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六 夜

  我一直怀疑我和王狄的相识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事实上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什么也没发生。就在这样一个香靡的夜里,我们无意间相遇,又无意间彼此离开。

  因为想不通如何取悦那个神秘的女子,因为忘记问她的姓名,我到风月舫吃酒。我吃酒的习惯是在桌案上燃香,然后对着窗外的秦淮河水出神。

  一条长几上的香燃了寸许,盘碟中的菜几乎未动,几个空酒壶倒着。司乐的女子们卖力地伺弄着丝竹,大厅里满是哄笑和猜拳的声音。而我只是阴郁地坐在船舫外的回廊上拿着酒壶遥望夜空,要喝酒时发觉酒壶已干,随手把酒壶扔到窗外的河水里。

  “拿酒来——”我大喊间扭头,恰好看到王狄走进来。

      看着他的神情我哑然失笑:“很好,又是一个借酒消愁的人。”王狄看都不看我,放在桌上一锭银子,自负地道:“不,我是因为快乐。”我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你不是,真正的快乐是渴望和朋友一起分享的,和你分享的人呢?” 王狄被我的话说愣。

  我得意地说:“没有朋友可以分享的快乐……叫作窃喜。”王狄注视我良久,然后用很低沉的声音说:“朋友,过来坐。”我起身走到王狄的桌前,王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但是我根本没有停顿,径直从他身边走出大厅,留给他的只是一串笑声。

  “最好的女儿红——”我走到风月舫门口,他一声痛快的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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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六 夜

  对于这个夜晚的回忆应该还和王狄的一个梦有关,他在这个刚入夜的梦里完成了使命,这是他在现实里一直想做到的。在这个梦里,朱元璋斜靠在龙床上假寐,寝宫里的烛火跳动得异常慌恐,王狄手持弯刀慢慢从帘帐外闪进来,走到朱元璋背后。正受失眠困扰的朱元璋问陆子厚为什么总睡不着,王狄缓缓将刀架到他的脖子上,笑着说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长睡不醒。朱元璋惊惧地睁开眼睛,王狄的手引出一片刀光,随着一声哀叫,书案上粗长的红蜡烛流下一串烛泪。

  事实上王狄在做这个梦时,朱元璋真的斜靠在龙床上假寐,陆子厚轻轻地为他捶腿。一名宫女领着长公主、驸马柯桐和锦衣卫的曹云急匆匆走进来,三人看了看朱元璋又互视一眼,知道来得不是时候。

  三人刚要往外走,朱元璋却坐直了身形。长公主高兴地说:“父皇,您醒了?”朱元璋微微颔首:“朕刚才有点头晕,没什么大碍。”

  柯桐急忙道:“父皇,儿臣这些天和锦衣卫的曹云曹将军暗查蓝玉恶行,现在蓝玉和手下的三十多个将官正在聚会,他的女儿蓝心月生日,他很可能以此为名结党密谋。另外,他和浙江、广西、四川、福建的四个承宣布政使书信来往频繁,这是儿臣命人截下的蓝玉给浙江承宣布政使的信。”

  柯桐拿出一封信递给陆子厚,陆子厚把信交给朱元璋,朱元璋接过信打开看着,神情渐渐愤怒。柯桐小心地:“儿臣怀疑蓝玉……”

  朱元璋伸手制止柯桐,半晌突然笑了,若无其事地问长公主:“平湖,这几天去过芳泽宫吗?”长公主急忙说:“去过,那天黛妃娘娘正和蒙古来的公主说话。”朱元璋笑了:“哦?她有兴致就好。”

  曹云大着胆子说:“皇上,微臣带人悄悄监视将军府,但是那些人并未出来,不过……天黑之前有一个人是从前门出来。那个人叫林一若,是掬霞坊的研香高手,黛妃娘娘的香粉就是此人所做。”

  长公主放下心来:“蓝玉为给他女儿过生日,曾让林一若做过香粉,也许他是去送香粉的。”柯桐语气坚决地:“不管是谁,只要和蓝玉接触,绝不放过。”




  长公主说:“他会和蓝玉有什么接触?难道会和蓝玉一道谋反?”柯桐反问:“你以前看出来蓝玉有谋反之心吗?”

