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儿  作者:candypig  (全)

第一章 红线绿扣


  “扣儿,洗衣服去。”娘在屋里大声的嚷嚷。

  “知道了。”扣儿一边费力的把一桶水倒进缸里,一边应着。

  “扣儿,扣儿!快来啊,我的新衫子破啦!”宝儿声嘶力竭的叫个不停,“扣儿扣儿扣儿……”

  “来了来了!”扣儿忙不迭的应着,手忙脚乱的把另一桶水往缸里到。

  “扣儿!扣儿!呜……哇……”宝儿开始哭了。他一定已经开始在地上撒泼了吧?扣儿无奈的想,这孩子,被爹娘宠成了家里的小霸王,除了红线姐,他可谁都不怕,更何况自己这个名为“二小姐”,实际连丫头都不如的人呢。

  “扣儿,你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去看看宝儿!”娘在里屋不耐烦的叫,“你这大小姐架子就那么大啊?”

  “来了来了。”扣儿在粗布短裙上匆匆的擦了擦手上的水,三步并作两步往后院跑去。

  来到后院,宝儿正在地上兀自滚个不休,嘴里不停大叫:“扣儿扣儿扣儿扣儿……”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扣儿喘着气问。

  “死扣儿,你上哪里疯去了?”宝儿听见扣儿来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两手叉腰,气哼哼的质问扣儿,“我的新衫子给小顺的狗咬破了,你不快给我缝好,看我告诉爹,打断你的腿!”宝儿年纪虽小,模仿爹教训扣儿的口气倒是惟妙惟肖。

  扣儿无奈的叹口气,说:“来,我看看。”便蹲在宝儿的身边仔细打量着宝儿高高抬起的胳膊。看那袖子上窄窄的缝,扣儿顿了一下,问:“宝儿,怕是你自己撕破的吧?”

  “胡说!你胡说八道!明明是小顺家的狗咬的!”宝儿气势汹汹的大叫,“死扣儿,你赖我!”宝儿一边嚷,一边把蹲在地上的扣儿用力一搡,扣儿顿时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地上。

  “宝儿,你……”扣儿气急,扬起手来吓唬宝儿。宝儿一骨碌又躺在地上,大声的号哭起来:“娘!娘!爹!爹!扣儿打我,扣儿要打死我啊!娘!娘!……”宝儿在地上不住的哭骂,新衫子上更是滚的全是土。

  一声震雷在扣儿头上响起:“扣儿,你又欺负弟弟!”收租回来的爹刚好看见宝儿躺在地上哭闹的场面,大声喝道。

  “爹,我没有,是宝儿他……”扣儿急急分辨。

  “还说没有!我分明看见你把宝儿推倒在地上的!”爹大声的呵斥到,手里的旱烟杆子重重敲在扣儿的身上,“家里的活不干,还欺负弟弟,你一天到晚除了吃还能做什么?你这个赔钱货!”爹一边骂,一边抡圆了手里铜制的旱烟杆子狠狠打个不停。

  “爹……”身上钻心的疼痛让扣儿的泪水忍不住落下。

  “别叫我爹,我不是你爹。干脆,明儿叫了王婆子来,把你卖到人家当丫头去,还能卖点钱给红线准备嫁妆,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看看红线,再看看你!当初生你的时候,早知道你是个又懒又馋的丑八怪,就该把你扔进马桶淹死。”爹一边打着,嘴里还骂个不休。宝儿早就爬起来,笑眯眯的在一边看好戏。扣儿一边躲闪爹无情的痛打,一边默默的哭泣。

  “吵什么吵啊!闹的家里鸡犬不宁的。”娘的大嗓门响起来。

  “娘啊,扣儿打我,爹教训她呢。”宝儿连忙迎上去告状。

  “哼,这个死丫头,叫她打水打了一个上午,不知道到哪儿野去了。衣服也没有洗。咱们家可是养不起人家大小姐了。”娘一把搂过宝儿,爱怜的摩娑着宝儿留着“木梳背”的脑袋,不屑的说,“打,打死了算!”

  “爹,娘,不要打了啊,会把妹妹打坏的。”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红线,你这孩子,怎么出来了?要是晒黑了可怎么办,真是。”娘爱怜的嗔道,赶忙走到那个娉婷的身影旁边,试图用自己肥硕的身体挡住阳光。“小香,小香,你死到那里去了,怎么不好好伺候小姐!”娘的大嗓门响遍了整个宅子。

  “红线,仔细弄脏了你的新衫子。”爹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匆忙走过去。

  那袅袅身影轻盈的飘过来,扶起被爹打倒在地的扣儿:“绿扣,你还好吧?”

  扣儿畏缩的躲开那双水葱儿一样的尖尖玉手,她怕自己身上的灰弄污了那件漂亮的鹅黄色衫子。“没……没事。”

  “红线啊,别理她,咱们回屋去,试试六大娘刚送来的那几件新衫子吧。”娘温柔的说。

  “红线姐姐,回屋里给我讲个故事吧。”宝儿也急切的扬起小脸要求。

  “可是扣儿她……”娇弱美人儿看向站在角落里的扣儿。

  “别管了,爹来处理就好,你快回去罢,啊。”

  “爹,您不要再打妹妹了啊。”婉转的声音叮咛。

  “好好,爹知道,爹都依我们红线。”爹慈爱的应道。娇俏人儿这才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一手挽着娘亲,一手牵着弟弟回去了,剩下一阵清幽的香气。

  扣儿痴痴的看着消失在门口的那个翩翩丽影,心里充满了羡慕,自己要是能有那样一半,不,十分之一的容貌就好了,就不会天天被爹打了,也许偶尔还能穿一件新衫子呢。

  “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活儿去!”爹响雷般的声音,吓得陷入沉思的扣儿一激灵。“把马喂了,把衣裳洗了,去地里择点新鲜菜回来,再去砍十捆柴火。什么时候干完了,什么时候才准吃饭。要是被我发现你偷懒,仔细我拆了你的骨头!”爹吩咐。扣儿站在那里,大气儿都不敢出。

  下午。扣儿端着满满两大盆衣裳去河边洗。一盆是爹娘的,一盆是红线姐和宝儿的。两盆衣服要分开洗。因为爹娘的只是普通缎子衣裳,红线姐和宝儿的可是从顺天府最大的绸缎行“金玉缕”里买来,请左山镇闻名遐尔的裁缝六大娘亲自缝制的。娘说,那可是哪怕就是洗泄了一星儿,都是她文绿扣的小命都抵不了的大价钱呢。

  爹在镇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家里有上百亩地租给镇上的农户,光是逢年过节收个租子,家里都算殷实。更让爹自豪的是,文大户家飞出一个金凤凰,文家长女文红线不管是样貌、才气全是这左山镇首屈一指的,就连整个顺天府都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与之媲美的姑娘来,连京城都是闻名遐尔。早在三年前她们都只还有12岁的时候,红线姐的才气就传遍整个顺天。打那时候起,名门大富,王孙公子,提亲做媒的简直要踏破了她家的大门。爹虽然有钱,但是羞于自己胸无点墨,不过是土财主一个,一门心思的要与个书香门第结亲,好给自家也带来点子文采,将来能提携着文家唯一的男丁宝儿考个功名甚么的,更加是家门大幸。再加上红线姐又那么清高,所以眼看都十七了,这亲事还没有定下来。不过媒人反倒来得更勤。

  那时候很多人上门求文家的红线下嫁,被挑剔的爹和姐姐一一拒绝。不知道谁传出来文家夫人当年生的是双胞胎,另外一个也是个女娃儿,名唤“绿扣”,大伙儿又纷纷回来,打算向绿扣提亲。亲姐妹嘛,即使这个绿扣没有她姐姐红线的才气,一母双生,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可是当第一位媒婆,镇上的杜婆子踏出文家大门的时候,就注定了绿扣这辈子的命运。

  “哎哟喂,真是吓死我了!”杜婆子总爱在三姑六婆面前这么拍着她干瘪的胸脯,夸张的嚷嚷,“可别提喽,现在想起来我还心惊胆战哪。说到那一天,我受了镇东百香橼酒楼的张老东家之托,跟文家的绿扣提亲。这我想,好歹是一母双生吧,就算差也总配的上张家的小东家了吧?谁知道我一进门,哎哟,真是吓死人哟,一进门我就看见那个绿扣了,嘿哟喂,那叫一个丑哟。那眼睛,就跟那绿豆似的,那个血盆大口哟,跟要吃人一样,那牙,啧啧,暴出来有两寸长哟……我的天王老子哟,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提了,夭寿哟!看来这文大户家倒是公平,一个赛天仙,一个胜罗刹,还真难为人家怎么生的出来哟……”话说到这里,一群婆子们嘎嘎嘎的笑起来。

  文家二小姐丑过罗刹的事实,反倒比大小姐的艳名传的更快些,文老爷的老脸难免有点挂不住。从那以后,扣儿本来就没有幸福的生活,更加悲惨起来。不能出门,吃和下人一样的饭,穿和下人一样的衣服,作比下人还重的活。被叫做“赔钱货”的她,还要忍受每一个人的嘲讽和侮辱……

  扣儿蹲在河边,安安静静洗衣服。时不时伸手拭一下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扣儿向如镜的水面上瞟了一眼,迅速低下头,仔细揉洗着手边的衣服。她知道自己很丑。

  扣儿不是没有过过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10岁之前,她是和红线姐姐一起长大的。缎子的衫子,斑斓的绣鞋,金银的钗子,念书……扣儿也和红线一样是个小公主,虽然扣儿丑。娘老是说,孩子嘛,长长就好看了,长长就好看了……

  扣儿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扣儿其实有一双很美的手。细长,白嫩,尖削的手指已经被一层层老茧盖的严严实实了。扣儿这双手什么没有做过?做饭、砍柴、洗衣、缝纫、喂马、铡草、打扫……扣儿天生灵巧,再难的活,只要做上两遍就熟了,灵巧的跟老手一样。只是家里的下人们也不喜欢她。不管做什么,只要她一学会,下人就马上走开,好像跟她在一起也会变丑一样。

  扣儿想起来年前给红线姐赶工做上京里拜见学士大人的时候穿的衣裳的情景。才教了她一个时辰不到的六大娘,看着扣儿在缎子上绣出活灵活现的云纹水纹的时候,惊的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不过她马上就长出了一口气,好像很轻松的样子,把扣儿一个人放在小屋子里就匆匆走了。后来红线姐身上衣裳的花纹和样式,成了京里女子们仿效的对象,六大娘的生意着实火起来了。

  扣儿回忆着那缎子的质感。多柔软,多轻盈啊,要是她什么时候也能穿一次多好……

  扣儿把不知什么时滑出来的一缕青丝塞回包头的布巾里去。她跟红线一样,有乌黑入云的青丝,要是真说起来,扣儿缺乏保养的长发丝毫不比红线每日以蛋清洗濯的逊色。

  扣儿也跟红线一样,有着滑腻雪白的肌肤,虽然她不可能像红线一样每日用鲜花入浴,虽然她手上已经长满老茧,但是每日的辛勤和日晒没有伤到她白嫩的肌肤一星儿。但是人们只知道,扣儿的脸很丑。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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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可真长啊,其实那么简单点事儿,让作者写了这么多,真能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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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徐府的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才被扑灭。煊赫一时的徐府变成一片焦土,除了灰烬,什么都没有剩下。这场火灾惊动京城和朝野上下。皇上亲自派人追查原因,但由于烧得太过彻底,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据说徐府唯一的幸存者是徐家少爷的小厮,但是当他看到徐府已经完全被毁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曾经出了一位大学士,一位侍郎,两位诰命夫人的徐家,就此从京城消失,只给京城的人们留下茶余饭后的感慨。偶尔会有些人提起,那场火灾是什么妖精做的,可是没有根基的传言,很快就如同徐府在人们心中的记忆一样无影无踪。。谁知道呢,这一切不过是个故事而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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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没有真相(3) 


  下人们很快就来了,手忙脚乱的把徐夫人的尸身整理好。“罢了,夫人的尸身先放在上房,等老爷回来处理。你们先下去吧,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便罢。”红线看看呆坐在一边不出声的徐远昊,开口分付下人。

  “少夫人行行好啊……”以琴心为首的几个下人并未离开,而是齐刷刷的跪倒在红线面前。

  “你们怎么了?有话只说,这是做什么?”红线惊道。

  “求少夫人给奴才们一条生路……您……您就放我们走了吧……”琴心开口道,“咱们实在不敢再在府里作下去了,虽说老爷夫人平时待我们很好,可是我们不想被妖怪吃了啊。少夫人,您放我们走,我们一个子儿也不要,保证今天就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我们发誓要是乱说一个字的必遭天打雷劈!少夫人,您就放了我们吧。等老爷回来,我们就走不了了啊……”琴心说完,不住的磕头。其他下人也磕成一片。

