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七月大考过后,中举士子摆宴曲江池。今年素质普遍提高,令龙天运心情大好,
放心交与吏部去考核能力,他便得忙着南巡的事了。

    历时一个月的南巡,可马虎不得。前些天前使大臣已领着一批人南下一一打理圣上落脚
歇息处,并备齐皇上平日锺爱吃食的点心食物与用具,赶了宫廷特别饲养的牛羊各五百头南
下,连同御膳房的名厨也拨了一半人手去部署各站。要不是龙天运倡行勤俭政风,怕不早建
上一条黄金白银的路以供圣驾行走,各地大兴土木建行宫才怪;也就是说,眼下这种排场只
是小意思。

    当然,这种部署工作是臣子们的事,而龙天运之所以忙,则是必须批完所有上奏的奏
摺,审阅尚书六部的公文,以及找来暂代职的决策人。拉来了不幸正待在京城的三弟龙天淖
为首,三位顾命大臣旁佐,在他出门期间代为决议一些紧急事件。

    “上次恣意在外面玩乐,似乎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待三位大臣退下后,龙大运才有些
玩笑来自怜地说着。

    龙天淖浏览完兄长南巡的路线表,深思地问:

    “皇兄,您……不会是偷偷预藏了五天行程要微服去玩乐吧?”

    “怎么看出来的?刚才太傅他们都认为这行程排得恰当,没有疏漏之处。”他笑问,走
近三弟一同看图。

    “由歧川到江陵,只歇脚于江陵一处,但中间倘若快步行走,只须两天即可抵达,却打
算用上七天。如果皇兄让辇车缓慢行进,浩浩汤汤沿途受百姓参拜,而皇兄却早已快马奔向
江陵,一天半的光景早五天抵达,那不就是偷到五日清闲了吗?臣弟可不敢或忘七年前陪皇
兄以东宫太子身分前往南绍国时,皇兄也曾金蝉脱壳了一次,还遇上了南绍“春暄楼”的花
魁欢欢,来了一段韵事哩!”好不容易出宫一次,他这皇兄岂会浪费?工作不忘娱乐是这个
年轻帝王的处世哲学,与他做兄弟那么多年,还不清楚吗?

    龙天运放声大笑,记起七年前在南绍国领受过的美人恩,不提还真忘了。当年他还差一
点将那女子带回宫哩!不过,当年那花魁的冰冷神情,倒也有点像他现在的宠妾赵吟榕。

    真正才貌兼俱的美人,都有一副高傲的身段吧!但是,一旦收服了她,其千依百顺、予
取予求的柔媚则会尽数呈现。他向来享受这种过程,并且不局限于某人,而在于“每一次”
的美人恩。

    “朕倒想领会水乡江南的吴侬软语,那股柔到骨子中的温柔,亦是值得一尝。上回天逵
南下,对水乡姑娘赞不绝口。”

    龙天运虽风流,但他的原则在于当他身处帝王之位时,唯一碰的,是他后宫的嫔妃;而
当他微服外出时,绝对是以自身本事去追求中意女子,不管那女子是出身青楼,或是飒爽侠
女。一律真心对待——不过“真心”时间可以维持多久,那就天晓得喽!

    “那就预祝皇兄又可顺利遇见心仪佳人了。”

    “谢了。”他回答得没好气,说得好像他南巡只是为了找女人似的。

    不过他这三弟对女人的兴趣一向不大,除了一妃四妾纳入王爷府,至今没听说他传出任
何韵事。当年那四位美妾还是他由进贡美女中特地排最美的往他那边推,他才收下,因此三
弟的揶揄可以原谅。

    龙天淖心下升起一分计画:

    “皇兄,后宫之中的每一处,皇兄都去过了吗?”

    “你当朕成天闲着没事逛后宫赏玩呀?每晚哪一次不是在“甘露殿”点牌,叫江喜去后
宫宣布。”他哪来的空去消受后宫众妃妾的媚眼娇嗲。“你有什么目的就直说了吧!”

    龙天淖直视兄长:

    “你所钦点的三十六名秀女,其中有一名柳寄悠,被安排在勤织院,皇兄可记得?”

    他倒是有了点印象: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因为我认得柳家小姐呀,她是个机智聪慧的女子。”

    龙天运讶然笑道:

    “老弟,你不会是要讨她做妾吧?那敢情好,朕差点忘了要代她婚配姻缘。今年的士子
都相当出色,不该强迫他们接收平凡女子,你要的话,朕就——”

    他的喜悦很快被打断:

    “皇兄,那女子若为我妾,是相当糟蹋她的。倘若臣弟今日未曾娶一妻半妾,必然以八
抬大轿恭迎她入内,但如今一妻四妾的身分,已无须再沾惹更多红颜了,柳家小姐只是臣弟
的朋友罢了。”

    “朕就一直认为你是个怪胎。对于欣赏的女子,不就是娶入门当一生伴侣最好吗?偏你
硬是要当朋友。朕明白柳时春的千金相当平凡,但兄弟你既然觉得她尚有可取之处,应该不
介意才是吧?”

