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 春风十里 作者:foping

楔子

  燕兵进入应天城的时候,朱允炆24岁,才做了4年的皇帝。
  这一天终于来了。自4年前登上皇位,或者说自9年前立为太孙进驻东宫后,他就似乎在等这一天。
  他的皇位是个公然的目标,遭受着来自众亲王的垂涎与攻击,尤其是他野心勃勃、精力充沛的四叔朱棣,从来未曾掩饰过对他的不屑和对皇位的觊觎。太祖将这个金光灿灿的位子交给他时,不会想到他同时扔给了他一片沉重的乌云。
  从立为太孙的那刻,他就在想着如何防人夺了他的位子。这个位子沉重无比,又烫又索然无味。如他能有选择,他必不会选择这象征权力巅峰的位子。
  巅峰,什么是巅峰?
  他坐在上头,只觉得高处不胜寒。
  宫里有一阵子的宁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前兆。他坐在那把椅子上,望着殿梁上象征天子的龙纹图案,陷入长久的沉思。不,他并没想什么,不留恋,也不恐慌。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只在此时此刻时间的流中,随波旋转。
  他还能做什么?除了等待。
  终于等来了,内官通报金川门破,不是攻破,而是被谷王朱穗、曹国公李景隆打开的。
  他以为自己不会愤怒。但是愤怒还是来了,那两个人,他待之仁慈,尤其是败军之将李景隆,他非但不杀还委以重任,而他却以迎降的方式报答了他的好意。他一拳击在桌上。却没有感觉。他站起,索然长叹。今天一切都会结束,这座浩荡的宫殿将会易主。
  他步入后苑。仓皇奔逃的宫人、太监不时撞到了他,但是他现在已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他和他们一样是蝼蚁,甚至他连他们都不如,他们可以选择跑,而他没有别的退路。
  他的大臣现在去了哪里?他信赖的臣子。他软软地靠着一棵老槐树坐下。感到孤独。不错,他真的孤独。寒冷的孤独。他还年轻,但是他必须死,这是命运的选择。
  当他站起来时,他已经作好了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做。只能令自己从容一些。如果能有一个笑更好,他要解脱了,这四年重重的阴霾。但是他还是没有笑出来。有恨、有怨,似还有不甘。
  但是,没有选择,他要将这些情绪带入另一世界。在另一个世界找到自己想做的自己,想过的生活。
  好。
  他放火烧宫殿。烧了一切。这腐烂、阴暗的宫殿,没人比他更知道它的丑陋。
  他在熊熊的火焰中笑。

  他没有死。一年后,一个阴湿的天气,他站在那已经属于他四叔的土地上,迎着风,祭奠为他死去的臣子。没有纸钱,没有烛火,只有他悲怆的心。被风缠绕,被风吹散,淡淡远远。如一个消逝的梦。
  然而并不是。血在他眼中弥漫。几乎令他窒息。
  他的四叔以其空前嗜血的精神和残暴的手段杀了大批他的臣子。
  他的文学博士方孝儒被诛十族。他本人因不欲为他的四叔拟诏书加上廷上抗辩,被目为嘴硬,被割嘴至耳,而后被凌迟。
  他的兵部尚书铁铉,耳鼻被割后煮熟,塞入其本人口中,四叔问:甘否?他答: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凌迟,杀子。
  刑部尚书暴昭,由于陛见抗骂,被四叔先去其齿,次断手足,以刀慢割脖颈而死。
  礼部尚书陈迪,由于责问不屈,被四叔割下他儿子的鼻子和舌头,塞进他嘴里逼他下咽。
  右副御史练子宁,也因殿上怒骂,被先割其舌,此后寸磔而死,灭族。
  黄子澄,凌迟、灭三族。
  齐泰,凌迟、灭三族。
  卓敬,凌迟、灭族。
  ……
  他的心痉挛。却没有泪。他告诉自己不要流泪,直到为他们复仇的那一天。
  他匍匐在地。感到身上沉沉的重担几乎要将自己压垮。
  又一场战斗要开始。虽然他不愿意。同样没有选择。因为别人用他们的血换了他的生。他活着便不能为自己。


  第一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1。被迫逃婚
  永乐5年,对傅家小姐幼蕾来说,的确是非常特殊的一年。
  首先,年初的时候,幼蕾青梅竹马的表兄,在从北平赶往嘉兴傅家的路上为流贼所杀。表兄这次来正是想向傅家提亲。虽然在幼蕾的记忆中,只模模糊糊残存了表兄十年前的模样,但是在她已经萌动的心中,表兄是唯一的思慕对象。在她想来,如果婚姻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不如嫁个熟悉的。听闻噩耗后,幼蕾为之大病一场,感觉内心若隐若现窜动的火苗瞬间熄灭。
  就在生病期间,幼蕾又遭遇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她莫名其妙开始习武。
  那是四月末的一个晚上,正是暮春时节,空气里流动着蓊郁的花香。因日间休息多时,晚上便睡不着。幼蕾于是起了身,自个点了灯胡乱画些画。幼蕾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官,嘉兴县学教谕,薪俸很低,养活全家都比较困难,所以家里并没有雇佣丫鬟仆人。幼蕾家里自己种菜,有时还养些家禽以维持家用。他们的日子也就比普通百姓稍好一点而已。
  夜阑人静。只能听闻柔和的风声与窗外枝叶的婆娑声。幼蕾画画停停发发呆,心情无着无落。突然,刷的一下,窗子破开,跳进一人,幼蕾惊了一下,以为是抢劫的,准备大叫,嘴巴却迅速被那人捂住了。那人沉声道:别怕,我不是坏人。幼蕾停止挣扎,仔细瞅他,那是一个僧人。穿了一件土黄色的袍子,脸面干枯,奇瘦无比,眼睛却粲然有神。隐隐觉得面熟。幼蕾正在记忆中搜捕印象时,那人道:你难道忘了?4年前,你救过我一命。幼蕾遂朦朦胧胧有点印象。大约还是她12岁的时候,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乞丐靠在她家门口,奄奄一息,幼蕾当即把他扶到家,禀告父母,父亲怕事,不愿收留。幼蕾不忍,将他藏在邻居小芽家的猪圈,给他包扎伤口,拿吃的。那人统共呆了三天,伤势未及痊愈就要走,临行前对幼蕾说:我会报答你的。没想到4年后,这人居然来了。

 僧人道:我这几年一直在苦苦思虑如何报答你,后来想想,别的没有,只能教你些武艺防身。这个世道不太平,将来总是有用的。
  幼蕾并不想学武,吞吐道:这个,其实,不用的。我并没做什么,我也不要学什么武艺。
  可是僧人的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嘶哑道:你是要让我做背信弃义之人吗?幼蕾吓得只能答应。于是自此后,每个晚上,这个僧人必会过来教她本事。僧人先只是教打坐运气之类,半月后才授她一套剑术,说是潇湘剑,很适合女孩子练,轻盈优美。幼蕾因为没有兴趣,学起来也有些心不在焉,僧人却非常严厉,有错辄打,幼蕾再也不敢敷衍,认认真真地学,旬日后,但觉身轻如燕,体力充沛。
  三个月后,僧人告辞了。临行前,把自己的剑赠与了她。僧人道:你学的虽然不精,但自保应该没有问题。但武术贵在坚持,以后有时间还是要继续练。说完,转身要走。幼蕾急忙将他喊住,给他磕了头,唤了师傅。师傅平日里虽然威严,而且这次练剑来得有些仓促,但及至分别,师徒间也有了些不舍。幼蕾垂泪道:师傅,你住哪里,以后我去看你。僧人眉头一皱,冷冷道:你无须知道。幼蕾遂道:那师傅你要来看我。僧人点头。跃上围墙。稍停,转身目视幼蕾,突然道:我住在贵州螺拥山金华寺。说完,纵身跃下,就不见了。