  红线叹了一口气道:“别这样。既然大家真的要走,我也不能强留。你们也不用这样,起来吧。”红线拿出身上的一个香袋儿递给琴心,“拿着这个物件做个信物,你们自己去帐房支三个月的银子去吧。不过记得你们发的誓,今天就离开京城,什么也不能对外人说,要不被老爷知道了,我可救不了你们……”

  “谢谢少夫人,我们知道……”琴心接过红线的香袋儿,和其他几个下人又磕了个头,逃命一样的离开了上房,只留下红线、徐远昊和徐夫人的尸体。

  “都走吧,都走吧,嗬嗬。这个家完了……”徐远昊冷笑着道。

  “夫君,想开点儿。不过是些下人,走了咱们可以再找。何况他们走了,咱们就更好处理那些事情了不是吗。”红线把手放在徐远昊的头上,心疼的说。

  “是了,赶快去处理那些事情吧,我有一个计划……”徐远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红线,却隐去了扣儿的那一段没说。

  徐夫人的死迅速的传遍整个徐府。恐惧就像瘟疫一样迅速笼罩了整个徐府,不断有下人过来要辞工,两人无奈,只得一一应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整个徐府的下人已经无声无息的走了个干干净净,偌大的府里,只剩下徐远昊夫妇和他们的随身佣人,小香和侍剑。对了,后角院的扣儿也应该算在内。

  站在冷清的院子里,徐远昊仰天长笑:“哈哈哈哈……作孽啊,作孽啊……这是老天爷的惩罚么?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们徐家?……”小香和侍剑两人强作镇定的站在两人身边。“你们为什么不走,啊?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们留下来等死么?”徐远昊对二人道。

  “无所谓,我们就是不愿意离开少爷和少奶奶。”忠心耿耿的侍剑道。

  “那好,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吧……”徐远昊缓缓对二人道出后角院的秘密,二人只是惊的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现在你们还要留下吗?”

  “是。”侍剑咬牙答道,小香也一脸坚决的点头。

  “好了,那咱们去处理后角院的几具尸首吧。老爷是朝廷命官,尽管这几天告假在家,可是过世的事情仍然事关重大。夫人也是朝廷命妇,两人同时过身,很是难办。咱们要好好的想个法子才行。”红线道。

  一行四人往后角院行去。此时才是二月,故而尽管东厢房里已经有五具尸体,却依然没有腐烂。看见满地的凝固的血迹,别说小香,纵使见多识广的侍剑,也不由的一阵反胃。徐远昊原先想好的嫁祸扣儿掩人耳目的计策此时已经没有必要。检查过五具尸体,徐远昊恐惧的发现每具尸体的颈上都有同样的两个小小的牙印。看看一边的红线,徐远昊强忍着惧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四人手忙脚乱的收拾起管家和紫嫣的尸首,在后角院焚了埋在树下,然后将徐老爷、若儿和锦衣的尸首抬到上房布置妥当。最后几人又把东厢房的血迹全部洗净。忙碌中,没人注意到西厢房早已经不见了扣儿的身影。

  尸首都安置好已经是下午了,徐远昊擦去额头的汗珠,对大家道:“好了,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现在整个事情是这样的:父亲待人宽厚,使得管家不断亏空府里的银子。媚娘过世之前,父亲已经发现些许端倪。偏巧媚娘被锦衣和若儿凌虐致死,父亲将她们叫到房里训话。这时早有奸情的管家和紫嫣卷了府里的银子趁乱逃走。而锦衣和若儿由于被父亲训斥的失去理智,拿起父亲房里的宝剑将他们杀死,然后双双自尽。虽然这么说有点儿复杂,但是比起事实来,恐怕这个更好理解一些。”徐远昊稍微休息了一下,接着道,“侍剑,等下你连夜到乡下雇些仆人来,就这么教他们。我好歹是个侍郎,在京里也有些门路。到时候你吩咐下人们该怎么说,银子尽管使。我则到京里打点一下,尽快结案,少生枝节。咱们能不能过去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好在现在天气不热,父亲他们
的尸首一点儿腐烂的样子都没有,就连尸斑都……总之应该还是瞒的过去的。啊,对了……”徐远昊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过宝剑往徐夫人的胸前刺了下去。

  大家都默不作声。许久,侍剑开口道:“那少爷,我现在就去找仆人了。”徐远昊叮嘱道:“好,你一切小心,记得找些胆大心细的来。”侍剑应了一声,取了银子,牵一匹快马离开了。徐远昊和红线带着小香则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商量对策的细节。天色已晚,门前的红花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是娇艳的如升腾的火焰,可惜三人都无心欣赏。

  “是了,夫君!”进到房间,红线如梦方醒般对徐远昊道,“那关在后角院的……”

  “她什么都应该看见了,”徐远昊面色一沉,“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也……”

  正说着,小香突然叫道:“呀,怎么这么多烟?府里起火了!少爷,少奶奶,这……”

  三人往窗外看去,浓烟滚滚升起,可不是起火了!徐远昊连忙往房外走,谁料到刚走出门口就停住了脚步,目瞪口呆的看着院里。

  “夫君,怎么不走了?快去救火啊……”随后跟上的红线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小香则尖叫起来。

  一个一袭紫杉的人闲闲的站在廊前看着怒放的彼岸花。看见徐远昊和红线出来,扭头对他们露出一个扭曲变形的笑容——竟然是扣儿!

  扣儿已经精心打扮过了,枯黄的长发松松的挽成堕马髻,上面插一只翡翠的簪子。耳上是大秦的珠坠。身上着一袭淡紫的衫子,手中则握着一把锋利的青铜匕首。那些东西,可不正是红线的!可是不管怎样打扮,胭脂水粉只能让脸上疤痕遍布的扣儿显得更加可怖。

  “‘徐公子’,‘姐姐’你们近来可好?”扣儿问道,那口气就好像很久不见的亲人在话家常,“嗬嗬,不过看起来似乎很不好……是不是,‘红线姐姐’?”扣儿特意加重了语气。

  “这花好美,美的不像人世该有的东西。”扣儿自顾自的说,“人也是,太美的人,总是不该存在的。否则那些丑陋的人,不知该怎样活了呢。”扣儿傑傑的笑,让人毛骨悚然。

  “你想怎么样?我们正要找你,你却偏送上门来。如此刚好,倒省去我一番功夫。”徐远昊厉声道。

  “你果真这么绝情么?阿远……”扣儿看着徐远昊开口,“你非得逼我说出来才肯承认么?”扣儿身后,府里的黑烟越来越中,已经可以闻到东西烧焦的味道,听到火烧着的哔哔剥剥的声音和府外面人们呼喊救火的嘈杂。“对了,我放了火,府里现在到处都是火。哈哈哈哈……这里太肮脏,一把火烧了干净……”扣儿自言自语道。

  “混蛋,你到底想怎样?”徐远昊怒喝。

  “阿远……阿远……她也这么叫你么?她必然不会的,因为,这是只属于我一个的啊。对不对,‘姐姐’?”扣儿看着红线笑笑道。

  红线也笑,脸上绽出一个美艳绝伦的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丑?连鬼都不如。”

  扣儿大怒道:“贱人!都是你!还我的脸来!”说着便握紧匕首向红线扑来。徐远昊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第十二章 没有真相(4) 


  “阿远……你真的不认识我么?我是红线,我才是真正的红线,是你深爱的红线啊!你忘了我们在左山的时候,桂花宴的席间我们偷偷溜出去,我唱歌给你听,你第一次吻了我……”扣儿,抑或是红线叫道。

  “我知道。”徐远昊冷冷的打断她,“从那天你在西厢房叫我‘阿远’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不是傻瓜。”

  “那你还这么护着这个贱人?她的脸是假的啊,是偷我的啊!”红线委屈的大叫。

  “你太丑了,就算你是真正的红线又怎样?我要的只是一个才貌双全功德并重的妻子,谁在乎她是红线还是绿扣。她有你的脸,更有你所不及的才华,假的又怎样?我凭什么还需要你,你丑的像个鬼。”徐远昊鄙夷的道。

  红线被徐远昊的话惊呆了,就连扣儿,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你不是人,你连鬼都不如。你根本就没心没肝……哈哈哈哈……我瞎了眼,爱上你这种人……”红线疯狂的叫道,“扣儿,你不后悔吗?你白白嫁了他。如何,他也不爱你啊,他只爱他自己!我的傻妹妹,哈哈哈哈……”

  扣儿冷静的道:“反正我想要的,美貌、赞誉、地位、家庭、丈夫……我全得到了。本来我就对这个人世不存什么希望,我只是想得回它欠我的,你们大家全都欠我的!”扣儿眼睛变成可怖的红色,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红线一时间无话可说。徐远昊看着扣儿,一字一句的问:“这一切,都是你作的?”

  “是,也不是。”扣儿平静的答道。一只雪白的兔儿从怒放的花丛中钻出来。“记得那个兔儿的坠子么?那可是你自己要的,红线姐。那就是它,”扣儿指指那只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兔儿道,“就是它在送亲的路上撕下你的脸给我的,别看它小,它的牙齿可是厉害的很。是你自己非要把它带在身边的,哈哈。”

  红线看着兔儿,依稀想起那天自己面前那张模糊的脸,血红的眼睛,尖利的牙齿,刻骨的疼痛……忍不住大叫一声:“啊!不要过来!妖怪啊……”兔儿也没有过去,只是似乎带着点儿微笑的看着她。

  “这花,叫彼岸花。她很美,是的,因为她确实不是这个世间的东西,”扣儿无比温柔的触摸着红的要滴下血来得花瓣道,“她是我的神,是我用灵魂换来的。她只有吸饱了人血才能开花,这是我们的交换条件——我要美貌和幸福,她要鲜血。我做的很好吧。其实不用我动手的,我只要把她和兔儿带进来就可以了。多么轻松的交换代价啊。”

  “你疯了,你不是人,是鬼!”徐远昊指着扣儿大叫,“你害死我全家!”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我。比起来,你这个一点儿感情都没有的,才不是人。嗬嗬,这是你的报应。天教你这世上不止有你一个,教你后悔不知道什么叫‘爱’。”扣儿冷笑着说。

  “一起死吧!”红线绝望的握着匕首冲过来,“这次没人救你了!”

  扣儿轻轻闭上眼。“小姐!”一个人奋力扑过来,挡在扣儿身前,居然是小香!匕首深深的没入小香的胸膛,小香的身子倒在扣儿的臂弯里。

  “小香,傻小香,你为什么这样?不值得啊……”扣儿动容道,血红的眼眸恢复了漆黑的颜色。

  “我……早知道小姐你是扣儿小姐了……”小香吃力的说,“打进到府里我就知道了。

  因为……红线小姐从来不对我笑,从来不会问我喜欢什么,从来不会问我累不累……在左山的时候也只有扣儿小姐你……会和我分享自己心爱的东西,把我……当成人看……虽然扣儿你不知道怎么变漂亮了……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我的姐妹……我……喜欢看见你快乐……扣儿……你要……好好的……”小香的声音渐渐的弱下去,弱下去,在扣儿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傻小香,傻丫头……”扣儿的声音沙哑了,温柔的拂上小香的眼睛,拔出匕首,将她轻轻放在地上。兔儿马上迫不及待的跑过来,当着众人的面露出尖尖的牙齿,附在小香的伤口上吸起血来。扣儿的眼睛又变成红色,没有看兔儿和小香,徐远昊和红线吓得动弹不得。

  熊熊的大火似乎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徐府,火舌在这院子的拱门外咆哮着,好像一只张开的巨兽的口,要将他们全部吞下去,院子里也越来越热。扣儿的脸突然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就好像她用过的纸膜一样,慢慢的发皱,翘起来,出现裂缝,然后一片一片粉碎,脱落,最后全部落下来,露出扣儿本来的脸孔。“我……我的脸!”扣儿感觉到脸上的异样,用手一模,居然摸了一手的皮屑,冷静的扣儿这时候终于忍不住的大叫起来,“不要!怎么会这样!我的脸……不要啊……”她惊惶失措的掩着自己的脸。

  “哈哈哈……你真的好丑啊,扣儿……”一边的红线再度大笑起来,“偷来的就是偷来的,永远变不成你的。扣儿,不管怎么样,你骨子里都是一个真正的丑八怪,哈哈哈哈!”

