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汤zz

莲花池,兰花汤。这里是号称全汴梁最豪华的浴池。碧玉铺底,明珠嵌壁。温泉水滑,水气氤氲。中有一年轻男子以极舒适的姿势斜在池壁,头稍稍歪在池沿上。池上有两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半跪在男子身后,一轻轻为他揉肩,一娇笑着递上茶水。男子半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惬意的一刻。
  “公子。”轻轻把一盏清茶递到他嘴边,女孩呵气如兰:“莫急,喝口茶,自然就能看到公子想看的了。”
  男子轻浮地笑,捏了把伊人的柔荑,却并不回头,他在等,等着传说中那神奇的一幕出现。
  浴池愈来愈热,整个池内烟雾缭绕,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息。
  “出来了!出来了!”男子瞪大了眼睛,口中喃喃。
  只见烟波中似有一绝色佳人缓缓而来,桃花面,柳叶眉,眸如秋水,唇似樱桃。如出水芙蓉,又如洛神临波。
  层层烟雾之中,男子仿佛看到佳人向他作倾城一笑。他不由心神荡漾,不自觉地要跟着往前走。
  “公子往上看。”池上的女孩象是看惯了客人的失态,掩口而笑。
  男子依言往池顶处望去,又是吃了一惊,只见另有一腰如柳肢的丽人以翩翩起舞之姿临空而降。雾气弥漫处,飞天美人就似要投入他怀抱一般。
  男子正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他转身,水波叠荡处,水底仿若又有一丰腴美人笑盈盈而上,他感觉美人就如水草般缠住他的双腿。
  缠住他的心。
  男子浑身颤拌,这是怎样的一个极乐世界。他乐不可支,“美人,美人,我来啦。哈哈。”狂笑着冲向池中。
  环肥燕瘦,他置身于美人丛中,如梦如幻。只是氤氲之中,摸不到美人肌肤,无法亲近。
  他急色攻心,张开双臂向水中佳人扑去。
  “呀,不好。”池上一女子变了脸色。
  “公子,快回来。小心啊。”另一女子惊呼。
  迟了一步,“砰”一声巨响,男子跌倒池中。
  “啊——”两个女孩子尖叫:“来人啊,出事啦。”香气芬芳的兰花汤内,一股鲜血顺着池水散开,一池的血。
  而池中的美人们依旧在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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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州一民居处,人头攒动。
  “叶师父,你可要早日回来啊。”
  “一路小心。”
  “这是给您路上带的点心。您拿好。”
  一肤色黝黑,满脸沧桑的老头,被热情的邻里包围着已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微笑着表示感谢。
  “谢谢诸位乡邻了,我找到小女后,定马上归来。”他抱拳示意。
  “别急啊,叶伯伯,你定会找到芸姐姐的。”一旁一小童奶声奶气地稚语。
  “是啊。是啊。”然后是一片劝慰声。
                 
  “嗬,这是谁要出远门啊,这么好的人缘?”远处,正在赶路被挤至一旁的徐三宝踮起脚尖看得起劲。
  “是个老伯。”一旁的小玉插嘴。
  三宝偏过头,这才意识到跟随了他几年的小玉已长得比他还高了。他妒忌地看了一眼这个花容月貌的大小伙。哼了一声,不答。
  “年轻人,外地客吧。”一旁有个青衫中年人呵呵一笑:“汝州叶师父这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做瓷器活的,嘿,那活计是……”他翘起大姆指,嘴里发出啧啧声。
  “汝州叶师父?”徐三宝眯起眼,这个名头好象在哪听过。
  “叶一添师父啊。汝州做这行的一把手。二十年前,太祖皇帝还召见过的,为皇家揽过活的。在汴梁达官贵人间可是出了名的'汝州叶'啊。”中年人口沫横飞,就如亲眼所见般:“叶师父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最难得的是活好,人品更是没话说。当年多少王侯将相要留他在府中,他偏是回了汝州了。凡邻里间婚丧嫁娶的,瓷活都是他一手包下的,作工费便宜得惊人。遇着孤寡贫穷的,作工费分文不取。啧。难得啊。”
  “我想起来了。”徐三宝“呀”了一声:“二十年前太祖皇帝为杜太后贺寿,众臣子是费尽心机搜罗天下至宝以博太后欢心。这其中,独有汝州刺史献上的青釉雕花梅花底茶碗脱颖而出,令杜太后爱不释手,太祖皇帝也龙心大悦,故汝州刺史也得了许多的赏赐,升官加爵不在话下啊。”
  “哦?”唐小玉睁大他那双桃花眼:“不就是盏茶碗吗?这么神奇?”