    龙天淖再三摇头。看来要撮合兄长与寄悠的好事是不可能了,皇兄根本是巴不得早日脱
手。

    也好,以皇兄重视相貌高于一切的性情而言,即使临幸了她,也不会受注目太久,这样
一来,反而害了她。

    “臣弟并不认为她平凡,只是不忍让她居小,如果皇兄同意,请容臣弟在皇兄南巡期
间,代柳小姐觅适婚男子。”

    好呀,怎么不好?有人愿代为处理,他也省得为这种芝麻小事操心。

    “那就交给你去做了,希望朕南巡回来时,后宫妃册中已少了柳千金这一号人物。”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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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育有四子二女。这些皇子、皇女们,自幼即玩在一起、睡在一起,亲兄弟姊妹
中,没有传出争权夺利的事件,得归功于皇太后教子有方。

    先帝直到五十六岁病亡时,共育有十三子、二十女。之中猜忌不和的当然有,但因皇太
后本身育子甚多,在顺位排名上,旁支难望其项背,加上四兄弟感情深厚,学有专精,新帝
即位后,政治一片清明;这不单是龙天运知人善任,政策运用得宜,三名弟弟更是功不可
没,致使年轻君主稳坐龙椅。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并且充分授权治事,适当于以嘉赏,是龙天运处世原则。

    难得三弟回京,龙天运特地派人摆宴“曲江池”,只邀自家皇亲们共荣,并且从后宫召
来他近来颇宠幸的美妾随侍,尤其美名冠京师的赵吟榕弹琴助兴。

    “半个月来,皇兄对这些新宫妃评价如何?”龙天淖环视众美人,虽是各色皆俱,但总
觉少了些什么,倒是冰冷色的赵吟榕,还算有个性。

    “全比不上赵昭仪一个,这女子有味道。”龙天运接过江喜夹来的“红羊枝杖烤”,吃
了一小口,微一点头,江喜立即又切来一小块,他吃完道:“撤。”

    江喜立即端向王孙们的桌子上,又让人端来一道“光明虾炙”。

    “才貌兼俱?”龙天淖恭敬接过兄长夹来的虾,一边的宫女已忙不迭剥去壳。

    “她很泠,也许加上一点作态吧!你知道,聪明女子的手段向来高。朕近些日子赏赐她
不少宝物,给她换了一座宫院,倒也博了她一笑。”龙天运难掩自得其乐;他向来纵容女人
为了吸引他所做的小把戏。

    “皇兄有意封她为妃吗?”

    “没有理由让我册封她。”他微笑。

    或许赵吟榕是具有特色的,但还没有让他动情到封妃长伴一生的地步。想那张德妃不也
熬了两年,不仅育下一女,亦有令他倾心之处才封了妃吗?一切还早得很。

    赵昭仪连弹数曲,终于在舞伎出来跳舞时得以休息,被宫女扶回君王身侧。

    “皇上。”她轻一揖身。

    “辛苦了,爱妃。”他大手一伸,将美人扶坐在一边,赐上一杯琼浆玉露。

    “皇兄新纳的宫妃全在此处了吗?”龙天淖四下看了会。

    “朕确实传唤她们全列席。怎么,有事?”

    “不。只是好奇皇兄全临幸过了吗?”

    龙天运笑道:

    “大概吧!朕从不为此操心,不过可以确定最美的全在此了。”

    此时,一名侍从走至三王爷身畔禀事。

    龙天淖起身道:

    “容臣下稍退。”

    “去吧!别太久,等会有事相面。”

    “是。”

    待三王爷走远,冰冷的赵美人儿才展现出依人的娇柔,吐气如兰地偎向君王:

    “皇上——”

    “说。”他一手撑腮,侧看着美人儿。

    酒肆之时,他一向纵容,不会端出君王严厉精锐的精神应对,所以此时看来慵懒而适
意。即使威严天生,也不会太过吓人。

    “今儿个遇见张德妃,她要我参拜宫礼。”她淡淡地陈述,不夹委屈,却又恰当地表现
出不满。

    “她是妃,你是昭仪。自是该参拜。”想必这骄傲的冰美人是不屑跪在任何女人身前
的。

    聪明如赵吟榕者,当然明白君王的意思;他没有重视她到护持她的地步,不过,这句
话,试探的成分多些。

    她银牙紧了下,淡淡别开了去:

    “臣妾知道了。”

    我见犹怜的美人颦眉之姿,怎不教男人心动难上?龙天运搂她入怀,轻轻拍抚,但并不
脱口任何承诺,只是微笑着。

    女人嘛——

    还不全一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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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看排场,与迎接先后次序,便也知道这三十六名秀女入宫后,谁会受宠、谁不被注
意。宫女、太监们全看在眼内,心下各自有数。

    三十六只大轿,由东侧的“延喜门”入皇城,一一在“太庙”下轿,参见皇上以及祭祀
后,被宫女们各自领行回安排好的住所中。

    一般而言,未受宠幸的宫妃只能先安置在“掖庭宫”、“永里巷”中分布的三十多个院
处,又因其衔等品级的不同,决定院落的大小与宫女配额;而已临幸过的宫妃,会因皇上恩
宠的程度而有不同的宫院分配。

    熬官的等级以皇后为最尊贵,以下又可立四位妃子,这两级算是最为正统的正室与偏
房;四妃以下的昭仪、从容、婕妤、才人等衔,尚不属于正式名分。目前,皇后之位虚悬,
四妃又只立一妃,便是三年前入宫,趁皇后初丧慰藉君主有功、又产下一女的张德妃。

    “德、贵、淑、贤”四妃之位,其名所订,是依《女诫》等书中所训之女人的四种德性
所订定,历代以来,皆依循其名而立妃。

    后宫空虚,正位尚未有人,莫怪每位初进宫的秀女们皆喜上眉梢,已满心企盼君王临幸
的万般荣宠集一身;美女有作梦的权利。

    至于不是美女者——如才人柳寄悠,则是唯一排除在掖庭宫之外,被安排于皇城南郊
“勤织院”;皇上甚至下令叫敬事房的太监不必裁制柳寄悠的牌子,因为没必要。

    显而易见,柳才人可是入了皇宫即被打入冷宫,没指望了。但也奇怪,要说柳寄悠不受
皇宠,又为何她是唯一被允许带入两名美婢的秀女?