  “丑女人!”徐远昊也鄙夷的说,“还好以前你都戴着假脸,否则要我和你同床共枕我宁愿死,你知不知道你丑的让人看了就反胃。你认命吧,丑女人再有才华都没有用,只有美丽的女人才配有才华。自从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那张脸永远都不会有人看上的,哈!”

  “闭嘴!不要说了!不许再说了!”扣儿掩着脸疯狂的叫。红线和徐远昊的笑声听在扣儿耳中格外的刺耳,好像一柄柄大锤敲的她心里生疼,“住口!住口!”扣儿叫着,像锦衣和若儿一样,瞪大了血红的眼睛,捡起地上的匕首向红线扑了过去。

  一刀、两刀、三刀……匕首在红线身上不停的刺着,刺着……红线成了一个血人,鲜血从全身汩汩流出。徐远昊见状想逃,却发现院门早已经被烈火包围,逃不出去了。身后的厢房也早就开始燃烧,现在已经火焰冲天了。那边的兔儿早就吸干了小香的血,赶忙又扑到红线身上。徐远昊见无处可逃,回头对上扣儿红色的眼睛,脚底下像是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几近疯狂的扣儿拿着匕首向自己一步步走来。

  “昊……”扣儿温柔的叫,一如每个她们一起度过的旖旎的夜晚,“你爱过我吗?有红线的脸,扣儿的心的我?”

  徐远昊痴痴的答道:“你是个最完美的妻子……唯一能配的上我的人……能增添我的光彩……”

  “就这样么?”扣儿眼中是绝望的光芒,“就这样么?就这样么?就这样么?……”扣儿一句一句的问,匕首随着她的话一下一下的在徐远昊身上刺。

  徐远昊看着扣儿的红眸,伟岸的身躯轰然倒下,匕首从扣儿手中掉落,她随之也坐倒在地。熊熊的火光已经完全吞噬了整个院子,包围在两人身边。在熊熊的烈火映照下,扣儿的红眸有种特别的美丽,徐远昊一时竟看得痴了。

  扣儿微笑道:“夫君,我还要告诉你,我有了你的骨血。”

  徐远昊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喉头格格的响着,可最终也没说得出话来,也没有合上眼睛。

  扣儿伏在徐远昊胸口,轻轻的哼唱:“红蔷绿柳,酥手锦弦拨;紫袖蓝襟,香腮醇酒合。既得箫郎来,弄玉且清歌。美人绰约立,秋风荡漾过。无那情多……”火光转瞬间吞没了两人。

  在赤色的火焰中,那鲜红的彼岸花刹那全部绽放了,如虹,如霞,如火,如血。那其中最大最红的一朵,赫然是双蕊。鲜红的花丛有如泛滥的血海般壮美的惊心动魄。然而,转瞬之间,殷红胜火的花丛就迅速变黑,枯干,花瓣一片片的飘落,竟然凋谢了!枯萎的花丛下一块兔儿形状的石头静静的躺着,被落下的黑色花瓣掩埋。那枯干的花枝上,居然结出了一粒粒饱满的黑色种籽。旙火无情的卷过来,枯萎的花枝在火中无力的挣扎,似乎想要保住那种籽,最后还是无力的被火舌吞噬,连一粒种籽都无从保留。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火焰快乐的呼呼声,把一切都吞下去,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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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没有真相(1)  


  转眼胡媚娘的丧事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清晨,一缕苍白的阳光从窗口投进来。锦衣和若儿迷迷糊糊的被叫醒。

  “起来,起来,贱人!”

  二人睁开涩重的双眼,看到管家凶神恶煞的站在面前,他身后是徐老爷和徐远昊。他们一大早起来便来到后角院,还命了那送饭的婆子以后不必再来,以方便行事。

  “夫君,夫……”锦衣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踉踉跄跄朝徐远昊扑去。徐远昊一脸厌恶的退后一步,锦衣被管家一掌推倒在地。

  “夫君,你听我解释,你不要这么绝情啊……”锦衣哭叫道,“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计划的,我是冤枉的啊……”锦衣不顾一切道,又爬上前去想抱徐老爷的腿,“父亲,您饶了锦衣这一次吧……”徐老爷狠狠一脚踹过去,锦衣惨叫一声在地上打了个滚。

  若儿表情平静的有如一潭死水。

  “贱人,你杀死了我的妻儿,我一定要你偿命!”徐远昊恶狠狠的说,扬起手里皮鞭,一步步逼近锦衣和若儿。锦衣惊骇的向后爬去,而若儿兀自不动。

  眼看着手持长鞭的徐远昊和面色阴沉的徐老爷,在管家保护之下一步步靠近,锦衣霎时像疯了一样,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来扑向徐老爷,口里狂叫道:“不让老娘活,老娘跟你们拼了……”锦衣力道之大,连迎上去的管家都被她推了个趔趄,撞到墙上,徐老爷措手不及,被扑上来的锦衣的双手牢牢卡在颈间。

  回过神的管家和徐远昊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冲上前来帮徐老爷拼命的拉开锦衣不住收紧的双手,锦衣的双眼血红,只是“嗬嗬”笑着,徐老爷被锦衣这么一卡,不住的咳嗽。三人好不容易将锦衣甩到墙角,管家方才猛地叫道:“糟了,另外一个逃了!”

  徐家父子闻言大惊,连忙命管家看住锦衣,冲出东厢房的门,若儿却并未逃走,而是把前些天徐远昊丢弃在廊边的那把青锋宝剑紧紧握在手里,等在门口。

  若儿这时候格外冷静,看见徐老爷二人出来,用剑指着徐家父子,慢慢说:“横竖我也是不想再活,我得不到的,谁也得不到,”她用剑指着二人,“进房里去,快点!”二人顾忌若儿手中的利刃,又不想如此就范,三人就那样站着,僵持在东厢房的门口。厢房里,已经在方才的争执中被甩到墙上撞破额头的锦衣,不顾额角鲜血尚在流淌,对独自看守她的管家再次突然发难,猛地又扑过去争抢管家手中的木棒,管家被锦衣这副不顾命的凶狠吓了一跳,待到镇定了心神,锦衣早已扑到面前,抓住了他手里的木棒。

  管家看到锦衣血红的双眼,心下大骇,忙用力把住木棒,想把锦衣甩开,谁知道娇小虚弱的锦衣竟然不知哪来一股不似常人的巨大力量,管家被她拉的脚步不稳,再几个来回,管家手里的木棒已然到了锦衣手中!管家见状,扭头便逃,一边叫道:“老爷,少爷,快逃啊,她们疯了,快……”话未说完,身后追上来的锦衣已经狠狠一棒,打在管家后脑,将他打翻在地。接着仍不罢手,用尽全身气力握着木棒向管家打去,一棒、两棒、三棒……可怜管家连叫都叫不出来,就已经被突然力大无比的锦衣打的血肉模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僵持在门口的徐家父子听见管家喊叫,不由得回过头来,刚好看见满面鲜血的锦衣扭曲的脸孔,残忍的用木棒打到管家脑浆迸裂仍不罢手,好像疯了一样不住的打着,打着……两人大惊之色,再回头看看若儿,若儿的眼睛可不也和锦衣一样,那样血红血红的,闪耀着嗜血的残忍光芒!

  “孩子,有话好好说,不要乱来啊……”徐老爷见状,连忙语气转缓对若儿说。

  “娘子,若儿,为夫的不怪你了,不要冲动……”徐远昊也跟着好言相劝。

  “嗬嗬嗬嗬嗬嗬……”若儿一阵傑傑怪笑,笑得两人心里发毛,“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哈哈哈哈……你们怕了?不用怕,一会就不怕了……”若儿疯狂的说着,握紧宝剑向他们走来。父子两人急忙后退,躲到厢房的另一角,而若儿则步步紧逼过来。

  看着若儿失去神志的狞笑,徐老爷向徐远昊使了个眼色,两人缓缓的分开,往两边走去。若儿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神色,傑傑怪笑着,挺剑向徐老爷扑来,口里叫道:“你们去死吧……”

  “昊儿,趁现在!”徐老爷瞅准若儿向自己扑来的时机,大喝一声。徐远昊听见,连忙向若儿扑去,徐老爷也拼力架住若儿握剑的双手,父子两人和若儿扭打成一团。若儿双眼血红,用力的挺剑乱刺。徐远昊抓住若儿的右手,想从她手里把剑抢过来;徐老爷也抓着若儿的左手夺剑。无奈若儿的力道大的吓人,纵使他们两个大男人,要想从若儿手中夺下剑来并保着自己的命也决非易事。拉拉扯扯中,徐远昊终于得了个空子,把剑从若儿死死握着的手中夺了下来。若儿大叫一声,不顾自己的命朝徐远昊身上撞去,徐远昊手中拿剑,被若儿这么一撞,失去了平衡,向左边倒去。说时迟那时快,锋利的宝剑霎时间没入了若儿身边的徐老爷的小腹,从背后透将出来。

  徐老爷惊愕的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颤抖的双手握住尚在体外的一截剑柄,突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徐远昊,鲜血不住的从徐老爷的口中涌出来,滑落在身上、地上。徐老爷的小腹也已经被鲜血染红。挣扎着,徐老爷断断续续的道:“昊……昊儿……你……”话音未落,便砰然倒地,大睁着无奈的眼睛。

  “父亲!父亲!”徐远昊惊惶失措的大叫着,可是徐老爷早已经断了气,只有鲜血还在不断的流出。

  “哈哈哈哈,你杀了人,你杀了你的父亲!哈哈哈哈你犯了大罪了呀夫君……比我们的罪大的多呀!哈哈哈哈……”若儿见状,疯狂的大笑起来。那边的锦衣也丢下了木棒,跟着狂笑起来。好像在呼应她们两人,西厢房的扣儿也突然间跟着大笑。一时间整个后角院全是诡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不是!……”徐远昊拼尽全身力气叫道,好像要盖住三人的大笑,他丢下管家和徐老爷的尸体,冲出东厢房,锁好大门匆忙的离开了。

  中午,徐远昊通知大家徐老爷有事带着管家出门了,吩咐大家午膳在各自房里吃,自己便躲进了书房。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他在书房里越来越坐立不安。“怎么办?该怎么办呢?……”徐远昊喃喃念着。眼看天色将近晚上,他越来越不知道如何是好,自己杀了父亲……父亲的尸身现在还在东厢房里放着……该如何是好?徐远昊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夫君?”身后传来红线温柔的声音,吓得徐远昊“啊”的叫出声来。“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魂不守舍的样子?”一整天没有见到夫君,红线心下很是担心,索性到书房里找他,刚好看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娘子……红儿……我……我……”徐远昊看见满面关切的红线,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颤,抓住红线的双手道:“我……我杀了人……我杀了父亲……救我……就救我……”

  “什么?”红线吃了一惊, “夫君你……这是大罪啊……夫君……”

  徐远昊颓然坐下,把头埋在手掌里,他没有看到,红线的眼里,闪烁着奇妙的红光。红线和徐远昊在书房里商议良久,最后得出了一个权益之计。

  晚膳时分,徐远昊依然吩咐大家各自用膳,而自己和红线去陪徐夫人进餐。“你父亲究竟去做什么了?是不是和锦衣和若儿有关?”面对徐夫人狐疑的询问,徐远昊强作镇定的答道:“没有什么,父亲没有交代那么多。母亲用完了膳还是先歇息吧。”徐夫人想了想,什么都没有再说。

  入夜,待徐夫人要休息乐,徐远昊和红线才匆匆告退回到房里,让小香到偏房去睡。两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趁四下无人,匆匆往后角院走去。

  “咦,他们要去做什么,这么晚了?”刚要休息,心下却隐隐越发觉得不安的徐夫人,遣退其他仆人,只带着贴身丫头紫嫣悄悄来找徐远昊,打算再问问清楚徐老爷的去处,却偏偏看到了徐远昊两人离开自己的院子,心里的疑惑更大,便带着紫嫣默默的尾随着两人进入了后角院。

  后角院的厢房里,还是那么漆黑寂静。徐远昊和红线点起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手持木棒,打开了东厢房的门。若儿和锦衣经过白天的事情,似乎格外的疲倦,静静的睡在角落,连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地上两具尸体就那样放着,鲜血早已凝固,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红线先看到了管家血肉模糊的尸体,忍不住低低呼了一声:“啊!”然后强忍恶心别过头去。而徐老爷的尸体还是那样,大睁着不瞑目的眼睛,连腹中的剑都尚未拔出。

  “父亲……”徐远昊叫着,跪倒在徐老爷的尸身前,红线见状,也急忙跟着跪下。“父亲,孩儿对不起你啊,父亲……”徐远昊泪流满面道,“孩儿不孝,孩儿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错手才害死了您啊……您原谅我……”

