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袖添香之梨花难 作者:流苏 (完整)

第一章 盈盈舞袖拂梨花



  我叫梨花,是软香阁的一名舞娘。

  软香阁的舞班子,列了十二名花旦,分别为芙蓉、蔷薇、凤仙、梨花、李花、木香、蓝菊、栀子、绣球、罂粟、秋海棠、夜来香,其中以芙蓉和蔷薇姿容最佳,她们两个真的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绝代佳人。

  然而我自有我的好处。

  我的舞是天下无双的。

  “梨花的舞只能跳给我一个人看。”遥远的,仿佛是在前世,有个人这样说过。而如今,在这声色之地,我的舞,却是给所有人看的。

  敲檀板,按银筝,纤手轻划,素腰款摆,眼儿媚,袂影翻云,舞袖间流风回雪。

  梨花姐姐,新来的小丫头们总是恭恭敬敬地这样喊我,希望我能够挑中她们做徒弟,好学会这颠倒众生的本领,然而我总是淡淡的,不置可否。我不愿和任何人扯上关系,因为有一天,他会来找我,带我离开这儿。在这儿,我不过是一个过客。

  “我会来找你的,无论你在哪里!”他应承过的,我日复一日在这十丈软红中旋转,等的不过是他来的那一天。

  到那一天,他会含着笑施施然走上台来,羽扇纶巾,白衣胜雪,象他以前千百次做过的那样,挑开我遮面的水袖,揽住我的腰,霸道地对我说,“梨花的舞只能跳给我一个人看!”

  然而寂寞呵,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象阴暗处藤蔓一般疯长,纠缠在我的眉眼之间。

  他始终不来,来的始终不是他。

  来,掷千金,博一笑!

  走,遇知己,醉一场!

  香云绮罗中,众人皆醉,唯有我在高处醒着,寂寂地舞动着生命的一簇火焰。

  那一天,我记得的,跳的是《踏红莲》。火红色层层叠叠的舞衣,鬓角一支红色羽毛颤颤微微,眉间贴着红色花钿,我妖艳得象一朵成了精的红莲,就是那一天,我看到了翼。

  那是舞毕下场的时候,在阴暗的走道里,我用丝巾轻轻按着额间的细汗,小心地不想弄污了妆容,彩娘领着新来的小童与我擦身而过。

  这一擦身,如果不是那阵风,便什么都不会发生,象许多个擦身一样,永远也不会留在我的记忆中。而翼,如果注定要和我相会的话,又该过多久,以什么别的方式跟我见面呢?

  一阵清风穿过,我的裙摆如莲花绽放,这时嗤一声,似乎是勾到了什么。

  咦,我惊呼着转过身,心里颇为可惜这上好的丝绸舞衣。

  “该死的,看你勾坏了梨花姐姐的裙子!”彩娘弯身去解,原来罪魁祸首是那小童挽发的竹簪。

  彩娘是舞班的班主,当年也是众香国领袖,而今风韵犹存,仰赖我的技艺,总给三分面子,此刻一叠声地替他赔罪。

  “没事的!”我淡淡地说,不经意间,接触到一对灼灼眼眸,仿佛天上寒星落入眼底。

  那眼眸的主人此刻正拽着彩娘的衣襟,呵,这么小的孩子,却有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我不由自主蹲下来看他。

  “哪里来的?模样挺好!”

  “捡来的。”

  也许是捡来的,也许是买来的,到了软香阁,以前种种皆无关了,自此他就是无根的萍,无属的絮。

  他脸上还有些污秽,却遮挡不住俊秀的轮廓,尤其是一双眼睛,晶亮得象面镜子,映出我妖媚的身影。我冲着他眼中的自己微微笑,岂料那两抹影子竟突然变成两个梳双鬟的女孩子,白色绢衣,楚楚可怜。我一惊,定睛再看,哪有什么白衣女孩,他眼里只有个狐疑的红衣女子。

  我惊疑不定,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眼花。

  他,究竟是什么?

  彩娘却没有留意到我的异样,顾自说:“我去问问哪个师傅肯带他,学一门手艺总比什么都不会好。”

  “我带他!”我静静地说,不去管彩娘吃惊的眼神,牵过这小孩的手,“你跟我吧,跟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叫翼好不好?你要听话哦,不然的话,我可不要你。”

  从此我就多了一个叫翼的徒弟。

  他很乖,乖巧得不象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子。闲暇的时候,我总喜欢盯着他那双眼睛看,希望能够看到一些异象,可是没有,那一天的诡异魅影只是昙花一现。

  我没有用心地教他,待他也并不是很好,但他还是一天天长大,渐渐长成俊秀的少年,那个人也一直没有来。

  又过一年,他的生命才刚刚开始,而我,仿佛已经过完一生那么长久。

  阳春三月,正是梨花开时,软香阁内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我独个儿傲立在舞台上,素衣缟袂,水晶抹额,雪绒缀鬓,口噙一枝梨花,演绎成名的《风动梨花》。弓鞋沾细雪,舞袖拂梨花,我身随曲转,眼神却已迷离。

  “梨花,梨花!”那个人轻唤着我的名,和我并肩风中看梨花,“看,多象你,如此这般婉转轻灵!”

  风四起,梨花点点,点点离人泪,我自觉象开到极盛极艳时候的梨花,顺着温暖的南风,滑下枝头,飘飘荡荡,零零落落。

  “好!”台下突然有人击节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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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蓑春雨梨花甜



  “你的舞今后只能跳给我一个人看!”

  “眼不够大,嘴不够小。”

  “你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要走的话,走得越远越好,而且以后都不要回来。”

  刹那间,他的声音又在我耳旁响起,如斯嚣张,如斯轻狂的人啊!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安静?

  云萝呆呆地坐在他身旁,抚摸他失了血色的双唇。“无极,手破了!”她皱着眉,有些委屈地说,可是那个人,寂然地躺在地上,再也无法嘘寒问暖,再也不能护她周全,那闭着的眼,也再不会为任何人张开了……

  “有一天她会明白,你是她最重要的人。”

  “希望不要太迟!”

  你明白了吗?云萝,我闭了闭有些刺痛的眼睛,谁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什么是你最想要的,爱还是恨?幸福,还是报复?

  “师傅!我们走吧!”翼的手臂有力地护卫着我。

  不要,我摇着头,不要走,即使只能在一旁看着,看着这一座梨花院里发生的故事,男人和女人,爱情和死亡……离开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一切,有关我的情节,就会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忘记吧,师傅!忘记这些人,忘记所有的事!”

  不,他在那里,而她在他身旁,我不要只做个观众!我头一次顺从自己的心,挣扎着扑向那个凄美的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画面。可是翼紧紧地抱着我,将我一步一步地拖开。

  眼前的一切变得如此迷幻,云萝面容平静,再无一丝恨意和疯狂的痕迹,他们两个,好像真正得到幸福的样子。慢慢地,她站起来了,她拿起桌上的油灯,她微笑了,她起舞了,她点燃了所有可以点燃的东西,她的样子,好美……

  “天哪!”翼惊叫起来,“快来人哪!快来人哪!”

  好多人冲进来,好多人喧嚷着,我皱了一下眉,“好吵!”

