂在眼前的头发,轻轻地托着
他的脸颊:

  “……知道吗?你长得和他一样好看……”

  江天龙心里咯噔一下,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

  决定了———用满腔的柔情去温暖这双冰冷的小手。

  江天龙凑进林荔,轻轻地吻了她的嘴唇、脖子和耳垂。林荔单薄的外衣在江天
龙面前形同虚设。当他真的触及她的身体时,她后退了一点,也许只有几微米,可
他感觉到了。

  江天龙平躺下来,撤下已满弓的剑,把林荔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胳膊上,拉过
毛巾被盖好:“宝贝,我不勉强,抱着你就好。”

  就这样,林荔在江天龙的怀里,单纯地睡了一晚。

  而林烁阳,正和拽哥和楼上管院的那帮哥们儿一起,就着二锅头发三张。

  第二天傍晚,江天龙找到林荔,把链子戴到她的手腕上,说昨晚在教学楼的楼
梯上找到的。看着林荔掩饰不住地欢天喜地,江天龙绝对不会让她知道,中午他请
她的室友吃法国鹅肝酱,详细询问了林荔总带的那条链子的模样。当然,这件事,
这个可爱的室友也不会说。

  巧的是,之后的某天江天龙真的看到,那条闪闪发光的手链静静地躺在那个教
室讲台的缝隙里……

  越临近周六,韩美越惶惶不安,甚至开始后悔不该猴急地给林烁阳的爸妈打那
个电话,如果不打,家庭的幸福应该依旧。可是,这种心里的痒,就像潜伏已久的
青春痘,长出来会感染发炎,但一定会平复,不长出来,就只会被吸收成一个硬硬
的疤,永远在那里。

  十四岁那年的冬天,沈阳的雪一场接一场,路边清扫的积雪堆了快一人高,韩
美穿着厚厚的大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努力往前走,已经过小年了,姐姐还没有回家,
她和江涛不知从哪儿找了一间小平房,开始住在一起。那段时间,韩美记得爸爸每
天要抽两包烟,妈妈也成天唉声叹气。在饭桌上,只要韩美一提姐姐的名字,她爸
指定摔碗。可是,现在还不是让她把家里新蒸好的年糕送到她姐那儿去,还嘱咐说
让你姐重新蒸一下再吃,凉了吃肚子疼。

  走在路上,韩美的心情挺好,下了这几场大雪,沈阳的空气感觉干净多了,虽
然很冷,但是很清。而且雪踩在脚下嘎吱嘎吱的声音很好听。最重要的是,不用呆
在家里做题,尽管还有半年就要升高中了。可以走那么一大段路,看马路两边戴着
白帽子的楼房,人行道上戴红色滑雪帽的小孩,还有长着两个大辫子的无轨电车。

  姐姐和江涛的房子在沈阳老城区的胡同里,不太好找,韩美左拐右拐,好不容
易找到这个她只来过一次的房子。沈阳的平房都很矮,烟囱基本上都从窗户玻璃上
开个圆洞伸出来。

  “姐,是我,妈让我给你送年糕。”韩美看到门上没挂锁头,就用力地敲门。

  房间里隐约有声音却没人回答。

  “咦,没人?不能啊?”韩美趴窗户,窗帘拉得死死的,可是抬头看烟囱里烟
还冒得很冲,如果没人,房间里的炉子应该压住了。韩美不屈不挠,接着敲,喊得
比前一次更大声:“姐!”

  这次房间里的响动大了点,韩美把耳朵贴在门上:“我姐怎么回事,送个年糕
都这么费劲。”

  门忽然开了,韩美没站稳险些栽进去,被开门的人一把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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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回,在饭馆和林荔一起吃饭,林荔当天心情可能极其糟糕,吃到一半,眼泪
啪嗒啪嗒往下掉,江天龙有点忍不住了,问:“是不是因为他。”林荔不说话,眼
泪变得哗哗的。操,江天龙把筷子一摔,拿出电话:“林荔你把那小子电话告诉我,
我跟他谈!”“不要,江天龙,你别……”林荔抬起头,眼睛里的泪水满溢,“天
龙,我们吃饭吧……”林荔的话不连贯,抽泣的余波还未平息,“天龙,我们吃饭,
你看,菜都凉……凉了。”林荔的手抖抖的,送米饭入口,努力地嚼,努力地咽,
脖子因为用力血管隐隐可见。江天龙的心一下子被狠狠地揪疼了,那是什么男人啊,
让这个水晶般的女孩活得这么狼狈和不堪。

  “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荔抬起眼睛,朦胧的。

  “说话啊!”江天龙的声调猛然提高。

  “……链子丢了……”

  “什么?”