  红线只是静静的看着徐远昊,在黑暗中眼里闪烁着和若儿与锦衣一样的血红。此时从虚掩的门口,悄悄的又进来两个人:徐夫人和紫嫣。




第十二章 没有真相(2) 


  “啊……”尖叫声响起,惊的徐远昊和红线连忙起身看去,原来是紫嫣和徐夫人看着管家的尸身忍不住叫出声。

  “母亲……”徐远昊骇道。

  这当儿徐夫人已经看到了徐老爷,跌跌撞撞扑过来。“老爷,老爷!老爷你怎么了?老爷你醒醒啊……”徐夫人倒在徐老爷身边,痛哭出声,“昊儿,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是你杀了老爷……昊儿你说话啊……”徐夫人看着徐远昊逼问道。紫嫣只是在一边不住发抖。

  “母亲,我不是故意的啊母亲,这是意外,意外……”徐远昊语无伦次的分辩着,“你相信我,我是错手才杀死父亲的,你原谅我啊母亲……”

  “你这个不孝之子!我不会原谅你的,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你杀了你的父亲!你……”徐夫人一口气上不来,倒在徐老爷的身边。

  “夫人,夫人……”紫嫣急忙上前扶起徐夫人,掐她的人中。徐夫人半晌幽幽的醒转来,断断续续的说道:“紫嫣……去……去叫人来……去……”

  “不可以,不可以叫人来!母亲,你原谅我啊!被人知道的话,我就活不了了啊母亲……我是你的亲生儿子啊,母亲……”徐远昊着急的说。

  “紫嫣……去……我……我不会原谅这个不孝子的……快去……”徐夫人别过头不看徐远昊。

  “是,夫人……”紫嫣放开徐夫人,起身急忙往门外走去。

  “不许,不许去!”徐远昊一急,扑过去紧紧卡住紫嫣的脖子,“叫你不许去你听见了没有?”徐远昊手上发力,紫嫣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只是不住的抽搐。惊呆了的红线回过神来,连忙上前用力掰徐远昊的手,待他惊骇的松开,紫嫣便软软倒在地上,舌头伸出老长,竟然已经死了。

  “紫嫣,紫嫣……”徐夫人挣扎着扑过去,伸手探探紫嫣的鼻息,震惊的说,“你疯了,昊儿,你疯了……你……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疯子……来人啊!救命嗄!”徐夫人恐惧的大声叫起来。

  “母亲,不要叫母亲,你不要逼我啊……”徐远昊连忙跪在徐夫人面前,“孩儿知错了,孩儿一时胡涂,我不想死啊母亲……”

  “母亲,你原谅夫君吧,现在他是家里的主心骨了啊,父亲已经不在了,我们不能失去他啊……”红线也跪下来恳求道。

  徐夫人又怕又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看涕泪满面,几近崩溃的儿子,再看看身边死去的紫嫣和徐老爷,徐夫人痛苦的低下了头,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老了……要回去休息……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了……”说毕,徐夫人缓缓的站起身来,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红线连忙对徐远昊使个眼色,站起来扶住徐夫人:“母亲,我送您回去……”

  看着红线和徐夫人慢慢的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徐远昊颓然坐倒,他心里很迷茫,面对着三具尸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哈哈哈哈哈……”一阵疯狂的笑声把徐远昊从沉思中惊醒,他听着西厢房扣儿狂乱的笑声,心中隐约有了一个计划。

  徐远昊起身悄悄走锦衣和若儿身边,试试两人的鼻息,确定两人睡得异常的沉。犹豫了一下,徐远昊走到徐老爷尸身边上拔下宝剑,复回到熟睡的锦衣和若儿身边。看着两人睡梦中憔悴而安详的面孔,他想起了以前总是爱穿黄色衫子的锦衣,娇俏的对自己笑道:“夫君,夫君快来看,这迎春多美啊……”又想起了最初看见若儿,着一袭水蓝色的裙,在莺歌燕语的“清音轩”是那么一尘不染;再想想白天两人血红的眼睛,疯狂的举动……他轻叹一口气,心里道:“是为夫不对,为夫对不起你们,但是,我别无选择……”还沾着徐老爷血迹的宝剑,无声无息没入锦衣的心口,锦衣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在梦中永远睡去。宝剑拔出来,一股鲜血随之染红了锦衣的衣衫。接着是若儿,若儿好像了然了什么似的,在宝剑割破颈子的时候,面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咣啷”一声,宝剑从徐远昊的手中落地,清脆的声响在夜里格外吓人。他站在二人身前发了一会子呆,然后壮起胆子,走到已经僵硬的管家身边,从他身上找出了西厢房的钥匙,又拿起锦衣丢在他附近的血迹斑斑的木棒。

  走到西厢房门口,徐远昊下意识握握手中的木棒。一阵寒风吹过,一直被云层遮掩的月亮的清冷的光照亮整个院子。徐远昊借着月光正要打开门,突然看见一张可怖的脸出现在窗前。“啊……”徐远昊低呼一声,不禁后退了一步。那不正是扣儿么?

  “阿远……你还认得我么?”扣儿嘶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是扣儿……”

  “不用骗自己,你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哈……”不知是扣儿还是红线的女人,露出一个无奈而丑陋的笑容,“你知道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徐远昊看着那女人丑陋的面孔上清明的眸子,突然间觉得心里好像有一根刺,身体开始颤抖,几乎拿不住手中的木棒。

  “你杀了人,是不是?杀了很多人……我虽然在这里,可是我能看见,看得很清楚。哈哈,你也有今天……你现在要杀了我是么?来吧,动手吧。我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早已经活够了……只不过我不甘心……你知道谁是真正的妖怪么?你知道么?哈哈……”那女人喃喃的说道。

  看着她的脸,徐远昊突然遍体冰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迅速布满全身,木棒“啪”的失手落地,徐远昊踉踉跄跄的从后角院逃了出去,匆忙间连管家的钥匙掉落在西厢房门口也没有看到。

  徐远昊的身影消失之后,一只枯干的手从房门下面每日送饭的小洞伸出来,在地上摸索着,把那串钥匙拉进了房里。

  女人拿到了钥匙,却并没有马上开门,她只是镇定的注视着东厢房的门。云层移动,整个院子复归于黑暗,但是女人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一只雪白的兔儿,钻进了未上锁的东厢房,许久才出来,消失在院外。女人冷冷的笑。

  红线的廊下,那花接二连三的绽放着。一朵,两朵,三朵……一共已经有十二朵了,在枝头上连成一片,犹如铺开的一幅血红织锦,艳丽的竟不似人世间的物事。

  徐远昊回到房里,看见红线正坐在梳妆台前等他。“如何?”红线见到面色灰败的徐远昊进来便问道。
  
  徐远昊摇摇头:“母亲她……”

  “我送母亲回去,没人看见,。服侍她睡下了。我还给她服了一些安神的药。明早起来就会没事了。夫君你早些歇息吧,那些事情咱们明早再商量法子,不要太忧心伤了身子。”

  “红儿,你……”徐远昊欲言又止。

  “嗯?”

  “你是真心对我么?”

  红线笑了笑,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在回想着什么:“打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已经发誓,不管你如何待我,也不管如何艰难,今生今世,我只是你的妻,生为徐家人,死为徐家鬼。夫君,我一直都在这么作。你信我吗?”红线美丽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伤感,一丝甜蜜。

  徐远昊道:“我信……过去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好啦,夫君早早安息吧,明天还要劳神呢。”红线起身服侍徐远昊洗漱。两人睡下,一夜无话,各自想着心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徐远昊夫妇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什么事?”徐远昊心里惊惶,连忙披衣出门。上房的丫头琴心惊惶失措的站在门口,见到徐远昊,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哭道:“少爷,不……不好了啊!老爷……老爷昨晚和管家出门,一夜未归。夫人的贴身丫头……紫嫣昨……昨晚还在,可今儿早上……也不见了。而且夫人……夫人她……过世了……”琴心抽噎着说道。 、

  “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事?”徐远昊大惊失色,这时红线也以收拾停当出门来,听见这话,也吃了一惊,两人急忙随着琴心往上房去了。红线匆匆的瞥了一眼怒放的花儿,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徐老爷夫妇平日里只用两个贴身丫头琴心和紫嫣宿在房里,其他人等在熄灯之后都回去仆人房歇着,到早再准时来服侍。现在还早,只有丫头琴心一人发现了徐夫人的尸体,又找不到徐老爷,便赶着来告诉徐远昊。徐远昊进到上房,发现徐夫人安详的躺着,早已经死去多时。动一下徐夫人的尸身,那苍白的脖颈上,赫然两个小小的牙齿印。“怎么会这样?琴心,你怎么伺候的?”徐远昊严厉的问道。

  琴心哭着道:“昨晚上是紫嫣伺候夫人的……夫人说老爷不在家,叫奴婢不用伺候,先去偏房歇着了。奴婢昨夜睡得格外沉,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少爷……”

  徐远昊看着床上已经冷硬的母亲,挥拳打在墙上,拳头都流出血来。红线见状忙对琴心道:“你不要怕,先去找人来给夫人净身换衣。还有,不要太过声张。”琴心听了,便去叫人。徐远昊怒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看见身边镇静的红线,他一时间丧失理智,冲上去抓住红线的衫子吼道:“是不是你作的?是不是你作的?不用瞒我,我不是傻瓜,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不是?”红线听见徐远昊如是说,目光稍微一滞,但还是冷静的说:“夫君你冷静些。昨晚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你自然知道母亲的死是不是我做的。你若怀疑我,大可以像对待紫嫣那样对我,我绝无怨言。”徐远昊听了,无力的放开手,低吼道:“啊……孽障,孽障啊!”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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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又见扣儿(1) 


  徐府·正月十六

  徐老爷夫妇、徐远昊、红线等上上下下一屋子人围在面色苍白的胡媚娘床前,紧张的注视着宫里御医凝重的面色。

  “如何?刘御医,媚娘到底如何?”徐远昊按捺不住首先开口。

  “这个……”大夫捻着花白的胡子缓缓开口,“少奶奶情况非常不乐观,她天生体虚,再加上昨日受了风寒,又小产……”

  话未说完,徐老爷忍不住打断:“什么?小产?你是说我媳妇有喜了?”

  “是,少夫人是有喜了,可是昨日就已经小产,而且少夫人的身子骨,能不能捱过去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徐远昊父子同时叫出来。

  “大夫,我有儿子了?”徐远昊道。

  “大夫,我的孙儿真的没了?”徐老爷压不住语气里明显的无奈。

  “这样吧,我先开帖方子,给少奶奶服下。倘若少奶奶没事,孙少爷自然还是会有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红线这次抢先开口问道。

  “只不过看样子少夫人恐怕过不了今夜了……”

  “大夫,大夫您是御医,一定能救她的,大夫……”徐远昊一叠连声的恳求着。

  大夫只是摇摇头,迅速开完了方子交给徐家的下人,然后离开了。

  “孽障,孽障啊……”徐老爷面色灰败,重重的坐在太师椅上,喃喃道,“我好不容易才能盼得个孙儿啊……”徐夫人已经是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了。

  “父亲母亲,夫君,先不要这样,妹妹她还在呢。我们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一起把妹妹给保住。只要妹妹她没事,将来一定还会为我们徐家开枝散叶的。我们赶紧把大夫开的药煎好了让妹妹服下吧。“红线镇定的安慰大家。

  “对对对,来人,来人,赶快去抓药,煎药啊!”徐远昊大声叫道,全家人顿时又忙成一片。胡媚娘依然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徐老爷带着管家走出门来,想了想吩咐:“去找那几个在别业陪着四少奶奶的家人和丫头来,还有跟着那两个贱人去别业的家人们来,老夫要问问他们。”

  管家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上院的偏房里,徐老爷和管家面对着十几个家人丫头,脸色阴沉的坐着。

  “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全说出来,说得清楚,老夫就放过你们。不然的话,办你们谋害家主的罪名,统统送到牢里去!”徐老爷声色俱厉的喝道,“从陪着四少奶奶在别业的开始说!”

  “咚”的一声,家人们齐齐跪下。接着源源本本的把锦衣和若儿如何带着家人出行,如何遇见那算命老人,如何准备“捉妖”,胡媚娘在别业如何受虐……一一讲了出来。徐老爷一边听着,眉毛一边往一起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荒谬!”徐老爷怒喝一声,拍案而起,“这种荒谬的传言,你们难道也相信?真是荒谬至极!”徐老爷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暗暗起疑。他指着锦衣的丫头琳儿道:“你说,你是怎么知道媚娘是狐狸精这个传闻的,给老夫仔仔细细的说!”