  “那茶碗就是这个'汝州叶'叶师父的独门手艺了。看似是普通瓷碗,其碗底绘有几朵寒梅花蕊,倒入清茶后,梅花仿若就在茶雾中徐徐而出,随热茶翻滚,暗香浮动,香茗入口,喝者唇齿留芳,妙不可言啊。”他说着,摇头晃脑,就似刚喝过这奇茶一般。
  中年人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此处,不由嗤笑一声:“年轻人,不知在哪听来的,真会瞎吹。二十年前你才多大,说得就似你当时亲口尝过一样。”
  徐三宝淡然一笑,不语。唐小玉却扫了他一眼,知道师父当时可能还真在场,心中不由嘀咕,这老家伙到底多大年纪了?
  “叶师父要出门?”徐三宝转了话题,两眼望着前面热闹人群。
  “他是要去找寻自家女儿,叶师父老妻早逝,只余一独女与之相依为命,叶师父是爱她如珠如宝。三月前不知俩父女为何起了争执,叶姑娘负气离家出走去了汴梁。至今未归。叶师父如今是去汴梁寻女去了。”中年人答道。
  “这叶姑娘好大的脾气。”徐三宝踮起脚,人群中的叶一添看上去便是那种性格刚硬,脾气倔强之人,估计两父女是一般的性情。三宝眯起眼,心想若这性子不好的女儿与父亲也是一样的相貌可就糟糕,那可要成老姑娘嫁不出去了。
  他冲小玉挥下手:“走,我们也瞧瞧热闹去。”
  此时的叶一添正手持约瓷瓶,交待家中学徒:“这是李家小姐的嫁妆,明日便给人家送去。那个,”他指着另一学徒手中一黑瓷平底大茶碗:“是城东白家要的,要的很急,三日之内给人送到,切不可耽误了。”学徒一一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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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三宝放眼望去,只见前一物是一约高一尺的白釉黑彩梅瓶,有含苞嫩蕊,有怒放艳花,栩栩如生,光彩夺目。后一物作工更为精致,是时下流行的“天目”碗,碗扁大如盘,底端绘有不规则耀班纹理,在黑色背景映衬下,有如天上神灵在黑夜中张开天眼,故称“天目”。
  果然两样都是瓷中极品。
  人群中自然又到处是“啧啧”称赞声。
  “叶师父,请稍等,这个是在下为令爱绘的小像,到了东京后问讯寻找也容易些。”一画师打扮者匆匆而来,将一副绸绢小像交予他手中。
  “多谢多谢。”叶一添感激地接过画绢,打开,看了一眼,只见上是一清秀佳人,樱唇俏鼻,宛转秋波,盈盈而笑。不由称赞一声:“好画技啊。与小女相貌如出一辙。”当下再次抱拳:“多谢诸位,老朽这就走了。”
  “师父,他女儿漂不漂亮啊?”被挤在人堆后的唐小玉小声问在旁不支声的徐三宝。
  被问者依旧一言不发,歪着脑袋不知在想啥。
  “师父!”唐小玉溱在他耳旁,大吼一声。
  徐三宝如梦初醒:“干吗干吗?”接着露出他的招牌式笑容,向小玉勾勾手指:“我们快赶路吧。这就去汴梁。”说完钻出人群。
  “哦。”唐小玉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快步跟去,过了一会回过神来,大叫:“不对啊,师父,我们不是要去许州的吗?”