    可能是为了省爆女的配额吧?宫内的人们只能这么想了。众宫女们可是松了一口气,倘
若被指派去服侍柳才人,那她们不是一辈子翻不了身了?谁要服侍永不会受宠的宫妃呀!

    瞧,只有勤织院没有被打理过。一进宫,众宫娥们只须打扮得美,等皇上召唤;柳寄悠
则必须领着俏丫鬟清洗荒芜宅邸。

    好个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在这边,是适合清修的地方。

    主仆三人俐落且快乐地打理了三天,总算让院落像模像样了。

    “小姐,这株老榕枝桠健硕,可以吊个秋千。”落霞提着水桶,抓着抹布插腰笑着,红
扑扑的脸蛋煞是迷人。

    “树下可以放块桌子,这样小姐每天读书写字,也不会感到燥热了。我记得东厢小房中
有一张裁布桌,裂了一只桌脚,明天我修一修,就可以用了。”挽翠向来对修理家具最有办
法,因为她的父亲就是一个落拓工匠;别看她个头小小的,其实力气挺大。

    柳寄悠正忙着在拔光野草的空地上撒下花种,完事后,走入树荫下,让落霞清洗她的双
手:

    “好呀!今天就暂时做到这儿。等会儿吃完午膳,我要弹琴,你们就歇着会吧!”

    “小姐,昨天在厨房端膳时,听说皇上接连两天宠幸了赵昭仪与梁从容呢,都是大美人
儿。不过赵昭仪只侍寝了上半夜,是不是皇上不喜欢呢?”挽翠毕竟年轻,定性不够,容易
对这种小道消息好奇。

    柳寄悠拔起一根野草含在口中:

    “一般而言,只有皇后才有与皇上共寝一整夜的资格,四妃亦有,但名已不正;再来,
就只是侍寝而已,一夜召唤两、三名宫妃不足为奇。礼制上而言,这是正常的,而接连两夜
被点牌侍寝,可以看出赵小姐极受恩宠。”

    “听说赵昭仪的琴艺让皇上赞不绝口哩。”

    “咱们小姐才好呢!”洛霞嗤之以鼻。

    那赵小姐名冠京师,但也不过技巧好而已,并且常弹给人听闻,哪比得上她们小姐既有
高技,亦有丰沛的感情投入其中,只不过,主子不愿弹给不相识的人听罢了。

    柳寄悠笑着阻止:“好了,你们两个。”恰好外头的公公正打出午膳锣声,她又道:
“你们去端膳吧!”

    “哇!又有消息可以听了。”

    两名小丫头不约而同眉开眼笑跑出去。

    这两个小丫头!柳寄悠拆下包住秀发的布巾,欲踱步回屋内,正巧见到挑膳食的四名公
公往冷宫方向而去。

    她一时好奇:

    “诸位公公哪儿去?”

    四名年轻的小太监相当生嫩,亦尚未学会摆嘴脸那一套,其中一人憨实地回答:

    “回才人的话,咱正要给冷宫的人送饭去哩。”

    柳寄悠或许不美,但她平和的面貌使人容易亲近而不感压力。

    “那冷宫——平常不能进去吗?”

    那名公公又回答:

    “里头的人不允许出来,外头人压根儿没人想进去,所以就没有特地下诏说不许进入
了。但有谁会想进入那地方呢?”

    “谢谢公公的告知。”她躬身揖了下,见他们又挑起担子走向侧前方的冷宫。

    被打入冷宫的,都是先帝在位时犯了错或惹圣颜不悦的失宠宫妃们,待先帝崩殂后,没
有下诏处置,便被遗忘在这儿了,无人闻问。

    柳寄悠远记得三年前先帝大葬时,除皇后与四妃外,其余皆诏令削发为尼,不曾被宠幸
者,有的发还本藉回家,有的当了女史负责打理后宫。四妃皆育有子女,全被皇子们接入王
府;也就是说,纵然三宫六院的丽色有一时恩宠的风光,没有挤上顶级的名分,待几年光景
就只能独对凄凉唏嘘了,尤其每五年选一次秀女,此时这批新娇客,又能风光到几时?

    冷宫……满溢着幽怨悲凉,与破败的建相映照……迟暮的女人,就只能这么过日子吗?