  朱元璋心烦地挥挥手:“如果他只是去送香粉,当然和蓝玉没什么瓜葛,不过还是小心为好。”曹云急忙说:“微臣会派人跟踪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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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七 清晨

  我和王狄的第二次见面是在这个晴朗的早晨,我从房间里出来准备再到蓝将军府找那个神秘女子,王狄和铁笛公主、阿鲁台正从远处的街上走到了掬霞坊门口。

  铁笛公主看着走出走进的顾客:“我倒要看看这南京第一香粉铺有什么好的。王狄,你去问问,那个林一若在不在?”

  我急匆匆走出店铺,迎面和王狄碰上。王狄拦住我:“请问,林一若可在店内?”

  我仿佛认出王狄,不动声色地道:“很不巧,他刚要去蓝大将军府里玩耍。”

  王狄的神色一凛:“你说的蓝大将军,可是蓝玉?”

  “不错,正是。”

  王狄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蓝大将军府非寻常之地,怎么可以用玩耍二字?”

  我戏谑地悄声在他耳边说:“林公子身上有一块随意出入蓝大将军府的令牌,纵非寻常之地也奈何不了他,这是秘密,告辞。”说完我径直走开。

  “他跟你说什么?”铁笛公主走到王狄身边,忽然闻到香味,“这味道很特别,让人心旷神怡。”王狄并不在意这种香味:“他说林一若身上有一块随意出入蓝大将军府的令牌,这是个秘密。”

  铁笛公主不屑地:“既是秘密,他怎么会知道?”铁笛公主的话没有说完,王狄猛地和她互视一眼,两个人已经彻底明白过来。铁笛公主气极败坏大叫:“好啊,他耍我!”

  王狄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我找到接近蓝玉的办法了。我要先接近林一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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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七 上午

  我在蓝大将军府墙外焦急地等林蝈蝈,这是我和他商定的一个认真的游戏。

  很长时间,视野中没有他的身影。我正准备回掬霞坊兴师问罪,扭头看到他赶着一辆马车而来。马车上装满麻袋,后面拖着一架大鼓风车。

  车到近前,林蝈蝈跳下马车。我看着马车上的东西:“这是干什么?”林蝈蝈快活地说:“让那个姑娘笑啊!这是我为你设计的。”我不满地道:“你在开玩笑。”

  林蝈蝈笑了:“不错,玩笑也是笑,只要她笑。来吧,下手。”我一把拉住林蝈蝈,严肃地说:“蝈蝈,我是认真的。”

  “认真是你的事,挣你双份钱是我的事,笑不笑是她的事。”林蝈蝈看着我的样子笑了,然后正色道,“少爷,别害怕,我保证她会笑得很开心。你见过雨吗?见过用花瓣儿做的雨吗?花瓣雨,像雪花一样从天上落下来,漫天遍野……”

  林蝈蝈说着解开麻袋,露出里面的花瓣儿,得意地看着我。我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可是她怎么能看到呢?”林蝈蝈得意地:“你晕了,听到箫声不就是她在小竹林里吗?”

  真是太巧了,林蝈蝈的话音刚落,墙内的箫声突然响起来,正是那首《陌上别》。

  我和林蝈蝈兴奋地相互看着,林蝈蝈突然跑到马车前拆麻袋,一边拆一边低声叫着:“快,你摇风车,我撒花。”我一把拉住林蝈蝈:“你摇我撒。”

林蝈蝈坏笑着说:“我的胳膊这几天太累还酸着,摇得慢,雨下得不远不大,恐怕她不会笑。”我没有多想,跑到风车近前握住摇把:“好吧,我来,开始吗?”