  “嘿嘿,修道人云游四海,去哪不是去啊。”徐三宝远远抛来一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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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伯伯,你女儿肯定是个美人吧。”唐小玉大口大口地啃着鸡腿,对面端坐着正与徐三宝闲聊的叶一添。
  叶一添呵呵一笑,捋了捋胡子,谦虚地表示:“还算尚有姿容吧。”
  徐三宝瞪了一眼多嘴的徒弟,被瞪者毫不客气地回瞪,哼,唐小玉心中嘀咕,要不是个美人我师父会巴巴地跟着你到汴梁来。还一路相随,走同一条路,住同一客栈,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那色鬼还说得好听:“小玉你长得天香国色,老少通吃,哄老爷爷这种事你是最拿手的了。”他这苦命徒儿就只能甜言蜜语地去和叶老头搭讪,搭着搭着就变成三人一起进京为他寻女去了。
  “小子快吃,吃完了我们上街寻人去。”徐三宝怕他再胡言乱语,拿出师父的威风来训话,然后转过头柔声细语的对着叶一添:“叶师父别急啊,我们定会找到令爱的。”
  马屁精,唐小玉才不吃他这一套,暗暗地骂一句,继续慢条斯理地啃他的鸡腿。
                 
  不过寻人毕竟是正经事。啃完鸡腿,嘴上还是油光光的唐小玉就被徐三宝一把拽着跟着叶一添出了客栈。
  初到汴梁的小玉看花了眼,大叹一声:“天子脚下,果然不同凡响啊。”只恨少生双眼,不能将京城繁华尽收眼底。
  作为北宋帝都的汴梁街头果然热闹无比。几十步便可见人头攒动的瓦肆,百戏杂耍,各显神通。围观者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有演得精彩的,掌声雷动,围观者伸着脖子叫好。一旁有各式摆摊,卖药的,卖旧衣的,剃头,剪纸,算卦,赌博……东西南北各类小吃更是摆了一长溜。
  也有简简单单搭个棚,作为表演场所,内设舞台,后台,腰棚,有女子唱曲,也有男子涂脂抹粉的扮女儿之态以博众人一笑,是为汴梁有名的“勾栏”,便是士庶最爱去的放荡不羁之所了。
  总之,好生热闹。
  “呀呀,”看到一堆美食,唐小玉笑眯了眼,忘了来干吗的,立即就要向一馄饨摊冲去。
  “小玉,我们分头找。我和叶师父一路,你一路。”徐三宝嘿嘿一笑,干脆让他如愿。
  嗯。唐小玉闻言立即闪人,刹那间已不见人影。
  这小子,徐三宝好笑又好气,也只能兵分两路,带着这如花似玉的小子来这热闹人寰处来寻人,估计到天亮也别想离开这汴梁街头。
  果然,唐小玉还没接近目标,已被一群人围住:“哇,这少年好生貌美。”
  “天仙下凡啊。”
  “潘安”,“宋玉”之类的字眼不绝于耳。
  已看惯了此场面的徐三宝坏笑着看着他的徒儿被挤在人堆里,离他的宝贝馄饨愈来愈远,正急得直跳脚。嘿,还看热闹,他自己就每次都是热闹。
  “唐少侠没事吧。”叶一添见状有些担心。
  “没事没事。他能应付得了。”徐三宝拉起叶老头就走,唐小玉跟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多少学了点本事,自有脱身之道。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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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两个时辰,一老一少拿着绢画逢人便问,无所成效。
  “这样找可不是办法。”徐三宝皱了皱眉:“叶师父你在此稍等,我去樊楼打听打听。那里人多,兴许有人知道。”叶一添点头表示同意。
  樊楼位于御街北端,号称东京七十二家酒楼之所。其实也并非纯粹酒楼,整体为五座三层高楼,走廊相连,内有单间,房门口挂有五彩珠帘,里堂绘彩画,红绿杈子,悬翠绿纱幕,挂红纱桅子灯。单间内都有东京名妓相陪。不过,这里的美女是卖笑不卖身的。不象东京其他酒楼,桅子灯上外加一蓑笠,就暗示该酒楼的美女是陪夜的。
  然而它的生意却出奇的好,也有传说说它的老板(其实也就是老鸨)是有极硬的靠山的。樊楼的酒是上等酒,菜是好菜,美女也均是人间极品。当然价格也不菲。
  “嗬,这里还这么兴旺嘛。”二十年没来了,樊楼除了装修得更华丽之外,生意还一如既往的火爆。徐三宝感叹。
  “那是自然,嘿,这里的美人……啧……哪里的酒楼能比得上?”一酒客醉醺醺地插嘴。
  徐三宝一笑,不答。
  “难得的是……,这里的美人汤……啧啧啧,好生让人销魂……”酒客醉得不轻,眯着眼歪着头靠在同伴的肩上。
  “美人汤?”三宝有些许诧异:“又是什么新鲜玩意?”