    她呆立于门边深思,久久难息心中的怜惜,直到两名俏丫鬟端膳回来,她才略为哀伤地
笑着,一同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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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月是荷花盛季,也是宫城仕女共赏花顺道争奇斗的时节。

    “荷月宴”便是为名媛们所闻的一个聚会场所,地点位于“慈荷庵”一望无际的荷花池
畔,每年五月中至六月中设有盛会,历时一个月,是每年唯一一次让名门淑媛出门交谊喘息
的时日;当然,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争奇斗、互相较劲的情况。

    由于今年皇上钦点了三十六名佳丽入宫,并且已一一封了名号头衔,自然而然,今年荷
月宴上的焦点就是那三十六名即将入宫的女子。

    其中尤以魁冠花首赵吟榕最为受瞩目;当之无愧。然后,又以排名最末、封衔最小的柳
寄悠最为受批评;既超龄又平凡,居然依然中选,怎不气煞了一群妙龄佳丽俱咬牙切齿地怀
疑她们英俊扒世的圣上明君一双眼到底长在哪里?

    能入选秀女实在是老天的眷宠,因为当今圣上不仅英俊扒世,又是个年少皇帝,才二十
八岁便已登基,早已有资格迷死全天下女子;再加上太子妃登上后座没几个月便已西归九重
天,目前后座空虚,佳丽们心中各有计较,对皇后之位势在必得。

    有机会出现在众人眼前,每个秀女莫不是志得意满地接受其他女子的欣羡眼光,心下则
幻想着有一天登上国母的尊荣情况。

    与这些女子共处并不会使人感到愉快,要不是大姊柳寄月喜欢这种热闹,柳寄悠宁愿躲
到洛阳别业,也不要被拖来这里看花枝招展的美女们表演。

    出嫁已有六、七年的柳寄月,仍不减当年第一美人的风采。生了三名儿子,了却了为人
妻、为人媳的责任后,她就必须遵从七出之条中的告诫,不能淫,也不能妒,贤良地为丈夫
觅了两名小妾,不敢夜夜与丈夫同床,还得好声好气地叮咛丈夫小心身体,千万别被掏空
了。

    博得美名,公婆疼、丈夫爱,柳寄月更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完美贤慧,让丈夫的朋友羡慕
有她这个好妻子。

    在柳寄悠看来,只能不形于外地怜悯她这大姊了。

    幸好唐中炫是个斯文人,为人也殷实,对妻子是真正的疼爱,又加上大姊相当美,外头
野莺野燕少能匹敌,否则今日她这大姊哪能过着自以为幸福的日子?早下堂到边疆去了,不
然也被冷落到房门长青苔的地步。

    不能说她这大姊是奇异的特例,实在是在这种男尊女卑的教育之下,能有不同想法的人
才是异类——比如她自己。父亲有一妻一妾,大哥尚未娶妻,但已有两、三名侍寝的美婢,
在“红美楼”亦有一名红粉知己;对于这种情况,她只能不可思议地摇头。

    如果这是男女之间永远谈不了公平的地方,也莫怪她敬而远之了。

    柳寄月打发稚子到河边玩,叫丫头仆妇跟着。最小的两岁儿子不肯走,乖巧地依偎在母
亲身侧,柳寄月也就任他撒娇了。

    “妹妹,我刚才由“步莲桥”那边过来,见到几乎所有的女孩都围在那边听赵家千金弹
琴吟诗,你怎么不过去凑兴,顺道做几首诗让人不敢小看呢?瞧,这些天外头把你形容得像
夜叉。”

    沏上一壶新茶,柳寄悠缓缓品啜,怡然道:

    “比起三十五名美人。我何止像个夜叉,还是个老夜叉哩!”

    “你老是这样。”柳寄月低叱了声,又道:“唉,这样子进宫,也不知幸或不幸?你心
底可要有主意,要怎样抓住君王的心要有个计较。咱们没有外貌,至少有才学,你一向聪
明,别太早灰心放弃。”

    这种殷殷训诫,已不知多少人说过了。进宫的实情,除了父兄与康大人之外,没有再让
更多人知晓,怕会遭致批评,往后要是人人也要求皇上这么做,可就麻烦了;所以柳寄悠更
被告诫不可多言。

    “那赵家千金,也的确长得俊俏,就是神态冷了一点,不好亲近。”

    “是呀,姊姊。”

    她漫应着,也难得一心遵守贤良教条的姊姊有机会道人长短、一吐为快,弥补了平日良
家妇女被忌多言的抑制。柳寄悠当然会放任姊姊聊一些言不及义的琐事了,拉过害羞的小甥
儿逗弄,这种无聊时光,并不难挨。

    南门那边突然传来喧哗声,看来是有一批王孙子弟前来参与盛会,顺道一起看尽京城名
媛们的相貌,心下好作计量;难怪一下了那些吱吱喳喳的女子们皆改了性情,温良恭顺地垂
低头,无限娇羞风情展现得快如闪电。

    定力比较差的挽翠低笑出一声,让柳大小姐投来告诫的眼光。

    柳寄悠学所有的闺秀执起织罗扇,半掩住自己的面孔。别人是欲遮还露,她是怕得到姊
姊的大白眼,等会又来一套“做女人的道理”训诫她,那可就叫无妄之灾了。

    满意地看到妹妹以及奴们端装典雅如仪,柳寄月才又看向那些由南门踱过来的公子们,
为首的——

    “咦,是三王爷!他北巡边防回来了。”

    那气宇不凡的神态,佐以威武的气势。充分展现出一名武将所该具备的条件;皇族出身
掩去他身为武将之首本来会有的莽气,反而散发出其特殊的阳刚贵气。在一母所生而言,皇
龙家族的兄弟皆仪表俊卓,真是老天厚爱,想必皇太后年轻时必是倾城之貌吧!

