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我欠你的，不多不少，刚好就是一整个世界。

昨天夜里隐约听见非法燃放烟花爆竹的声响，说不清原因的，心里就那么喜了一下，仅仅是两三支二踢脚吧？想当年是号称火力最猛的双响炮了，在德国不年不节的这该算稀罕物儿了吧？
六年了，头一回跟爸妈过春节，腊月二十几的光景爸爸就开始坐不住了，要卤猪头肉卤猪蹄儿卤鸡肉卤鸡蛋炸一整硬纸箱麻花油饼包八百个饺子，直喊着要来不及了。我只说了声爸爸啊这里商店不会关门八天一斤辣椒也不会要价二十八块，我只是很小心的说了这么一声。

我看着他转头穿上大衣走了，蹒跚着，一句话也没有。
然后我看着他拎了三个要撑破的环保布兜儿回来了，蹒跚着，还是一句话也没有。

我看着他长腿一甩跨上他的永久走了，永久永远是擦得锃亮的，和永久后座儿上的那个空煤气瓶一样，飒爽的了得。
然后我看着他肩上轻松地扛着换好的煤气瓶回来了，左手上永远是拿着一支水果棒冰的，和我小脸上的笑一样，甜的透心。

满屋子的卤肉香。我听见爸爸说德国的肉鸡缺乏锻炼一炖就烂，德国的面粉型号太多他想咨询一下发现人家连中国人的手势也看不明白，五十个鸡蛋每个一毛六和一盒十个一块九毛五哪一种更便宜他算了半天也没算过来。我说爸爸我再去买点土豆和粉条吧，他说算了你忙你的吧。

我看着他专心致志的捡一堆黄豆牙，鼻梁上架着早市上买的五块钱三副的老花镜，头也不抬。
然后我看着他把捡剩下的豆芽皮和豆芽根用一只手揽成堆，拨到接在桌沿的另一只手里，在两只分类的垃圾桶前面犹豫了很久，扔掉，还是头也不抬。

我听妈妈说他曾经一个人零下三十多度骑了一夜马去看她，一个人喝掉两军用水壶的白酒只是因为见到老朋友高兴。
然后我听妈妈说她就嫁给了他因为他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地板，从来都是头也不抬。

年夜饭摆满了一大桌。爸爸说今年家里添人了菜却做得太少鸡蛋黄没有出油凉拌菜里缺了芫荽末儿。他坐在那里慢慢的呷一小杯威士忌，他看着我风卷残云掉一大盘饺子，他从衬衣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折成四四方方的红包，他说欧元的那张给他闺女人民币的那张给闺女的闺女。我的泪珠子啪嗒啪嗒砸进面前的空盘子里。

我知道我让他无措了，他转过去唱着秦腔逗他的外孙女，照例是苏三起解，照例是跑调的。
把我从托儿所接回家他唱的是苏三起解，做完手术把我从医院背出来他唱的是苏三起解，拿自行车带我去鼓号队训练他唱的是苏三起解，真好听，我那个时候老这么对他说的。

昨天夜里隐约听见非法燃放烟花爆竹的声响，我心里喜了一下，可是吃饺子的时候却没有拿红包的时候却没有跟他一起过年的时候却没有，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坏掉了。17岁离家的那个月台上，我透过车窗看见他，远远的靠在一根栏杆上，眼里，满满的泪，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吧。

什么时候，你，就是全世界
什么时候，我，在另一个世界里迷了路
什么时候，你，站在那个陌生的世界边缘向里面张望
什么时候，我，已经无力对你挥手

我欠你的，不多不少，刚好就是一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