  不要吵,不要打搅他们的幸福,这一切不是很美吗?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在最鲜艳的背景中翩然起舞,火焰撩动她乌黑的长发,腾起她的袍袖,有朵朵红莲在她身上开放,“最后,他还是跟我在一起了!”她幸福地笑着,俯向她的爱人,真的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了……

  …………

  “翼哥哥,你就这样走了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将我从混沌状态唤醒,一时间,周围的人进入我的视线,所有的记忆也接踵而来,那个复杂的包含千言万语的眼神,那个救命也致命的一推,那个睡着的人,那个火中起舞的精灵。

  眼前是烧成废墟的梨花院,那两个人永远地消失了吧,或者是永远地生活在了一起,在那座终年花开的梨花院落里,翼然,云萝和无极,白衣飘飘,幸福地并肩笑着。

  只是丢下了一个我,我心酸不禁,几乎又落下泪来。

  这时环在肩上的手紧了些,抬头,是翼,呵,永远不会离开的翼,正温柔地看着我,“师傅,我们走吧!”他加重了我们两个字,仿佛在告诉我,无论到哪里,他都在我的身边。

  我累了,我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从今往后,我继续做那个平凡得不起眼的梨花,不会再因为谁的爱和谁的恨而变得不平凡。暴烈风雨过后,幸好还有一个肩膀可以倚靠。

  但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翼的脚步。

  “翼哥哥!”

  是红羞,明澈的眼睛里含着泪,小手不舍地拉住翼的衣袖。

  即使是翼,也不禁犹豫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比翼哥哥更好看的男孩子。”

  “对翼来说,姐姐就象母亲一样吧?”

  这一个犹豫的瞬间,我明白了,所有的人最后都会离开,而我,注定是孤独和被遗弃的。

  翼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扶着我前行,沉默着离开了云家庄园。

  是夜,客栈中,我看着他亮着的窗,毅然背转身离开,心里默默地说,再见,翼!

  从此,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很多年的漂泊之后,某一日我遇到一个老婆婆,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故事讲完之后,她说,那个痴情的鬼魂,在转世的时候没有喝孟婆汤,为了能在下一世,用它全部的爱去补偿它的爱人。于是我终于明白这一生的劫难,这一生的爱恨纠缠到底因何而来。

  但是故事中,到底谁负了谁,谁欠了谁,谁来还谁的情爱,谁来讨谁的宿债,我是怎么也分不清!

  我只知道,在我路过鬼门关的时候,是一定不会忘记喝上一碗孟婆汤的!

  今生情怨今生了,下一世,还是各走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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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舞入梨花何处寻



  我呆呆地看着云无极,后者的黑眼睛亮亮的,也望着我,是我的错觉吗?他的眼中,可有一丝一毫的柔情?

  “唯一可惜的是,”云萝得意之余,又遗憾地看着我的腿,“那两个傻瓜,我本来是要他们挑断你的脚筋,他们别的做了一大堆,可就是没来得及做这些。青袅带着翼找到你的时候,时间的配合上出了一点点差错,否则的话,你就一辈子都无法跳舞,无法诱惑别的男人,一辈子也都逃不走了,哈哈……”

  在她的狂笑声中,翼再也忍不住怒火,霍然冲上前一掌掴去,他去势极快,云萝眼睁睁地看着他过来,硬是无法躲闪,而我更是连一声“翼”都没来得及出口。

  然而他这一掌却没能落得下去,原本默默立在云萝身后的云无极,飘身而出,强有力的手臂挡住了对云萝的袭击。

  这两个人,一个俊美少年,一个英伟男子,他们的手僵持在空中,眼中的炽烈光芒相接。

  “放肆!”云无极冷哼道。

  “她这么害师傅,我就打不得吗?”

  “你有何证据?”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还是能一味地袒护她啊。是的,一切的一切,全无证据,即使她亲口承认,只要云无极不肯,谁又能拿她怎样?

  “不需要证据!”纪云萝退开几步站定了,眼波横向她的夫君,“是我做的又如何?无极,你会怎么对付我?”

  “你会怎么对付我?”

  我心头剧震,十年前,翼然带着那样无奈的笑容问我,“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对付我!”今时今日,我才明白这句话包含了多少赌气,多少希冀!

  “不管你做过什么,我都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可是我杀了人,无极,我的手上沾了血。”

  “那又怎样?”

  纪云萝淡淡地笑了,有一种幸福在她的脸上闪闪发光。

  “你不爱她吗?”她紧紧地盯着云无极,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你真的一点点都不喜欢她吗?”

  云无极看了我一眼,好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淡淡地说,“她是谁?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瞧,梨花,竟然也有男人不喜欢你!”云萝回转身来愉快地走到我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含着笑意看着我。

  这个时候,翼已经有所警惕,身形一动,想向我这边靠过来,但是云萝的动作更快,我只看到她眼中寒光一盛,一把冰凉的短剑就抵在了我的颈间,她宽大的袍袖里原来一直暗藏杀机,只是在场的人谁都没有看出来。

  “我已经玩够了,我们杀了她好不好?”她冷冷地说道,好像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师傅!”

  “云儿!”

  两个男人同时大惊失色,呼喊出声。

  “你紧张什么?你不是不爱她吗?”云萝握着短剑的手平静坚定,但是她的眼睛里却神色变幻,时而冰寒时而炽热。

  “你怎么能爱她?你不是一心一意只爱我一个人吗?你怎么可以喜欢她?你怎么可以对她那么好?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看我一眼?父亲!”

  她终于不再直呼翼然的名字,但是却在这种情形下,我看着眼前的她,一副幽怨嗔怪的表情,似已神智不清,陷入了自己编织的迷障。分明是对着云无极讲话,但谁都看得出来,她已分不清楚在她身边的到底是云无极,还是纪翼然。

  大概她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这个场景吧,在翼然的面前,将我杀死,那么再不会有背人哭泣流泪的纪云萝,再不会有她人生中的失落和不如意。

  “放开她!”翼才出声,云萝的剑便微微一动,划破了我的肌肤。突如其来的疼痛使我不禁皱了一下眉,而翼也顿时噤若寒蝉。

  “你回答我啊!说话啊!你不说话,我就在她脸上划一刀,再不说话,我就再划一刀……”她微微侧着头,调皮地笑着,好像在说一种很好玩的游戏。

  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那个突然沉默下来的人,有一种感觉,他一定会保护我的,尽管他一直都说着冷漠的话,可是我就是相信,他会保护我的。不害怕,也不恐惧,只要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无论怎样我都甘心。

  “你不喜欢她,杀了就是,只是何必弄污了自己的手。”他居然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云萝呆了一下,“那么,你来动手,好不好?”

  “好!”他不露声色,沉稳地回答,然后一步一步向我们走过来,翼似也看出了端倪,并不阻拦,只是沉默着蓄势待发。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心跟着他的脚步咚咚地跳着,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看我?我的眼睛在无声地说话。他的眼里始终都只有他的云儿吗?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这一点点的距离,却好像用了很长的时间,花了好大的力气。

  云萝的神色渐渐缓和,本来紧紧贴着我脖子的剑开始松懈下来,她的眼睛和另一双深情的眼睛交缠着,她的心紧紧地系在那个向她走过来的男人身上。

  这是一个大好时机,可是我却不懂逃。

  突然变成了一场等待,在轮回中,两个女人用最好的年华,用最美的柔情,在等待,看着他,朝我们走过来,最后在这结尾,他选择的是哪一个?