  幼蕾回味那些时日,感觉如在梦中。那之后,幼蕾的病就再也装不下去了。因为练过武,精力反而更加充沛。小病小灾也不光顾她了。
  酷暑过后,转眼之间,中秋就来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做新衣置办佳肴。幼蕾与小芽结伴去集市采买水果、糕点。至闹市区,看几个小孩匍匐在地乞讨,幼蕾想每逢佳节倍思亲,而这几个小孩却无父无母四处流浪,深觉可怜。拉了小芽,道:不如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过节。遂趋上前去,从篮里掏出吃的给小孩,小孩个个欢欣雀跃。抓了就吃。幼蕾道:晚上,到姐姐家吃饭吧。小孩们愕然,小芽道:姐姐不是骗你的,来,我们梳梳头洗洗脸,今天是中秋啊,要体面一点。幼蕾和小芽遂拉了小孩,给他们梳头,又去附近接了些水,给他们洗脸,街上行人无不侧目。之后,大家追逐吵闹一阵,临近黄昏,幼蕾才将他们往家里带,父母均没说什么,因为知道自己的女儿接济穷人也不是一两次。大家聚在一起,在院子里饮酒赏月,是时,金风送爽,丹桂飘香,大人们聊聊家常,孩子们吵吵嚷嚷,节日气氛也算浓郁。因为这天晚上街市通宵开放,幼蕾安排孩子们睡觉后,就与小芽兄妹出去凑热闹。街道上人们三五成群,婆娑于市。酒楼前尤其热闹,弹唱声不绝于耳。一些富家公子占据高处亭台,吃着新出的蟹鳌、水果、月饼,听着女婢弹奏说唱。月亮在高处,成为他们的背景。
  小芽的兄长小松买了几个石榴,大家一边吃,一边走,一边看。在街上转悠一阵后,突然锣鼓喧天,伴随着吆喝声,街边的行人纷纷散至两边,幼蕾也被潮涌的人群夹到一边不能动弹。俄顷,一辆马车徐徐而来。马是一匹纯种白马,毛色雪白,油光发亮,骨架魁梧,神骏非凡。马似乎也知晓自己身份高贵,引颈长鸣,姿态矜人。马上坐一男子,面目幼蕾虽看不清楚,但身材挺拔、气宇轩昂。似是哪家的贵公子。马车在春风楼前停下。
  男人下马,把帘门一拂,慢慢搀出了一个老妇。老妇上穿水绿色镶金边的袄子,下穿金线滚边的凤尾裙,头插珠翠,极为富贵。男子似乎极孝顺,在老妇耳边喁喁细语,逗得老妇咯咯笑。酒楼掌柜早就奔出,哈着腰,在旁边迎着。
  男子和老妇很快在二楼阳台出现了。丰盛的菜肴一道道置办上去。一女伶幽幽吹着笙管。男子给老妇斟酒,两人谈笑宴宴。周围人群略略散开,幼蕾暗忖是哪家人家,就听旁边有人说,这男子来头极大,是左军都督禇士弘。靖难时期帮当今皇上立下大功,被封了爵位。老妇是其嫡生母亲。不知怎的,不愿去应天享福,一直留在本地,但禇公子似乎是极为孝顺的,逢年过节,必要回来亲侍母亲。又有人说,禇夫人最近一直在为儿子物色媳妇。虽然是先讨侧室,但上门投递帖子的媒婆也多得要把他们家的门槛踏破了。是啊,是啊,嫁入这样的人家,一生荣华享受不尽。有人迅速附和,并举例说着,哪家哪家小姐投帖子了。不知怎的,幼蕾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竟是有人拿她跟另一家小姐比较。幼蕾害羞,连忙要跑掉。刚钻到外围,酒楼前突然烟火盛放,蹦跳到天空,璀璨夺目。幼蕾看着转瞬即逝的美丽,突然有种无法言喻的惆怅。
  中秋之后没多久,一天,父亲傅年山气喘吁吁提前回来。刚到院口,就呼母亲闺名:小鹃,大事,大事。幼蕾端给父亲一杯水,父亲喝完,道:上次让李媒婆向禇府递的草帖有眉目了。幼蕾一愣,隐隐想起中秋见到的那对母子。母亲极为兴奋,催促丈夫细说详情。傅年山道:听媒婆说,禇夫人已经圈出五名,里面就有咱家小蕾。过几天就会把小蕾叫出去,跟老夫人见见面。傅夫人似乎想到什么,询问道:那过了门,去不去应天。傅年山面有难色,说,听说这个媳妇娶来主要是陪老夫人解闷的,都说禇公子孝顺。又道:只要嫁过去,禇公子满意了,以后去应天也不是不可能。傅夫人沉思,说,家世这样显赫,小蕾去了会不会受欺负。都说侯门深似海。傅年山呵呵笑道:绫罗绸缎,想要什么是什么,岂不快哉。向幼蕾招手,说:女儿,这门亲事亏不了。禇公子的人品我都打探清楚了。幼蕾默然,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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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蕾心情惘惘的,既不是不愿意,也不是愿意。她只是觉得这一天来得有些快了。想起那日看的烟花,自己的青春似乎也要如烟花一般转瞬即逝,甚至都没有绚烂过。
  几天后,傅年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傅夫人眉头一簇,道:弄错了吧。傅年山木木点了点头。说,老夫人已经约见了几位小姐,但没来咱家,想来事情不谐矣。幼蕾心情倒非常舒畅。这日竟多吃了一碗饭。还惹上了母亲几个白眼。
  幼蕾知道父母的心思,哪个爹娘不想女儿攀高枝呢,母亲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苏州府知府的女儿,知书达礼,贤惠淑静。嫁给父亲的时候,父亲经过几年的营谋,已是觅得松江同知一职,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哪料,一朝换天子,父亲因有所牵扯,被贬至嘉兴任闲职。在此位上依然受排挤,只得夹着尾巴做人,常例与伙费都不敢收受,生活因而清苦,但父亲倒也知足,说是能捡条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母亲几年来,从由丫鬟伺候到自己种菜种田。手上也是老茧斑斑,好歹女儿出落得水灵,便把改变人生的希望押在了女儿身上。傅夫人将眼光射向女儿,女儿居然不顾斯文,在那狼吞虎咽。以前,也是花了很多心思栽培女儿,读书、写字,做女红,总是希望她能往大家闺秀上靠,但无奈家境寒微,女儿不得不为了生计,跟自己一样,弄粗手,与周围穷人家的孩子耍在一起。也无怪禇夫人相不中。
  傅夫人心情沉重,放下碗筷,对幼蕾道:跟我来。
  幼蕾跟着母亲到父母卧房。母亲坐下,吩咐她倒了茶,呷一口,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年纪不小了,应该早些给你找婆家了。这几年,提亲的人也不少,因为一直在等你表兄,就这样耽搁了。现在文君也殁了,娘会好好帮你物色的。你也知道,这次禇府在挑侧室,是个绝佳的机会。虽然说现在希望不大,娘总会再想法子的。倒是你,最近跟着邻居们瞎混,性子也野了。以后就少出门,多读书练字,否则以后过了门,会被人瞧不起。
  幼蕾想说不,还是没有说出口。母亲从小对她严格,她对母亲也向来言听计从。婚姻大事不出意外,也会由家里大人主宰了。幼蕾心里难过。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更不能与母亲分享心事。只得沉默,任母亲教导。
  出了母亲卧房,穿过院子,到西厢房,幼蕾看到小芽在围墙外叫她。幼蕾连忙出去。
  小芽似乎忧心忡忡。幼蕾急问:出什么事了?
