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股民的意见可以考虑,
大课讲完了,我另开小灶,再就这些问题谈谈我的研判成果,如何?”

  “又要圈钱了,庄家在股市上圈钱不够,你们在这儿还要圈钱?你们是不是把我们中小散户当成唐僧肉了,谁都想吃上一口?”

  “五百元一张票,谁去听你的小课?如果大课只讲这些报纸广播中都可以了解的内容,我们强烈要求退票!”

  众股民齐声附和:“对对对,我们要求退票!”

  股市纵横的女主持人见会场有些失控,忙跑上台,揽过话筒说: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为了活跃我们报告会的气氛,加强我们股市纵横节目与广大股民之间的沟通,我们特地准备了一个抽奖节目。即请一位股民朋友上台,从这只纸箱里随意抽出一张票根,只要尾号和我们股民朋友手上的入场券尾数相合,这位股民朋友就可获得一只电饭煲……”

  会场上一阵骚动,有人喊:“我们要听课,没兴趣抽奖。”

  有人附和:“一个电饭煲百八十块钱,我们花二百块钱跑到这里来抽奖,脑袋里养鱼啦!”

  “下去,下去!”众人一片嘘声。

  主办方一个戴鸭舌帽的人沉不住气了,急步走到台上,拽过话筒说:

  “股民朋友们,股民朋友们,听我说两句,大家说我们圈钱,这实在冤枉我们了。不说别的,单是除了这场租费,严先生往返的机票、食宿和讲课费,我们还能剩下几个子儿?我们举办讲座,不就是想为股民朋友们服务,帮助大家在股市中取得一些收益吗?我们容易吗?不说别的,单就这场子,你们各位可以打听打听,一听是股评报告会,有几个单位愿意出租?租一个场子,我们得陪多少笑脸,说多少好话?不说别的,你们哪位下礼拜帮我们租一个场子,我先在这里给您作揖了。”

  “照你这说法,我们花了钱耽误了时间,什么也没听到,就得自认倒霉,提点意见就是无理取闹?”

  一个老年股民站起来,冲鸭舌帽大声发问。

  辛怡一看,是同在远方证券营业部炒股的股友老张。老张曾是一家工厂的车间主任,工厂不景气,被买断了工龄。下岗后,他把买断工龄的钱加上半生的积蓄一共四十多万全部投入了股市,炒了一年,赔了二十多万,从中户室被挤到了散户大厅。上次一汽轿车他听了辛怡的劝告,平推出局,也没挣到钱,辛怡总觉得对不起他。辛怡知道,老张是个情绪化的人,容易激动。其实也难怪老张激动,中国的股市太黑,黑庄、黑幕、黑箱,中国的股民太苦,有许多是下岗职工,有一时髦的顺口溜为证:工作没法找,只好把股炒,单位下了课,股市对付过。八千万股民,连个协会也没有,受了上市公司的欺诈,有时甚至就是明火执仗地抢劫,连说理的地方也找不到,像银广夏那样明目张胆的欺诈,股民集体诉讼,法院竟不受理。他们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委屈,太多的伤心,太多的愤怒,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许多人已经离开了座位纷纷涌上台去,把严伟成围了起来:

  “你讲的这是什么呀,纯属在骗钱!”

  “你们不容易,我们容易吗?”老张揪住鸭舌帽的领子,已是泪流满面:“我一辈子辛辛苦苦攒下几十万血汗钱,本想着放到股市能比银行的利息高些,没想到不到一年,剩了不到一半儿!你们说这是对我们股民进行风险教育,这他妈是进行风险教育吗?先公布预亏,把股票往下砸,等我们中小散户割肉跑了,庄家捡足了便宜筹码又说扭亏为盈了,返手又把股价往上拉,这他妈不是抢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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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辛怡应该长记性了,不再迷信所谓的专家,可是她总心存侥幸,这家机构说得不对那家机构会不会说对呢?这次没有说准下次会不会说准呢?