    柳寄悠看了一眼,没多大兴致,恰巧小甥儿要小解。她立即用这藉口溜了,反正她留下
来也不会替荷月宴增色多少,溜开了反而好。呆坐在石椅上等王孙公子一一打量实在……像
市井中的陈列货物一般,低廉且没尊严。

    “姨娘,花……花……”小解完的甥儿被池子中的荷花迷住了眼光,小手直指着不放。

    “光儿,美吗?”

    “美。”小孩儿笑着百点头。

    她点头,抱高小男孩坐在大石上:

    “记住啊,娃儿,世间只有美景是金钱所买不到的,因此我们更应该珍惜,不应因它唾
手可得就视为理所当然。”

    “我可不认为小娃儿能意会姑娘的语意。”带笑的浑厚声在林径处扬来,正是那气度磅
礴的三王爷龙天淖。

    她怔了一下,轻轻敛身道:

    “三王爷。”这龙家的人都习惯先偷听别人谈话,再大刺剌地现身加入吗?果真是亲兄
弟。

    “你知道本王?”

    “刚才王爷不已绕荷月宴一周,人尽皆知了嘛!”她轻笑,话中不掩揶揄。

    “好敏捷的口舌!不知姑娘是哪位大人的千金?”龙天淖率性地坐在大石旁的草地上,
轻松而自在地展露本性,不再辛苦地端起架子。这女孩令他直觉可以完全放松自己;而且,
重要的是,可以谈天。

    柳寄悠侧着脸,坐在大石上正好可平视这个扬威沙场、镇守边关的王爷;其硕大健壮的
体格,在沙场上令人胆战心惊,然而在此刻,着锦袍儒衫,却不见戾气,只给予人强大的信
赖感,并且有一丝丝稚气,挺可爱亲切。

    所以柳寄悠也松了戒心,回道:

    “家父柳时春,官拜中书侍郎。”

    “那姑娘闺名为何?”

    “王爷,这样直接的问法不妥吧?”她提醒他的逾矩。

    龙天淖搔了搔脑后根,叹道:

    “京城的闺秀就是矫枉过正地守礼,这种情况下,即使一天看尽了一百名佳丽,恐怕也
很难记住一张面孔;全一个样子,还不如北方女孩的直爽英飒。”

    “可您要明白,所谓“礼制”的传授,全是男人订定所有规则来强迫女子顺从学习的,
怎么此刻又来嫌无趣呆板呢?”

    他看了她良久。才道:

    “说的也是,只不过我衷心希望能有不同于世俗的女子出现。”如果全天下的男人都有
不同性格模样,那女人也应该在矫揉做作、肤浅地争风吃醋外,还有更引人入胜的心性吧?

    柳寄悠托首想了下:

    “听说三王妃不仅美丽,才德俱佳,王府中的美婢、美妾,全以舞艺、音律、容貌见
长,不知三王爷还有何可感叹?”

    “不,不同,本正并非妄想得到天下各色佳丽,会希望有不同的女子出现。并非欲娶来
为妃、为妾,而只是纯粹希望而已;最好可成为知已。”他对空中一笑,摇了摇头:“我只
是闲着无聊,乱想罢了。”

    “会这么想,必然对女子心性有所不满。王爷对贤良女子感到乏味吗?或者,一旦男人
娶到梦寐以求的女子之后,容易视若敝屣?”这是她好奇的问题,一向没人可询问。

    龙天淖回答道:

    “我欣赏贤良女子,但所谓的“贤良”怎么界定?温婉顺从之外,要能善体人意,要有
谈天的本事,但,若要言之有物,则必须有丰富的学识,否则也只沦为虚应了事,各言不能
意会的言辞罢了。我不以为女子安静服从就是一个人人赞扬的贤德之妇。”

    “如果一个男人生就不够完美、各方兼俱,又怎能挑剔成这般?当然,三王爷的地位、
出身、武功、容貌全属上乘,少人能企及,不过,以天下男子而论之,男人们并没有资格要
求女人全投其所好。”她柔雅的音调依然持平,但其中已难掩对这话题的兴致,整张平凡的
容貌泛出红光,晶黑的双眼炯炯灼人。

    看似平凡无奇的外貌,也能这般迷人,尤其在她兴致勃勃时。龙天淖毕竟不是一般世俗
男子,乍遇到巧辩女子,顿时兴起惺惺相惜之心,突然觉得自己追求中的红粉知己,已不再
是虚妄的幻想而已。或许她在容貌上不能匹配上“红颜”之名,但这不是更好吗?没有美
貌,就不会轻易心旌神动,纯粹与一个女人交朋友,而不沾染暧昧色彩,而且……他不得不
承认,自己的好条件并没有引发柳家千金眼中的光采。她的晶亮来自他说的话,以及他比世
俗男子更愿意去思考一些固有法规,以及愿“降格”与女人谈天;要让天下男人知道了,怕
不引起一阵非议。不过,能遇到博学机伶的女子,其它却不重要了,管天下人说什么!

    “你说的是,男人并不能无理地要求女人种种完美。不过,男人总有资格想像吧?一如
女子,哪个不希冀自己觅得高官厚禄、年轻英俊的如意郎君?但真的都能如愿吗?并不是
吧!”