  “嘿,年轻人,你来了汴梁可一定要去享受享受,才不枉此行……”醉鬼笑得暧昧。
  “哎呀,老李你还对人提什么美人汤?”同伴埋怨:“上回都闹出人命了,要不是这里花妈妈厉害,估计酒楼都给封了。”
  “那是他自己……意乱神迷……当了真……”醉鬼已言语含糊,咬词不清。
  还出了人命?三宝眼神锐光一闪,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玄虚。不过,并不深究,他拿起画绢,展开:“请问两位,有无见过此位姑娘?”
  酒客同伴摇头,而肩上的醉鬼却半睁着眼睛,傻笑:“好美啊……我好象见过……”
  “在何处见过?”闻言,徐三宝忙问。
  而被问者已醉得不省人事,闭上眼口中喃喃:“美人汤……美人……”
  “他醉了,听他胡说。”同伴宛尔,转身把他拖走了。
  徐三宝皱眉,沉思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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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樊楼,看到仍在苦等的叶一添,一无所获的徐三宝有些许歉意:“对不住,叶老伯,仍是没找到令爱。”
  叶一添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没事没事,我们继续找便是了。”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也许她在……”
  话还未完,一群穷凶极恶的家丁冲来,驱散人群:“让开让开,齐爷来了。”
  叶一添一个踉跄,被徐三宝一把扶住,后者皱眉,什么人,在帝都还敢这么横行霸道?
  两旁人流被驱散开来,有人在窃语:“这个齐爷是谁?好大的排场。”
  “这可是通吃汴京三教九流的主,官府还要让他几分。”有人解释。
  “人说宁可得罪汴梁太守,也不能惹了此人啊。”
  “这么厉害!”
  “嘿,别看他现在风光得很,听说他以前也是作坊出来的。”
  “什么作坊?”
  “听说是揽瓷活的。”
  “嘘,小声。”
  一辆华丽马车急驶而来,后面依旧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仆。
  到了人流处,马车放慢了速度,车内人轻轻掀开帘子,一双冷眼审视着看热闹的人群。
  忽然,他露出惊诧之色,两眼紧盯住右边的人群。
  “徐少侠,我们走吧。”叶一添声音有些发颤,许是刚才受了惊吓。
  徐三宝扫了他一眼,叶一添的脸色很不好,扶着他的手也在颤抖。
  他不发一言,搀叶一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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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一添大概累坏了,一路上一声不吭,甫回到客栈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
  小玉还没回来,徐三宝代行其职,端了一盆热水,推开叶一添的房门。
  徐三宝把热毛巾递给仍旧躺在床上的叶一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叶老头脸上神色不定,睁着双目似在思索着什么,双眉紧锁。
  他摆摆手,示意不要毛巾,空洞的双眼盯着徐三宝,缓缓道:“芸儿难道真在他那里?”
  三宝皱眉,不知叶一添这话是问他还是问自己,摸了摸鼻子,只能选择不回答。
  叶一添张张嘴,正准备继续说什么,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听到唐小玉急匆匆的脚步声。
  “叶伯伯!叶伯伯!”唐小玉冲进房门,象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般:“楼下有人找你哦,看上去好阔气的样子,带着一队随从,礼物堆了这么多……”他伸着双手比划,“我才回来就看到客栈老板忙前忙后地招待那阔老,叶伯伯你在京城有这么有钱的朋友啊。”
  叶一添哼了一声,不答。
  徐三宝推开房门,从二楼凭栏向下望,果然如小玉所说,楼下掌柜的率着众店小二端茶送水,迎接着刚上门的贵客。众星捧月般地围着一个身披狐皮大氅的三十余岁男子。该男子衣着光鲜,深身上下皆是名贵的饰物。长相还算英俊,剑眉挺鼻,留一字胡,一双深邃的眼盯人时乌灼灼,和大多数强者一样给人无形的紧迫感。他面无表情地坐在大堂中椅子上,戴着扳指的手向后面的随众挥了挥,声音低沉:“把礼物搬到楼上去,小心点。”
  “哎呀,齐爷。您到敝店来也不向小的先吩咐一声,小的好做准备。”掌柜一脸的诌媚,亲自端上茶:“齐爷您先喝口茶,歇歇腿。我这就叫小二把叶老爷请下来。”
  “不,我上去。”他没接茶,站起身,正眼都没瞧掌柜,向楼梯口走来。
  这就是那个在街上让叶一添脸色发白的齐爷,徐三宝略一思索,心中雪亮。看来他们关系非同寻常啊。
  “叶老爷,叶老爷,贵人来看您啦。”一个一向油腔滑舌的店小二抢先跑在头里,想夺个头彩,一路乍乍呼呼,一口地道的汴京口音:“哎呀,叶老爷,您才来我们客栈咱就看出来啦,您是贵人,贼贵气,和别人哪就是不一样,您咋不早说齐爷是您旧相识呢,要早知道,咱们小的八抬大轿把您抬进齐府,也讨个赏哪不是。”
  这么说着,已来到叶一添房门口。小二正欲一把推开门口的徐三宝。房里头传来一声怒喝:“出去!给我出去!”