  “云儿!”他抱住了他的夫人。

  轰隆一声,我心里所有的期待都落了空,有一样东西在我空洞洞的胸腔里破碎了。但他突然望向我,黑幽幽的眸子,欲诉难诉,那一眼,世界一下子寂静下来,有万朵梨花悠悠地坠落,时间仿佛停驻在这一刻,迎向他的目光,我笑了,即使他怀里有另外一个人,我的心已经觉得有了意义。

  这样深刻地看着我,他却伸出手掌来轻轻一推,推开了犹自痴痴呆呆的我,“师傅!”翼及时接住了我,迅速将我带至安全地带。

  “你骗我!”在他怀里的云萝有所觉察,突然间发难。

  “不!不要!”

  不要犯我当年犯下的错,不要伤害最爱你的人,因为他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可是,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只是一朵花落的瞬间,他的身体僵硬了,象被疾风吹倒的修竹直直地往后跌倒,胸口上插着云萝的剑,就象她爱的标记,冷冷地扎进他多情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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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梨花落尽成秋苑



  “这样的爱你还是不够吗?”

  十年了,闭一闭眼,翼然的笑容还是那么鲜明。

  那个时候,他是忍受着怎样的痛苦,支撑着为我安排一切,怕我没人照顾,怕我被纪氏母女欺负,在他眼里,我永远那么小那么柔弱。

  那个时候,我徒劳地用手捂住他汩汩流血的伤口,到底是什么妖魔蒙蔽了我的眼睛,竟然让我对他做出这种事!不肯走,拉着他的衣袖流着泪不肯走,“我错了,不要送我走!”我哀求,可他强忍着疼痛,温柔地承诺道,“我会来找你的,无论你在哪里!”

  可是他看错了纪晨,如同看错了我一般,那个年轻的家丁贪图金钱,不但吞没了翼然为我准备的盘缠,更将我卖到青楼。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无论在我身上发生什么事,都是命运的报复,是我伤害翼然的惩罚。

  “这些就是你害她的理由吗?”翼微微一动,身体挡在我面前,毫无疑问这是一种保护的姿态,我心里一阵温暖,呵,翼。

  纪云萝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不管怎样,我绝不允许你欺负她!”

  “哈……”云萝突然笑起来,“梨花,说到底我只是不懂,其貌不扬的你,到底有何魅力,能使这些男人对你都死心塌地?”

  “你要什么?我的命吗?”眼泪流干之后反而平静下来,翼然死了,对我来说,现在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不,我只是要你痛苦!要你象我那般痛苦,象我那般日日看着我母亲流泪,听着别人闲言碎语,那就是纪翼然的女儿,那个抛妻弃子的男人,他的女儿多么可怜!要你象我一般地家破人亡,象我一般终日躲在阴暗处生活,不敢在人前露面。”

  “要你的命?哼,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怎能轻易让你去跟纪翼然相聚?”

  她自顾自地说着,却不知道,在她的身后,云无极悄然出现,象是她的影子,寂寞又安静地站在那里。他注视着她的背影,听着她说这些话,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眼中并无震惊,却带着一种深深的了解。

  是了,敏锐老辣如云无极,怎会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名字叫梨花,跳的又是梨花舞,正是她要找的。”我突然明白之前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他其实已经明明白白地跟我说了,云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要找,一直都是我。

  纪家的故事,早在他娶她之前就知道了吧?婚后,她执著地要寻找一个名叫梨花的女子。他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什么都不说,费尽心机为她寻找。为了能让她开心颜,个把女子的生死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那一天,无极告诉我为我找到会跳梨花舞的人,我多么担心啊,生怕那个女人不是你,找了这么久,要还找不到可如何是好?等你踏上莲花台后,我看真了,那真的是你呵!这张脸,锉骨扬灰我都认得。那一天真是高兴啊……”

  她沉浸在她的幻觉里头,脸上带着梦一般迷蒙的笑容,眼睛里却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纵使我连死都不怕,仍不免觉得毛骨悚然。

  “可是梨花,你叫我拿你怎么办呢?十年了,十年前,你不是混得很好么?纪翼然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什么妻子女儿,什么功名利禄,他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十年后,你怎会混得这么差?没有地位,没有爱情,什么都没有,你叫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呢?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我又如何叫你尝到失落的痛苦?”

  云萝此时叹了一口气,好像真的很苦恼的样子,柳眉蹙着,不知就里的人看到她这副样子,一定会深深地怜惜她,可是我却只觉得彻骨的冷。蓦然,一只温暖的手盖在我的手上,是翼,静静地将温暖和支持传递给我。

  “凡是你有的,必叫你没有!凡是你喜欢的,我必然叫你失去!”纪云萝突然咬牙切齿地说,“可是你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只好先给你。我让你入上院,给你绫罗绸缎、金银首饰……”

  “蓼红她们害我,也是你指使的?那么你为什么又要救我?”

  我打断了她的叙述,她看起来颇不高兴,眉头皱了一下,勉强回答我,“傻梨花,我不过是想让那老头子坏了你的贞节,又怎么舍得就这样让你死呢?”

  怪不得蓼红和含烟给调到了别院,还可以升任管事,翼告诉我这件事时,我本该有所警惕的,但是那个时候,谁能料想到那么和善可亲的云夫人竟包藏了这样的祸心!

  “那你,为什么要让……云无极纳我为妾。”我深深地看了一眼云无极,他在她身后,面无表情。

  她出人意料地轻笑一下,“梨花,你喜欢他吗?”

  “梨花,你喜欢他吗?”她说这话的情态仿佛一个闺中密友,嘻嘻笑着在我耳边戏谑地问,“你喜欢他吗?喜欢他吗?”

  “你爱上他了,对不对?他年轻富有,英俊多情,有几个女人可以抵挡呢?所以当他指责你、鄙视你、伤害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会觉得格外痛苦呢?”

  她咯咯地笑起来,我却差点窒息了,我真的爱上云无极了吗?这个念头撕开我的层层心防,象阳光透过乌云,将我隐隐约约的情愫暴露无遗。

  我的心象被揉搓着一样疼痛,我以为世上除了翼然,谁鄙视我都没关系,但是,我没有为云无极的不信任而伤心过吗?我没有为他对云夫人的深情而黯然过吗?什么时候开始,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要在心里反复咀嚼,再三思量?我,真的爱上云无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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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东风吹粉酿梨花



  十年了,兜兜转转,我又落到了纪家人的手上。

  “师傅!”翼的眼睛充满担心和疑问。

  那些前尘往事,那些恩怨痴缠,叫我一时间怎么说得清楚?我只是神经质地抓住翼的手臂,“我们走,好不好?现在就走!”

  连翼都不相信,那么云无极更是不会信我,我不想证明什么,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如果要走的话,走得越远越好,而且以后都不要回来。”云无极方才的话在我耳边响起,他叫我不要回来,难道?难道?他也不是一无所知吗?

  “梨花,何必这么匆忙!”

  一个女子清清冷冷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我悚然回头,蒙着面纱的云夫人已赫然出现在门口。

  “纪云萝!”