  林蝈蝈运了一口气,坏笑着抓出一大捧花扬起来,低声命令:“开始——”

  我从未做过这么累的活计,一会儿便通身被汗水湿透,我疲惫地停住手。

  林蝈蝈一把一把在风车的风口处撒着鲜花,低声命令:“不许停,累不死就一直摇。”我拼命用力摇起来,摇把疯狂旋转,我汗如雨下,风车的风口处花瓣儿纷飞。

  她在小竹林里的石桌前吹着洞箫,《陌上别》的音韵让她的眼眸柔软而湿润。

  在她浑然不觉中,雪片般密集的花瓣儿从墙外飘过来,花瓣儿快活地落进小竹林里,并且从竹梢和竹叶间往下飘浮。

  第一片花瓣儿落到石桌上的时候,她浸在音韵里的那颗空灵的心轻颤了一下,微微一愣之间,箫声也停下来。她伸出纤纤素手怜爱地拈起那片花瓣儿刚要看,漫天的花瓣儿已经纷纷落在石桌上。她惊讶地扭头四顾,小竹林里已是落英缤纷。

  那是怎样的一种落英缤纷啊,在这个滚滚红尘里,在这个不容易找到任何一种感动的世间,最纯粹和最为真切的一个梦幻诞生了,它诞生得不真实,诞生得脆弱到一闭眼就会消失。她一定感觉到了这些,所以一下子站起身,恍惚地看着眼前的景致,激动中情不自禁移动脚步,尽情沐浴在纷落的花瓣雨中。

很久很久,她突然想到在这场花瓣雨中吹奏会是什么样子,于是慢慢把洞箫递到唇边,她想把《陌上别》永远停留在没有分别的那个瞬间,而实际上,《陌上别》进入尾声的时候,花瓣雨也稀疏下来,直到最后一片花瓣儿落地,走到竹林边缘的她止住了呜咽的箫声。

  她回身看着地上厚厚一层花瓣儿,突然泪流满面。半晌,她默默走开,头上的一片花瓣儿没有掉落,而一地花瓣儿被风吹得轻轻颤抖起来。




  那个害怕香味的妇人果然是她的母亲,就在她走出小竹林的时候,她看到了母亲冷冷的目光。她母亲看到她头上赫然粘着一片花瓣儿,生气地问:“你去哪儿了?”

  “小竹林里,怎么了母亲?”

  “你见到谁了?”

  “没有,那儿有很多花瓣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发现母亲的目光半信半疑:“你应该相信你的女儿。”

  “你要骗我,我饶不了你。”她母亲说完扭身走了。她的眼里是痛苦的神情,心也从花瓣雨的梦里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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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七 上午

  那场花瓣雨给我带来的后果是两条胳膊酸痛无比。回到掬霞坊,我痛苦地躺在床上呻吟,林蝈蝈不耐烦地为我捏肩揉胳膊。

  林蝈蝈坏笑道:“少爷,这回知道卖力气什么滋味了吧?”我咧着嘴说:“你揉的是我的胳膊吗?”

“啊,这不白费劲了吗?”林蝈蝈索性离开我,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摇头晃脑地说,“也好,我们算一笔账,两千斤花瓣儿,租马车,租鼓风车,还有我的误工费,一共四十五两,你说好要给我双份,双份就是九十两,结账。”

  我痛苦地伸胳膊拿过纸来看着,故意说:“这么多?可是我没有看见她笑,怎么给你?”

  林蝈蝈着急地:“你耍赖,她吹的曲子是高兴的,再说又不是我不让你看她笑的,你没看见是你的事。”

  “你让我摇风车我怎么看?”我看着林蝈蝈着急的样子笑了,“好了,我还没见你急过呢,说实话,银子是不是拿你爹的?”林蝈蝈委屈地说:“拿?我偷的!”