  “他送我的链子,上完课就没了……怎么办……找不到……”又是眼泪。

  江天龙按住林荔的手:“咱不吃了,不吃了,好不?你不想吃就不吃,你不愿
意我就不给那个男人打电话,你高兴就好。”

  林荔的眼泪又止不住了,江天龙离开座位,来到林荔身边,把林荔的头揽过来
靠在自己身上:“乖,咱不哭啊,留那些个眼泪不值得,咱出去,好不?”抬手:
“服务员,结账。”

  并肩在马路上溜达,这一次,林荔没有拒绝江天龙的手臂,顺从地靠在江天龙
的臂弯里,像一只安静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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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连着几天,林烁阳总在半夜惊醒,因为同一个梦:和江天龙坐在从山顶下山的
缆车上,旁边是刀削一样的山壁,脚下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像绿色的海,深不见底。
缆车缓缓前行,头顶钢索发出因摩擦产生咯吱咯吱的声音。前后的缆车上空无一人,
林烁阳还觉得奇怪,怎么今天这么冷清?江天龙沉默不语,眼睛望着山脚下的一潭
湖水,快艇在湖面上驶过,留下一道渐渐晕开的白印。视线越来越清晰,渐渐地面
的建筑,停车场,甚至影影绰绰的人群出现在视野里。

  “总算要到了,山上的风太凉了。”林烁阳拍拍江天龙的肩膀。

  江天龙回头看着林烁阳的眼睛:“如果,我和林荔都要掉下去,你会救谁?”

  “不要问我这么俗的问题。”

  “回答我好不好?”

  “救林荔,你是男的,自己可以救自己,我救完林荔再救你。”

  “如果我救不了自己……等你救我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林烁阳看到江天龙的眼中充满泪水,一滴泪凌空落下,垂直落进脚下的湖泊,
林烁阳甚至可以感觉得到溅起的水花。

  每当这时,林烁阳总会醒来,再也无法入眠,凌晨的北京,深蓝色的夜空,一
个尚未完全成熟的男人,清醒着。

  林烁阳并不知道,同一时刻,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另一个男人,也和他一样
清醒。

  有时候清醒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在安静的空气里,直面自己的心灵,是最残
忍的无情!

  林烁阳记得,梦中见到的山、湖水和缆车他见过,那年的五一长假,他带着林
荔开车到青龙峡爬山,下山他们选择了乘缆车。当时,林烁阳被眼前的景色震了,
如果不知道这是在京郊,说是在三峡,肯定会有人信,原来北京春天也有如画的风
景,而不光是满天黄沙。林荔兴奋地大叫,我爱北京,我爱林烁阳,林烁阳并不在
乎身边女生的疯癫,相反,如果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林烁阳会一把把林荔搂进怀
里,这样动作的潜台词就是:这是我的女人,我喜欢她这样,你看什么看!

  林荔喊够了,抬起一张白净无邪的脸,“烁阳,如果我从这里掉下去,你救我
吗?”

  林烁阳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也是:“不要问我这么俗的问题。”

  然后林荔紧紧地搂住林烁阳的胳膊:“我不会的,我舍不得我们家阳阳。”

  曾经的恋人总是铭心刻骨,至于筱米米,林烁阳认为自己会尽力,这已经是最
沉重的诺言。

  林荔在江天龙的记忆里,永远是带着淡淡哀伤的两个字,她落寞的时候,他愿
意让她依靠,做她的港口。江天龙记得那天晚上,林荔主动打来电话约他出来,第
一次啊,他甚至在晚上第一次刮了胡子。林荔猛地扑进他怀里,热烈地吻他,在学
校花园的长椅上,旁若无人。