  小芽开始抽泣:我,我家里把我卖了。
  幼蕾呆了呆,气愤道:为什么?
  小芽道:我哥哥要成亲,没有钱……我,……我要去,别人家做丫鬟。明天就走。要坐船去苏州府,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与姐姐见面。
  幼蕾轻声安慰小芽,神思飘渺,一如小芽,她自己何尝能抓住自己的命运。
  幼蕾道:我很快也会嫁到别人家。我们怎么办呢!
  两人抱头痛哭。
  送走小芽。幼蕾莽莽撞撞随处乱走。不知觉到南湖附近。四围无人,水面寂寥。天有些阴沉。幼蕾坐在附近。呆呆地看水。忽然明白自己并不甘心于这样的安排。以前读西厢、读传奇,也曾暗暗幻想过爱情,但如今一切就像这碎裂的水面,只是一个梦罢了。
  不一阵,风忽的窜来,越刮越猛,眨眼间,雨就落下来了。幼蕾似乎有所觉悟,仓促跑起来。但是过一阵,就停下,前后都是雨,跑哪里去呢。身上砸满清凉的雨,反倒觉得畅快,仿佛内心有块地方在经受冲刷。好吧,冲吧,都冲干净吧。幼蕾狠狠对自己说。
  我为什么不能听自己的。内心又窜出一个声音,不能吗?给我一个理由!幼蕾叫起来,顺手比画一下姿势。久违的潇湘剑式就在雨中流泻而出。
  使完一套,幼蕾觉得清爽很多。四处皆是低洼留下的水塘,水面映出一张清秀的脸。幼蕾想,水面下是不是另一个世界。遂用脚去踩,水花蹦溅。幼蕾咯咯笑了。又在水塘上腾挪飞跃。只是好玩。偶然一转身,突然发现似乎有人在注视她。隔得距离有些远,只能看到那人跨在马上,头上带着蓑笠。幼蕾想,有什么好看的呀。遂扬起头,朝那人做了个鬼脸,继续向另一水塘跳去。
  那人策马居然稍稍靠近了她。
  喂,过一会,那人突然从马上抛给她一把伞。幼蕾旋身接住。那人道:你有点小本事。幼蕾笑笑,道:比试比试。那人哄地笑了,很想,但今天不行,约个时间。
  幼蕾摇头,道:换其他时间我没有兴趣。隔着雨幕,幼蕾注意到那人骑的马是白色的,神俊异常,心想与那个禇士弘的马有的一拼。而那人因为斗笠带得低,幼蕾却看不清楚。
  马很好。幼蕾说。
  可以送给你。那人道,但不是现在。
  幼蕾呵呵笑了,不是废话吗,也不欲跟他多缠,冲他粲然一笑,便飞奔走了。那人竟怔在那里。过一阵,幼蕾听那人的声音遥遥传来:我会知道你是谁的。幼蕾哼了一下,谁稀罕啊。一段插曲就过去了。
  那天,幼蕾自然又遭到母亲训斥,在院子里罚跪的时候,她突然下了离家出走的念头。这个念头刚出来时,她有点害怕,但是一经点起,便不可遏止。仿佛自己早就思虑周全。
  我现在懂剑术,等闲人伤不了我。我为什么不能出去长长见识?女人虽然出去的少,但外出闯荡的女侠也很多。“女侠”两字,让幼蕾激动了。难道,一切都是天定,师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来教我学武,岂不是天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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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蕾一直在等待出走的机会。并不是没有,父母看管并不严,随时便能出去。只是感情上幼蕾还不容许自己就这样撇下父母。母亲已经不能再生育,也想过给父亲续弦,无奈家境贫寒,按父亲的话说,三个人养起来就难,何况还要加一个人的饭。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如果还有兄弟姐妹,决心也会好下很多。那几天,幼蕾心事重重,但看在父母眼里,似乎也懂事了许多。她足不出户,除了帮母亲干些家务,便只是画画画、写写字。
  这日,母亲进了她的房,不说话,瞅着她笑。幼蕾看母亲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母亲说:禇夫人那有好消息了,约咱们过几天去春风楼。
  幼蕾没有言语。母亲继续道:你知道到时怎么表现吗,什么也不要,只要端庄地坐着,微微含着笑。老夫人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要多话。吃东西,小口就行,或者就不要吃。要斯文有礼,虽然咱们家境败落,但好歹以前也是大户人家。这几天,我让裁缝给你做了套新衣,明天就可以完工。看你这几天,脸色不太好,就早点歇着吧。母亲要走。
  幼蕾不禁唤:娘——
  母亲转身,幼蕾又不知如何措辞。母亲温婉地笑了,不要担心,女孩子都有这一天。
  第二天,傅夫人叫幼蕾过来试新衣。幼蕾依言,穿戴完整,母亲又取出首饰盒,把凤钗插到女儿头上,又拿了胭脂给其涂。不一会,母亲拍手笑道:只怕嘉兴当地没有人比得过小蕾了。
  幼蕾看到铜镜中的自己。明眸皓齿,娇艳若花,浑身有一股掩藏不住的风流气度。仿佛不是自己。幼蕾放下镜子,有些局促。母亲道:明天,娘会陪你去。
  幼蕾告辞出去了。天气已经冷起来,穿院子的时候,风吹来,叶片打着旋卷起,幼蕾有些瑟缩。
  幼蕾在卧室收拾行李细软,带了些银子和替换衣服。想想,又把曾经给表兄做的一套衣服收起来。然后坐在窗前静等黎明到来,天一亮。她就打算走。
  闲下来,却觉得矛盾无比,外面的未知世界让她隐隐恐惧,虽然还有一丝兴奋,但如果留下去,未知的婚姻也令她恐惧。她曾经幻想过爱,对未来的夫君要求并不高,只要对方能疼她怜她,但那个禇公子无非是为他母亲找个伴,如此自私之人又怎会懂爱……又想父母明天不见了她会怎样?怎样跟禇府交代……幼蕾一时头痛如裂,恍惚中,睡意袭来。
  待醒来时,五更已过。幼蕾迅速拿了包袱,仓促奔走。

  2。奇妙旅程
  幼蕾的目的地不明确,只是想尽快离开熟悉的地方。到黄昏的时候,她找了个地方,换上表兄的衣服,把头发散下,脸上也抹了些灰土。这一路奔波,她也知道孤身女子出门实在不便,时常能感受路人的侧目。甚至有些登徒子想予以轻薄,但她好歹有剑防身。
  回到大街上,幼蕾找了家客店住下。又问了小二是什么地方。小二回道是去苏州的官道。幼蕾忽然想到小芽正是去了苏州,而且苏州尚存几个亲戚,好像有了奔头,幼蕾决定去苏州。
  第二天,幼蕾买了匹马,把钱挥霍掉三分之二。因为还不擅长骑马,幼蕾只是慢悠悠地牵着,实在累了,才坐上去。
  因为是朔冬,寒风凛冽,沿途人不多。幼蕾走得也很顺利。只是虽然省吃俭用,没过几日,银子也花光了。这日晚上,幼蕾无钱住店,只能找了座破庙安生。
  幼蕾又饥又寒,包里虽然还有些干粮,但考虑到到苏州尚须时日,只能咬牙忍了。她运气打坐,朦胧中,忽然听到悠远的箫声。幼蕾细细辨认,箫声似就在附近。声音抑郁悲凉。竟是越听越难受。这几日的出走,也让幼蕾尝到了从未尝过的艰辛。闻琴悲凉,幼蕾也止不住潸然泪下。
  觉是睡不成了。幼蕾遂起身,寻声而去。
  差不多一柱香工夫,幼蕾在山顶上停住了。一人坐在石头上,面朝峡谷,正自吹奏。月光凄寒,把那人影子拉得形同鬼魅。
  幼蕾在一边越听越辛酸,正打算走时,忽然听到箫声戛然而止,幼蕾以为被人发现了,正欲赔礼,孰料那人却呜呜哭起来。声音居然从哽咽到号啕大哭,幼蕾看那人哭得伤心,竟不忍就此走开。过一阵,她决定上去安慰。
  草发出窸窣声,那人遽然回头。借着月光,幼蕾看到那人的脸上纵横几道伤口,显得可怖,并且眼睛里有明显的惊惶神色。
  幼蕾停住,有些害怕,但又在内心鼓舞了自己。她说:你吹得很好听,但是,太悲伤了,恨不得让人哭出来。本来不想打扰,但是,看你哭得伤心,我觉得我要走开就不好了。