  我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林蝈蝈并不接银票:“你给四十两吧,还了我爹,五两误工费我也不要了。”我很奇怪地说:“怕银子压手啊,拿着。”

  林蝈蝈咽口吐沫,真诚地道:“少爷,虽然我嘴上叫你少爷,可心里一直把你当哥哥看待,谁让咱们是光着屁股一块长大的呢。这银子就算你欠我的,就算我给你的礼钱,你给我治鼻子教我研香吧,我也想做个……有出息的人。”

  我还从未见过林蝈蝈这样真诚地说话,不由激动地连连点头:“蝈蝈,你的鼻子不是一天能治好的,我想让你先学制作线香,你只需记住配料就行,怎么样?”林蝈蝈认真地说:“行,你现在就告诉我,我会记住的。”

我随口道:“白芷、芎、独活、甘松、三奈、丁香、藿香、藁本、高良姜、角茴香、连翘、大黄、黄芩、柏木、兜娄香研末,榆皮面做糊和剂,用成线香,还有……”我的话还没说完,林蝈蝈早就听傻了,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少爷,你……你还是写下来吧,这么多,我……记不住。”

  我点点头说:“好吧,我尽快给你写下来,把配料的斤两也标清楚。”林蝈蝈欢喜地道:“谢谢少爷,你累了歇着吧,我去铺子里了。”林蝈蝈说完并不走开。我奇怪地看着他:“还有事吗?”

  “少爷,你越来越怪了,你从没有这样对待过一个女孩子,她长得是不是很美?”

  “她很美,不过我更喜欢她对我冷淡的样子,说明她心中无欲无求,和我一样,现在……这样的女孩子凤毛麟角,遇到一个不容易。”

  林蝈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关了门走出去。我落寞地看着花架上的蕙兰,疲惫地闭上眼睛,心想,你不让我了解你,我就让你了解我,我要带你进入香的神秘世界,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些年我为何执意和研香的女子独处一室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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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香的女子独处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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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七 正午

  我在那片小竹林里见到了她,她用扫帚默默扫着地上的花瓣儿。

  “没想到给你添麻烦了。” 我从另一侧走到她身后不远处,愧疚地说。

  “我知道是你。” 她听到我的声音平静地转身。

  “我帮你吧。” 我走过来要拿扫帚。“你快走,别让我母亲看到你。” 她向后退着说。“你不讨厌我了吗?” 我惊喜万分。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它们,像一场梦,不过太残忍了,毁坏了很多花。” 她的声音又轻柔起来。“掬霞坊每天研香需要的鲜花外人难以想像,你知道这两千斤花瓣儿能研多少香精油,只有三滴。”说着,我亮出手里一个小紫水晶瓶。

  她惊讶地看着水晶瓶,眼神里顿时有一种怜爱。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是我想让你明白,香的世界是一个神秘的世界,悟到它的真谛就像悟到人生的真谛一样,让人躲在里面不愿意出来。你也一样,你躲在你的世界里,不让别人了解或者打扰。”

  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一样。

  我走过来把紫水晶瓶递到她的手边,她迟疑地把手摊开。

 我轻轻把紫水晶瓶放到她的手里,然后柔声说:“如果你的母亲不在,我想到你屋里坐一坐,可以吗?”她没说话,只是若有若无地点头,然后转身向住处走。我心中一喜,紧跟在她的身后。