  “唉……”那女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揭开面纱,果然是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因为久不见阳光,肤色比旁人更来得莹白。

  我曾经认为没有人会比霓裳、凤舞她们更美,但是现在看来,她们不过是俗世中献媚于人前的庸脂俗粉,而纪云萝,活脱脱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仙子,她是那样地清丽脱俗,怪不得阅人无数的云无极只对她情根深种。

  “十年了,你未曾想到会再遇故人,我又何尝不是?”

  她自出现在梨花院的门口,就一直维持着平静的姿态,仿佛真的是离尘仙人,全无七情六欲,但我却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象半夜三更的阴风扑面而来,冰寒蚀骨,阴冷瘆人。

  “这就是你心爱的徒弟吧,翼,好名字,只是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从哪里来的?”她突然和蔼地转向满头雾水的翼。

  不,我心里叫苦不迭,她为了对付我,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知不知道,十年前的金陵,有一个叫做纪翼然的风流人物。”她用她那特有的温柔声音说道,“他收养了一个女孩,名字叫做梨花。有趣的是,十年后,梨花收养了一个男孩,她给他取名叫做翼。”

  翼无言地看着我。我的手轻轻地从他的衣袖上滑落,遇见他,在他眼里看见年幼的我,不能否认,那个时候眼里心里全是翼然的影子。

  “可是梨花,他对你那么好,金屋藏娇,一个男人宠爱一个女人,不过如此!为何你还是不满足?为何还是要逃呢?”

  呵,当年,如果不是纪氏母女,我又何必星夜出逃?

  纪云萝轻笑一声,扔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你竟然,跟一个卑贱的家丁私通!”

  “我没有!”她诬蔑我,我看着翼,眼里充满祈求,不要相信她,不要相信她,翼仍然没有说话。

  “你能否认当年不是纪晨带着你离开纪家的?你能否认当年不是你刺得纪翼然重伤?”她毫不放松,步步紧逼,“但是梨花,你有好下场么?我后来打听过,纪晨带着你逃离了金陵,最后却将你卖到了青楼,哈,昔日纪翼然手中的明珠,竟成了人人都可亵玩的风尘女子!”

  事实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子,但是我在意的不是这些,“翼然,他怎么样了?”

  “你竟然不知道吗?他死了足足有十年了。”

  原来他,原来他……我望着云萝波澜不惊的那张脸,只觉得天旋地转,翼然,怪不得等了十年,都等不到。

  “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他的声音犹然在耳,我禁不住泪如雨下,我以为他骗我,以为他再也不会象以前那样爱我,他已经不见了,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再没有那象花开一样温柔的声音,再没有那象云松一般挺拔的身影。翼然,他不在了……

  “哼!他死的时候尚在为你辩解,只说你跟着纪晨走了,叫我们莫要去追你。可惜,我们就是想追你也心有余力不足了!”她的眼睛渐渐充满了愤怒,“临死的时候,他居然焚烧了整个梨花院,那一场大火,扑救不及,最后烧掉了大半个纪府。在他的心里,我们就那么不重要吗?”

  “在你的心里,我们就那么不重要吗?”一个更清脆更稚嫩但是同样愤怒的声音响起来,交叠在她的声音上。那是,虽然还年幼,已经是个小小美人胎子的纪云萝,怒气冲冲地抗议她父亲把太多的时间花在了梨花院里。我在旁边惊得不敢出声。

  “你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她突然不生气了,只是深深地望着我们,眼里寒意逼人。

  不久之后的一天,翼然不在,有一对敦实的夫妇找上门来,看起来也是中等人家,衣着态度都不差,他们找的竟然是我。

  “梨花!”那中年女人一看到我,就流着泪过来抱我,一直喊着我的名字,“梨花,梨花,我苦命的女儿!”

  她的怀抱那么温暖,柔软,充满了一种好闻的味道。

  “你是?”

  “我是你母亲啊!”

  “你以为你是从哪里来的?你不过是翼然拐来的!”云萝的母亲在一旁冷冷地道。

  我看着那女人熟悉的容貌和她脸上殷切的表情,心里头一次升起了对翼然的怀疑。

  “我是你拐来的,是吗?”曾经我以为要住一辈子的梨花院,如今看起来,充满了虚伪、丑恶和嘲弄,我忍不住追问翼然,用那种陌生的不信任的态度。

  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啊,他说的话,他所做的一切,我是那么信任他,那么依赖他,他简直是我的神,是我信仰的一切!但是他怎么可以欺骗我?我袖中暗暗扣紧了那把小小的锋利匕首。

  “梨花!”他苦笑着,“你竟然怀疑我么?”

  “是不是?”

  “如果我说是呢?”他伸出手来抚摸我的头发,绽开一个无奈的笑容,“你会怎样对付我?”

  只一弹指的时间,他的笑容凝固了,不敢相信地看着我,眼光渐渐从我的脸上移到我的手上,那只手,正紧紧握着一把匕首,另一头已经没入他的腹部,他又抬起头来看我,脸上的表情令人心碎,“这样地爱你,还是不够么?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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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空馀满地梨花雪



  我身上的伤在慢慢结疤,翼小心戒备,日夜守在我身旁,汤水饭菜必先经他试过,方才端到我面前,熬药这种事他更是不肯假手他人。

  而云无极奔忙于梨花院和拂云院之间,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我不想比较什么,但是却不由自主地想,他留在梨花院的时间比以前多得多了。大概是因为我和翼快要离开的原因吧。

  这天他来的时候,翼正在廊下煎药,见他来了,戒备地跟进来。翼连他都不敢完全相信,神情之间更表现出一种奇怪的敌意。

  他只是问了我的伤,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翼在,似乎谁都很尴尬。可是尴尬归尴尬,云无极就是不走,只默默地坐着,一杯接一杯地饮着已经凉了的茶,看起来好像满腹心事的样子。

  “我还是去看药吧!”三个人都不说话,着实难过,翼盯着我,一咬牙转身走了出去。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的手一颤,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你走了以后,可能以后都不会见面了吧?”

  对他来说,我不过是他瞧不起的舞姬,见不见面又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他,他却突然决绝地说,“如果要走的话,走得越远越好,而且以后都不要回来,听到了吗?”

  “哦。”他必定还在为我连累了无辜的云夫人而生气吧,我有些莫名所以地心酸了。

  又是一阵沉默,似乎有一种离愁弥漫在空气里面,还是,仅仅是我的错觉。

  “你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那个问题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因为要离开,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我不想我一直都挂在心里面。

  “什么?”他不明白。

  “为什么,在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对我说,我的舞,今后只能跳给你一个人看?”

  他疑惑了,似乎在回忆,但是看起来却全无记忆,“我有说过吗?呵,那个时候,可能是醉了吧?”

  醉了,他的一句醉话,在我的心里却萦绕了这么久,一切,都源于我的一个痴念。

  “事实上,那个时候,我到处为云儿物色舞姬,看到了你,名字叫梨花,跳的又是梨花舞,正是她要找的。”

  “夫人为什么这么喜欢梨花?可是拂云院里并无一棵梨花,反而全是藤萝?”