  所以有股评会辛怡照样参加。

  今天严伟成说话很谨慎,一点实质性问题都不谈,股民们听得如坠云里雾中:

  “现在的宏观经济形势还是看好的,不过中国的国民经济依然存在一些不确定的因素,可能会影响大盘走势,那么股市到底怎么走,要看多空双方最终博弈的结果……”

  有股民在下边喊:“严大师,别净来虚的了,我们花二百块钱可不是来听你卖狗皮膏药的!”

  严伟成不愧见过大阵势,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双手平摊在讲台上,用目光扫视着会场,不再说话,待噪声渐渐被他威严的目光平息,人们屏住气等待他的下文时,才不慌不忙地说:

  “你们不要心情浮躁,炒股炒的就是心态嘛!如果你们以这样一种心态进入股市怎么能不赔钱呢?我当然可以给你们推荐一些股票,讲一讲具体的操作技巧,但是,给你们食物不如给你们猎枪,如果你们能树立一种正确的投资理念,那么就不会为股市的风云变幻所迷惑。就可以正确把握总体趋势,就可以获得很高的投资回报,大家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辛怡觉得严伟成的话确实无懈可击,可是又实在让人不得要领。如果听了一堂课就能对波谲云诡的股市洞若观火,那还会有输家吗?屡买屡套,神仙也不会保持良好的心态,何况吃五谷杂粮的普通股民?与其在这里讲大道理,不如讲点具体的实战技巧。

  看来,听众的心态大都和辛怡一样,又有人喊了:

  “我们要听技术,要听具体的股票分析,没时间听你做国际国内经济形势的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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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辛怡就像很多中小散户一样,越是无所适从,越不敢相信自己,越不相信自己,就越把希望寄托在所谓专家身上,结果越是赔钱。最终陷入了一个难以自拔的怪圈……

  每天从晚上六点开始,辛怡几乎所有的股评节目挨着个地看。一个月前,她在上海卫视的财经频道看到了一个姓唐的股评师说得头头是道,并声称自己在股市下跌的市道中对大势的研判如何如何准确,自己的会员获利了多少多少,便打了屏幕上公布的咨询电话。这家广电财经信息技术咨询公司本来在电视上承诺,可以免费咨询股票,但电话打过去了,却说只有交了咨询费成为会员,他们才可具体指导。眼瞅着自己的股票天天下跌,辛怡无奈之下按对方要求寄上了六千元咨询费。收到钱后对方倒是颇为主动,一天六个电话让辛怡全仓割肉出局。辛怡手上的股票已经跌了百分之四十,卖了实在心痛,对方说你不卖,还有百分之二十的下跌空间!辛怡害怕了,一咬牙斩了仓。没想到,股票卖出去不到一天大盘就反手拉起来了。辛怡后悔不迭,打过电话质问,对方竟没有一丝歉意,反而理直气壮地说,我们让你卖票是没错的,因为我们确实看到还有下跌空间,至于说现在股市涨起来了,我们也不是神仙,怎么能判断那么准!

  辛怡只好忍气吞声,说那我现在空仓了,你们看应该买哪只股票?对方说你买珠江实业吧,全仓跟进!辛怡想,他们一把让自己损失了二十几万,这次说话总会有点谱吧,就照办了。不想大盘在金融、石化、汽车股的引领下天天上涨,珠江实业却在七元附近横盘不动。辛怡实在忍不住了,听了股友老张的话,卖了珠江实业买了一汽轿车,尔后打电话询问这家公司,一汽轿车后期走势如何?这家公司倒也回答得干脆,正在作中期头部,赶快出局!言之凿凿不由得辛怡不信,可是当辛怡抛出一汽轿车后,这张股票却从七元钱一路上攻到十二元。再打电话找那家公司,已人去楼空,留的电话全成了空号。

  辛怡心有不甘,电话打到上海电视台反映情况,电视台回答,这家公司是不是骗子公司我们不知道,但请来做嘉宾的唐先生确有证监部门颁发的分析师资格证书,所以你应该打电话去问证监办。电话打到上海证监办,证监办的工作人员回答,该公司没有在我们这里登记,至于它是否有合法的经营资格你应该去问工商局。工商局又把皮球踢了回来,说这事不归我们管归证监办管。电话打了一圈儿,长途电话费花了上百元,连告状的庙门也没找到,辛怡没办法,只好自认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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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六神无主的午后