  “是……老爷,这是琅儿告诉我的,她说……”琳儿像告诉锦衣那样,把自己听到的全部告诉了徐老爷听。

  “管家,去把张嫂给我找来。”徐老爷听完,马上吩咐。琅儿虽已经死了,可张嫂还在。

  不一会儿,张嫂垂着手必恭必敬的站在偏房里。

  “张嫂……”徐老爷阴沉的目光转向张嫂,“一切的是由,都从你说四少奶奶是妖精而来。你要是还爱惜你这把老骨头的话,就如实给我招!”。张嫂在众人的注视下,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的说:“我原本早早想走的呀,老爷,我……我确实看到了……”张嫂完完整整的从珠儿死去开始讲起,珠儿的尸身失血的样子;接着是徐伯,徐伯身上不仅发现了牙印,张嫂还在他尸身边看到一朵小小的白菊,和服丧的胡媚娘攒在鬓角上的一模一样;然后是珍儿,珍儿死的那天晚上,张嫂因为放心不下所以跟在后面,恰好看到胡媚娘从厨房出来……

  “老爷,我看得清清楚楚,真的就是四少奶奶啊,当时当好月亮出来了那么一忽儿,四少奶奶的脸是转向我这边的,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距离不远,又有亮,我确实看得明明白白的是她啊……然后珍儿就死在了厨房,您说这……”张嫂说着,想起当晚的事情犹自抖个不住。徐老爷看张嫂说得不像有假,陷入了沉思。

  “啊……”一声闷闷的低呼从人群里响起,然后又被压住。可是徐老爷已经听见了,他转向沉默的家人们,问道:“是谁?有什么事?”
 
  丫头岚儿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的说道:“老……老爷,奴婢想起来了……徐伯死的那天,奴婢是亲自给少奶奶摘的新菊,那朵开的最好,少奶奶很喜欢。可是头天夜里刚择的,第二天早上就不见了……”

  云儿也接着说道:“还……还有……琅儿她们三个死的那天……我们……我们在咱们房前走廊上,发现了……两个有点儿沾着红色的露水的脚印……想来……可不就是少奶奶的……”两人对视了一眼,脸色由白变灰。而家人们听闻,也一发的抖起来。

  徐老爷怒道:“你们这两个丫头难道晚上都不值夜伺候主子么?要你们来是做什么的?少奶奶晚上有什么动静你们会不知道?”

  二人双双跪下道:“老爷,少爷宿在少奶奶房里的时候,少奶奶什么都不用我们管,都是自己伺候少爷。少爷不宿在房里的时候,少奶奶说她晚上睡得死,不起夜,要我们不用值夜,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进了府里一到了晚上,老是睡得特别死,不到天亮起不来……”

  徐老爷沉吟半晌,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记住,这些话,决不能再对别人讲,否则我就说你们惑乱人心,把你们送交官府里严办。”

  下人们鱼贯离去,徐老爷无力的对管家道:“叫少爷来。”

  徐远昊来到房里之后,徐老爷对管家道:“管家,给那些下人三倍的银子,打发他们走。还有,保证他们再也不会出现在京城里。事情要做的好看些。去吧。”管家答了一声便离开房间,还顺手关上房门。徐老爷看着面前神色疲倦的儿子,慢慢问道:“昊儿,你究竟是怎么遇见媚娘的?她……平日里有什么不妥么?”

  徐远昊想想道:“说起来遇见媚娘,也纯粹是巧合。当日里我和侍剑到临安城外的郊野散心,谁知道不知不觉就迷路了。走到天黑也没找着回去的路,只好打算随便找个山野人家借宿一晚。当时都是荒野,哪里有人住。好容易看见一家,还偏是刚刚在门上挂了白孝的。虽然丧气,可眼看着天黑就只好去了。那家只有一个老婆子出来招待我们,将我们安置在一间还算干净的房子里,还备了些粗茶淡饭。侍剑和老婆子随便说了几句,说我们是临安城里的。想是那婆子见我们穿着富贵吧,就匆匆的去了。过了一会,就领了媚娘来。媚娘告诉我们她家境贫苦,父亲早亡,守着个寡母和老妈子过。谁知道前些天母亲突然重病就去了。现在只剩她和老妈子,无钱将亡母下葬,见得我们是有钱人家,愿意卖身葬母。孩儿见她可怜,又生的一副让人疼惜的样子,就收了她作妾,顺便帮她将亡母下葬,又留了些银两打发了那老妈子。怎么,父亲,有何不妥么?”徐远昊说完,看着父亲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孔问道。

  “传闻媚娘是家里不断死人的原因……”徐老爷婉转的把家人们的传言和问到的东西一一向徐远昊说出来。

  徐远昊闻言,半晌低头不语,像是在考虑什么。

  “昊儿,难道你有事情瞒着我?”徐老爷见状问道。

  “这……父亲,事到如今我就不妨直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孩儿也是认识媚娘之后才发现的。媚娘她绝对不是妖怪,下人们发现的那些,其实是……其实是媚娘她有夜游之症。孩儿怕让人知道了颜面无光,所以和媚娘一起的时候,就让下人回避。不和媚娘一起的时候,就在她们主仆的饭菜里放些能让人睡熟的药。本想是睡死了就不会夜游,谁知道媚娘她还是……但是父亲,媚娘夜游的时候只是出去来回的走,根本不可能杀人的,孩儿非常确定。”徐远昊一五一十的告诉徐老爷。

  “那家里的这些事情是……”徐老爷自言自语到。父子俩都陷入了沉思。





第十一章 又见扣儿(2) 


  后角院的东厢房里。

  锦衣和若儿被关在东厢房已经一天一夜了,二人除了喝了几碗清水,粒米未进。锦衣狼狈不堪的靠着脏兮兮的墙角坐着,脸上纵横着哭过的黑印,不住口的用已经嘶哑的声音骂着。若儿则闭着眼,静静坐在另外一个角落里,没有哭,也不说话。空荡荡的厢房里除了锦衣的骂声,再没有别的声响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京城第一才女……我是京城第一美女……哈哈哈哈……”突然间,一阵毛骨悚然的叫声响起,仿佛从地底传出的一样,惊的锦衣一下子停住了任何叫骂,就连一直都安安静静的若儿都禁不住睁开眼睛四处打量着。

  “姐……姐姐,这是……这是什么?”锦衣连忙走到若儿身边,紧紧挨着若儿坐下,胆怯的问。

  若儿想了一下开口道:“可能是那个疯子吧。我记得听我的丫头说过,红线嫁进我们家之前,送亲的队伍在路上遇见马贼,后来虽然被过路的商队救了,但是红线的一个陪嫁丫头却被毁容,变成了疯子,红线就把她关在这后角院的西厢房。这西厢房平日除了一个专门送饭的婆子,再不许别人进来。我一直以为这是下人们谣传的,看起来确有其人。”

  “好可怕……我以为有鬼呢……”说到鬼,锦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再度往若儿这边靠靠,“姐姐,你说那胡媚娘要是没事,会不会找我们报复?”

  若儿的面颊抽动了一下道:“横竖都是活得不如意,死活还有什么重要。”

  “死?不不,夫君会原谅我们的,对吧?”锦衣紧张的问道。

  若儿只是冷笑,并没有回答。

  “呀……我是天下第一美女……呵呵……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妖魔来了……哈哈哈……”对面厢房的疯子,依然有一声没一声的嘶叫着。

  这夜,一朵新生的花,在红线的房前慢慢的打开所有的花瓣,不同于其他的花朵,这一朵花,居然是双蕊的,而且比其他的花朵大了将近一半,颜色也红的格外耀眼。

  第二日。

  “媚娘,媚娘,你醒醒,媚娘……”徐远昊用力的摇撼着胡媚娘纤细的身子,声嘶力竭的吼着。

  徐老爷夫妇脸色铁青,坐着一言不发。

  “夫君,不要这样,”红线温柔的安慰着徐远昊,“妹妹她……妹妹她已经西去了,你就让她入土为安吧……”

  “不……”徐远昊吼道,“都是那两个贱人,我要杀了她们!”说罢,徐远昊猛地起身,冲到墙边取下自己挂在墙上的佩剑冲向后角院。

  “昊儿,昊儿,不要这样……”徐夫人连忙起身叫道。

  “夫君,不要冲动……”红线也连忙跟在徐远昊后面往外冲去。

  “你们都站住,赶快把媚娘的后事料理好,昊儿交给我。”徐老爷喝住众人,自己追了出去。

  徐远昊怒气冲冲进了后角院,怒不择路之下,他一脚踹开了西厢房紧锁的大门。“贱人,你们给我去死吧!”徐远昊仗剑立在门口,努力在阴暗的房间里寻找着两人的身影。

  “远……”一个嘶哑的声音狐疑的响起来,一个面目狰狞,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从阴影中显出来,“是你?”

  徐远昊冷不防被那人结满横七竖八疤痕的恐怖脸孔吓了一大跳,不由得退后两步。眼见那人走到微弱的日光之下,才恍然想起这人的身份。

  “你是扣儿?”

  “哈哈哈哈……我不是……我不是……我是天下第一才女,我是天下第一美女……我是红线啊……哈哈哈哈……”那人仰天长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终于想起我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记得我的……我是天下第一美女啊……哈哈哈哈……”那人叫着笑着,慢慢朝徐远昊走来。徐远昊心下惊骇,不禁用剑护在身前,一步一步的后退。

  “哈哈哈哈……”扣儿大笑着走近徐远昊,突然身形暴起,两手成爪,向徐远昊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一把拉住徐远昊,将他拖出厢房,随后另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的关上厢房的门,用一把大锁牢牢的将房门锁起来。

  徐远昊惊魂未定的回头看去,正对上徐老爷铁青的面色。

  “爹……”

  “还好我来得及时,要不你真的被那疯子伤了怎么办。真是胡闹!”徐老爷不满的呵斥。

  “老爷,没问题了。”在一边的管家锁好门之后,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道。

  “爹,我要去杀了那两个贱人,您不要拦我……”徐远昊继续说道。

  “胡闹!你好歹也是堂堂三品侍郎,这种事情要是传了出去,你得罪坐牢不说,整个徐家都要为你蒙羞,还不快给我回去处理媚娘的后事!”

  “爹……”徐远昊非常的不甘心,手中的剑越握越紧。

  “好啦,一切有我呢。这两个贱人害死我的孙儿,我也不会饶过她们,可是现在还不是时机。”徐老爷脸色阴霾的说,如鹰一般尖锐的目光掠过东厢房。

  “哈哈哈哈……不要走……我是第一美女啊……没人能忽略我的美丽……哈哈哈哈……”扣儿的声音再度疯狂的响起来。

  徐老爷厌恶的皱皱眉头,转身离开。徐远昊回头看看西厢房里那个模糊的人影,恶狠狠的冲那方向唾了一口,好像要将一腔怨气全部发泄在那人身上。

  “你忘了我了么?……你不会的……是不是……不会的……远……阿远……”人影突然间换了一种无比温柔的声音说道,然后嘶哑的轻轻哼唱起来,“……美人绰约立,秋风荡漾过。无那情多……”徐远昊顿时如罹电击,一下子全身僵硬,佩剑失手落在地上。停住了脚步,他犹疑的,慢慢回过头看向西厢房。那人影依然攀着窗棂,幽幽的唱。徐远昊脸上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旋即便扭过头去,脚步踉跄的匆匆离开。

  “哈哈哈哈……远……我是天下第一才女阿……我是天下最美的……哈哈哈哈……”扣儿又开始大声的笑叫了。

  夜在无声无息中来临。这个夜晚比以往的所有夜晚都要安静,在隐隐的黑暗中显露中一种死寂。

  扣儿自从徐远昊走了之后,就开始沉默。对于听惯了她的大吵大闹的锦衣和若儿来说,这种意外的沉默更加让人毛骨悚然。若儿依旧什么都不说,静静的坐在墙角。但是她已经不复几天前那样的高傲了,多日来的粒米未进让她开始虚弱,蓬头垢面的显出一种无可避免的狼狈。锦衣比若儿还要糟糕,她不断的咒骂和哭泣过早的消耗了她身上残存的能量,她现在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一反常态靠着若儿,安静的坐着。这个时候看来,锦衣那种天真的、楚楚可怜的美反而更加的突出,可惜已经不会有人在乎了。锦衣的双眼无神的凝在黑暗中的某一处。突然间,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影子在她的视野里越来越近,锦衣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道:“谁?”