  那人脸上有警惕神色。并不作答。
  幼蕾又说,我只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近了些,幼蕾看到那人脸上虽有伤痕,但面目轮廓却很清新,尤其是眼睛,很清澈。并且全身上下有股说不出的气质,很,华贵。想到这个字,幼蕾不禁笑了。这人穿着粗布衣服,上缀补丁,虽然洁净无尘,但怎能说华贵。
  那人脸色有些缓和,但眼光灼灼。我不需要帮忙。他说。同时站了起来。从幼蕾身边走掉。
  幼蕾也没去追,坐到那人刚坐过的青石上。甫一坐下,忽然磕到一硬物,幼蕾捡起来,发现是一块玉佩,盈润光滑,显见十分珍贵,上面有字:杨柳依依,雨雪霏霏,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幼蕾意识到是刚才那吹箫人留下的,立即飞奔赶去,但林深山阔,那人早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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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蕾折回破庙,打算先休息一下。刚进入,忽地听到有人仓促藏起的声音。幼蕾拔起剑,大声道:谁!寂静无声,那人看来已经藏起。幼蕾在外历练多时,胆子也是大了很多。她四处搜寻。待走到塑像后头,忽然感觉有东西袭来,幼蕾拔地跃起,避开那东西,发现是一块石子。与此同时看到一人正站在供桌上执刀看着她。眼神惶恐惊惧。幼蕾迅速认出是那个吹箫人。她把剑放下,道:你怎么在这里,我正要找你。
  那人听了此话,眼神变得更惶恐,执着利刃,死死盯着幼蕾。
  幼蕾很奇怪,自己长得并非凶神恶煞,居然有人这么怕她,或许自己拔剑的样子太凶恶了吧,遂柔声道:是我吓着你了?而后掏出玉佩,说:你遗失在石头上的。我只想还给你。说着,把玉佩扔过去。那人接住,迅速藏入怀里,像身家宝贝似的,但又立刻把刀举着。
  幼蕾笑了,说:我这么可怕么?把刀收了吧。我不会害你。那人突然嘶声道:为什么跟着我?
  幼蕾道:哪里跟你,这地方是你的吗?你看那边的草,是我新铺的,我先前在这儿下榻,听了你的箫声才出去的。现在只是回来睡觉。
  我,那人嗫嚅道:我这些天一直在这里。自然,这里是我的。
  幼蕾笑道,好了好了,是你的。我就借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哎,是不是还要我留下买路钱哪。
  那人不答。刀却收起来了。
  幼蕾招呼道:那,你过来,大家一起坐坐聊聊天吧。
  那人犹豫片刻,跳下供桌,在幼蕾斜对面坐下。
  幼蕾将自己身下的干草抱出一些,给他递过去。那人默默接住了。
  幼蕾道:我叫傅幼蕾,哦,打雷的雷,你呢。
  那人不答。眼睛里流泻着一层深邃的惘然,幼蕾知他肯定有难言之痛,便道:你不愿说我也不问啦。只是这几日,我一个人赶路,好久没说话了。喉咙,似乎要生锈了。幼蕾指指喉咙,然后说,那我就先睡了。便自顾躺下。
  你,不怕我么?那人突然开口道。
  幼蕾咯咯笑道:我怕你?是你应该怕我,你打不过我的。又道,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那人见幼蕾天真烂漫,一点防人的心都没有,心里一松,道,其实我也很久没说话了。小兄弟,你年纪轻轻,怎么一个人外出呢?
  幼蕾见那人肯跟她说话,高兴得很,一骨碌爬起来,道:你叫我小兄弟,那我叫你大哥。我出来是因为逃婚……幼蕾一时嘴快,马上解释道,家里非要让我娶我不喜欢的人,我不愿意。
  那人就道:感情会慢慢培养的。这世界,有多少人是因为有感情结婚的呢。自古婚姻就是父母之命。
  幼蕾愣道:你也这么说么,我不喜欢。大哥,你成亲了吗?难道你也是奉父母之命?
  那人愣了下,又摇头。幼蕾又道:大哥年纪也不小了吧。
  我,我已近而立,但惭愧一事无成。那人嗫嚅道。
  幼蕾又道:大哥,你那管箫能否让我看看。
  那人迟疑一下,就从怀中取出,递给幼蕾。
  那箫是碧玉做成,通体发亮。璀璨生华。幼蕾抚摩了一阵,还给那人,说:大哥以前也生在钟鸣鼎食之家?那人垂头,脸色有些黯然。幼蕾猜想必是家道中落。也有可能是建文时的旧臣,听说新皇帝登基后杀戮了大批前皇帝的官员。幼蕾也不欲让人伤心,就道:大哥,你再奏一曲给我听吧,明天别后,不知几时能见。
  那人点头。凑近管口,吹起来。曲子幼蕾曾听过,词也记得几分,便轻轻和起来。是姜白石的《扬州慢》,“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有黍离之悲。
  大哥,幼蕾劝道,你必有很多伤心事,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事已至此,大哥不要徒自悲伤,于身体不好。总是要朝好处想。好好谋划以后的生活,人活着,总得吃饭睡觉,凡事想开些,不要跟自己过不去。
  那人听幼蕾之语,有丝丝暖意侵入。点头,说,谢谢小兄弟了。
  两人随便聊着,朦胧中也就睡去。
  幼蕾醒时,发现身上盖了衣服,旁边放一冷的烧饼。显然是那人留下的。
  爬起来,那人却不在了。幼蕾有些惆怅。把那人的衣服收起。吃了烧饼,牵了马,继续赶路。
  离苏州渐近。官道上人马也多起来了。幼蕾注意到时不时就有身穿黑色斗篷、头戴黑色斗笠、腰佩春秀刀的人呼的飞奔而过。似乎是朝廷的官兵。
  干粮已经吃光,幼蕾开始采些野果、野草冲饥。有时候也去河里抓鱼。但抓到的机会非常有限。这次是饿极了,看了鱼,不管不顾就扑上去,结果,哐啷一下,掉到了河里。幸好河水不深,幼蕾挣扎了一下站稳了。她小心爬上岸,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幼蕾冻得瑟瑟发抖,看看肌肤已经发紫。幼蕾跑到草丛中,瞅了瞅周围,迅速换起衣服。幸好吹箫人留了衣服给她,虽然比较宽大,但勉强能穿。
  换好衣服,幼蕾坐在河边,把头发解下,准备由太阳晾干。但寒风凛冽,幼蕾抱着自己,兀自感觉牙齿咯吱咯吱叫。这时脑子又有点疼。幼蕾觉得身体很不舒服。
  很快,幼蕾意识到发烧了。头疼,身体火烧火燎,人迷迷糊糊。幼蕾软软地歪倒在河边,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睡在床上,朝帐外看去,似乎是客店。幼蕾费劲地躺起来,感觉脑子依然有些疼,而全身竟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这病生得很重,却不知是谁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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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这时打开了。是小二进来了。手里端着汤药,看到幼蕾坐在床上,急忙道:小姐,赶快躺下。客官吩咐要好好照顾你。
  我是在哪里。幼蕾问。
  小二是个比较多话的人,诉说着原委。