辛怡由北向南横穿马路时,因为着急,差点撞上一辆疾驰而过的宝马。

  电视台预告今天下午三点休市后,
证券纵横节目在海蓝云天证券营业部要举办一次小型的股评报告会,由金日升投资咨询公司的首席分析师严伟成分析大盘的走势和有望形成的热点板块,票价二百元一张,据说还限制股民人数。辛怡一直是严伟成的“追星族”,以前只是在电视的股评节目中见过,从未一睹真容,听说他作报告,就借口到银行查看汇票,向公司老总石羽打了个招呼跑出来了。一看表,离三点还有半小时,怕买不上票,一着急,险些酿成车祸。

  宝马吱一声刹住车。车门推开,金戈从车上走下来,冲着惊魂未定的辛怡说:

  “有事吗?要不要送您到医院去看看?”

  本是自己的责任,人家却这么彬彬有礼,辛怡有些歉疚,她擦去头上冒出的冷汗,摆摆手说:

  “没碰着,让您受惊了,对不起啊!”

  旁边一位目睹了全过程的老者颇为感慨,说你看人家这两位,都这么通情达理。要是咱北京的每个市民都能这样,那2008年在北京举办奥运会,还有话说么?

  宝马开走了,辛怡也上了对面的公共汽车。

  急匆匆赶到海蓝云天证券公司,辛怡才知道所谓限额纯属一种商业操作。证券营业部租了旁边的一家机关礼堂,可容纳上千人,闻风而去的股民不过二百人,主办方来者不拒,股民也只坐了礼堂的前几排。

  这样的股评报告会,辛怡几乎是每场必到。只不过,越听越无所适从,越听心态越是紊乱。因为从对大势的评判到个股的推荐,股评家之间的观点常常大相径庭,从宏观经济到公司基本面,从技术走势到个股分析,说得似乎都极有道理,你听了张三的,也许真理恰恰在李四一方,你听了李四的,对的往往又是张三。好像结果老和中小散户作对。这还不算可怕,最可怕的是股评家的腔调趋于一致。比如股评家都在主张价值投资理念时,业绩优良的大盘蓝筹股的股价已悄悄攀升了百分之五十甚至一倍到几倍。这些股票曾被股评家一致不看好,现在人家看好它了,你不敢买,它就一直涨!等你下决心跟进,从曾被市场人士一致看好而又不断下跌的小盘股科技股中割肉出局,返身杀入蓝筹大盘股时,盘踞在大盘股中的庄家和机构又借机高位出货,把资金重新注入了中小散户割肉出局的股票。这样左挨一个嘴巴,右挨一个嘴巴,中小散户一个个都找不着北了。股市成了先知先觉的庄家和机构的提款机,你把钱放进去,人家无须验明正身就能提走,且不打收条。心酸的股民便用谷建芬《鲜花与微笑》的原曲,填了一首新歌:

  请把我的股票带回你的家,

  请把你的钞票留下。

  明天明天这股市,

  我们纵横天涯,

  中小散户直叫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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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正的茶人眼里,茶以名山秀水为宅,与清风白云相伴,是集山川之灵禀,得天地之和气的圣洁之物。喝茶讲究三看:一看干茶的外观,二看茶汤的色泽,三看冲泡后充分展开的叶片或叶芽是否细嫩、均匀、完整,有无焦斑、红梗等。还有三闻:干闻是闻干茶的香型,有无异味;热闻是指泡开后趁热闻茶的香味,茶香有甜香、火香、清香、花香、栗香、果香等不同的香型;冷闻是指温度降低后闻茶盖或杯底的留香,可闻到茶叶在高温时芳香物大量挥发而掩盖了的其他味道。还要三品:头一品是品火功,即看茶加工时用的是老火还是足火;二品滋味,即品茶味是浓烈、鲜爽、醇厚还是苦涩、淡薄或生涩;三品是品茶的韵味,清代才子袁枚说,品茶“应含英咀华,并徐徐体贴之”,意思是将茶汤含在口中,像含着一朵鲜花一样慢慢咀嚼,细细品味,喝下去时还要注意茶汤过喉时是否爽滑。