  若儿被锦衣这突然的开口吓了一跳,也不由得往锦衣朝向的方向看去。那个小影子越来越大,白色的,柔软的,慢吞吞的,居然是一只白色的可爱的小兔儿。

  “兔儿……”锦衣看见那个小兔儿,忍不住哇的哭了出来。她慢慢挪动虚弱的身体,向兔儿的方向爬过去,一把将兔儿紧紧抱在怀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若儿看见是锦衣的小兔儿,就再次闭上眼,静静呆着。她没有注意到,在锦衣哭泣着嘟囔着爱抚兔儿的时候,兔儿的两眼散发出诡异的美丽红光,凝住锦衣无神的双眸,而锦衣脸上,竟然出现一层淡淡的红晕,表情变得更加木然了。

  锦衣抱着兔儿,重新挪回墙角坐下,可是这次,她离若儿远远的。

  四更天,兔儿无声无息的离开哭得累了睡了的锦衣的怀抱,慢慢来到若儿面前。若儿将睡未睡,突然感到面前有热气呼来,不禁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妖异的红瞳,随即便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整个后角院安静的有如坟场一般的时候,一个窈窕的影子出现在西厢房门口。不知怎么,那被锁住的大门竟然“吱呀”一声开了。人影进到厢房里,看着在墙角毫无知觉的扣儿,轻轻俯下身去。一只白皙的手,温柔的抚上那张狰狞恐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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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上元除妖(3) 


  云儿轻蔑的说:“我只知道你不是好东西!”说完,一口痰“呸”的正中锦衣面门锦衣何曾受过这等侮辱,一下子怒火冲天,怒骂道:”混帐 !”飞起一脚重重的踹在云儿的心口,云儿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一下子昏死在地上。

  “少奶奶……”岚儿挣扎着爬过来倒在媚娘身上,“你们不要碰少奶奶,一切都是我干的,我才是妖怪,你们冲着我来吧……”

  锦衣摆摆手,一个家丁上前把岚儿从媚娘身边拖走。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你这混蛋!”岚儿一边挣扎,一边低下头,狠狠的在拖着她得家丁揪住她的肩膀的那条手臂用力的咬了下去。

  “啊哟!”家丁痛呼一声,一把把岚儿丢到墙角,岚儿的额头“砰”的撞在墙基的石头上,一下子鲜血直流,身子也随之软软的倒下了。

  就在媚娘主仆尽力挣扎的时候,老人已经开始从容不迫的准备收妖了。 他小心的从篓里拿出一个小罐子,里面装着白色的,味道奇特的粉末。他打开盖子,用粉末在地上撒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来。又从篓里取出四盏象是骨头雕成的小灯,分别放在这图案的四角。

  “把这孽障放进阵里。”老人威严的下令。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媚娘丢进图案的中心。

  “黑狗血!”

  家丁连忙把准备好的一大桶黑狗血递过来,老人接过桶,颤巍巍的举过头顶,冲着媚娘一下子泼了过去。

  寒冬的三九天,媚娘身上的黑狗血很快就变得冰凉。媚娘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贴在她身上;精心梳好的发髻早已经散落了,沾满了黑狗血,狼狈的贴在额头上。

  “秽物!”

  一个家丁掩着鼻子把一通大粪递过来,老人犹豫了一下,迅速接过桶,连桶一起往媚娘身上丢过去。

  “啊!”媚娘被桶正砸在头上,被砸倒在地,臭气熏天的大粪让所有的人不由得退后了三尺。

  老人从自己的篓里拿出了一把桃木剑和几张黄色的符,一束香烛。他用火石点燃香烛,把符在火上引着,然而那符却没有马上燃烧成灰烬,火苗只是慢慢的燃着,老人用剑穿起符咒,剑尖指住媚娘,口中念念有词。锦衣、若儿和家丁丫头们都敬畏而又有点儿害怕的看着。

  寒冷的天气里,媚娘的嘴唇很快便成了紫色。

  老人要来一碗清水,把快要烧完的符纸泡进水里,然后把混着纸灰的清水一口饮下,冲着媚娘“噗”的喷了过去。

  已经昏昏沉沉的媚娘,被冰冷的水一喷之下,马上清醒过来,她闻着身上的恶臭,身体不住打颤,狠狠的盯着锦衣和若儿,片刻后用极清晰的声音说道:“我不会放过你们的,绝不会!”

  老人见状,大喝一声:“孽障,还不现形!”便又从包里拿出两把桃木剑来,分给两个强壮的家丁:“待我一声令下,你们分别用这两把剑刺那妖孽的前胸和后背,切记!”

  两个家丁接过剑,战战兢兢的走到媚娘身边站好。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罡地煞!刺!”

  两个家丁闭上眼,用力把桃木剑向着媚娘身上刺下去。

  “啊!”媚娘一声惨叫,再次昏厥过去。

  “来人啊,架柴,生火!”老人见媚娘昏了过去,连忙吩咐道,“我要用我的三味真火,把这妖孽炼出原形来!”

  在老人的指挥之下,一堆柴火很快的堆好了。

  “点火!”老人说。

  火点起来,老人走上前去,从口里喷出一口清水,火光“呼”的一下子窜起半天高。昏厥过去的媚娘,在这样一冷一热的刺激下,幽幽醒转过来,看见面前的熊熊大火,也不知哪来的气力,一下子竟然站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火光之中,媚娘长声狂笑,雪白的身形在火光映衬下格外诡异,“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人,竟然敢如此折磨我,真是欺人太甚,我绝对不会绕过你们的!哈哈哈哈哈哈……”众人见媚娘说的可怖,不由得齐齐后退一步,目瞪口呆的看着媚娘。

  “哈哈哈哈哈哈……”媚娘不停狂笑着,在凄厉的笑声中,一个白色的影子翩然委地。

  大家都被媚娘吓呆了,却没人注意到,昏倒在一边的小丫头岚儿和云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岚儿拼命的用牙齿解开了云儿身上的绳子,云儿趁着众人正在对付媚娘的时候,偷偷的从别业的旁门溜了出去。

  云儿逃出门来,拼命往城里跑去。远处突然有马蹄声传来。云儿加快脚步,用嘶哑不堪的声音微弱的呼救:“救命……救命啊……”

  两匹快马越来越近,可不正是徐远昊和他的贴身小厮侍剑!转眼间二人已到了云儿身边。云儿拦着马断断续续道:“爷……快去……救少……奶奶……”未及说完,便晕倒在地。徐远昊来不及多想,策马往别业赶去。

  别业里。

  众人看着倒在火光中的胡媚娘,犹疑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若儿把目光转向那老人。所有人的视线一时便都往那老人身上投了去。

  “呃……是这样的……那妖孽已经被我的法术镇住了。因为我的修为太强了,所以她的元神已经被我直接驱散,连形也显不出来了,大家尽管放心,这妖孽以后再也不能为非作歹了……”老人镇定自若的向众人解释道。

  “上仙高明,”若儿赶忙上前一步道谢,“谢谢上仙为我徐家除害。”

  “是啊是啊,谢谢您了。”锦衣也紧跟着道。

  下人们也跟着附和起来,老人拈拈花白的胡须,得意的微微眯着眼接受着大家的恭维。突然间,别业的大门被猛力的砸响,一个急匆匆的声音大声喊道:“开门,快开门,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大家一时都呆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锦衣才看着若儿,战战兢兢的在越来越响的砸门声和呼喊声中挤出一句话:“夫……夫君……”

  家丁们回过神来,一涌上前打开别业大门,徐远昊一人一马便冲了进来。一看到倒在地上,身上污秽不堪,双手还被反剪着捆起来的胡媚娘,他怒喝一声:“混蛋!”冲上前去脱下大氅包住已然奄奄一息的胡媚娘,揽在怀里。

  “媚娘,媚娘……”徐远昊急切的呼喊着,摇撼着胡媚娘纤细的身子,一注鲜血正悄悄的从胡媚娘的裙下流出,染红了白衫。“是谁,谁作的?”他回过头怒视着惊惶失措的站在旁边的众人问道。大家的眼光转向锦衣和若儿,锦衣胆怯的低下头,不敢看徐远昊的表情,若儿则苍白着一张脸,双手捏得泛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徐远昊狂怒的脸庞徐远昊大喝道:“来人,马上备车子把四少奶奶送到城里最好的大夫那儿去。你们 ,”他指指另外一边的家丁,“把这两个贱人给我绑起来,带回府里,先关在后角院的厢房里,没我的吩咐,只能给她们水喝。快!”

  家丁们手忙脚乱的照着徐远昊的吩咐作,没人注意到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的从后门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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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上元除妖(1) 


  除夕毕竟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刻,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的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谁家心急先放的爆竹,震耳的声响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天光刚到傍晚,胡媚娘已经坐着马车去了城郊。天色愈阴暗了,在胡媚娘刚出门不久竟下起雪来,雪花大的有梅花那么大,满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将京城乱成一团糟。管家上门请徐老爷夫妇正式开始过年的祭祖仪式。

  已经全部弄好的三牲五礼被妥当的安放在阴森的祠堂巨大的紫檀木供桌上。巨大的香烛也已经点燃,袅袅的散发出奇怪的气味。徐府的全部男人和女人都穿着崭新的衫子,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带着琳琅绚丽的首饰,庄严肃穆的站在祠堂里。徐远昊跟在徐老爷身后,依样的点香,上香,施礼,祝祷……女人们只能远远的站在后面跟着作,没有插手的权利。

  锦衣一边跟着一拜,二拜,再拜……一边偷眼往周围看。她老觉得祭拜有点儿不对劲,好像少了点儿什么。等到祭祀快结束得时候,她突然醒悟:胡媚娘竟然不在!

  祭祀完后,祠堂的大门又被重新关上,留下数盏明晃晃的长明琉璃灯,和一桌子飘香的祭品。

  徐府一家大小一起到上房大厅里去,那里早已经摆放好了几桌子年夜饭,热气腾腾的佳肴和香气四溢的美酒,错金镶玉的觥筹盘箸,等着徐府的人享用。徐老爷先落了座,其余各人依座次也纷纷落座。一番乱七八糟的规矩之后,箸匙齐动,珍馐佳酿,让徐府的人全部都醉了。

  年饭吃毕,丫头仆妇们纷纷上来收拾东西,徐家人便在徐老爷的带领下,一起到书房去守夜。在徐老爷授意之下,大伙儿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各自说话儿,吃点儿零食什么的。徐老爷夫妇坐在大太师椅上,抱着暖暖的手炉,随便说着什么,徐夫人拿出徐老爷的水烟袋,帮他装好烟丝,伺候徐老爷抽上几袋烟;徐远昊和红线偎坐在一起,谈论着最新的诗词歌赋;若儿和锦衣坐在离大家最远的地方,起初默默的,后来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二姐,你发现了么?胡媚娘好像不在府里啊。”锦衣悄悄的问道。

  “是啊,我想想……啊,是了……”若儿一下子明白了缘由,对锦衣说,“那胡媚娘不是今年刚刚失怙么,一定是府里为了避讳,把她送出去安置在什么地方了。”若儿心里灵光一闪,一个胆大的念头在她心里形成了。

  “听着,我们正好可以趁她不在府里的时候,悄悄的……而且最好尽快,一旦她回来,夫君就一定又天天守着她,那时候,我们就再没有机会了……”若儿悄悄对锦衣说。

  “呀,确实啊,姐姐果然厉害。那我们该?”锦衣紧张的问。

  “蠢材。”看着锦衣的样子,若儿不禁在心里暗暗的骂了一句,“我们不如就这样……”两人的表情随着窃窃私语阴晴不定。

  红线与徐远昊谈论的时候,不时偷偷的看向若儿和锦衣这边,脸上露出一种莫测而了然的表情。

  子时将至,徐府的人因为在近旁而极响的爆竹声而格外兴奋,满屋子的灯火光也兴奋的异常耀眼,映衬着满屋子喜气洋洋的大红;接着又听得毕毕剥剥的鞭炮,京城的各家各户开始过年了;在喧嚣中,又隐约听到远处的爆竹声联绵不断,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整个京城。在这繁响的拥抱中,徐府的人现出了一种懒散而且舒适的表情,从年前以至除夕的不安、猜测,全给新年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预备给人们以无限的幸福。

  正月里,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悦和快乐,在深宅大院里禁锢了一年的女人们也可以借着新年出门游玩。正月初二“回门”,锦衣高高兴兴回自己京城的娘家去了。而红线则因为娘家太远,只得呆在家里。若儿更是因为没有娘家可回,所以特别的征得徐老爷的同意,到京城的金光寺祭拜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当然,只有若儿明白她到庙里上香的真正目的。天色将晚的时候,若儿带着一身疲倦和失望回了徐府;锦衣也从娘家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入夜,徐远昊照例歇在红线的房里。若儿悄悄带着丫头弄梅来到锦衣的房间。“姐姐,可找到了?”锦衣一看见若儿,就急切的问。
 
  若儿失望的摇摇头:“你呢?”