  江天龙不傻,感觉得到,这吻,有丝丝冰冷与绝情。

  但是,当他拥林荔在怀里的时候,相信这个他梦寐以求的女孩,会一生在他身
边,这“一生”只有十分钟也好。

  至于张瑜娜,江天龙开始觉得她像一条蜥蜴,冰冷滑腻。

  林荔从来不主动说自己不开心的原因,江天龙也不问,操,这点破事根本用不
着问,在这样的年纪,能让她这么闹心的肯定只有感情问题。而且,在林荔的眼神
里,江天龙差不多也已经知道了默认的答案。他本来应该挺高兴的,林荔要是被那
男的甩了,他至少还有机会啊。可是,林荔欲言又止的表情和很少舒展的眉头却又
让江天龙心痛,不知道哪个衰神说过:“爱一个人就是让他幸福。”

  很不幸,江天龙就像中了该衰神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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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了一下,把电话拨给了江天龙,响了很久,在林烁阳的耐性消失之前,电
话接通了,电波传来的声音带着来自北方的冷漠,但传递的信息却让林烁阳不知如
何是好。

  林烁阳感觉到,江天龙似乎并不像以前那般调侃和热乎,但就算这样,电话两
端都不愿主动挂断。

  “傻逼,”江天龙对林同学的一贯称谓,“你做事可真够绝的。”

  “我,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啊?”林烁阳的确是听不明白。

  “操,你他妈还跟我装。”

  林烁阳几乎闻到了江天龙吐出来的烟味,脑海里闪现江天龙说这句话时把烟狠
狠摁灭的动作。林烁阳隐隐地感觉到江天龙欲言又止的冲动,“我真不知道你说‘
我跟你装’什么,我他妈跟你装什么了?啊?你说我他妈跟你装什么了?我把你当
成上辈子就认识的兄弟,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么,是她在说假话……”

  “大哥,求你了……”林烁阳实在不能忍受,“你把话说清楚行不行?”

  “等一下,让我把关系理顺”,江天龙整理了一下思路,“上次在小姨那儿,
你说张瑜娜怀了我的孩子?”

  “对啊,我还替你被她大伯骂了个溜够……”林烁阳忽然有点明白,“难道,
她对你不是这样说的?”

  “……”江天龙默认。

  “难道,她说那孩子……是我……我的孩子?”林烁阳进一步猜测。

  “……”江天龙还是没说话。

  “操,她怎么可以这样说,就算我们……”林烁阳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他忽
然觉得不管张瑜娜有没有告诉江天龙那天晚上在酒吧在宾馆的事,他也不应该先说
……操,早知道打死也不去了。

  “那她为什么把自己往这样不伦的问题上推?”江天龙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样会对她有什么好处……”

  “……让我们俩反目……”林烁阳真觉得还好拨通了江天龙的电话,还好江天
龙没有挂断,还好他们都不是把话放在肚子里不说的人,否则……哎呀妈呀,太可
怕了。

  江天龙的语气好像一下子变得轻松了不少:“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呢,还没回家。你呢?”

  “我也在外面,刚才小姨打电话让我过去。”

  “别扯远了,张瑜娜为什么这么跟你说?你打算怎么办?”

  “维持现状。”

  “什么,搞笑吧你?”

  “傻逼,说你傻还真不是装的,我倒要看看她想卖什么药!大不了,演一场戏。”

  “好,我给你客串。”

  “哎,还有件事……”江天龙把话“咔”地切断。

  “快说!”

  “嗯……”江天龙觉得再说自己就话多了,再说小姨喝多了说的话,他也不确
定,说太多也显得忒那个,还是让当事人去自己解决比较合适,“哎,傻逼,今天
别约我喝酒啊,我忙!”

  “操,自作多情。我还上班呢明天,谁像你,这么大了还没毕业,游民一个。”

  牛奔!话说清了,爽!

  至少林烁阳自己这样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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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林烁阳除了上厕所,基本上没出超净间,白发导师的敬业让他也不
敢懈怠,再偷懒真有点说不过去。上次片子的问题基本找出来了,出在“光刻”这
一道工序上,曝光的时间不够,使得硅片上显影胶未完全反应,部分铝膜还有粘连。
通过压电效应,由机械波转化为电信号更不在设计的范围内,必然导致频率偏移。
老头怒,既然问题不出在电路的设计上,就有理由向需要负责的人发脾气。林烁阳
在一边,希望他多骂一会儿,呵呵,这样他可以多发发呆。

  下午五点半,办公室里的男男女女开始收拾自己的包和办公桌。导师走到林烁
阳的办公桌前,拍拍林烁阳的肩:“小林,今天辛苦你了,你知道我不是冲你来的,
要不,待会儿回去咱爷俩喝一盅。林烁阳站起来,拍拍老头的肩头:”老大,兄弟
今天晚上约了个母的,下回吧,要求不高,小二就得。“老头爽朗,嘿嘿一笑:”
行,你记住喽。“走了。