  金戈向中年女人颇有兴味地介绍着茶艺,中年妇人忍不住摆摆手,说今天实在没有如此雅兴,随便喝点什么,还是抓紧时间谈事吧!于是金戈说:“那就沏壶乌龙吧,清热解火,益气安神。”说着叫进服务员吩咐:“茶道表演就免了,沏一壶乌龙,一定要今年的新茶。”

  服务员应声而退,一会送上了一壶乌龙。

  “唉———”中年妇女掀开青花白磁的碗盖抿了一口茶汤,长叹一声,未及开口眼圈先红了:“金律师,你瞧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哟!”

  这中年妇女是某商业银行支行的一位行长。儿子从小娇生惯养,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在家闲逛了两年。正在她为儿子办理到加拿大留学的手续时,儿子因诱奸少女被公安局拘留了。经过是这样的:一个月前他和几个同学到滚石去蹦迪,看上了一个推销啤酒的女孩儿。散场后他说送女孩儿回家,把女孩儿骗到了自己单独居住的单元房里,在饮料里下了安眠药,趁女孩儿神志不清时奸污了她。女孩儿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床上,不干了,摆脱了男孩儿的纠缠后到派出所报了案。

  “金律师啊,这孩子要是被判了刑,一辈子不就毁了吗?你在司法界关系多,一定要帮帮我呀!”说着打开随身的提包,拉开拉链,露出整整齐齐的几捆百元大钞:“这是一点小意思,不多,五万元,你留下喝点茶吧!”

  金戈忙一摆手:“不必,您这不就见外了吗?”

  “那疏通关系您总需要打点,我的事怎么好让你既搭精力还破费呢!”

  金戈点点头:“疏通关系总是要花点钱的,不过这点钱我还出得起,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权当我给您帮忙了。”

  “这怎么好意思?”张行长又把提包推过去,“你能答应帮忙我就感激不尽了,谁不知道您是天平律师事务所的头牌大律师,这种小案子原本是不接的,我怎么好意思让您白做还要倒贴呢?”

  金戈装做起身要走:“您再这么说,这件事我就不接手了,您另找高人相助吧。”

  张行长见金戈执意不收,就不再勉强,她拉上提包的拉链,望着金戈说:“那我就不再客气了。日后金律师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说话,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

  金戈说:“这就对了嘛!张阿姨,您还是抓紧时间向我介绍一下情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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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
他回了一趟家乡。他早就想像着这一天,早就企盼着这一天,可是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他却有些失落,有些遗憾。因为那个副乡长已经病死了,他在梦中预演了无数次的场面无法实现了:他把一捆捆百元大钞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让他跪在自己的脚下为当年的做法忏悔。贫困了一生的爷爷奶奶也先后作古了,听父亲说,两位老人临死之前的最大愿望竟是能就着咸鸭蛋吃上一碗白米饭!当他把十捆百元大钞码在家里那张已经吱吱作响的桌子上,当他把一篮咸鸭蛋祭奠在爷爷奶奶的坟前时,已满头白发、瘦弱不堪的父亲突然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娃他爷,娃他奶,娃他妈!咱娃回来了!你们睁开眼看娃一眼吧!苍天有眼,咱娃让咱金家转运啦!”

  一时风声大作,山谷回音。那撕心裂肺的喊声在山谷中回荡,竟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悠长: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跪在亲人的坟前,金有财决定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金戈,他要像金戈一样在人生的沙场上横扫千军,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挣更多的钱!让已升入天堂的亲人安息,让尚活在世间的亲人不再为贫穷害怕!