  这里是苏州的和乐楼。我们酒楼也算是苏州最大的了。你是昨晚由一个客官送来的,他给了小子们银两,吩咐我们找大夫,好生伺候你,又说自己有事,过些日子来瞅你,然后就走了。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那个客官是谁,你知道吗?幼蕾问。
  小二道:应该是个很有钱的大爷。给我们赏赐很丰盛的。但究竟是谁,我们也不知道了。哦,他骑的是一匹白马,很少见的。一点杂毛都没有。
  幼蕾自然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被好心人救了。反正以后会见面,到时再谢恩,就喝了小二端来的药。
  小二说:你愿意住多久都成,那个客官给足了钱的。还有,小二指着桌上的包袱说,这是你的包袱,客官让你醒了后好好清点有无缺失什么东西。那有事找我。小子告退了。
  小二走后,幼蕾把包袱打开,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包袱内除了原有之物,尚多了一张银票。幼蕾遥遥揣想,那人是怎样把自己抱上马,如何一边扶着自己一边驭马。这人究竟是谁?为何如此厚待她……
  生病这几天,幼蕾始终没能等到救了自己的恩人。身体完全恢复后,幼蕾打算去找小芽。
  年节快要到了。苏州大街小巷已经热闹起来,家家门口陆续挂起红灯笼,小摊小贩开始叫卖干果、炮竹。幼蕾依旧换了男装,在街道穿梭流连。
  离家后,虽然了解了生存的艰辛,但亦有自由的快感。苏州比嘉兴繁华很多?酒楼上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菜市上拥挤的普通市民、街头卖艺的江湖奇人、以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街头拉琴的老人……一切的一切都吸引着幼蕾的好奇心。
  到得最繁华的昌盛街,幼蕾看到有一处里一圈外一圈围了很多人,幼蕾爱热闹,钻进去一看,中央搭了一张四方台,靠北面的布幔上写了“比武招亲”四字。布幔下,站了一个体格魁伟、腰大臂粗的中年汉子,身穿浅黄色厚布短衫,宽丝板带系腰,牛皮锦绣护腕,两手抱臂,嘴角含笑,看着台面正在厮打的一男一女。
  女子穿深红色黑锻滚边上衣,下穿深蓝色布裤,腰系红色丝带,配上白里透红的俊俏脸蛋,看上去英姿飒爽。她手持一刀,盘旋起落,灵动异常。男子似乎不是他的对手,不久就被女子一招滚翻落台。男子狼狈逃窜,赢得大家一阵嗤笑。布幔下的中年男子于是报拳站出,道:还有谁想一试的。女子在侧旁好整以暇,轻松自如的样子。过一阵,跃上一肥头大耳的家伙,两腮横肉,肚大如鼓,偏巧眼睛很小,色眯眯露着淫邪的笑。他手握一扇,虚摇,趋前将扇子抵到女子的颌下,轻薄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小生冒死接招。女子眉头一皱,将扇子甩掉,刀一横,凌厉的招式如排山倒海般绵绵使出,竟是不给对方还手之机。那人起初动摇西晃,躲闪不及,大家轰笑,以为又是个不自量的货,但十招之后,那人竟站稳开始反击了。那扇子或摇或折,或反转向前,虚里藏实,实中带虚,看得人眼花缭乱。台下众人,看女子渐落下风,不仅唏嘘道:一朵鲜花要插牛粪了。幼蕾在一边也着急万分,祈望女子能有更利落的杀手。但女子手脚好像被捆缚住,竟是只有招架的份。那男子见形势好转,面带喜色,居然一招一式开始轻薄起女子,或用扇点女子胸,或架起女子大腿,女子面露羞愤之色,眼睛着急地看向父亲,而其父也相当着恼,但规则定在那里,哪有反悔的道理。幼蕾实在看不下去,呼地跳上台去,用剑格开了两位,面向男子,道:我领教一下阁下。也不等对方回答,手腕一抖,挑出一个剑花,就朝对方刺去。对方骂骂咧咧,但性命要紧,只好接招。女子见有如此风流倜傥的少年见义勇为,一颗心不自禁交了出去。她眼睛一动不动,直视两人,迫切希望少年能把那胖子打下去。
  但是,情况却不是很妙,幼蕾的剑法虽是精妙,但碍于没有经验,几个回合下来,竟是吃紧。突然,对方扇子一提,幼蕾的剑扑个空,差点划伤自己。对方已哈哈大笑,说:小子不自量力,大爷今天让你上西天。招数紧逼,直指要害。幼蕾咬着牙苦撑。突然,空气震动,似乎感觉两枚针正从下而上斜扑幼蕾眼睛,那人居然使了阴招。而幼蕾人又在对方笼罩之下,无法闪避,眼看,眼睛就要被刺到,而旁观众人却还无一人觉察。
  正在幼蕾眼睛闭上,暗想我命休矣时,忽然听到那暗器啻地一声被击落在地,与此同时,自己被人一拉,幼蕾慌忙睁眼,看到自己正被一男子裹胁拎走。人群于目瞪口呆之际,纷纷让出道来,那男子竟将自己提到马上,马嘶声而起,一阵风一样,那人环抱自己已经跑远。
  幼蕾第一次被人环在胸前,心扑扑直跳,脸烧得滚烫。她定了定神,开始挣扎。
  那人笑道:再动会摔下的。竟是把她环得更紧。幼蕾继续反抗。用拳头打去,那人才略微松开些,说:你干什么,要不是我,你眼睛早瞎了。
  我瞎关你什么事……把我放下!幼蕾偏过身,猛地看到近在咫尺的一张英挺的脸,连忙扭过头去。
  男人勒住马,道:救人还要被挨骂,哪有这道理。幼蕾顺势跳了下来。男人也翻身下马,似笑非笑地嘀咕道:怕什么,你怎么像女的,小里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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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蕾羞愤得说不出话,知道自己是男装打扮,那人唐突实非故意,加之又救了她,遂低头作揖,谢过救命之恩。
  男人摆手道:罢了罢了。小弟怎么称呼?
  幼蕾道:傅幼雷。
  哦,傅小弟,你打算到哪里去?
  幼蕾本是要去找小芽,但似乎又不能告诉他,遂道:我只是随便转转。
  哦,那人道,小弟好有兴致。恰巧我这几日有空,我陪陪小弟好了。看小弟面色有点熟,大约是所谓的一见如故了。小弟武艺精湛,大约是名门之后,应该好好切磋切磋。哦,我姓禇,叫我禇大哥好了。
  禇大哥口才甚好。幼蕾找不到话反驳。看那人面容,像是在哪见过,但又确实记不起来。幼蕾想,难道真有一见如故。男人骑一匹白马,二十来岁,气宇不凡,似乎不像坏人。
  禇大哥提议先去杏花楼喝酒,而后去虎丘看看。幼蕾无法推托,加之肚子也饿了,也就同意了。
  禇大哥性情豪迈,拿着大碗劝幼蕾。幼蕾本就不喝酒,推了几次,无奈,也喝了几杯,不久就面若桃花了。禇大哥道:傅小弟,你当真比女人还漂亮。幼蕾心里一凛。觉得再喝要失态,就坚决不饮了。禇大哥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小弟,你太扭捏了。幼蕾只得讪讪道:幼时得过怪病,酒喝多了皮肤会痒。禇大哥一笑,不再管她,一人自斟自饮,也不说话,酒越喝越多,神情却越来越郁闷。幼蕾皱眉看他,不由挡住了他倒酒的手,说:大哥,你心情不好。禇大哥看了她,静静道:何以见得?幼蕾道:你眉间郁悒,又不多言,肯定心有块垒。不妨一吐为快,小弟帮你解析如何?禇大哥淡淡笑道:这事你帮不了。幼蕾道:那未必。禇大哥道:我正在做一件事,但是无论做得成做不成对我都没好处。幼蕾道:那不如不做。禇大哥道:不得不做,身家性命端赖于此。幼蕾道:你有什么受制于人?禇大哥似一凛。幼蕾道:不如抛下一切逃了吧?就像我——猛觉自己多嘴,就闭口。但禇大哥盈盈看着她,似很有兴趣。道:小弟,该不是逃出来的。幼蕾撅了嘴,轻轻道:家里要我娶我不喜欢的人?