  云无极淡淡一笑,“那是应了她的名字。”

  虽然一直仰慕云夫人淡雅高洁的风华,但是却一直都不知道夫人的闺名。我没有追问下去,既然,都快要离开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忽视了的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经过这一次,我想夫人已经被你打动了。”

  从未见过他那么恐惧痛苦的表情,他对夫人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吧?

  “也许吧!”他低垂着眼。

  他的心情必定是沉重,他这么骄傲自信的人,但是对云家庄园发生的事,在他的妻妾身上发生的灾难却无能为力,甚至毫无头绪,这种挫败感,任谁也无法接受。

  无极走后,不知为何,我的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妥,反反复复地只是想着云无极刚才的话,到底是哪里让我觉得不对劲?

  适逢红羞捧了一些人参、燕窝之类的补品进来,看来是从拂云院那边过来的。

  “夫人,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梨花姐姐,你不会真的要离开这里吧?”她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廊下翼的身上。

  呵,这一双小儿女,我不由得有些犹豫。

  “你就这样离开老爷?你心里一点都不在意吗?”

  我一愣,象表白什么似的急急地摇了摇头。

  “你最在意的不是老爷,难道是翼哥哥吗?对翼来说,姐姐就象母亲一样吧?”

  她目光流转,闪烁着慧黠的光芒。我怎会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一点都不怪她啊,我看着她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身影,心里恻恻,仿佛又看到年轻的懵懵懂懂的自己。

  “梨花姐姐,你瞧夫人对你多么好,就不要走了罢。”她将那些锦缎盒子一一拿出来,仍然不放弃地想说服我,“她常常问我你最喜欢什么,最在意什么,你看,人参、燕窝,什么好的东西都往你这里送,这样好的夫人,上哪里找啊?”

  “夫人是很好!”我不由得自惭起来,她为我做了许多事,而我只会连累她,“可是,不是每个女子都可以有她那样的福分。”

  “夫人也不是一直都很幸运,她的前半生很苦,后来遇着老爷,才苦尽甘来的。”

  是呵,世间有多少幸运女子可以遇着云无极这样痴情的人呢?即使遇着了,入他眼的也只有云夫人这样的天仙化人吧?

  “听说,当年,纪家在金陵,也是财大势雄的望族呢,可惜一下子就败落了……”红羞开了话匣子,想来是不理人家听不听,尽管自己滔滔不绝的。

  慢着,红羞刚刚说了什么?

  “纪家?”

  “对啊,云夫人娘家姓纪的。”

  不会的,不会那么巧的,我心跳加速,却竭力平静地问,“那么夫人的闺名是……”

  “嘻,你说巧不巧,夫人的名字中也有一个云字,因此老爷总是昵称她为云儿。”

  “那么夫人的名字中是不是还有一个萝字?”

  “咦?梨花姐姐怎么知道的?”红羞诧异地看我,随后又释然地说,“想必姐姐看到拂云院栽种了满院的紫藤萝,猜的吧?”

  呵,纪家,云儿,拂云院,满院藤萝,我应该想到的,纪云萝!我象被一道闪电劈中了,电光火石之间,我明白了所有发生的事。

  “翼,是她,那个人是她!”

  好不容易找个借口支走了红羞,我拉住满身药香的翼,遏制不住颤抖,恐惧慌乱的表情着实吓着了他。

  “怎么了师傅,她是谁?”翼扶住我,“你小心伤口。”

  我这才发觉背上一阵刺痛,想是刚刚结疤的伤口已经裂开,但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云夫人,就是那个幕后的人啊!”

  翼的表情比我更惊讶了,“云夫人,怎么会?”

  “她就是纪云萝,纪翼然的女儿!”

  “纪云萝?纪翼然?”

  翼,他不知道太多的事。

  纪云萝,翼然唯一的女儿。

  我对她的印象始于十岁时,那个时候,有远方的客人做客纪府,送给翼然一个巧夺天工的宝石蝴蝶,颗颗琢磨得光滑莹洁的珠子给巧手的工匠串成蝴蝶形状,在光线下还会折射出七彩光芒。

  斯时,我和云萝还是梳双鬟的小小女孩儿,两个人都爱不释手,但是翼然将它给了我。他总是这样的,无论什么,最好的,总是送到梨花院。

  我很喜欢这个宝石蝴蝶,将它日日带在身上,但是云萝也喜欢,所以我差侍女将蝴蝶送过去,没过多久,侍女又捧着回来了,说云萝只是把玩了一下,最后坚持不肯收。

  她自有她的骄傲,我只得作罢。但当我正想收起来的时候,那精巧的玩意儿竟象一捧沙,哗啦一声,从我手指间滑落,泻成一地蹦跳的七彩珠子。

  虽然事后查看,那些坚韧的经过特殊处理的丝线竟有多处经纬被挑烂,但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宝石蝴蝶是在我手上坏的,竟一点也怨不得别人。

  这是我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我喜爱的东西在我的手中瞬间消失。也是我第一次,对翼然的女儿有了一种异样的害怕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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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落尽梨花春又了



  “不!”

  从未想过这种事会降临到我头上,为什么会这么痛?沾了水的鞭子打在身上,每一下,象是被火烫到一般,还有那鞭子末梢的尖钩,每次都在我身上生生扯下一小块皮肉来。

  痛!我再也没有别的想法,就是一个痛字,反反复复萦绕不去。

  “啊!”再也忍不住失声大叫,后背火烧火燎,然而鞭子还是毫不留情地肆虐,带着呼呼的风声,象条毒蛇不住地在我的背上啃噬出新的伤痕。

  “解药呢?解药呢!”行刑的人象唱号子一般,每喊一声,就是一鞭。

  “我没有,我没有啊!”

  “看来,不用些手段你是不会招的了。”他们大概是打得累了,停下来,找了一个细细的铁钳来。

  我恐惧地望着这些鬼魅一般的人,“你们想做什么?”

  他们不吭声,一个人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另一个人将按住我左手的大拇指,将铁钳夹住拇指指甲,明白他们要做什么,我惊得魂飞魄散。

  “不!”

  只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铁钳已带着一片血肉模糊的完整指甲,离我而去。我疼得几乎昏过去,但是可恨的是,却还清醒地接受这无法言语的疼痛。让我死吧,我心里叫着,暗暗地将牙齿咬住舌头。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在牙齿刺入舌头之前,想起了我的承诺。我答应过他的,不再以极端的方式逃避。可是,他又何其忍心,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地陷身在这人间炼狱?

  “不要!”眼看他们又狞笑着对付我的食指,无论我怎么乞求,呻吟,呼喊,他们都不肯停下这恐怖的酷刑。

  “我招了,我招了!”

  这两个仿佛地狱来的鬼卒,意外地停手了,“那么解药在哪里?”

  “我只跟云无极讲。”他竟如此忍心吗?我要见他一面,方才甘心。

  他们对视了一眼,冷冷地道,“不用了!”

  我的心彻彻底底地凉了,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为了解药,他们也是诡计的一部分,这一次,是一定要将我折磨至死了吧!

  “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吧!”

  话音未落,我已经在一阵椎骨刺心的疼痛中晕了过去。

  遥远的,好像有人在嘤嘤地哭泣,这是,枉死城吧,太好了,我有些高兴地想,终于不用再受苦了。

  满眼是障目的迷雾,什么都看不清,好像天地之间除了这迷雾,什么都没有。

  那么又是谁在哭?