  商场拼杀,人情冷漠,金戈常常觉得内心疲惫。每当这时,他就愿意到温馨庭院来坐一坐。一杯清茶,几缕幽香,常常把他带回儿时的岁月,使他不敢有半点松懈。他也愿意把生意上的事安排在这里谈,在这一特定的场所,他就能让自己的心肠该冷的时候冷若冰霜,该硬的时候硬似磐石。

  金戈走进雅间时,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正在欣赏墙上的一幅水墨丹青:江南小镇、小桥流水、夕阳晚照。临河水榭处,湾泊三两画舫。画舫中有茶客品茗、村女抚琴……

  见金戈进来,中年妇女急忙移步上前,热情地伸出双手,绽开一脸谦恭的笑容:

  “金律师,百忙之中打搅您,真是不好意思。”

  “不客气,张阿姨。”金戈用手示意了一下,“你请坐,想喝点什么茶?”

  金戈生在茶乡,有钱后又乐于茶道,对品茶很有些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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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千年古都,本应海纳百川,宽厚而包容。遗憾的是,它并没有以应有的王者之气接纳这样一个穿着一双破解放鞋来寻梦的山里娃。那时还没有启动贫困大学生救助工程,有财因交不起学费而被拒绝注册。他每月花五十元租了郊区一间两米半的自搭房,为了听课像做贼一样,被任课老师一旦发现就会被驱赶出教室。门卫也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一见他就撵。萍浮梗泛、羁身京城,有财心中的惆怅与无奈可想而知。正所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为了上学,有财什么屈辱都可以忍受。他知道,只有读书,只有知识才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或许是他的执著,或许是也疲沓了,人们开始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学计算机起码要有一台电脑,他买不起,功课落下很多。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改为去旁听法律系的课,法律系只要一支笔、几本书,并不需要更多的支出,可是基本的生活费用要靠他自己去挣。父亲已无力再挤出一分钱给有财,有财就在校园里捡别人扔了的易拉罐和饮料瓶去卖,一个一毛,每月换回百八十元的收入以维持自己最低的生活需求。

  有一天,有财等在食堂的门口,看几个有钱人家的学生吃饱喝足了,想去捡他们喝空的饮料瓶和易拉罐,没想到其中一个学生就在他伸出手的一瞬间,抬脚把几只空瓶子踩了又踩,还嘲弄地对有财说,都想跳龙门,都想人五人六地活出个样儿来,也不看看你们家的坟头上长没长那根蒿子!还一抬手,把被踩瘪了的空瓶子全从敞开的窗户扔了出去!在一片哄笑声中,有财几乎将牙齿咬碎,他发誓要做一个有钱人,他的屈辱,全是由于贫穷造成的,只有钱能使他扬眉吐气,一雪心头之耻!

  靠自学,有财通过了大学法律系的全部课程,又以优异成绩考上了研究生并取得了奖学金。一直阴霾密布的生活终于向他展露了笑脸,父亲当年的一句企盼,真的成了转变他命运的谶语。研究生毕业后,他与人合伙开办了律师事务所,对贫穷的怜悯,成为有财冷峻尖硬的内心中依然温柔脆弱的部分。他帮助被强行拆迁的居民打过向政府索赔的官司,也挺身而出为民工向包工头讨要回了拖欠已久的工资……因为打赢这几起官司难度很大,又是义务代理,通过媒体报道,有财在司法界名声鹊起。有了名气的有财像一只巨大的蜘蛛,编织了自己的社会关系网,并时时窥测着机会,终于成功地代理了几宗标的很高的大官司,有了大把大把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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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金戈来到了一家名叫“温馨庭院”的茶艺馆。

  一进门,有一架随着音乐播放转动的水车,水车旁有两张被花草缠绕的吊椅,四周墙壁上挂着蜡染的挂幅,挂幅上有采茶、炒茶等劳动的图案。喝茶的桌椅只刷了一层清漆,木纹尽显,树香幽幽,流动着一股浓郁的田园气息,整体的布置典雅而古朴。