  林烁阳给乐姐发了个短信:“二十分钟以后,大门左边的麦当劳。”其实真没
有必要偷偷摸摸的,可是在这样的国家单位里,还是注意一点好,总有人喜欢传,
所以像这样的正常交往也变得像地下工作,这点让林烁阳很不爽。

  车子缓缓前行,林烁阳戴着太阳镜,坐在副驾驶上的乐姐忽然笑出了声。

  “怎么了?”林烁阳微微侧了一下头,顺便看看反光镜,准备并线。

  “其实你长得真挺好看的,”乐姐望着林烁阳的剪影,“而且这快一年的时间
也成熟了不少。”

  “你还不是一样。”话一出口,林烁阳觉得好像说的有点不妥。

  “……差不多,这么大人了,才成熟,晚了点。”乐姐自嘲。

  “哎,对了,你儿子怎么样?”

  “等会儿你就看见了。”乐姐挺了挺胸,骄傲地微笑。

  看着一个小小的人儿乍巴乍巴,从临时保姆的手中扑向乐姐怀里,林烁阳感觉
得到那女人和孩子心中的甜蜜,当年,妈妈是不是也是这样……

  乐姐把儿子抱到林烁阳面前:“丁丁,叫哥哥”。

  “这不对啊,这,差着辈哪,叫叔,丁丁叫叔叔。”林烁阳把太阳镜推到头顶,
伸手想把小孩接过来抱抱,小孩猛地扭转肥胖的腰,紧紧搂住乐姐的脖子,嘴里含
混不清地叫“妈妈”。

  要不是不明就里的托儿所阿姨过来,“丁丁长得还是像爸爸”的跟那浑搅,林
烁阳他们可能还得在大门那多晒会儿太阳。

  上车之后,丁丁兴奋地东摸摸西看看之后,就呼呼地睡着了,在乐姐的怀里,
乐姐尽量给丁丁一个舒服的姿势,还很轻很仔细地抠干净小儿子的鼻屎。林烁阳趁
红灯的时候瞟了他们一眼,这女人啊,尤其是当了娘之后……

  进了乐姐的家,林烁阳想象不出这里曾经是一个失意女人的避难所。现在,到
处都是活泼的痕迹,被孩子弄得乱七八糟的沙发,茶几上的奶瓶和奶粉取代了原来
那套银质的东西。空气里弥漫着小孩特有的奶味,这样的变化虽然让人找不到乐姐
原来的风情味道,但是却可以让人心定神宁。

  乐姐把丁丁抱到卧室里,林烁阳站在门口:“孩儿他妈,咱俩吃点什么啊?别
光顾你儿子好不?”乐姐嗔怒:“你小子长大了是吧?!”

  一盘蛋炒饭,两碗方便面里配送的海鲜芙蓉汤。

  “你行,乐姐,服了。”林烁阳拿起筷子开始吃,“别说,炒得还不错。”

  “是吗?这也是一种生活。”乐姐的笑容透着满足。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宿舍有一哥儿们每天晚上都要泡面。有天泡好了出去上
厕所,正好从墙上掉下来一个东西咣地砸他碗里,你知道掉下来的是什么吗?下午
那帮孙子踢完球的臭袜子,脱了啪一拍能粘墙上,这会儿就那么巧。我把袜子从面
碗里拿出来,宿舍里那么多人没一个吱声,紧跟着那哥儿们就回来了,开始吸溜吸
溜地吃,还说,哎你们说这面是不是过期了?”林烁阳笑着指指自己面前那碗汤,
“嘿嘿,差不多就这个味。”

  乐姐眯着眼看他:“没你说的那么难喝吧!”

  “其实当学生那会儿挺有意思的,再辛苦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有意思。管理学院
有一哥儿们,我们管他叫黄品源,黄段子,毛片,什么什么的他都有,还特明白,
把VCD 编号排列得特有序,找起来也方便……”

  “烁阳……”

  “……我知道你不感兴趣……”

  “烁阳,勇敢点,我知道你有事想对我说。”乐姐淡定的眼神。

  “乐姐”,林烁阳顿了一下,“我妈突然告诉我,我并不是他们的孩子。”

  乐姐显然很吃惊,但她尽量不表现出来:“烁阳,你觉得我爱丁丁吗?”