  循着那幽幽地直钻入脑髓的哭声,我走向迷雾深处,雾气碰到我就自动地往两旁散去,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白衣女孩,袖子捂着脸蹲在地上,那哭声就是她发出的。

  “不要哭了。”我走过去安慰她。

  她猛的抬起头来,我吃了一惊,那是年轻的十四岁的梨花!

  她满脸是泪,楚楚可怜,伸出一双沾满了鲜血的手,抽泣着说,“怎么办?洗不掉,怎么都洗不掉,手都破了,还是洗不掉!”

  不,我恐惧地往后退,可是动不了,她那血红的手掌抓住了我的衣袖,我怎么都挣不开。再看她时,她的脸已经变了个模样,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张空白得诡异的脸,慢慢地向我凑过来。

  “啊!”我尖叫着,突然间所有的一切烟消云散,久违的疼痛再度渗入我的四肢百骸。

  “师傅,师傅!”

  翼,我睁开眼睛,翼心疼的,写满焦灼的脸,呈现在我面前。“翼!”委屈象潮水一般涌来,化作泪水从我的眼中滴落。

  “师傅!”他抱着我,任由我的泪水在他胸口洒落,什么时候,翼的胸膛也这么温暖?我的手指已经给人细心地缠上布条,饶是这样,疼痛还是沿着手臂,一直钻到心上。

  “梨花!”有人在旁边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

  翼抱着我,身体微微一动,紧接着听到那人闷哼一声。

  我抬起迷蒙泪眼,那是……

  “不,不要,我没有下毒,我没有解药!”我一叠声叫着,迅速退出翼的怀抱,一下子,退到实在不能退,整个人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梨花!”

  “叫你不要留在这里!”翼愤怒的拳头雨点一样落在云无极的身上,但是云无极居然不还手,象个木偶人一样地任他打着。他脸上早已经有些旧伤,在翼的拳头下,破了的嘴角又渗出血来。

  “翼哥哥,不要再打了。”红羞拖着翼。

  “都是我不好!”云无极根本不在意翼对他所做的,只是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有那么深沉的痛,“我不应该那么大意,将你交给那些人,你……”他颤抖着捧起我缠满纱布的手,“天,他们是怎样对你的!”在他将头埋下去之前,我看到有亮光在他眼底闪烁,那是,泪吗?

  “放开她!”翼冲过来推开他,“既然你保护不了她,那么我带她走!”

  云无极愣愣地看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喃喃了一句,“她是我的妾。”

  “哼,我要不是及时赶回来,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找的话,她现在就是你死了的一个妾。”翼脸上犹有余悸,“对你来说,她不过是你的一个妾,死了这个,还有下一个,但对我来说,她是我唯一的……师傅。”

  云无极似乎还想反对,但当目光又落到遍体鳞伤的我身上时,也不得不说了一句,“要走,也要等你师傅的伤好了再走。”

  这时紫苏端着碗药进来,将药放在桌子上,又在云无极耳边低低地说了什么,只看见他的脸色霎时沉了下去,“该死!那两个该死的畜生,居然趁人不备,服毒自尽了。”

  这表示此时唯一的线索也中断了。

  “查找真凶是你的事,反正我和我的师傅,跟云家再无瓜葛。”翼说着走到桌前,将一根银针放在药碗里探视。

  趁着翼不在床前,云无极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我……并不是不相信你。”

  我看着翼试完了药,又不放心端起来喝了一口,对身旁这个人的话恍若未闻。

  “我想云儿从未跟人结怨,这事肯定是冲着你来的,所以,只要我假装对付你,云儿肯定会没事的。谁知道,对方已经收买了我的手下,要把你置于死地。”

  他的语调里有着浓浓的歉疚,可是我要的不是他的歉疚,“云夫人,没事了吧?”

  “她已经没什么大碍。”

  “解药必是在梨花院里找到的吧?”

  我已能开玩笑了,是不是表示那经过风欺霜打的梨花又开始康复了呢?人的生命力是惊人的,无论肉体上受过多严重的伤,也能慢慢复原,但是,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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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梨花小窗人病酒



  为什么不可以忘记?夫人走后,我对着那剩下的紫藤花饼发呆,为什么,我会在那个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或者,我只要违心地说一句,我可以。也许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隔院喧闹起来,这是不寻常的事,云夫人喜静,她的拂云院里等闲不会有闲杂人出入,就是红羞,进了那里,也要放低声音。

  这么吵?会是发生了什么事呢?我站在院子里,不住地张望,虽然什么也望不到,高高的院墙,还有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了我的视线。

  但是,拂云院愈发吵闹起来,呼喊声叠着惊叫声,好像有很多人在里头奔跑,相比之下,我这里显得更加冷清,连一丝人气都没有。

  已经是傍晚,血红的夕阳西坠,给院子里蒙上了一层异样的色彩。血色黄昏,正是逢魔时刻,一种不详的预感,爬上了我的心头。

  砰!砰!砰!梨花院的大门被擂得震天响。

  不!我恐惧地望着朱漆大门,根本就不敢去开门,这一次,又是什么事?

  门很快就给撞开了,两三个壮汉一起冲了进来,一把扭住瑟瑟发抖的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抬抬手指头,都可以将我捏成齑粉。

  几乎是连挣扎都做不到,其中两人将我稳稳地挟在中间,健步如飞地走进了拂云院,穿过紫藤长廊,最后将我扔在了云无极的面前。

  “这一次,又是什么?”

  我抬起头来,无奈地面对我的命运。一次又一次的设计陷害,他难道还是不相信我吗?他明明知道的,我从来就没有存过害人的心肠,可是他再一次地选择伤害我。

  云无极却象疯了似的冲到我面前,吓了我一跳,他的双手那么用力地抓着我的肩,眼里充满了迷乱和慌张,“快把解药拿出来!”他没头没脑地说。

  解药?我疼得骨头几乎裂开,伴随着疼痛而来的是一团雾水,“什么解药?”

  “快,快!不要再迟疑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赶快把云儿的毒解了!”

  云夫人中毒了?这是进入我脑子的第一个念头,然后,我是下毒的人?象被一盆冰水当天淋下,这个罪名我实在是担不起。

  “不!不是我!”申辩是无力的,可是除了说这个,我还能怎么办?

  “她只吃过你做的紫藤花饼,回来就不行了。除了你,还会有谁?”

  他根本不知道他抓得我有多疼,我忍不住呻吟起来,但是我心里却不怪他,因为云夫人中毒了,他才会变得这么失常。

  “我没有!”他就是把我杀了,我又上哪里找解药来给他呢?

  这时候,从内室走出来一个须发皆白的郎中,云无极立刻放开了我,转而扑向那个郎中,“大夫,怎么样了?”

  那个郎中忍着痛,“情况不妙,目前老夫只能用千年灵芝暂时压制住毒性,但是没有对症的解药,余毒难以拔清。”

  立刻,那一道杀人的目光转到了我身上,“老爷,这是梨花院找到的紫藤花饼。”有仆人将证据交给了云无极。

  “如果真的没有下毒,那你就吃了它吧!”

  “好!”我毫不犹豫地抓起花饼。

  “慢着!如果你死了,我就再也找不到解药了。”云无极一摆手,“去找一条狗来。”

  他看起来又恢复那种残酷无情的样子,“你不是那样的人!”说这话的云无极当真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吗?