    “倘若不能,至少娶来一名千依百顺的女子,不就是男人们基本的要求吗?在我朝,女
子十四、五岁始婚配,其实也不过是半大不小的孩儿,可以教育的空间依然恁大,如果男人
愿意花心思去教导、去授予知识,那么得到自己想要的妻子并不难。”

    “是,但男人并没有太多机会沉浸闺房。”自古以来教育妇德之事,向来由家族中年高
德劭的长辈来做,当然教出了一连串的三从四德,而男人也因礼法的约束,白天不进房;尤
其他当年新婚初过二旬,立即披战甲出征北蛮,要怎生地教育妻子?

    “三王爷真是奇特的伟男子。”柳寄悠笑着起身,天色过未时二刻,必须回去了。

    “你亦是奇特的聪慧女子,柳大人教的好。”

    将小甥儿抱入怀,她揖了一下:

    “我是柳寄悠。就此别过,三王爷。”

    他拱手回应:

    “还能再见面吗?”

    “也许。”回眸不带风情,只是纯然的浅笑。柳寄悠娉婷起身,告别了一位初识的男性
朋友。

    待柳寄悠走远,龙天淖才对身后隐于树梢间的两人道:

    “下来吧,你们。”

    “见过三王爷。”

    带笑的低沉男音轻松行参拜礼,正是禁军统领燕奔与其妹燕虹;两人皆是皇宫内的一级
带刀统领.只不过燕奔负责皇帝安全,而燕虹是负责公主们外出时的安全。

    “起来吧!你们兄妹俩没事出宫作啥?”龙天淖挥了挥手。

    长年驻守边关,加上生性的不拘小节,使他成为皇族子弟中最可亲的一位王爷,尤其在
自幼一同玩大的朋友间,绝不使人感到压迫。

    “她就是柳二千金呀!”燕虹着迷地望着佳人已杳的方向;口才真好,思想真独特。

    “你们认得?”龙天淖问完,接着恍然道:“不会是皇兄派你俩出宫来看一看他钦点的
三十六位宫妃吧?”

    应该是,否则燕奔属于全天候待命,一刻也离不得皇上身侧的。

    燕奔点头又摇头:

    “皇上也来了,微服出巡,正在前方亭子中欣赏京城第一美人赵姑娘的琴艺。”

    由于皇上不愿让人猜出真实身分,只有打发掉名震京城的御前禁军统领燕奔。所以他有
空与扮男装的妹妹四处走,但不离皇上方圆十里。

    “想必皇兄会满意这次的秀女。”

    “柳二千金也在其中之列。”燕奔提醒着。

    “是吗?”龙天淖当真是讶异了。他的皇兄向来不管才气如何,首要就是外貌,如果没
有绝佳美貌,空有才气亦是断然进不了后宫的,这次……“他真的相中她吗?”

    “应该没有。皇上唤人打理宫妃们的住所,还差点忘了柳二小姐,最后索性让她住在皇
城中的南郊,以前织房所在地,最靠近冷宫之处。”燕虹道。她还帮宫女们扛了好几件纺织
机去丢哩!

    龙天淖笑了一会。这样奇异又独立的女子,被打入冷宫的话,也不会认为是不幸的事
吧?

    他心中有这种感觉,想必往后进宫时,不会感到无聊了,倒想知道,对于进宫一事,柳
二千金有何不凡的见解。他那皇兄呀……向来无福承受与聪且慧女子相处的乐趣,实在是繁
杂公事之外,他只需要美丽的女人来慰藉疲惫。不过,依照惯例,美丽女子向来乏味得很,
有才气者又因两者兼俱而自傲难亲近。喏,那赵家千金不正是?聪敏自恃,开不得玩笑;戏
谑不得的绝顶女子,哪有慧诘可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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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不会把,就喜欢这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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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殿,皇帝内朝亲信大臣之地,亦是皇上老爷批阅奏章之地。

    早朝过后,昶昭皇帝找了几位亲王大臣到两仪殿共商七月科举之事,并且一一批完了各
州郡呈上来的政绩奏文,总算办完了大事,才有空闲与他的太傅兼尚书令大臣康华颐谈论选
秀事宜。

    “太傅,昨夜朕已流览过这一百二十名秀女的图像。其中卓绝出色者大有人在,可为朕
的后宫增添不少丽色风光。赵大人的千金更是众色中的上品,才貌兼俱,实为我朝之奇女
子,朕可不能委屈她了,先封她为昭仪吧!除此之外,朕亦钦点出三十四名佳丽,劳太傅过
目。”

    领康华颐至两仪殿的偏厅,那儿正是置放佳丽图像的地方。他给康华颐看的,正是他欲
钦点的草诏,其中加注了决定封予的名衔,从才人,而婕妤,乃至从容,都是依才貌以及背
景的考量所予以加封,皆是将来有机会封上妃座的封诰,在后宫三品九级中,已是中而上的
地位了。

    “皇上此次不实地亲阅吗?”

    “不了。这些闺秀的画像皆出自当代人物画师傅元芳之手,不会有误差。朕尚须为七月
过后南巡做策画,实无须为选秀一事费心神,何况请来一百多名闺秀入宫,未免劳师动
众。”

    康华颐抚着花百胡须,斟酌着要如何启口柳大人的要求。看着三十四名由皇上钦点的闺
秀,皆是京师内有美貌之名的佳丽,想必对那些不具出众容貌的千金,看也不看一眼吧!