  刚从屋外进来,我一下子不习惯黑暗,像瞎子一样摸索着走到桌前。




  “今天怎么没有回绝我?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冷漠。”我尴尬一笑。

  “因为你的《陌上别》,因为你那天的气愤,因为你的气愤让我好像感觉到了……快乐。”她坐在桌前安恬地看着我。

  “可你还憎恨着我的香粉。”我不依不饶。

  “公子把我当作穷寇来追吗?”她淡淡一笑。

  “你……笑了,这是第几次?”我开心地问。

  “公子,请你站起来。”她突然平静地说。“我说错了什么吗?”我迟疑地站起身。

  “从你站的地方往后退六步,再往右走两步。”她的声音像在发布命令。

  “你要看瞎子摸象?”我按照她的话走着。

  “转身,伸出你的右手,你可以摸到一扇从未打开过的窗子。”她又说。

  “我摸到了,要把它打开吗?”我用手摸着窗户。

  “公子看不到我,怎么做香粉呢?”她的话依然平静得出奇。

  “你的变化太快,我没有料到。”我突然回头,脸上的惊喜很夸张。

  “我也没有料到,所以我想……知道快乐是什么样子。”她说着走过来在临窗的木凳上慢慢坐下。

  “你应该知道,总生活在这漆黑之中,再明亮的心也会暗淡无光,好吧,就让我这双手带给你一次彻头彻尾的……快乐。”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猛地推开窗户。一束刺目的阳光伴着一股疾风闯进屋里,阳光瞬间依偎在她的身上,肩上那条嫩鹅黄的纱巾忽地被风吹走。

  一袭薄得几近透明的罗衣被她捏在手指尖上褪下。

原来一道阳光可以把软绫映照成醉靥中的某种花瓣儿,轻轻地皱着眉尖,等待一双玉手的轻拈。而她那双手比花瓣儿抖得还要厉害,仿佛懂得一朵花在春天里的命运,既希望早早盛开,又在盛开的瞬间怜惜着被风吹落时的无奈与悲哀。

  花瓣儿绽开得悄无声息,我在花瓣儿盛开之前闭上了双眼。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我预感她肩头到脖颈的那弯弧线一定泛着一道柔媚的光晕。它模糊而清晰地蜿蜒在我的眼前,甚至连因为疏忽而漏绾上去的几根茸丝,都会像风中的银蒲那样,被我的鼻息吹得微微颤动。

  她始终背对着我,深深地垂下头,我纵使一直睁着眼睛也看不到她此刻的容颜。可是,我渴望的一位知己,她的脸或美或丑,她肩头的那弯弧线或深或浅又有什么关系?我关心的是浅浅依偎在她肌肤上的味道,我从这种味道中可以攀援着直寻她的内心。

  我从没有被任何一种味道逼进迷惑的沼泽。然而,当这种味道单纯到接近空白,我竟怀疑它是否存在,它分明已经进入我的脑海,却虚空得让人难以相信,我只感觉到了她的体温,只感觉到了她的体温的味道。

  体温也有味道吗?当然,它迷离于温暖与清凉之间,就像一种别致的情感充盈在一个人的内心,由于它的微妙,你始终说不出它是快乐还是悲伤。那种介于快乐与悲伤之间的情绪是什么?我从未遇到过,所以无法回答。

  我的心在一瞬之间变得澄明起来,宛若翻滚的乌云由于用力过猛,腾挪出一道窄窄的缝隙,而无孔不入的阳光就那么乖巧地闯入了,它在我的眼底曲折成一道阴柔的闪电,让我的心被不偏不倚地击中或者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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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偶也写得出这样暧昧的文字就好了bushuo.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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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十指瘫软无力。我的全身被一把利刃齐齐剖开。我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抚住她的左肩。可是我错了,就在这一瞬之间,我错得万劫不复。

  原来,我在她的体温给我的恍惚里就已经睁开了眼睛,我的心之所以澄明是因为我的双眸被泪花覆盖,我看到了无边无际的七彩霓虹,等我用力闭合再重新睁开,光环不胫而走,我看到的那道闪电是她从肩头到脖颈的那一弯能够致我于死地的弧。

  那弯弧线和斜射进来的阳光合二为一。它们相互依赖,相互赋予彼此生命。

  我在眩晕里居然把两滴泪水坠落到她肩窝那泓阴影做成的潭水之中。

  她的身躯再度微颤,以至于让那道阳光噼里啪啦地尽数展开。潭水荡漾起来,先是波光粼粼,继尔蒸发殆尽,那两滴晶莹的泪水浪花一般闪着快乐的光芒,它们旁若无人地颠簸着,模样楚楚可怜,我想把它们捏起来放入另一只手里,没想到连我的手也直陷深潭。