  “为什么不是我吃了毒药?”我情愿现在躺在床上人事不醒的人是我,好过再一次蒙受不白之冤。眼泪快要流下来,“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曾经对谁承诺过?死是容易的,活着受苦才是艰难的。

  狗带来了,是只看门的大黄狗,睁着乌溜溜的眼珠看和它处在同一高度的我,惘然不知已经死到临头。花饼被摆在狗的面前,所有的人都屏息看着,大黄狗嗅了嗅,大概觉得很满意,便开心地大嚼起来,一块饼还没吃完,它就突然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再也没有动静了。

  “你!”云无极手足发抖,看起来这情景给他的刺激,更甚于我。

  “你想要什么?你说!钱?还是正妻的位置?我都给你,只请你,求你把解药拿出来。”他几乎跪在我面前,颤抖不已,这是个曾经那么骄傲的男人……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我认命了,只是那个人,那个躲在阴暗角落里害人的妖怪,害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伤及无辜呢?

  我的沉默终于惹恼了云无极,“就是把梨花院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解药,她……”他看了我一眼,眼中复杂,“暂时关起来。”

  我又被人架住了双手,倒着拖了出去。云无极,无力地站在那里,再没有看我第二眼。他的身影在暮色里竟然有一种垂死的气息,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我的心莫名地疼痛着,但是我不怪他,一点都不怪他,如果真的是我下毒就好了,至少我可以把他想要的给他,他的脸上不应该有那样痛苦的表情。

  在庄园里绕来绕去,那两个大汉将我带到一个陌生的奇怪房间,房间的中央垂着些铁镣,墙壁上挂着鞭子和一些看不出来是干什么用的器具,我忍不住颤抖着,这看起来象个刑房,我做梦也想不到云家还有这种地方,云无极,你真狠心!

  “你们认识翼吗?”我想起那个我唯一可以全心信赖的人,“求求你们,让我见见翼,好不好?”

  只有他能救我,只有他是永不伤害我的人,翼,你在哪里?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如果你来了,我将毫不犹豫地跟着你走,永远地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那两个人完全不理会我的乞求,其中一个人拿起墙上挂着的一条花纹斑斓的鞭子,鞭子的末梢隐约闪着寒光。

  “你最好赶快降解药交出来,不然,我们会叫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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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梨花照眼忆当年



  “红羞,听好了,要盛开的紫藤花,五六束就够了,要干净的。”

  我支使红羞去拂云院摘花,四月是吃藤萝花饼最好的时节。

  自从那件事之后,云夫人见我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就暂时将红羞拨给了我。

  这小妮子,性格活泼开朗,倒也梨花院带来不少生气。她自小被夫人收养,因此对外面的世界分外好奇,常常缠着我,问长问短,话题一直绕啊绕啊,最后绕到翼的身上。

  “那个,翼,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看着她年轻的脸,唇不点自红,眉不描自长,尤其那张素面朝天的脸,晶光灿烂,皮肤仿佛透明一般,整个人隐隐有玉一般的光泽。

  我心里微微一叹,十四岁的翼和十四岁的红羞,两个人站在一起,是多么合衬的一对金童玉女啊!

  “他现在被老爷带在身边,跟出跟进的好生威风呵!”

  我只是笑,翼不止一次向我抱怨,云无极对他过于严苛的要求,并且每每以我来作要挟。“要是你做不到的话,那全是你师傅的错!”我可以想像云无极说这些话的时候是怎样一副无赖嘴脸。

  “我从来没见过比翼哥哥更好看的男孩子。”她说这话的时候毫不害羞,但是没有人会为她的天真无邪而责怪她。即使是翼,这跟我学了冷冷性子的少年,也跟红羞渐渐熟稔起来,我经常听到他们的谈笑声,从春光明媚的院子里传来,毕竟,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红羞去了,不多久,端着个描花青瓷碗回来,碗里松松地装了一碗紫藤花瓣,她的目光却流连在高高的观舞台上,那里,自从上次之后新装了雕花栏杆,防止有人不慎跌落。

  “梨花姐姐,你知道吗?这里所有女孩子的梦想是从那上面掉落下来。”

  “哦?”我顺口应了一句,年轻的古怪的女孩子们,还有她们古怪的梦想。我接过碗,细细地拣去紫藤花的花蕊和花蒂。

  “然后被老爷接住,还有英俊的少年,拼了命过去抢夺。能够被这样的两个人紧张,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她都在说些什么啊?

  “如果,云无极晚了一步呢?”

  她想了一想,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再吭声了。

  我则沉默地开始做紫藤花饼。

  新汲的清洌井水用来洗净花瓣,用上好的绵软白糖渍过,拌入洁白的板油,再将香浓的花馅与薄如蝉翼的面饼层层交叠起来,放在蒸笼上蒸过,千层藤萝饼就做好了。

  出笼时,一股甜雅清香随着蒸腾的白气飘了出来,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我费尽心思,为的不过是一个进言的机会。

  “夫人,如何?”

  看着云夫人挑了一些,送进面纱后品尝,我站在她身边忐忑地问。

  “不错,观色,紫白相间,赏心悦目;闻香,花香和脂香四溢;论味,酥松绵软,香甜可口,真是一道不错的点心。”

  我笑了,“一道好点心,也要有缘分遇到能够欣赏它的人。”停了一下,接着说,“就象一个好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也不过是遇到一个全心全意的人。”

  她也是聪明绝伦的人,听出我话中似有所指,声音里微微有笑意,“梨花,你想说什么?”

  “夫人,梨花冒昧,请夫人珍惜眼前人。”

  我不会忘记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她是怎样伸出营救的手。她似乎总是站立在云端,象个救苦救难的菩萨,俯下身来关心苍生的疾苦。她高贵,她善良,她神秘,可是她终究也不过是一个人。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吗?看来,我不用再为你们操心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可是我怎么会听不出那平静后面的寂寥和失落。一个再大方的女人,出让自己的丈夫,她的心里,怎么会不妒忌?我于是又有些高兴地想,这表示她对云无极并不是毫无感情。

  “夫人,我和云老爷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真诚地说,“而且将来也什么都不会发生。对于一个用情至深的男人来说,他的心一直停留在您的身上,而且从来都没有转移过。夫人,一个人一生能被这样爱过一次,已是不容易。其他的东西,何必去在意呢?”

  什么身份,地位,云夫人狷介的东西,在我看来根本就没关系。她如果放弃心里的成见,去掉眼前翳障,她和云无极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

  “爱就可以不顾一切吗?”云夫人幽幽地说,声音好像是从地底下传来一样充满了冰冷。她的心真的是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吗?云无极花了那么多年,都不能融化她。

  “人生苦短,刹那芳华,想得太多,时间很快就溜走了。”

  “换作是梨花,也可以不顾一切,去接受一个人的爱吗?”