  锦衣也是一样的失望:“怎么办啊?找了一整天,我还向我们邻居的七姑八婆问过,哪里有得道的高人,可是大家都说不知道,我们可怎么办啊。”

  “算了,先不要着急,心诚则灵嘛。我们再继续找找看,到上元不是还有十多天嘛,我相信一定找得到的。”

  两个人商量着,若儿就在锦衣的房里睡下了。

  整个正月里,若儿和锦衣找了各种借口去庙里上香,京城附近的碧云寺、雷音寺、法海寺、檀柘寺(这些寺名纯属借用,与实际地点时间无关,如有雷同,真是太……巧了)……她们几乎全部去了,好在徐夫人本人也是虔心向佛的,一点儿犹豫都没有,还每次都念念不忘的给两人一大笔香油钱,让她们捐到庙里。可是每一天她们都是空手而归,随着上元节一天天临近,锦衣和若儿渐渐的绝望了。看来,老天确实不向着她们啊。

  上元节终于来了。一大早徐远昊就开始命人收拾整理媚娘的院子和房间,打扫庭院,在屋子里点起沉香,好让胡媚娘回来以后不至于觉得不适,一直忙到中午,就连红线也跟着吩咐下人作这做那的。徐老爷则亲自指挥着仆人们准备上元节的东西。

  “老爷,老爷!”门房叫着,一路往上房小跑了过来。

  “没规矩,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管家呵斥道。

  “老……老爷,小的有急事通报,宫里的高公公来了!”门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什么?”徐老爷一惊,“蠢材,还通什么报,还不赶紧请进来!”

  “已……已经进来了,小的这不先行一步通报您……”门房话没说完,一名太监已经带着两人大模大样的走进了院子。

  “哟,徐大学士,杂家可是来跟您拜年来了。”高公公细声细气的说,还举起一只手做了个礼。

  “高公公见外了,快快快,请上座。”徐老爷笑容满面的迎出来,把高公公往上房请。

  “不用了,杂家还忙着哪。杂家是奉皇上的命来传旨的,除了徐大学士您,杂家今儿个上午还得跑好几家哪,哪里来的时间坐哟。来来,接旨吧。”太监说着,打袖筒里掏出一卷黄绸圣旨来。

  “翰林院钦点翰林大学士徐文开接旨~”高公公扯开了嗓子说。

  徐府大院里一干人等全部下跪,叩首,徐老爷郑重的应道:“臣徐文开接旨。”

  太监展开黄绸子的圣旨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恰逢上元佳节,召一品大臣翰林大学士徐文开、一品诰命夫人徐韩氏、御前三品侍中侍郎徐远昊于下午未时进宫谒上,共度佳节。侍郎徐远昊之妻徐文氏有令名,特御封三品诰命夫人,赐顶戴一套,辇驾一具,随夫一同谒见,钦此,谢恩!”

  “吾皇万岁万万岁!”徐府人全体三叩首谢主隆恩。

  “起来吧。”高公公亲自把徐老爷扶起来,“我说徐大学士啊,您可真是好命哟,令郎年纪轻轻的就做了侍郎,这媳妇还给封了个三品诰命,您家里这会子两位诰命夫人了,这可是天大的光荣啊。这是皇上金口玉言说了,您家这位媳妇文采扬名京城,一定得封个头衔。您瞧瞧,那么多得学士大臣,家里想封一位还没有哪,您这儿就两位喽,真是羡慕死人哟。”

  管家连忙在一旁递上一个檀木大盘,上面盖着红绸布,徐老爷接过大盘,递给高公公,恭敬的说:“多亏公公在圣上面前为徐某美言啊。来来来,这新年徐某也没有跟公公问安,真是失敬失敬,小小意思,还望公公笑纳,以后多多为徐某美言几句啊。”

  高公公眯着眼看了看盘子里,那是汉白玉奔马一对,错金丝镶翡翠头簪一对,以及一条全部由拇指肚儿大小的浑圆珍珠串成的佛珠,此外还有两封一百两的足银。高公公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赶忙命身后的小太监把东西收起来,开口说:“哪里哪里,徐大人客气了,徐大人忠心耿耿,才华横溢,圣上自然是看在眼里,哪里还用的着杂家多说啊,不过凭着杂家跟徐大人这么多年的交情,自然是忘不了徐大人的好处啦。”看着小太监已经把东西收妥当了,高公公向徐老爷一拱手:“好啦,杂家还得再跑几家哪,徐大人,杂家就此别过,今儿个下午宫里见吧。”

  “高公公慢走。”徐老爷一行人把高公公一直送到了徐府大门口。

  送走了高公公,徐老爷喜笑颜开的对大家说:“这真是皇恩浩荡啊,昊儿,为父可没有替你选错娘子吧。”

  徐远昊也非常高兴,玩笑似的对红线说:“娘子,你的文采,看来已经在为夫的之上了呢,连皇上都这么看重你,刚进门就赐给你一个三品诰命啊。”

  红线则是淡淡的说:“这都是托了咱们徐府的福泽深厚啊,红线又有何能。”

  “好啦好啦,”徐老爷打断大家的话说,“咱们也快点儿沐浴更衣,准备进宫吧,现在都巳时了。”

  “父亲大人,那我们……”在一旁的若儿又妒又羞,鼓起勇气问徐老爷。

  “你们自己在家里过吧。”徐老爷不耐烦的说。

  “那么……媳妇想和三妹一起到宏恩寺为咱们徐府上香庆祝,期望佛祖保佑我们徐家,可以么?”若儿接着问。

  “可以可以,带着家丁,早去早回就行了。”徐老爷一边说着,一边就已经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若儿啊,你和锦衣到帐房多支些香油钱,今儿个大吉大利,到宏恩寺多拜拜,谢谢佛祖对我们家的厚爱吧。”徐夫人叮嘱一句,也跟着离开了。

  大家各自回房,忙着准备自己的事情去了。红线平静的面孔上,悄然滑过一丝笑意,一抹红光再度在眼中闪过。

  午时刚过,徐老爷一干人已经起身进宫去了,浩浩荡荡的一路车驾,还有诰命夫人的辇驾,甚是壮观。

  若儿和锦衣待徐老爷一走,也连忙起身去了大宏恩寺。两人在宏恩寺逛了将近一个时辰,别说得道高人,就算得道的和尚也没有看见,所见的全是傻乎乎的,两人又不好直接说自己家里要除妖,眼见这个上元节又要白白过去,她们开始着急起来。天色渐晚,二人已经心灰意冷了;加上双脚也走的酸痛不已,便一起进到路边的一个小亭子去歇脚。

  随行而来的家人在亭子里布置好了暖炉、座垫和热茶。若儿和锦衣进到亭子里坐下,若儿对站在两旁伺候的丫头和家人摆摆手,丫头和家人便坐到亭子外不远的地方候着去了。

  若儿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喝茶。

  “世间浑浊,人心暧昧,何处洞明?不语不行。……”一阵隐约的踏歌声从不远处传来。随着踏歌声越行越近,一个须发皆白,年逾古稀的老人,手持一杆竹竿,上面挑一个斗大的布幌儿,上书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测字算命”渐渐的往亭子这边行来。看见若儿和锦衣,老人眼中一种诡异的殷红一闪即逝。

  老人行至亭前,往亭子里作了个喏,笑呵呵的问道:“敢问两位小娘子,老朽行脚口渴,不知两位小娘子可愿意舍给老朽一碗茶水润润喉咙呢?”

  随行的家人连忙走过来赶那老人:“去去去,这两位是翰林大学士徐府的少奶奶,赶紧走开,不要坏了少奶奶的雅兴!”

  老头儿看看亭子里把头扭开的两个女子,并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说了一句:“可惜啊可惜,铁鞋踏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待到天机眼前过,无端又被骄矝误。”说罢摇摇头,往别处行去,一边走,一边又重新唱起他那只歌儿来:“世间浑浊,人心暧昧,何处洞明?不语不行。……”

  若儿本来不打算理会那老人,但是被那老人四句偈语传到耳朵里,突然一怔,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对家人说:“快快快,赶快把那老头儿给我叫回来!”



第十章 上元除妖(2) 


  家人们不明就里,又不敢违逆了少奶奶得命令,连忙追上去把那老人拦了回来。

  “呵呵呵呵呵……”老人一阵爽朗的大笑,跟着家丁走了回来,连句客气的话也没有说,一屁股坐在若儿和锦衣面前。家丁刚要开口斥责这个没礼貌的老头儿,若儿不耐烦的挥挥手:“下去。”

  若儿亲自给老人倒了一杯热茶,捧到老人面前,恭敬的说:“刚才对先生有所冒犯,还请先生不要见怪才好啊。”

  锦衣大惑不解的看着若儿,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这样一个其貌不扬衣着寒酸的老家伙如此客气。

  老人大刺刺的喝完手上的茶水,笑呵呵的问到:“两位小娘子一定遇见了什么麻烦事。”

  “先生何以得知呢?”若儿不动颜色的问道。

  “呵呵……”老人捻须笑了起来,“两位的眉头中间都带着些许的煞气,想来是遇见什么孽障了吧。”

  若儿和锦衣心里一惊,不由得暗暗在心里叫道:“好厉害,看来这老人果然有些门路。”

  “还请先生明示。”若儿接着说。

  “口说无凭啊,老朽以测字为生,还请小娘子先写一字来看看吧。”老头儿说着,从自己身上的背篮中拿出笔墨来。

  目不识丁的锦衣看看若儿,若儿拿起笔,往四周看去,只见四围落满了白雪,银装素裹,煞是好看,便顺手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皑”字。

  老人拿起字看了片刻,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对若儿说:“老朽明白了。看起来小娘子家中必然是惹到了被毛的孽障,且性属白,打深山老林里来……”老人说到一半便闭口不言,简单收拾一下随身的东西,起身说道:“老朽还有要紧的事情,先行一步,就此告别两位小娘子了。”说罢扭头便走。

  “哎,等等啊……”若儿一急,也顾不了那许多,一下子伸手拉住了老人的衣角,“先生请留步啊。”

  “老朽确实要赶路啊……”老人见走不了,无奈的回头向若儿说道。

  “老先生所言句句是实,小女子姐妹现在无计可施,既然老先生一下子就推断出事实,可见老先生一定是道行高深,还望老先生务必救我们姐妹一命啊。”若儿着急的对老人说,生怕他再走掉。

  锦衣虽然还是不太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但是她见到若儿的言行举止,也明白了眼前这位平凡的老人正是她们要找的得道高人,于是和若儿一起,恳求老人留下来。

  一番拉扯之后,老人终于勉强坐下,口里犹自喃喃的说:“孽缘,孽缘啊……”

  “先生,请您务必救救我们姐妹啊。”若儿急切说,“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啊。”

  “唉,”老人叹口气,“这孽障可不是凡间妖孽啊,她道行不在老夫之下。老夫这番助你,必遭血光之灾啊。罢罢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夫就豁出去啦。”老人叹完,摇摇头说道:“小娘子还是把具体的情况讲给老夫听听吧。”
  
  若儿连忙把事情都一五一十告诉老人,包括徐府接二连三死人,胡媚娘的妖异,以及胡媚娘今天是最后一天在城郊的别业等等全部告诉了老人。

  老人只是闭着眼,捻着雪白的胡须听若儿说话。待若儿讲完,老者便开口道:“那么,小娘子的意思是……”

  “事不宜迟,”若儿着急的说,“刚好夫君和公婆都去了宫里过上元节,要天黑才会回来,而听风别业离这里又不远,咱们还是赶紧把那妖精捉住的好,晚了夫君就会把她接回府里,咱们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老人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也好,那咱们就快去吧。”

  若儿又问:“先生还需要什么么?小女子叫下人赶快去准备。”

  老人道:“别的却也不需要什么……你叫人准备一些黑狗血和秽物来吧,为防万一,这些说不定也用的着。”

  “好,我马上吩咐人去做。”

  若儿和锦衣,叫过来众家人,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吩咐一个家丁找两桶黑狗血和秽物,随后送到听风别业去,然后再看那老人,犹自稳稳的坐在亭子里喝茶。

  若儿开口道:“先生,我们可以动身了……”

  老人捻须呵呵一笑:“不急不急……”