  金戈来自安徽茶乡,他很喜欢这里的氛围,置身其间,常常有一种回归童年的感觉。只不过,除了幽幽的茶香外,他童年的生活远没有这里所营造的浪漫与温馨。

  父亲靠两亩茶园养活一家七口。

  两亩茶园分成了七八块,零星散落在离家十多公里的山上。从家里的两间草屋起程,一路都是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每天天不亮,父亲就要起来做好加了稻糠的糍粑,然后背上装了凉开水的竹筒、锄草用的小铁铲和防蛇的砍刀,顶着满天的星斗上路。母亲因产后风病重在床,爷爷奶奶年岁大了,两个妹妹还小,那时,金戈还叫金有财,小学一毕业他就辍学了,每天随父亲上山,夏天给茶树锄草,秋天为茶树剪枝,春天上山采摘新茶。有一天他起晚了,没来得及扎绑腿,半路上一条蛇钻进了裤腿,在他的膝盖上狠狠咬了一口。父亲走了很远不见有财跟上,回转身找来,见独生子躺在路旁已口吐白沫面色青紫。他连忙用绳子扎紧儿子膝盖的两头,俯下身用嘴吸出毒液,又敷上随身带的蛇药才保住了命。事后父亲后怕地说,自己再多走出半里地,儿子的命就完了。他拍着儿子的头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娃啊,日后咱金家要靠你转运哩!”

  一到采茶时节就更忙。每天露水干时才能采摘,摘到日落回家。当天采的新茶必须要杀青,就是要炒干,不然茶叶一捂黄连稻草的价格也卖不出。于是父子俩支起一口大铁锅,用木炭烧热,一手抓一把新茶,在烧热的锅里用手来回翻动,快干时放到一个直径两尺的筛子上,下面用快燃尽的木炭慢慢烘烤,直到彻底烘干为止。有财和父亲常常一干就是一个通宵,天快亮时打个盹,又要赶到山上去采茶,常常采着采着有财就靠在茶树上睡着了,直到父亲啪一巴掌将他打醒。这样干下来,一年的收入不过二三千元,还要交上二三百元的农业特产税。

  有财永远也忘不了他十三岁那一年,因给母亲治病,家里实在交不起茶叶税了,乡上一个副乡长带着人砸了他家锅的情景。那副乡长瞪着牛一样凸出的眼睛,凶神恶煞般地吼道,你敢抗税,你这刁民!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也不知道什么叫王法!母亲受不了这惊吓,从土炕上滚下来当场毙命,软弱无助的父亲只是抱着头躲在屋角痛哭。从那一刻起,有财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将来挣大钱,当大官,像父亲说的那样,让全家就此转运。凭着这样一种信念,有财在茶园的夕阳里,在烤茶的月色中,见缝插针凭自学完成了初中和高中的学业,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当乡邮员把一纸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他家的茅草房里时,父亲哭了,泪雨滂沱,哭得惊心动魄。末了,他拍着有财的肩膀说:“娃啊!天不长眼,叫你生在这茅草屋里!你放心去念书吧!爹就是苦死累死,也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

  有财揣着当年卖了新茶换回的一千多元钱来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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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温馨的寒流

九月的北京。

  盛夏像一个懒散的汉子,
吃饱喝足了却不愿离去,依然赖在华北平原上挥发着燥热,仿佛煤火将熄的火炉。天已显得辽阔,高远并湛蓝,只是蓝得有些冷漠,间或有几抹耀眼的橙黄,就像被炉火烤红的金属。

  正是晌午时分,道路两边的稻谷地里已收割完毕,只有几个拾稻穗的小孩儿在追逐嬉戏;玉米还未收割,在太阳的照射下,随风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像是大地发出的沉重叹息。不时有成群的麻雀从稻谷地里腾空飞起,又像是下冰雹一样纷纷散落在稻谷地里和扬着尘土的柏油公路上。