    发现了他的迟疑,昶昭皇帝——龙天运微一打量,便笑道:

    “太傅,有话直说无妨。”

    “皇上,微臣亦呈上柳大人的三千金画像,不知皇上过目了吗?”

    龙天运浓眉扬了下,恍然道:

    “你是故意的!那柳家千金,已超龄了吧?太傅何以又呈上她的画像?”

    “皇上——”康华颐深深一揖:“那柳二小姐至今二十高龄,却仍婚配不到婆家,可以
说是拜皇上戏言所赐。若臣斗胆直言,还望皇上谅解。”

    “朕的戏言?不会吧!太傅,倘若她有傲人美貌,即使朕有什么戏言,也阻碍不了她觅
婆家不是吗?”

    龙天运没有动气,接过贴身太监江喜递过来的桂花莲子汤,啜了几口,又交回江喜手
上。年轻俊颜上充满了兴味,在不办公事时,他的闲适自在,别有风流脱的不羁气息,私底
下的君主架子并不大,尤其在教授他十五年知识的顾命大臣面前,更保持着对年长者的敬
意。

    康华颐直起身躯,看圣上情绪颇佳,也就直言了。

    “就是因为柳二小姐没有傲人美貌,才担不起皇上的戏言呀!六年前皇上选太子妃时,
就是笑了柳家干金貌丑,致使如今年已二十的柳二小姐无人闻问。日前,柳大人上门来乞求
老臣一件事——”他顿了一顿,察言观色。

    龙天运起身走到画轴前,江喜早已探知圣意,抽出写有“柳侍郎之次女柳寄悠”之字体
的卷轴,摊开呈现在君主面前。

    “说。”他不甚在意地打量画中平凡得看不出特色的女子,催促身后康华颐继续说下
去。

    康华颐揖身道:

    “他乞求老臣代为求皇上让柳二小姐进宫。当然不敢奢求会受到皇上的垂幸,只希望有
合适的人才时,能经由皇上之手代为许配出去。”

    “想必柳大人打的,是七月大考那批举人的主意了?倘若今年中举的学子皆是青年才
俊,朕又哪会钦赐平凡女子为妻?那对士子们不公平吧?”他微一抬手,让江喜收起画轴。

    “皇上,这柳二千金之文采不下赵侍中之女呀!”

    “哦!为何京师之内不曾听闻?”

    这会儿龙天运有丝兴趣了。想起上个月洛阳之行,遇到两名柳宅婢女皆有文采,那么柳
家千金也应是有些墨水的。只是未曾见过柳家千金有文章诗词流传出来,反倒是赵侍中的千
金赵吟榕小姐有不少脍炙人口的文章传出来,成就了才貌绝佳的美名。

    “一来是因为柳大人行事较为低调守分,从不曾刻意去宣扬自身特色,对名利淡泊视
之。所以极少,甚至可以说是不曾拿家眷文章出来任人品评;再者,柳二千金并不受士子注
目,自是不会如赵家千金一般,天天有人上门求墨宝,大肆锦上添花了。”

    可见容貌好坏也能烘抬文采的评价。看来,这柳家千金的确需要他的帮助才嫁得出去
了。龙天运不愿花太多时间在讨论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身上,略为思索,便道:

    “好吧!在秀女进宫那一天,也把柳家千金送进来吧,封她一个才人之名。但朕并不承
诺会替她婚配举人上子,只能说倘若有合适者。会徵询其意见,而那名合适者不排斥,婚事
才能成立;若遇不着,半年后送她出宫,别误了她标梅之期,太傅,这决定。你可满意?”

    “谢主皇恩。老臣代柳大人谢过。”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又转向皇上钦点的那些美人儿上头。辛苦了三年多,他该好好地犒赏
自己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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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LESLEY27XU 于 2006-4-29 21:48 发表
席绢的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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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宅上下,人人都知道柳二小姐是个不会生气的好小姐;她情绪最不佳时,顶多将自己
锁在书院中对一墙又一墙的书又写、又看,以各种文体将四书五经抄了个一遍。

    能入宫,算是天大的好事吧?就在所有人代为欣喜若狂时,那个即将要被送入宫、并且
其命运可预期遭“冷藏”的柳二小姐,早已一脸冰霜地将自己锁在书院中,对父儿的殷殷交
代不回答半个字。她从不曾这么无礼的,尤其在人前,所以她的举动吓到了父兄二人。

    “爹,小妹生气了。”柳献宏斯文的面孔有一丝着急,立在书斋外头悄悄与父亲诉说
着。

    柳时春看着紧闭的书斋良久:

    “随她去吧!她应会想通为父是为她好。当年皇上的戏言伤她太深,所以她才会生气,
但,尽避如此,她总不能不嫁人。这是一个机会呀,不求皇上宠幸,而想藉皇上之手代为作
主,让她寻得好夫家。瞧,六月选秀之后,再来就是七月的大考了,到时全国学子齐聚京
师,出类拔萃着大试及第,多得是青年才俊,配上寄悠的文采也可以了。而且有康大人在一
边提醒,皇上心中自是有底,必会代为婚配的;若不,也会将她送回来,怎么说咱们也没有
损失的。”

    “可是一旦进了宫,又被送出来,那妹妹怕是当真嫁不了人了。”

    “再差也不过如此了,我们已没有什么好指望的了。”柳时春又深看了房门良久,转身
走出书院,交代道:“大考快到了,你可也要努力才行。”