  突如其来的怒气让小二闭了嘴,他一脸茫然地呆在原地,不知哪得罪了这位贵人。徐三宝朝他挥挥手,小二灰溜溜地转身下楼,嘴里还咕喃着:“这叫什么事啊这叫……”
  徐三宝笑笑,估摸着赶跑了这个,马上还要来一堆人。他拿起他的酒葫芦,边喝边看热闹。
  果然,“蹬蹬蹬”,一群家丁捧着礼物向这儿走来,后面跟着掌柜殷勤地在为那齐爷引路:“这儿走,您小心,别闪了脚。”说话间众人已走近房门口。
  “吱”一声,唐小玉推门而出,清了清嗓子:“叶伯伯说,他不要见什么客人。请你回去吧。”然后眼睛一亮,“呀,好多礼物。”
  那为首者愣了一下,略一沉呤,对众家人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人在此即可。”
  掌柜也跟着讪讪而去,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仆守住楼梯口,不让其它人来打拢,堂下的客人也都被赶走,看来那齐爷是不想让人看热闹。
  徐三宝摇摇头,果然是管地痞流氓的主,行事作风霸道无比。
  楼上顿时清静下来,唐小玉看了看面前气势逼人的男子,并不为所动,转身进房,掩上门。
  徐三宝放下葫芦,欲跟随小玉进房。
  “麻烦你向我师父通报一声,弟子齐明轩在此跪等,望能见他老人家一面。”那中年男子说完,便当真掀开长袍,直直地跪在门口。
  徐三宝看了他一眼,还未应答,房内却传来一把苍老的声音:“徐少侠,你跟他说,我不是他师父,让他回去吧。”
  其实不用三宝传话,那齐明轩已听的清楚,他苦笑一声:“师父,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固执。”
  里头哼了一声,看来叶一添真是懒得和他说话。
  房内传来小玉的声音:“叶伯伯,你还是见见他吧,他可在门口跪着哪。”
  “他素来便会装腔作势,惺惺作态,叫他不必演戏了,我一把老骨头,在我身上再费力气也捞不到好处的。”然后便好大会不出声。
  徐三宝见状,干脆站在门口,看着那人如何收场。
  齐明轩呆了半响,估摸着叶一添是决计不会见他了,便叹口气,悠悠道:“既然师父不肯见我,我走便是了,只是……”他放低声音,言语间有些激动:“师妹她……还好吗?”
  “哼,你怎反来问我?”里头大怒:“你难道不知她……”
  话还没说完,齐明轩面有惊色:“芸儿她出事了?”
  叶一添的声音反而沉静下来:“你真不知她的现况?”
  “当真不知。”徐三宝看他神色不象作戏。
  里头沉呤良久,许久才道:“芸儿她,现已嫁人了。”
  徐三宝皱眉,老头想什么呢。
  “胡说!”闻者神情激动,已顾不得言语间冒犯:“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里头冷哼一声:“芸儿嫁的是清清白白人家的小伙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不可能!”齐明轩到底不是毛头小伙子,已冷静下来:“我和芸儿有约,除她我决不会另娶她人,她自也不会负我。师父,你骗我也就罢了。芸儿是决不会骗我的。”然后苦笑一声:“师父,我到底哪里不好,你始终不肯原谅我呢?”