  一辆乳白色的宝马轿车由东向西疾驰而来,在与一辆停在路边的美国吉普交会时,“嘎”一声停住,惊飞了一地麻雀;一条正打算横穿公路的大豺狗也被吓了一跳,它惊恐地盯着宝马,弓起前腿,做出随时逃跑状,见车上没有人下来,便摇摇尾巴,一颠一颠地跑了,不时回头张望,惟恐这个大家伙会突然猛扑过来。

  美国吉普上下来了一个穿花格衬衣大裤衩的人,他辨认了一下宝马的车号,快步走过去一拉车门上了车。

  驾驶座上坐着身着一身意大利名牌西服的天平律师事务所头牌律师金戈,他连头也没回,只是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上车的花衬衣,然后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花衬衣忙俯身上前,双手捧着打火机“啪”一声点燃递过来,金戈一侧头点着烟,深吸一口,将头仰靠在椅背上,徐徐将烟雾吐出,然后眯起眼睛看着烟雾在空中变幻出各种形状,仍然没有说话。

  花衬衣沉不住气了,问:

  “金爷,您找兄弟有什么吩咐?”

  金戈也不说话,从副驾驶的位子上拿过密码箱,“啪”一声打开,抽出一捆百元大钞向后一扔,花衬衣敏捷地伸手接住。

  “熊三啊,先把钱收起来,过两天你去帮我教训一个人,具体情况我会再通知你。”

  熊三拍拍胸脯:“这容易呀!您是要让他立着,还是放平?那还不是分分钟钟的事儿。”

  金戈一摆手:“此人虽然可恶,但还罪不至死。你给他放点血,让他清醒清醒,再在他的脸上留下个记号,让他长点记性就行了。注意,干得利索点,别拖泥带水的叫我事后为你擦屁股。”

  “贝青好吧您!金爷您交待的哪件事我给您办砸过?”熊三满口应允着,把那一捆百元大钞塞进了大裤衩的后兜里,“我等您的信儿,不出十天,我带他的一只耳朵再来向您讨赏!得,如果您没别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熊三下车后,宝马重新启动。那条大豺狗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站在马路边,昂着头,冲着远去的宝马汪汪地叫着,似乎是在对它刚才的做法发泄着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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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已经穿好了衣服,她从屏风后走出来,拿起写字台上的一瓶矿泉水,扬起头喝了几口,一抹嘴要走。许非同忽然想起了什么,拦住小雨,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一只金边缎面的小盒儿,说,你生日的时候,我答应要送你一件礼物。小雨眨眨眼,有些奇怪地望望许非同,指着画板上如出水芙蓉一样的画像,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的这幅作品就是送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许非同双手摁住小雨的肩头,眸子里荡出一缕动情的光:“小雨,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送给你。”见小雨张口欲言,他伸出右手的食指顶住左手掌心,做了一个篮球比赛中暂停的动作,然后打开缎面小盒,拿出一串项链。那项链是用红小豆一样的宝石串联而成,宝石没有经过打磨,只是在上面钻了孔,用链子穿了起来,古朴又不失华贵。

  “啊,好美的项链!”小雨发出一声惊叹。

  许非同接着说:“这项链是用石榴石穿成的,我托朋友从它的产地南非带来的。你知道吗,小雨,很久以来,人类就有将饰物挂在身上作为护身符的习俗。人们将不同的宝石配上十二个月份,当做个人出生的诞生石,相信它们会将宝石所蕴涵的寓意赋予那些在当月诞生的人。你的生日在一月,一月的诞生石是石榴石。在早期的欧洲文化中,石榴石被视为魔石,持有者可以拥有人生的幸福与永恒的爱情。它还可以确保平安,传说中的诺亚方舟就是用石榴石照明的。今天,我把它送给你。”

  小雨没有再说话,只是顺从地低下头,让许非同把石榴石项链戴在了她光洁润泽的颈上,然后抱住许非同,在他的额头印下了深深的一吻,推开房门时回头说了一句:

  “非同,等我搞定吧!”

  下楼后小雨一招手,拦了一辆亮着顶灯的夏利。她没有注意到,出租车重新启动后,一辆一直停在楼下的切诺基悄悄跟在了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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