  哦?禇大哥道,为什么不喜欢?是那人太丑?
  幼蕾道:虽然没见过,但远远瞧过一眼,似乎,还过得去。
  禇大哥又笑道:那,是嫌陪嫁少?
  幼蕾道:更不是,他家有的是钱。
  禇大哥道:小弟,不稀罕钱?
  幼蕾道:我又不是嫁给钱,忽然又发现说错话,连忙道,又不是跟钱成亲,而且那些有钱人家,往往好吃懒做,骄纵跋扈。
  说得有些绝对。禇大哥道,我不是这样。
  幼蕾横他一眼,道:又不是说你,总之就得娶个了解的,哪怕穷哪怕丑呢!
  禇大哥脸上似笑非笑,道:嗯,也有道理。来吧,小弟,陪哥哥再喝些。
  一席酒喝到黄昏。禇大哥坚持去虎丘,幼蕾看他跌跌撞撞的样子只得陪着。因为此去虎丘,尚有很多路要走,幼蕾又必须与禇大哥同乘一马。幼蕾有点退缩,还未及开口,禇大哥已经将她抱上马了。
  抱紧了。禇大哥双腿一夹,缰绳一收,马长嘶一声,奋起四蹄,向前方飞驰而去。幼蕾本能地抱住了禇大哥。禇大哥身材高大,幼蕾感觉像依附着一棵大树。闻着强烈的男性气息,幼蕾心又扑扑跳。以至禇大哥问了几个问题,居然没有听到。
  虽然不是春天,但一路,亭台楼阁,与萧瑟的树干、广阔的田地错落,倒是别有一番风光。到了山下。两人牵马步行。禇大哥想是深爱其马,时不时抚摩其头,又与之细语,并告诉幼蕾,马是他从蒙古将领手中夺来的。幼蕾吃惊道:你,打过蒙元?禇大哥又似笑非笑,不予作答。幼蕾看那马,身高在五尺开外,胸宽腿曲,鬃毛纷披,全身雪白,不由道:不如叫他小雪吧。禇大哥痛快道:就依你。幼蕾试探着抚摸小雪鬃毛,小雪似通人性,摇头晃脑,对她很亲近。幼蕾便用手堵它的嘴,又抓了把草招引它,一路逗弄到虎丘。
  禇大哥系了马,与幼蕾坐于剑池边,池水深暗,似有腾腾寒气蒸腾出来,幼蕾问:为什么叫剑池呢?禇大哥道:昔日,秦始皇和孙权都在这里凿石寻找吴王阖闾殉葬的宝剑和珍宝,但均无所获,而凿处就形成了这个深池。幼蕾道:哦,大哥,是不是也想找宝物呢。禇大哥看着她,露出一抹嘲弄的笑,道:只想跟小弟多呆一会。幼蕾心一紧,连忙撇过头去。
  大家又爬至虎丘塔,转道七里山塘。山塘街东部是有名的水市,商铺林立,因冬季,人并不多,两人坐了船一路过去。幼蕾对一切都感兴趣,细细地看各种小饰物,禇大哥见她对一钗子情有独钟,便不管不顾买下,递给幼蕾,道:送给弟妹吧。幼蕾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男子,居然在女性饰物上浪费了这多时间,再这样下去,早晚要露馅,便让船夫一路往前开去。过了半塘,又是一番景色,山明水媚,如入画中。禇大哥即兴道:七里山塘冬水凉,一声柔橹一消魂。说完朝着幼蕾哈哈大笑,幼蕾不知为何心又一紧。
  入夜,两人找了家客店。掌柜道:客官要几间?禇大哥回看幼蕾,突然笑道:一间宽敞些的,兄弟,咱们彻夜长谈,抵足而眠。幼蕾惊慌失措,连声道:不行,要两间,两间。
  为何?禇大哥道,可是嫌弃为兄。
  不不……幼蕾辩解道,自小一个人睡惯了,两人睡不习惯。
  禇大哥开玩笑道,以后兄弟讨了媳妇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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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蕾一低头。禇大哥也不为难她,要了两间。

  3。情感初萌
  用过饭后各自休息。半夜三更,幼蕾突然惊醒。看到窗外有条黑影,飘到隔壁房间。幼蕾知道隔壁是禇大哥的房间。怕他有危险,遂起床。刚要开门,看到两条身影跃了出去。身形迅疾。眨眼就看不见了。
  幼蕾拍隔壁的房门,并轻呼:禇大哥。没有回音。幼蕾推门进去,屋里空无一人。幼蕾想肯定是被先前的黑影叫出去了,什么事呢。因为好奇,也奔到外面。
  是夜没有月,天色漆黑一团,隐隐还有雾。幼蕾不知应往哪个方向去。正在这时,又有身影飘过。幼蕾不自觉跟上。
  幼蕾的轻功虽一般,但因为最近一直修习内功,无形中,总是有些好处。幼蕾跟了一阵,没有跟上。却已经迷路。只能胡乱走。也不知走到了哪里。看四周都是树林。想,树林里最难钻出,不如就在此静等黎明。便依了一棵树坐下。还没坐稳,听到淅沥桫椤的声音,似乎有人跑进来。那人跑进没多久,又听到杂沓的脚步声,似乎很多人追进来。那先入林之人依然在猛跑。幼蕾想,真笨,越跑声响越大越会被人抓住。
  幼蕾最看不得倚强欺弱,决定帮先前那人一把。待那人快跑到她身边时。幼蕾一把将之拉住。那人压根没想到,还潜伏人,迅速被拖下来。幼蕾捂住了他的嘴巴,轻声说:我来帮你。那人似乎听出幼蕾的声音,道:是小兄弟吗?幼蕾才发现,原来是上次遇到的吹箫人。幼蕾作出噤声的动作。因为已经听到追来的脚步声。
  来了有五六人之多。一人说:咦,怎么没声了,躲起来了。又有人说,天色太黑,看不清楚,咱们分头找。于是四散开。只一人朝幼蕾他们方向过来。那人用刀在地上划,差点,要触到他们,幼蕾都作出拼的决心。但那人还是走了。
  静听半晌,没有动静后,幼蕾才看旁边的吹箫人,吹箫人因为紧张而面如死灰。幼蕾轻声问,他们为何要抓你?吹箫人道:一言难尽。有缘的话,我会告诉你。幼蕾道:你现在还不能出去。他们肯定会在树林各个方向守着。我来帮你忙。待会我跟你一起走。一有响声,你就伏在原地。我把他们引走。吹箫人沉默,过会说,谢谢你。但为什么要帮我?幼蕾粲然一笑,我知道大哥不是坏人。因为距离很近,幼蕾看到吹箫人眼中蒙上盈盈水雾。幼蕾道:大哥,我们走吧。吹箫人说等等,取出玉佩,说:我的性命危在旦夕,他们不会放过我。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有这玉佩和玉箫值点钱。玉佩给你留个纪念。玉箫我留着,假设有缘,箫会让我们再见面的。我不能收。幼蕾道。拿着。吹箫人道。语气竟然不容抗拒。幼蕾只得收下。而后带着吹箫人跑。跑到一半,杂沓的脚步声又过来了。幼蕾吩咐吹箫人道:你就躲在这丛杂草中。等天亮再跑。吹箫人拉住幼蕾的手,说,小兄弟,你也要保重。幼蕾笑了笑。便朝另一方向,奔跑而去。
  后面的脚步声一直紧紧追随,幸好天黑,那些人要抓住她,并不容易。幼蕾好不容易转出了树林子。出了林子,又朝官道奔跑。那些人也出了来。因为官道敞亮,幼蕾便很清晰的落在他们视线之内。那些人,居然不知从哪里找了马骑着追来。半晌后,幼蕾束手就擒。