  “你还好意思问?”叶一添声音变得清晰起来,看来他已激动的走下床,可能就只隔着一道门说话。“你当年随我学艺就和那些混子聚在一起,成日间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你当我不知吗?你学艺满了师,要来汴京,当初说得好听,说要把汝州的瓷艺带到京城去,把'汝州叶'的手艺在京城传播开来。现在呢,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师父,”齐明轩眼神闪过一丝锐意:“难道徒儿现在这样不好吗?”
  “哈哈哈。”看来叶一添已怒极,反而大笑:“你觉得你现在混得人模狗样了,可以光宗耀祖了?就到我面前显摆来了。哈哈。你道那些巴结你,恭维你的人是尊敬你吗?他们是怕你,屈于你的恶势只能委以逢迎,私底下谁真正瞧得起你,谁不恨你入骨啊。”
  齐明轩不语,然后一字一句,缓缓道:“我并不要他们尊敬我,怕我也就足够了。”他抬头:“至于瞧得起瞧不起,妒忌之言而已,徒儿看此地之人,有谁敢在我面前说瞧不起这三字!”
  “哼,你看你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事?”叶一添咬牙切齿:“你的名声可都传到汝州了,他们说你初到京城便成天与些偷鸡摸狗之徒混在一起,说你组织了一帮无所事事的闲人,街头的小贩,做手艺的,甚至勾栏的男妓,乞讨的团头,每日都要向你交银子,否则你就让人去砸摊,去骚拢。还组织了一帮人去当盗贼,以下水道为窟,还叫什么'无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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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激动处,猛然拍了下桌子:“还专门有一帮人作些坑蒙拐骗之事,设骗局,邀人至其家做客,扮作妻妾满堂,财宝堆床,屋宇华丽,然后便假说丢失财物,讹人钱财,还诱来往客商去赌博,将其财物骗取一空。你知不知道,我们城西余家的少爷就是被你们骗得倾家荡产,他老父气得大病不起,至今还躺在床上,天天有人上门追债。你还让那些闲人去富人家做走狗,帮他们欺凌穷苦人家,哼,你忘了你自己是什么出身了?”
  一通话说完,已气得直喘气:“你,你说,我可曾冤枉了你不曾?”徐三宝冷冷地看着,只见齐明轩一语不发,眼中并无愧意,看样子他是全部承认了。
  “师父说得句句是实。”他深吸口气:“师父,徒儿初到京城也想老老实实靠手艺吃饭,可是这行不通,非但取不到富贵,还受人凌辱。师父,光靠做瓷器何时才能出头?”
  “你不要叫我师父!”闻言,叶一添已气得发狂:“你还引以为傲!不要脸的东西!只有芸儿那傻丫头才相信你不会变坏,还和我吵架,还……”他生生把离家出走四字吞进喉咙。
  “芸儿……”听到这话,齐明轩眼神中闪过一丝歉意,既闪而逝,他徐徐道:“既然师父恨我至此,怕是不肯见我了。我走便是了。”
  说完,他缓缓起身,走了几步,门始终未开,他长叹一声,便转身果断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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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他离去,徐三宝挑眉,推开房门。果见叶老头气呼呼地坐在靠近门口的圆桌旁,小玉正象哄小孩一般细声慢语的劝他:“叶伯伯,别生气啦,那臭小子人都已走啦。”
  徐三宝不禁翻个白眼,他自己才多大,唤人家臭小子。
  只听他那宝贝徒弟继续道:“叶伯伯,要不我去帮你骂他吧,帮你解解气。”说完便如风一般冲到门口,清清喉咙:“齐明轩,你这个大猪头,臭狗屎,杀千刀的,不要脸的狐狸精……”
  “唉,行了行了,别丢人现眼了。”一把把他抓回房,徐三宝关上门,这小子是在市井间听夫妻吵架听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听到骂人的就拿来用。
  正在生气的叶一添也不禁宛尔,然后就长长叹口气:“小玉,你叫掌柜把那些礼物都给扔了吧。”
  “呀,那岂不是挺可惜……”话还没完,被徐三宝掩住嘴,拉出房间,出了门后在他耳边私语:“傻小子,反正这些礼物是决计退不回去的了,你就自己去扔了,然后扔到哪里……嘿,谁还管呢?”