  “那当然。”

  “你爸妈也是一样。”

  ……

  “谢谢,乐姐。”

  从乐姐家出来,快十点了,林烁阳不好意思留得太久,虽然这会儿他很渴望倾
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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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女朋友,我知道,那个卷毛女孩,我知道,我觉得你够聪明,能处理好,
可你这是什么意思,又来一个?!”筱米米把钱夹在林烁阳面前晃,“你钱包里放
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忘不了是吗?忘不了你还跟我在一起干吗?你还要我做你女
朋友干吗?”

  林烁阳不再说话,扭头往前走。

  筱米米不依不饶:“林烁阳,你到底……”

  “……她死了!你还有完没完!”

  筱米米没说完的话一下被憋了回去。那种状态突然变成晾了一天,一点气都没
有的可乐。

  筱米米默默走到林烁阳身边,抓住林烁阳的袖子,轻轻地摇了摇,已经带着乞
求撒娇的味道了。

  他们一起打车来到林烁阳在西三环的房子,林烁阳脸都没洗,刷完牙就上床了。

  筱米米简单洗漱了一下,钻进林烁阳的被子,从后面抱住林烁阳的腰,轻轻地
说:“阳阳,对不起。”

  林烁阳没有回头,也没有动,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从来没想过会失眠,可这一夜,多少人是睁眼到天亮的,真想像猪一样睡过去,
就算明天会被杀了吃肉,至少现在可以陶醉,不对,应该说逃避几个小时。筱米米
也没有睡着,靠在林烁阳的后背,感觉他有节奏的呼吸,很奇怪,居然有一种满足
感,这个男人就在自己的怀里,如此真实,不会突然消失,像风一样。

  对于筱米米,她感觉有点疲倦,这几个月以来,她已经很努力地放低姿态。确
实很难,萦绕在她身边的追求者不计其数,从三十出头的“青年才俊”到还在念书
的“装酷少年”都有,玩玩可以,但从来没有过心动的感觉。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
是冷淡,从感情到生理。那天林烁阳妈妈给她妈妈打电话,说让你家米米来一下好
不,我儿子过生日,认识认识。她妈妈自然心领神会,筱米米也没说“不”,反正
闲着也是闲着,去呗,看看爸妈一直挂在嘴边的林总的公子到底是个什么衰样儿!

  当林烁阳跟在他爸妈后面走进KTV 的一刻,筱米米感觉心脏出现了早搏的征召,
脉象大乱。的确很帅,尽管筱米米见识过更帅的,但林烁阳的形象似乎正好填补了
她心里的空缺,不差分毫。也许连筱米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点中自己死穴的,是
林烁阳的眼神,有些慵懒,还带着那么一点点不屑,但是灵动,似与天地相接。在
洞穿凡间的目光里,涌动着无畏的暗流,无论多艰难,尽管痛苦,拥有这样如炬光
芒的男子,都不会停下脚步。

  窗外的天空渐渐由黑变蓝,林烁阳坐起来,以为筱米米还在睡,轻轻地把她的
手放进被子里,又把被子拽拽好,然后轻手轻脚地提着拖鞋去卫生间。听到卫生间
门真的关上了,筱米米才翻身平躺过来,望着天花板,房顶磨沙的白色顶灯反射着
窗外渐渐泛白的天。

  也许是真的困了,筱米米居然在凌晨来临的时候打了个盹,醒来时天已大亮,
想想今天没什么要紧的课,学校那边不去也罢。筱米米下床来到客厅,卫生间的门
开着,空气里散开着淡淡的洗护用品的香料味道。玻璃幕墙后面小餐厅的餐桌上,
筱米米找到了一张字条:“自己记得吃点东西,奶在冰箱里,盘子里的东西凉了放
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吃完了赶快回学校。即日,林。”在字条的旁边,盘子里有
两个金色的煎蛋,单面。

  林烁阳应该是来单位最早的一次,连门口的保安和收发室大爷都觉得奇怪:
“小林,尿床了吧,怎么起得这么早?”林烁阳笑笑,提着包上楼。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周围的隔间里都是空的,林烁阳觉得很舒服,似乎觉得这
才是自己可以把握的生活。