  那五六人,一律是黑色劲装,幼蕾知道是朝廷的人。那些人看到幼蕾显然也大吃一惊。有人道,年纪那么轻,怎么可能。又有人说,不管怎样,抓了再说,老子辛辛苦苦跟他玩了半天迷藏,怎么着也得邀功请赏。另有一人,似乎老谋深算些,靠近幼蕾问:你跑什么跑?幼蕾答,我在林子迷路了,忽然听到有很多脚步声,害怕了才跑的,可你们一直跟着,就更怕了,不知出什么事了,只能没命地跑。那人道:扰乱公务,跟我们走一趟吧。幼蕾暗叫坏了,不知要把她押到什么地方。但没有办法,只有跟着走。
  黎明时分,那些人,把幼蕾押到了府衙。然后直接关进了地下的一间囚室。
  你们放我走,我什么都没做。幼蕾抓着栏杆叫喊。黑衣人回道:等着吧,待会会有人来审你的。说着,打着哈欠走了。
  这个囚牢,很显然是个密室,周围只关了她一个。旁边,各种刑具一应俱全,幼蕾不禁打了个寒战,恐惧一丝丝渗了进来。听说衙门是很黑暗的地方,经常屈打成招、草菅人命。背冤案的很多很多,那自己会不会就这样结束了生命?幼蕾正自懊恼时,手突然碰到了玉佩。想起吹箫人清澈的眼神,孤独的背影,欲说还休的痛苦,又觉得能够帮助他,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她于是开始打坐、运气,逼迫自己忘记恐惧。
  大约是一个时辰后,幼蕾听到外面铁门咯嗒响了,幼蕾的心也咯嗒了一下。是来人审她了,她的命运如何完全就在这一刻了。幼蕾心里一片寒冷。她拼命让自己微笑,告诉自己事情不会那么糟。然后张着笑容偏过头去,这一看,不由惊呆了,那向她走来的大官竟然是穿着官服的禇大哥。那一刻,万语千言,一片茫然。幼蕾也敏感地注意到禇大哥甫看见她时的错愕,以及皱眉;但迅速就平复了,他的脸毫无表情。这让幼蕾感到陌生。他旁边的随从迅速跑到幼蕾身边,说,还不快跪下。幼蕾盯着禇大哥。两随从见她不听话,抬脚要踢。禇大哥喝住了,说:你们先出去,本官亲自审问。
  随从遵命后一一退出。幼蕾看到禇大哥注视她,但是仍然毫无表情。铁门哐当声响起后,禇大哥才动了嘴,说: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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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蕾回:是的。
  禇大哥说:我也很惊讶。又看幼蕾,注视的焦点却又似乎不在她身上,仿佛在思考。过一阵,说:如果,我还值得你信赖的话,你应该把实情告诉我。
  幼蕾低头,犹豫片刻说:昨晚半夜见有黑影向你房间飘去,很担忧,准备过来看你。但敲你的门,你不在,我很着急,于是就四处寻找。不知不觉到了树林里,又听得有人追拿的声音,害怕的很,就跑。哪料他们把我当坏人了。幼蕾说完,心里道,禇大哥不是我要存心骗你,的确关系吹箫大哥的性命。
  禇大哥若有所思地点头。那点头却不似接受了幼蕾的看法,而是表明他知道她在撒谎,但是他不打算逼迫她,因为没有用。禇大哥嘴角扬起一个笑容,道:你比我想象的胆大。顿了下,说:你真的不是普通女人。
  幼蕾脑子哄了一下,原来他早知道她是女人。他怎么知道的呢。那他为什么还要假装让她共齐一匹马,共要一间房。幼蕾的脸刷地红了。
  禇大哥注视她,说:你病倒在路上是被我发现的。更早之前,我就见过你。在雨中,我说过要把马给你。
  禇士弘又道:听说你不愿嫁给我?就是因为要躲避这场婚姻才跑出来的吧?我这么恐怖吗?
  幼蕾大吃一惊,原来这个人居然是左军都督禇士弘,就是母亲打算要让她做他侧室的人。天地居然是这般小。
  禇士弘淡淡笑了。幼蕾觉得他淡淡笑的时候有种冷酷的东西,令她摸不着头脑,也令她极为反感,这个人有两重面目吗?就是在昨天,还对她谈笑宴宴。
  幼蕾遂带着脾气说:是的,我不愿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是吗?禇士弘说,凑近她,用手托起她的下巴。
  我会让你喜欢我的。
  说完,在幼蕾猝不及防时居然俯身吻了她。幼蕾一愣,就跟痴呆了一般,旋即挣扎。禇士弘放开她。幼蕾看到他的眼睛灼灼,仿佛要燃烧一样。幼蕾避开,说,放我出去。
  禇士弘叫人。咆哮道:怎么回事,抓了个女人也不知道吗,什么眼睛!随从吓得不敢出声。禇士弘道:放她走。
  幼蕾重新回到了阳光灿烂的街道,她极慢地走,人却如梦游一般。禇士弘居然吻了她,在麻乱中,她甚至没有体会初吻的滋味。禇士弘救了她的命。禇士弘是母亲要求下嫁的人。禇士弘要抓吹箫大哥……一切如此突然,如此没法消化。
  幼蕾回旅店收拾东西,准备逃离这个地方,实际上内心里是要逃离那个人。幼蕾下去结帐,掌柜告诉她已经有人结了。幼蕾踌躇一下,想,自己目前使的银子都是那个人的,要彻彻底底跟那人断绝关系,就不应拿她任何东西。可是自己欠他的岂非还不清。怔忡间,听得身旁有人叫:这位公子。幼蕾回身,看到一位英姿飒飒的女郎,原来竟是昨天比武招亲的女子。
  哦,是你们。幼蕾看到旁边还站着她的父亲,连忙作揖。
  英凤显然为这偶遇极为兴奋,道:上次之事要多谢公子,我叫林英凤,那是我的爹爹。还未请教公子大名。幼蕾道:傅幼雷。英凤接道:傅公子,有没有吃过早点呢,一起吃一点吧。
  幼蕾想推辞,但已经被盛情的父女拉过去了。
  他们已经点了东西,吃了一半才发现幼蕾的。英凤遂又让小二拿出一屉包子,一扎豆浆。三人边吃边聊天。
  幼蕾知晓,父女二人也是一路漂流来到苏州,目的是寻访一个人。每到一处必会设比武招亲擂台,非是真的要招亲,而是聚集人气,以便查访那人是否在。英凤的父亲道:也不是敢妄自托大,小女实在是有几分功力,寻常人根本奈何不了。英凤咯咯笑道:还奈何不了,上次就露拙了。好险好险,要不是这位公子,就要便宜那个淫贼了。幼蕾想起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也不禁笑出声,道:那家伙心术不正,还用暗器,我也是差点着了他的道。英凤问道:上次救你的朋友,怎的不和你在一起,看他丰神俊朗,亦是不俗之人。
  他——幼蕾垂头,轻声道:他救我后,我们就分手啦。
  可惜可惜。英凤道。
  幼蕾叉开话题,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中年人道:还没想好。
  哦,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一定很重要吧。幼蕾道。
  是我们主公……英凤脱口而出,其父使了个眼色,英凤没有再说下去。公子打算去哪呢?英凤问。
  我……幼蕾实在是没有什么计划,只道,我来苏州是要见一下我妹妹。其余的事,都没考虑好。
  英凤突然说:公子能跟我们走吗?