  我想把那弯弧线缠绕在指间,我想把快乐隐在心里,让劈头而来的悲恸充满了胸膛,而我犯下的致命错误是根本无法控制内心的冲动,甚至在潜意识里还谴责自己放纵的远远不够。我希望她的颤抖剧烈到疯狂的程度,从而让我的手随着一起一伏的波浪,一寸寸接近终点。

  我以为她心跳的地方是这种力量的源头,我以为在那儿我的惊喜会巨浪滔天,于是我的手竟然从肩头滑下去捂住了她的胸脯。可是当我把它捂在手里,它却突然沉寂无声。它的沉寂触发了整个世界的静默。

  我的心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钉在时间的门上一动不动。

       我一直梦寐以求的那弯弧线消失了么?我消失了吗?我无法用大脑找到自己,我被负疚推搡到悬崖边缘,被一种叫作痉挛的东西自私地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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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七 正午




  或许她根本没有想到我的手会放在她隆起的胸前,或许她一直不敢奢望拥有一份快乐。不错,因为我这只手的侵犯,她觉得这已经不是快乐的本意,因为它来自一个男人带来的惊恐和慌乱,她想拒绝只是没有力量,她正在困惑,难道这就是人们说的幸福?可这分明是一种折磨……

  良久,她颤抖的手将罗衣轻轻披在肩上,紧紧闭着双目。

  我在恍惚中站起身,双眼还停留在她的脖颈和肩头之上。

  “公子又添新规矩了吗?这跟轻薄没有区别。”她的话还带着颤抖的余音。

  “请小姐原谅一若的孟浪,方才一时失态才……”

  “公子言重了,我并不怪你。”

  “小姐如此大度,一若感激不尽。”

  “公子不必如此,我不怪你另有原因。”

  “愿聆赐教。”

  “我以为……你在用手和我的心说话。”

“不错,你给了我一个惊喜,我以为你心跳的地方……是我惊喜的源头,其实我来……就是要跟你的心说话,我要告诉它一个秘密,这些年我为何在研香前……执意要看她们脖子和肩头的秘密。”

  她静静地坐在木凳上,我激动地围着她踱步。

  “世上之香有味、色、情、韵四脉,要做到粉味与体味合二为一,粉色与肤色浑然天成,粉性与人性相得益彰,粉韵与气韵融会贯通,一个凡人如何能够一眼看透?我需要时间。”

  “这么说,公子每盒香粉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那是人的体味与肤色、气质别无二样。”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一若站在远处就算看清一个人的肤色却不能细辨体味,蒙了眼睛辨出体味又无法看到她的肤色,况且蒙了眼睛难免会用口鼻碰到她们的玉肌,你让我怎么做呢?其实我说的这些都是借口,而真正的秘密是我一直在寻找脖子和肩上有一弯媚弧的女子,我曾发过誓,如果找到了,我一定娶她做我的妻子。”我真诚地看着她,她却扭头望着别处。我大胆审视着她的侧影,筛下来的阳光把她的脸庞的轮廓勾勒得美丽绝伦。

  “为什么不说话,你……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问。

  “公子一番话很是动听,我知道了你不是一个轻薄之人,也知道是你写了我喜欢的《陌上别》,你可以走了,你走之后,这里会像你没来之前一样。”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和我贴得很近。“我来过,而且还……”我痴痴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很美,在这个肮脏的尘世间,还没有这么干净的地方。”

  “可我希望是个瞎子,除了我的心,什么也看不到。”

  “我不相信你不想得到幸福。”我静静地审视着她。

  她不敢让我再看她的眼睛,我知道她在控制情绪,因为她手里紧攥着的那个紫色水晶瓶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良久,她低声啜泣起来,声音压抑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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