  八点二十五到八点半之间,你就看吧,大批大批的工作人员涌进办公室,什么
样的都有:手拿鸡蛋煎饼,一口半个,噎得直伸脖子;女的披头散发,放下包,拿
起化妆包就奔洗手间,五分钟出来以后就人模狗样,像那么回事了;还有一个人跑
在前面连打几次卡,后面呼哧呼哧跟着一标人。林烁阳看着看着直乐,真挺好玩的,
怎么以前没注意。还有几秒种八点半的时候,乐姐出现,不慌不忙,从从容容打完
卡,脸上的妆一丝不苟,脸色好多了,看来生活就写在女人脸上。

  乐姐一眼就看见林烁阳伸个脑袋看她,改变前进的方向,走到林烁阳的座位前。

  “早,乐姐。”林烁阳把椅子转了个方向。

  “烁阳你没问题吧?”

  “啊?我怎么了?”

  “你看你眼睛红红的,还有眼袋。”

  “真的?”林烁阳赶紧摸摸。

  乐姐笑:“不要过度‘运动’,太频繁了也不好。”

  林烁阳苦笑:“乐姐,我遇到麻烦事了。”

  “怎么了,小东西还知道麻烦?”拍拍林烁阳的怒发。

  ……

  “小林,过来一下。”白发老头的声音浑厚有底气。

  “乐姐,下班等我。”林烁阳边走边说。

  “哎,我还没同意哪……”乐姐放下抬起的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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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韩美在自己的大房间里坐立不安,自从给林烁阳爸妈打完电话以后,时间似乎
就凝固了,这么漫长,一天都没过完,这才刚到晚上。下周六是多么遥远啊。她真
的有点惶恐了,后悔自己的冲动。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一辈子不是也很快就会浑浑
噩噩地结束吗?何必让那么多人打破生活的平衡,重新陷入混乱呢?但是,自从看
到林烁阳的第一眼起,内心的波澜起伏只有她自己知道,眼前的男孩身上流淌着她
的过去,她的历史和青春,承载着沉重的堕落年代,驶离了她十四岁的车站。

  韩美叫楼下的服务小弟送上来一瓶干红,企图把自己灌得迷迷糊糊的,然后睡
觉,可是半瓶干红下去以后,头脑是发昏了,心里的痛却越来越清晰,躺在床上,
往事一幕一幕划过夜空。

  那个遥远的年代,沈阳城的感觉是灰蒙蒙的,不单是因为重工业造成的污染,
连人们的衣服、说话的语气和看人的眼神,在韩美的记忆里都是灰的。惟一的亮色
是中街卖的烤地瓜,金黄的瓤,甜得像糖。

  那一年,韩美刚刚满十四岁,升到初三,虽然还没发育丰满,但是已经开始有
少女的心事了,日记本总是锁进抽屉里,从来不给爸妈和姐姐看。书包里也偶尔会
有男孩偷偷塞进来的纸条,写些朦胧的、爱意浓浓的文字。每月一次的,在妈妈的
指导下,也开始用妈妈从卫生所领来的脱脂棉,那几天,肚子总是有点胀痛。

  姐姐开始和家里吵架,韩美真的很困惑,姐姐是那么柔和的人,怎么最近脾气
那么不好,还经常跑到房间里反锁着门,韩美可以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呜咽。

  直到那年过年前的一天,姐姐领了一个男人回家,那男人好高,身体很结实。
韩美至今还这样记得,当那男人抬头向爸爸妈妈问好,然后把目光转向她时,韩美
的心忽然间好像被电流击中了,脑海中居然出现了和他赤裸相拥的画面,这个想法
让她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脸上火辣辣的。姐姐介绍,他叫江涛。

  但是,韩美记得,爸爸妈妈那天非常不高兴,尤其是她妈妈,脸拉得老长,在
江涛恭恭敬敬喊她伯母好的时候,眼皮都没动一下。记不清了,韩美痛苦地用手扶
着头,摇摇,也许,记清楚了更痛苦。当时,她爸爸一句“江涛你给我滚,我闺女
再嫁不出去,也轮不到你这么个不务正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让姐姐哭着跑了
出去,看着江涛跑出去追姐姐的背影,韩美的心里也跟着一颤一颤……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韩美觉得眼皮变得特别沉重,就像压了千斤的杠铃……