    “是的,爹。”柳献宏跟着走出去,留下安静的空间给小妹去思考。

    如果容貌可以交换,他多希望相貌平凡的人是自己,那么妹妹早五、六年前就可以觅到
一个好夫家了。可惜了寄悠的蕙质兰心——

    书斋内踱步的柳寄悠并不是没听见父兄的谈话,也不是看不出父亲的苦心;她所烦恼的
不是进不进宫的事,而是入宫后皇上必会因康大人的提醒而安排她嫁与别人之事。

    与其嫁人,倒不如入宫当一辈子受冷落的秀女。只不过后宫的争权夺利,很难有一片清
静地供她清修阅读,而且一入后宫深似海,永生封闭在一小方天地,不见天日,又是多么吓
人的事。

    嫁人与入宫,都为她所敬谢不敏。

    她知道自己的思想不容于当今社会,在自我的世界中有这种想法尚可,但步出了闺阁,
便不能不去理会大环境对女人的批判,以及世俗加诸于女人的桎梏,也不能不去体念父兄的
难处。一个超龄未嫁的女儿,对他们面子上而言,也是难堪吧?何况他们根深柢固地认为女
人只有嫁人才会快乐,那么她的未嫁,在他们眼中必是万般不幸了。

    不是说她对婚姻本身没有任何憧憬,而是她不愿为一个婚姻去改变自己的一生。也可以
说是“懒”吧,她没有太多精神去全心全意服侍一个男人。

    大戴《礼记》本命篇有云,妇有七去:不孝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
盗——犯了以上七出之条,丈夫可以毫不客气将这名女子丢出家门;这七出之条,是多么笼
统,又多么轻易就能够定下的罪呀!

    立足点就不公平的婚契,要叫女人如何安心去托付自己?不能生育,休掉!好淫,休
掉!忌妒,休掉!生重病,休掉!抱怨多些,休掉!

    引申得更透彻一些。女人是娶来生子用的,没生下一儿半女,留着何用!喜欢与丈夫亲
近、夜夜翻红浪便是好淫,会亏空丈夫身子,休掉最好,然后再去娶新妇!丈夫要纳妾,妻
子不能反对,反对就是忌妒,休掉最好!包别说生病了,不能操持家务的女人形同废物,当
然要早早休掉,省得赔上一具棺木钱!

    唉……听闻制礼作乐者是周公姬旦先生,是个男人,莫怪礼制之初,事事以男人便利为
先了。后来又加上班昭夫人的《女诫》、长孙皇后的《女则》来警剔女人守分自律,女人更
是大气也难喘一声了。

    这样的愤世嫉俗是很糟糕的吧?柳寄悠坐在竹椅上浅笑。反过来说,男人赚钱养家、保
疆卫土、流血流汗,她们这些女人不事生产,除了生子之外,当真看来没什么用处哩!如果
今天她亦是扶持柳家生计的人,自是可以大声说话,将男人臭骂了个灰头土脸;可惜她不
是,所以种种反判的思想,只能放在心中流转,不能诉诸于言语了。

    只是……嫁人?她仍是抗拒。

    那个“害”她令人问津的皇上,到底说来也是个“恩人”呢!没想到年轻俊逸得那般,
也算得上英雄年少。即位三年,政治一片清明,以他二十当年岁,确是了不得的成就。

    依她猜测——而她的猜测极少有机会出错——上个月在洛阳见到的那三名男子,其中有
一名必定是当今圣上,而且就是话说得最多的那一个。

    能让禁军统领燕奔大人寸步不离护卫着的人,除了皇上,不作第二人想,更何况那名
“江大人”。就是当今圣上最为信任的太监江喜公公,除了皇上,还会有其他人担得起吗?

    这两个人除了服侍圣上,是不会服侍别人的。恐怕连皇太后也得不到这么周到的服侍
吧?

    这么俊美的男人,又集天下权势于一身,莫怪会眼高于顶,让天下佳丽依附芳心也是理
所当然的事了。他有绝对的资格去坐拥美人、享尽福,只是会爱上他的女人,就势必要含泪
过一生呀!

    幸好,她永远不会被看上、永远不会被宠幸,自然,也就不会有机会去领受心碎的滋
味。

    这是幸运。别人永不会理解。

    如果情势由不得她说要与不要,她就只能顺着父兄的意思进宫去蛰伏一阵子了。何妨?
就去吧,总有应对的法子让自己免于嫁人的命运。

    皇宫内院虽是一只金丝樊笼,去逛上一周也不错,开开眼界以长见识。

    迸人有云的,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心情逐渐明朗,她起身打开书斋大门,亮晃晃的日光迎面照来。她对着门外枯立的两位
女婢道:

    “咱们回房休息吧,入宫之前,还有许多书要读哩!翠儿、霞儿,到里头把我挑好的书
搬回我的房间。”

    话完,她轻盈地步回自己的院落,留下面面相觑的俏丫鬟。

    “小姐看来心情不错。”挽翠低语。

    “一定是心中有了想法。”落霞也低声说着。

    “但是小姐仍是不愿嫁人。”

    “所以她一定是想出了不嫁人的好法子。”

    同声一叹,她们进房内搬书去了。哪有人入宫在即不搜购一些饰品、宝物,偏偏要钻书
堆呢?可见她把入宫当成不值重视的小事。

    全天下大概只有小姐会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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