  毫无防备,她的话,象在我的心口射入一支冰冷而锐利的箭,我的心停跳了一拍,整个人钉在了地板上,半天无法动弹。

  “回答我啊,梨花?”夫人静静地站立着,望着我。

  可以吗?去接受,不顾一切的爱?我胸口滞闷,无法呼吸,更无法言语,任由记忆将我带回到很多年前的江南。

  江南,纪府,风华正茂的纪翼然收养了一个女孩,他给她取名叫做梨花。纪府的人都怀疑梨花是他在外边的私生女,要不然他待她为什么比亲生的女儿都要好。

  他为她专门造了一座种满梨花的庭院,那是每个女人梦想的花园,特别是暮春时节,梨花落时,香迷蝴蝶飞时路,雪在秋千来往处,那是天上才有的景象。

  在那里面,他倾尽心力教养她,琴棋书画,歌舞女红,她最出色的是她的舞。

  在她十四岁的时候,他爱上了她。

  他怎么可能不爱上她?毕竟她的一切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养成的。

  一时间舆论哗然,没有人能接受这段禁忌之恋,他们规劝他,辱骂他,但是财富、名声、地位,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唯一不能放弃的是那个貌不惊人的女孩。

  接受吗?那排山倒海,不顾一切的爱,我挣扎着,那些刺目的鲜血,翼然瞪着我不敢相信的眼睛,最后那一夜恐怖的景象直扑到我的面前,我无法回答,爱可以不顾一切吗?可以吗?

  “我不知道。”

  “所以梨花,”云夫人背转身看院子里的花树,风吹拂她的衣,勾画出她纤瘦的身形。“我不可以,有些东西,永远都无法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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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春残梨花不恨迟



  “你知道吗?你那徒弟,简直是头野兽!”

  “他只是误会你。”何止是翼,我心灰意冷,从高台上坠落的那一刹,对他何尝没有浓浓的恨意。

  “他跟我拼命呢!要不是抱着你,怎么会被他咬上一口?”云无极捋起衣袖,伸出手臂给我看,大臂处赫然一圈清晰的牙印,血迹已经凝固。我咋舌不已,以他的身手,还能被翼咬到,可想而知,翼当时有怎样的愤怒。

  “只是,皮外伤。”我小声地说,几日之后疼痛和伤疤就会完全消失了,比起他带给我和翼的,又算得了什么?

  “哼!”云无极冷哼一声,交叉着双臂,斜靠在床棂上,离我是那么近。

  我此刻正拥被坐在床上,醒来的时候恍如隔世,云无极那张令人不快的脸第一个映入我的眼帘,他还不忘向我表白是他及时救了我。

  “为什么,你愿意相信我?”

  他看着我,那一刻,眼里隐约有温柔,“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的心因为这句话,久久激荡着,不能平静。

  “知道是谁了吗?既然,你说你只是为了寻找背后陷害我的人。”但他居然用那种方法,我又有些郁闷地想,或许那些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有关性命和荣誉的事,在他不过是酒余饭后的一场游戏。

  “还没有!”他的声音令人惊讶地凝重起来,什么时候,他开始把我当成一回事了吗?但随后他的开口破灭了我的幻想,“那个人,以为我是白痴吗?以为我是一把柄朝外的杀人工具?”

  “也不是,没有成功过。”那一次,他踹开我的大门时,不是口口声声骂我做贱人吗?蓼红和含烟?我倏地抬头看他。

  “不可能!”他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派人去看过,她们两个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别院。”

  那么说,在云家庄园,我还有别的敌人?那会是谁呢?我叹了口气,目光在缠枝莲花的被面上无意识地流连。

  “即使真的不怕死,也用不着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现出来吧?”

  他突然说了这句话,有些晦涩难懂,他是在责怪我吗?我再三咀嚼着,还是?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我是说你这样做,岂不是遂了那个人的心愿?”他急急地补充了一句。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承诺,但马上又为自己的话吃惊,为什么向他保证?他可能都不在乎我的死活。他只是,为了自己的权威被挑战而愤怒吧?

  我的脸微微发烫,幸好垂下的长发象一层黑色的纱,遮挡住我绯红的脸。

  沉默,真尴尬,我都说了些什么,而他又说了些什么?

  “咳!有谁知道我会在今天来这里呢?”

  我故作镇定地帮忙想,“很多啊,丫头们啊,你的贴身仆人啊,有时候在他们中间,消息传得很快的。”我来自那个阶层,我知道仆人们的一大乐趣是交换主人的消息和秘密。我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云无极来过几次,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是一个重要的讯号,他们可以从中判断对我有没有讨好的必要。

  “那么,照理说,把赃物放在你的床上是个更好的通奸证据,为什么?只是放在桌子底下?”

  那东西肯定要放在一个云无极会去的地方,让他去发现,床上,桌子底下,床上,我突然想到了。

  “因为那个人知道你不会上我的床!”

  我叫出来,正碰上云无极恍然大悟的目光,太可怕了,一丝寒意从后背升起,这个人,竟然如此了解我们!什么时候,云家庄园已经渗入了这么一个人?什么时候,我有了这样一个仇人?而我,甚至云无极,对此都一无所知。

  “诶,为什么你总能惹上大麻烦?”

  “或许,是你们太关注我的缘故!”假如,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舞娘,有谁肯花这个力气来害我呢?

  “你放心,我会把那个人找出来!谁都不能伤害你!”他骄傲地说,“因为你是我云无极的妾。哼!惹你就是惹我,男人是为荣誉而战的!”

  “我不是你的什么人!”我纠正他,提醒他不要忘记这非常重要的一点。尽管在这个时候,他是可以保护我的人,但是……就是不可以有这样的暧昧。

  即使只是分到了云无极的一点注意,但想到仙女一样的云夫人,我都会有一种罪恶感。

  “我有那么差吗?差到连你这种身份的人都不屑嫁给我?”

  我莫明所以地看着他有些激动的脸,那张平时意气风发的脸上突然没有了骄傲,他看起来,竟然混合了自卑和恼怒的复杂情绪。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些口吃了,没有料到这样说会惹恼他,他看起来绝对不应该是感情脆弱的人啊?“只是,云夫人,她……”

  在我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他突然自顾自地开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蒙着面纱?”

  我不敢接腔,这个问题我曾经好奇过,青袅告诉我,夫人只是不喜欢闲杂人看到她的容貌。我以为这只是贵族小姐的另一种洁癖,怎么……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难以启齿,“因为她一直都以我为耻,她终年戴着面纱,以此表示嫁与商人妇,羞对列祖列宗。有时候,我甚至相信如果当年有第二个选择的话,她是绝对不会选择嫁给我的。”

  我震惊了。不能相信,云夫人竟存了如此深的门第之见。对了,才来的时候,听说过夫人是书香门第之后,官宦世家之女,但是出嫁从夫,不是一切都应该以夫为尊吗?况且,云无极是如此地宠爱她!为了她的一个笑容,他不惜耗费重金,搜罗了如许多的歌姬舞娘。

  我有些同情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收敛了气势,变得有些落寞的男人,他虽非世家子弟,但这只是小小的遗憾啊!相比起一个男人毫无保留的爱,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相信,有一天她会明白,你是她最重要的人!”

  他苦笑一下,“希望不要太迟!”

  他语气中有些东西,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心,有些心酸,有些失望,有些痛楚……

  我要帮助他们,我心里一个小声音叫道,是为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对我施加援手。况且他们这样的人,都不能得到幸福的话,那么幸福究竟为谁准备?
此岸风吹了... 彼岸人说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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