  林烁阳不知道自己在网吧里呆了多久,再说周围的人也没怎么动地方,只是觉
得屁股有点酸,而且握鼠标的右手腕开始发麻,总算又结束了一局战斗。林烁阳伸
手拿放在显示器边的烟,顺便看了一眼手机,我操,八个未接电话,全是筱米米的。
林烁阳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拨了过去,还没有“嘟”一下,就听见那边可以把耳朵
震聋的尖叫:“林烁阳,你还活着呀,给你打那么多电话怎么不接?别拿没听见、
调成震动什么的搪塞我,我告诉你,你还别嫌我烦,我还就烦你了,你能拿我怎么
着吧?快说,你在哪儿呢,深更半夜的,旁边怎么那么吵啊?你怎么不说话,啊?
你舌头有毛病……”林烁阳把手机拿得远远的,胳膊伸直了都听得到筱米米刺耳的
尖叫,好不容易等电话那头嚷嚷够了,才开口:“你怎么跟个膏药似的……我在我
们家南边的那家网吧,我告诉你,早点睡觉,别他妈跟我凑和……”电话那边早就
断了,林烁阳啪的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摔,烦。还好,芬兰的皮实手机,轻易摔不坏。

  又开了一局,对面的哥儿们开始往过扔卫生纸团,叫他快点,换了个地图,这
个林烁阳最熟,投入战斗,完全忘我……

  林烁阳正躲在一堵墙后面,准备来个突袭,感觉有人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抖了抖右臂,意思是,他妈的别烦我,有事一会儿再说,没看见我现在忙着呢吗?
那手非但没拿开,更攥成拳头,狠狠一锤。回头,晕,筱同学。

  “钱包。”筱米米伸手到林烁阳面前。

  “在屁股兜里,”林烁阳的手依然没离开鼠标,“你要干吗?”

  “结账。”

  “有病吧,没看见我正忙着呢……”林烁阳的确没闲着,“操……你看你看,
又死了……”

  筱米米一把掏出钱包,跑到前台结账。

  林烁阳跟对面的哥儿们打个招呼,退出游戏,百无聊赖,看会儿新闻吧:禽流
感之后SARS又出现了,还好从实验室传出来,没有去年那么恐慌;原来是奶粉不合
格啊,林烁阳记得当年大学宿舍里那两个安徽来的哥儿们脑袋好像也大得保持不了
平衡了,走路要摔……

  筱米米从前台回来,脸色更难看,林烁阳觉得这丫头是不是吃错药了,也没理
她,拿起烟和手机,和筱米米一前一后走出网吧。

  刚出门,筱米米一把拉住林烁阳的衣袖:“林烁阳,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林烁阳觉得莫名其妙,“你烦不烦,两个人在一起给点自由
行不行?”

  筱米米咽了一下口水,似乎在鼓励自己,抬头,举起林烁阳的钱夹:“这是什
么?”

  林烁阳一看,是自己和林荔的照片,看来是照片透露出的甜蜜进一步刺激了筱
米米的情绪。

  “林烁阳,我,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向你道歉的,今天从你同学家里出来,是我
态度不好,我……你还不接我电话……”筱米米的情绪激动。

  “你别瞎猜,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我不了解?!对,我本来就不了解,可是我认为,我是你现在的女朋友。”

  “我也没说不是啊!你吵吵什么!”林烁阳不由得提高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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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一进家门,林烁阳就觉得不对,家里的气氛果然压抑。他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哭,他爸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抽烟。茶几上的烟灰缸差不多都满了。情形和平常不大
一样,要是吵架了吧,应该是楼上一个,楼下一个谁也不搭理谁啊。弄得林烁阳不
知道坐哪边好。

  他妈一看儿子来了,眼泪哗哗的,抽出几张面巾纸赶紧堵。他爸站起来,走到
门口,搂住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的儿子的肩:“嗬,臭小子长这么结实了,来,这边
坐坐。”一句话弄得林烁阳心里怎么就那么难受。

  “阳阳,爸爸给你讲个故事。”林爸又点燃一根烟。

  “爸你别抽了。”林烁阳伸手想拿开爸爸手里的打火机,这个ZIPPO 还是他大
学的时候,用给某个不知名的杂志拍封面时候挣的钱给他爸买的,那次纯属玩票,
就觉得拍照好玩才去的,以后就再没去过了。记得那时候他爸接过打火机的时候手
都有点发抖,看到爸妈现在的样子,林烁阳感觉有事。