  此言一出,中年人脸色有些变了。幼蕾看在眼里,道:这个,不能耽误你们。有缘自会相逢。
  英凤面露惆怅,但亦没有多言。
  幼蕾遂谢过他们,告辞。走至门口,英凤突然追上来,说:此一别,山长水迢,不知有无相见之时,但是自公子上次救过民女后,便念念在兹,若非家中有更重要的事,一定会追随公子左右……
  幼蕾面露诧异,俄顷,明白英凤一缕芳心已寄托在自己身上,不觉哑然失笑,待想解释,英凤忽然挥刀剪下一缕青丝,捧至幼蕾面前,幼蕾讷讷道,这,这……英凤又道,唯愿公子也给我留个东西,以存个念想。
  我,我,幼蕾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手在怀里摸了阵,触碰到玉佩,想要拿出来,又想这是吹箫大哥的心意,怎么能私自赠送。实在没法,只能从包袱里取出禇士弘送的钗子,编了个谎,道,本想赠送给我妹妹的,现在就转赠姑娘了。说着,又动手将钗插入英凤头上,回看英凤,一向落落大方的姑娘居然也臻首轻垂,脸绽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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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再次依依惜别。
  幼蕾走后不久,禇士弘就过来了。看到英凤头上的钗子,皱了下眉。英凤回身猛然见到禇士弘也自十分欢喜,对他说:你那兄弟刚走。
  禇士弘皱了皱眉,问,去了哪里?
  英凤道:据说是要去找她妹妹。
  哦。禇士弘没听完,就快马加鞭出去了。英凤怔怔想:兄弟俩一个俊朗,一个清秀,倒是难分轩轾。又喜滋滋地照照镜子,望着镜面里神采斐然的自己。
  父亲在一旁插道:现在还不到蕴藏儿女私情的时候。要把主公找到。
  女儿明白。英凤道,只希望早日找到主公。
  父亲看着女儿,也是百感交集。

  幼蕾正在路上行走。忽听有马蹄声朝自己急奔过来,嘎的一声,就在自己身旁停下,幼蕾看到小雪,知道是禇士弘到了。这个时候,居然有点不敢直视他。
  就这么走了,也不告别一下。我很伤心。禇士弘用淡淡的口吻说着极富感情的话。
  幼蕾不知他要怎样。不理他,径自往前走。禇士弘突然把她抱起来,幼蕾惊呼了一下。而后挣扎。禇士弘就拥着她。头低低地缠着她的脖颈。幼蕾心乱如麻,挣扎,但挣不开。禇士弘拥得很紧。他的怀抱又宽大又温暖,幼蕾的心咚咚地跳。打鼓一样,她都害怕会不会被他听到。
  小蕾。小蕾。禇士弘在她耳边柔柔唤她。幼蕾心底一滞,他叫她小蕾,除了父母,没有人这样叫她,而且这样柔情脉脉。幼蕾觉得自己快要抵抗不住了。猛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摒除杂念,过一会一字一句说,我,还,不是你的侧室。幼蕾强迫自己冷酷一点,但声音却有些颤抖。
  禇士弘哈哈笑了,道:我没打算让你做侧室。
  幼蕾道,放开我。
  禇士弘又在她耳边低语:你很软,也很香。明明是登徒子的话居然又令她迷乱。她只能恨自己,又拼命挣扎,一记一记,却力不从心。
  放我下来。幼蕾道,满街的人都看着你,会以为你有断袖之好。
  禇士弘道:没关系。我不在乎。
  你要怎样?
  禇士弘道:跟我回应天。
  我干嘛要去。幼蕾道。
  我对你很有兴趣。我会修书给你爹,把你娶了。
  你,你——幼蕾脸一红,气道,你太霸道了。
  不错。尤其是对早晚要嫁给我的女人。
  幼蕾忍无可忍,但竟挣脱不开。忽然想到一计,说:你强迫我没有用,我不喜欢你,我的心早已经给了别人。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逃婚的原因。
  你说什么!禇士弘果然变色。幼蕾知道他是个很骄傲的人,骄傲的人往往不屑于强迫。果然,禇士弘松开了手。幼蕾急忙跳下去。
  禇士弘也跃下马。他凝视幼蕾。幼蕾看那眼睛深深的,竟又有几分冷酷。他的嘴角扬着,藏着一个莫测的笑。
  把马牵走。我说过要给你的。禇士弘道。
  不要。幼蕾又取出银票递给他,欠你太多,不能再用你的东西。
  拿着吧。禇士弘用手扣住她的小手,把钱推给她,脸又很冷漠,他居然迅速转身走了。
  小雪在哎哎地鸣。他居然也不回头。幼蕾注视他的背影。居然,居然很惆怅。她不知道这个有点孤傲、有点自大的男人已经轻轻悄悄地进入了她的心里。

  第二章 细算浮生千万绪

  1。落难皇上
  再过三日,春节就要来临了。这天是南方的小年,家家户户自进入年底就开始了祭祀。苏州寒山寺的香火很盛。幼蕾思念家人,决定去烧一柱香,为爹娘祈福。
  幼蕾这些天并没有离开苏州,一是想要找小芽,二是也无处可去。小雪离开主人后常会在日暮时分朝着高空嘶鸣,但并不因此减低对新主人的尽忠。睹物思人,幼蕾有时会偎在小雪旁边,对它说:总有一天,会让你回去的。小雪非常有灵性,听了此话,会像听话的小孩一样停止躁动。
  幼蕾找了几天,并未找到小芽,因为小芽只跟她说在苏州官府做丫鬟,官府的人很多,幼蕾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只是牵着小雪在路上撞运气。
  这日,阳光灿烂,大殿中磕头烧香的人愈发多,幼蕾随着人群排队前进。从早上差不多等到了中午,才快轮到她。这个时候,偏巧转身看到一顶轿子停在大殿门口,轿旁有一丫鬟很似小芽,幼蕾目不转睛地凝视,见那丫鬟撩开帘门,把里头一夫人扶起。早有方丈守在那里。把夫人迎进偏殿。那个丫鬟和轿夫便在门口边等边闲话。听到丫鬟出声讲话,幼蕾心一喜,连忙叫:
  小芽。
  小芽四处瞅瞅,并未瞧见谁,幼蕾便步出队伍,跑到小芽身边。小芽很奇怪地盯着幼蕾,说,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幼蕾才猛然觉悟自己还是男装。遂道:我是小蕾啊,我扮了男装。
  小芽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是惊诧。目瞪口呆一阵后,两个人就相抱跳跃起来。哦,小蕾,我真高兴,你怎么来了?小芽问。
  幼蕾说是逃婚。小芽感叹道:那你以后怎么办啊。幼蕾道,已经出来了,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想随处看看。看够了,看得没劲了,再回家嫁人。又说,咱们女人总是被人束缚得紧紧的,要不是出来,什么都不知道。
  幼蕾又问小芽过得好不好,小芽看轿夫,抿嘴不敢说话。幼蕾叹一声,也知其不会太如意。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让小芽跟自己逃亡。生活无着,小芽未必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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