  若儿心道:“不急才怪呢。罢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你不受。”想罢叫来下人,将她们带来的一百两香油钱放在老人面前,道:“先生见谅,小女子凡夫俗子,不知何以为报……”

  老人也不看那银子,微微颔首道:“时辰已到,走吧。”

  若儿和锦衣急忙走出亭外,那老人才慢慢悠悠的起身,背上自己的竹篓。石桌上那封银子也不见了。

  若儿带着几个心腹的家人,和那老人一起,往听风别业去“看望”胡媚娘了。

  “少奶奶,少奶奶,府里来人了……”丫头云儿远远的看见府里几个家丁走过来,兴奋的一边叫着一边往里面跑。

  “真的?”房间里的媚娘听见云儿的喊声,赶忙小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衫子,高兴的迎出来,“那咱们赶快到门口去迎吧。”便带着丫头兴冲冲的往外走。

  一看到人影,媚娘忍不住叫道:“夫君,夫……”话刚出口,媚娘突然收住了脚步,没说完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二姐,三姐,是你们……”看着来意不善的两人,胡媚娘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锦衣忍不住讥讽道:“你以为夫君会接你啊,告诉你,大姐被皇上封为三品诰命夫人,现在老爷和夫君正在为大姐庆祝呢。你以为你是谁,还想作大不成。听了这消息你八成恨死大姐了吧,搞不好,就使点儿妖术,像害死其他人那样害死大姐。你干脆把我们全都弄死,这样不刚好称了你的心,独占了夫君。” 锦衣一口气说道,心里着实畅快。

  “三姐为什么这么说,媚娘从来不敢这样想,媚娘只想和大家好好相处……“胡媚娘忍不住开口分辩。
 
  “够了!”若儿冷冷的开口,“我不想再和你这妖孽多费口舌。今儿个我就算豁出命来也要把你这妖孽除去,好让夫君回归正途。来人啊,把她给我捆起来!” 若儿冷冷的吩咐,随行的家丁畏惧胡媚娘是少爷最宠的人,又可能是得道的妖精,竟没人敢动手。

  若儿见状,大声说道:“你们怕什么!咱们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宏恩寺请来了得道高人,怕她做什么。等着妖孽显出了原形,咱们告诉少爷,少爷赏还来不及呢。你们只管动手,有什么事情我若儿一人担着。你们难道就不怕这妖孽有一天象吸干那几人的血一样,吸干你们的么?还不赶快动手!”
 
  听到若儿此言,再看看若儿身后胸有成竹的老人,又想起府上几人的惨死,家丁们一下子胆子大了起来,就连跟着若儿一起来听风别业的家丁也一起动了手。

  “住手!你们要对少奶奶做什么?敢对少奶奶无礼,小心少爷饶不了你们!”护主心切的丫头拼命的阻拦着强壮的家丁们。

  家丁们索性将两个丫头先分别捆起来,丢在一边。然后才上来牢牢的抓住胡媚娘,将她的双手扭在身后。

  “你们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胡媚娘叫着,不停的挣扎。

  “少奶奶,少奶奶!”丫头们不停的大叫着,挣扎着。   

  “安静一点!”锦衣走上前去,对着兀自挣扎不休的云儿就是狠狠的两个耳光,“你这贱丫头,对狐狸精那么忠心耿耿,八成也是小狐狸变的,这回让你们全部都显出原形!”

  胡媚娘看着得意洋洋的锦衣和面无表情得若儿,含泪问:“媚娘到底是那里惹恼了两位姐姐,竟要如此对我?”

  “你是妖孽,诱惑夫君,就凭这一点就天理不容;何况还对府里的家人和丫头痛下杀手,难道你还不值得收拾吗?”若儿冷笑道,“这次你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我不是!姐姐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是妖孽?咱们到夫君面前说个清楚!“胡媚娘挣扎着。

  “我才不会笨到放虎归山呢。少废话!先生,请您做法收妖吧。”若儿说完,退后一步看着那老人。

  “呃……好……好吧。”老人咳嗽一声,走上前来,对抓着媚娘的家丁说:“你们先用这缚妖绳把这孽障捆牢些。”说罢,从随身的背篓里拿出几条又黑又粗,象是牛筋扭成的绳子来。家丁接过绳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媚娘捆的结结实实,让她跪在地上。

  云儿被锦衣掌掴之后,脸颊红肿,嘴角淌出血来。她跪在地上,还倔强的叫着,“你们才是狐狸精!你们才是妖孽!你们敢背着少爷欺负我们,小心少爷来了你们个个都不得好死!”

  “放屁!”锦衣走过去,笑吟吟的看着云儿,“你以为少爷会来救你们么?别做梦了,”锦衣弯下腰,用白皙的小手扭起云儿的下巴道,“少爷现在正和大少奶奶一起过上元节,快活着呢,你以为他会把你们放在心里?他不过是看着这狐媚子长的不错,玩玩而已,你还真当真啊?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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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扑朔迷离


  还是一样的夜。人人自危的徐家仆人几天来不约而同的养成一个习惯:下人们一到晚上总是早早就寝;不管是独享单间的仆人还是两人一间房的仆人,都宁愿三四个人搬进一间房挤着;不管是起夜还是当值,每个人都会拉着另外的两三个一起去,处于同船共济的想法,每个仆人也都乐意陪着别人……整个徐府的仆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的情绪之中。

  不是没有人提出辞工不作,但是在管家的威吓利诱之下,只得打消年前就离开的念头,期待着这个年早早过去。

  就在锦衣和若儿各怀心事就寝之后,一个白影从黑暗中出现,在偌大的徐府中飘荡,或许,有两个……

  今儿晚上轮着琅儿值夜。她叫上玉儿和阿大,三人战战兢兢坐在仆人院里的门房处,守着暖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过没人敢提那些已经俨然成了禁忌的话题,也没人敢打瞌睡。大伙儿都生怕自己睡着了,被什么东西钻了空子。转眼间已过四更天,年纪最小的玉儿,终于开始犯迷糊,不过就是还强撑着睁大眼睛,看着琅儿和阿大说话。恍惚间,她似乎闻到了什么香气,很特别很甜美,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一样,她想开口问问别人,可已经无力说话了。再看两人,琅儿刚刚开口说:“咦,什么味道啊,好香……” 已经沉沉睡去。


  门,慢慢的开了……

  胡媚娘的院子。清早,媚娘的贴身丫头岚儿和云儿走出房门。

  “咦?这是什么啊?”岚儿无意间低头,看见走廊上奇怪的痕迹。

  “我看看。”云儿好奇的走过来,“这个……分明就是……脚印啊!”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模糊的,沾着有点儿发红的露水的两个娇小秀美的金莲印,从何而来。

  “老爷……”管家半机械的站在门口通报,他几乎要记不清这是年前的第几次了,真是……干脆辞工回家算了,自己也年纪一大把了,银子也攒下不少,何苦在这里等死……管家突然回神,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徐老爷的脸色,难看的甚过僵尸。这次更严重,居然一下子就没了三个人,虽然看上去像是给煤烟熏过去的,但是那确凿无误的两个小伤痕,却丝毫没有疑问的出现在每个人颈上,惨白的面孔,大睁的眼睛,僵硬的尸体……徐老爷心里一阵阵作呕。难道真的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徐老爷心下暗暗思忖着,不管如何,还是先想个法子安安夫人和下人的心吧。

  仆人们盛敛尸体的速度越来越熟练了,尽管有三个人,还是在一天之内作完了所有的事情。徐家告诉外人,那三个人是值夜的时候不当心,中了煤气而死的,但是家人们却心里有数——现在即使三个人也不安全了。管家承诺了每个下人过年之后有三倍的银子可拿;又扬言说敢于毁约离开的,必将送官府严办,即使这样,徐家的家人,还是在腊月二十九这天,悄悄少了几个。而红线房前的花儿,又开了三朵。

  除夕终于来到了,整个徐府从一大早就开始格外忙碌,似乎忙了这么多天几乎毫无进展一样。下人们忙着准备福礼,布置府里府外,打扫卫生……徐远昊在府里四处巡视着,做着最后的监督和准备。红线也忙着指挥下人们忙东忙西。而徐老爷却和徐夫人一起,到京城里最灵验的金光寺去祈福去了。

  金光寺里,一向不论神佛的徐老爷破天荒的和徐夫人一起下跪叩头,还添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之后,趁着徐夫人在斋房里小憩,徐老爷在知客僧带引下去见了金光寺的方丈大师。叙过大概之后,大师捻着雪白的髯须,掐指算去:“徐大人,这……恕小僧冒昧,府上最近可有不洁之人啊?”

  “不洁之人?”徐老爷听到大师如是说,心里突然一亮,“原来是她……”

  “看来徐大人已经找到了不吉之源,小僧就毋庸多言了。”大师缓缓道,“不过,倘若徐老爷有心,也可以请一尊罗汉回府,去去邪秽之气也好。”

  “多谢大师指引。来人,”徐老爷挥挥手,下人连忙把白晃晃的百两一封的银子,放了五封在方丈桌上,“那么,在下就冒昧请一尊降龙罗汉回去供奉了。”

  “阿弥陀佛……”方丈洪亮的佛号之下,满脸笑意。

  下午时分,徐老爷一行人,庄重的请回了一尊金光闪闪的降龙罗汉,供奉在徐家祠堂祭台正中间。看着宝相庄严的罗汉像,下人们悬着的一颗心,多少放下了些许。

  上房里,徐老爷又安稳的拿起镶玉的水烟袋,徐夫人连忙帮徐老爷准备妥当一切。

  当徐老爷的水烟袋呼噜呼噜响着的时候,管家匆匆忙忙跑进房来,恭敬的对徐老爷和夫人说:“老爷,夫人,那件事……全部准备妥当了。”

  徐老爷并不回答,任由烟袋在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于是管家就静静站在一边等候。

  许久,徐老爷方才不慌不忙的放下烟袋,慢慢对管家说:“好吧,把昊儿和媚娘唤来吧。”

  “是。”管家应声去了。

  徐远昊和胡媚娘必恭必敬的站在上房里的时候,徐老爷第二袋烟就快要抽完了,徐远昊轻轻握着媚娘的手站在徐老爷面前。徐老爷一边呼噜呼噜抽烟,一边从眼缝里瞟了一眼胡媚娘。胡媚娘今天仍然穿了一身素白,脂粉不施,只在鬓角巧妙的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色菊花。徐老爷脸上露出了少有的不耐和厌烦,随即又闭上眼,舒服的享受水烟。

  半晌,徐老爷把烟袋拿开,徐夫人连忙接过,交给身后的丫头收拾妥当。徐老爷眯着眼看看面前的胡媚娘和徐远昊,开口说道:“昊儿,老夫已经命人在城外我们家的别业收拾妥当了一处院子,全部东西都准备好了,今儿个,咱们就派人把媚娘送过去吧。还有,要过了上元节才准回来。”

  徐老爷简简单单一句话,好像在两人之间响了个晴天霹雳,胡媚娘轻呼一声,眼圈儿马上红了起来;徐远昊大声叫出来:“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媚娘?这么久,媚娘一个人在别业……”

  “放肆!”徐老爷张开眼,严厉的盯着胡媚娘,却不看徐远昊,“这是祖上的规矩!媚娘有孝在身,不能够过年节的,你难道连这点儿礼数都忘了么?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避讳?你想让咱们家来年诸事不顺也就罢了,难道你还想陷媚娘于不孝,让人家在背后指指戳戳么?真是不懂事!别业里老夫早就命管家亲自准备,一切用度全部和府里一样,丝毫也委屈不着她。你是徐家的长子,自己该作些什么,自己好好揣度一下!”

  胡媚娘吓得垂下眼帘,连泪都硬生生收了回去。

  徐远昊被徐老爷少有的呵斥吓到,不敢看徐老爷严厉古板的面孔,他无奈的对胡媚娘说:“媚儿,你就忍耐一下吧。我答应你,我每隔一天就过去陪你,好不好?等你今年孝服去除,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胡媚娘听见徐远昊如是说,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改变独处城郊的命运了,只得含泪缓缓点了点头。徐老爷看在眼里,一丝不悦掠过面上,只有徐夫人注意到了。

  “管家,命人准备车马,送四少奶奶去听风别业。”徐老爷吩咐。

  “是。”管家出去了。

  “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媚娘只需收拾一些随身的衣物便可以出发了。记住快点儿。昊儿,你不用去送了,马上就到吉时祭拜祖先了。”徐老爷生硬的说完,起身回书房去了。

  徐远昊无奈的看了一眼媚娘离去的身影,也赶忙起身回房收拾准备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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