  “爸爸妈妈刚结婚那会儿啊……”林妈抬头泪眼涟涟,林爸的声音都有点哽咽,
“那会儿你妈的身体不好,我们就去东北,那据说有个大夫可以治好你妈妈。可是,
效果不好。”

  “那我妈现在有问题吗?”林烁阳傻愣愣地还问了这么一句。

  “我们就准备回北京了,在沈阳站,那个时候的候车室里人又多,空气又不好
……还有很多要饭的……”林爸拐来拐去却始终不敢提及重点。

  “阳阳,我们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应该了解。”林妈挺起身
体,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个小女孩,十三四岁样子,干干净净的,抱着个书包,
一直在我和你爸身边绕,最后她停在我们面前,我还以为她想向我们要钱……那女
孩把书包打开,我们看到里面装了个婴儿,呼呼睡得正香。那女孩给我和你爸跪下
了,说这是她弟弟,她家里穷养不了,求我们带走,说完哭得伤心,把书包放我腿
上就转身跑了。我记得小孩就开始哭,我把它抱出来,小屁股都被尿腌红了,还是
个男孩,长得好漂亮……”

  “妈……”林烁阳打断她,“……你是不是说,那个孩子就是我。”

  从妈妈的眼神里,林烁阳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这有什么?”林烁阳心里好像空了,但还是笑着拍拍他妈的肩膀,“我
就是你和爸的儿子,我会说话就管你们叫爸妈,不要这样嘛,你们养我这么大……”
林烁阳忽然止不住泪水,“你们别不要我……”

  林烁阳的话让他爸他妈落泪如雨。

  骚客们经常会大发感慨,为情所伤如何如何,那算个屁啊。世界上最明白、最
彻底、最丰满的爱我们往往感觉不到,老爹老妈就是这样渗透在我们的生活里。当
真有那么一天,我们远远地站开,看到刚刚离开的温暖角落,往往是已经出了什么
大事,到了痛彻心肺的时候。如果你现在感觉到他们的爱,报恩,还不算晚。

  刚才林妈握住他的手,手心是冰凉的,那曾经在林烁阳记忆里最温暖的地方啊。
尽管他爸他妈尽力留他在家住一晚,可是林烁阳还是笑着拒绝了,在出门的那一刻,
林烁阳清楚地看到爸爸妈妈低头拾泪。

  走出家门,北京的夜又来了,深蓝的天空,璀璨的灯火,林烁阳却茫然地站在
街头,感觉根忽然断了。

  刚才他爸他妈告诉他,是那个曾经在沈阳南站的小女孩打来电话,约他爸妈有
时间见一面。他们觉得这个秘密迟早要揭开,还不如早点告诉儿子,他们相信儿子
的心,也寄希望于自己二十多年的爱。林烁阳也想知道当年送他走的姐姐的样子,
但是,如果爸爸妈妈因此而伤心,他宁愿糊糊涂涂地吞掉它。他记得刚才老爸告诉
他,下周六晚上七点,他爸妈决定请那女人吃个饭,希望他也来,一起面对问题。

  在街灯的尽头,林烁阳拐进了一家没挂牌子的网吧。蓝极速事件之后,许多网
吧都不挂招牌了,屋子里空气非常差,但还是比大学宿舍的好一点。人们都端着AK47
发彪,要不就是魔兽魔兽,无论男女,“操”成一片。林烁阳找个地方坐下,向老
板要了瓶矿泉水和软骆驼。他没有加入战斗,却来到论坛,好久没灌水了,坛子里
依旧火爆,你不灌自有爱灌之人。红红火火,顶的,骂的,哭的,笑的,发骚的,
意淫的……显示器右下角跳出蓝色小框,“龙骑登陆”,林烁阳赶紧激活自己的MSN.

  龙骑:“你在线?”

  soyoung :“你不是也在?”

  龙骑:“那天发的短信你收到了吗?”

  soyoung :“收到了,你不用这样说,我也不对。”

  龙骑:“……”

  soyoung :“你现在在哪儿?”

  龙骑:“我原来住的地方,张瑜娜在我这。”

  soyoung :“什么?她去找你的?你们又在一起了?”

  龙骑:“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

  soyoung :“有些事情我也想对你说。”

  龙骑:“今天不方便,改天我约你,我想弄清楚一些事。”

  林烁阳刚想再问,发现江天龙的小人已经从绿色变成了暗红,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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