  经徐三宝的面命耳提,小玉心领神会,兴高采烈地下楼处理礼物去了。
  转身进房,他沉呤了一下:“叶师父你先休息吧,今天也累了,明日我们接着找令爱。”说完欲走。
  “唉,芸儿真的不在他那里。”叶一添喃喃,想起已失踪许久的女儿,一向刚硬的他此时看上去显得脆弱无比。
  看来这老头还真是矛盾啊,三宝心想,又怕女儿跟齐明轩跑了,又希望能在齐府见到安然无恙的女儿。
  他咳嗽了一声:“其实那齐明轩在京城至少人脉广博,叶师父何不告知实情,寻找令爱也容易些。”
  “不行!”叶一添厉声:“我情愿芸儿死在京城,也不要去求那畜牲。”
  屁话!徐三宝没好气,这老头真是倔得不象话。
  “不过若是实在找不到……”叶一添眼神黯然,轻轻道:“我们再找两天再说吧。”
  嘿,到底是父女情深,三宝一笑,看来这老头还不至瞑顽不化,至爱女生死于不顾。
  “其实芸儿当日与我赌气也全是为了我这孽徒,”叶一添苦笑,他这女儿性情脾气与他真是一般无二,“只怪我当初气头上,见她负气去汴梁,也不阻挡,随她而去……,唉。”现在想来也是懊悔万分。
  “其实,你那徒儿虽是品行不端,看他对令爱却也是一往情深。”
  “哼,他从小便无父母由我收养,看他聪明伶俐,我便把手艺倾囊而授。”叶一添叹道:“他与小女从小嬉戏在一处,青梅竹马,两厢有了情意,也是难免的。只恨他把聪明劲都用在邪路上去了,若非如此,倒也……”说到此处,沉呤不语,看来若齐明轩安心学艺,是很有可能成为叶家的东床兼传人的。继而又苦笑:“且我当年的梅花底茶碗的烧制法满门弟子也只有他一人有此慧根学得精髓。可惜……,唉,不提也罢。”
  “哦,叶师父所说的就是二十年前轰动京城的太后寿礼罢。”徐三宝猛拍马屁:“叶师父的手艺果然妙极。”
  “哪里。”叶一添轻描淡写,闭目回忆道:“这也是我当年从吉州窑烧瓷师父那里学来的。他们把寻常落叶贴于茶碗坯体,施釉后,再将叶子揭去入窑烧制。饮用时便见一片落叶沉入碗底。我也是效颦而已,并非独创。”
  看他说得淡然,三宝一笑并不继续吹捧,其实吉州窑的瓷碗天下很多烧瓷师父都会烧制,因为那落叶在碗底毕竟是死物,与那名动天下的梅花底碗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叶师父你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便去继续寻找令爱。”他不再多言,转身掩上门。剩下叶一添仍坐在圆桌旁静静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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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徐三宝果然就不见了踪影。
  “你师父这么早就出门了?”叶一添有些歉疚:“真是烦劳他了。”唐小玉嘴里照例塞着半只包子,狼吞虎咽,含糊地应道:“嗯。”心中却暗骂,这色鬼,什么寻人,一大早就跑樊楼见识什么美人汤去了,还说那里诡异得很,定有玄虚,也许能找到什么线索。说得真比唱得还好听。
  此时的徐三宝还真在樊楼,气定神闲地享受名动京城的美人汤。
  “公子啊不好意思,兰花汤正在修整,请公子试试芙蓉汤和牡丹汤吧。”适才樊楼的老板娘花妈妈一脸春风地前来招呼,一张脂粉砌就的脸几乎就贴到他耳根,软绵绵的话语随着热气吹入他的耳朵:“一点都不比莲花汤差,包管公子啊……来了还想来……呵呵。”
  然后便是象年轻女子一样娇笑,一点都不在意她早过了这种娇笑的年纪了。
  看得徐三宝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慌忙将银子交在她手中,便直奔芙蓉汤而去。
  美人汤共三座浴池,兰花,牡丹和芙蓉。不过兰花汤自上次客人出事后,便已不再经营。据说是池中有一副美人画像已被撞破。故另两汤生意更为红火,深谙生意经的老板娘更是抬高了价格,但依旧门庭若市。
  浴池内热雾袅袅,三宝谢绝了陪客的女孩子,独自一人舒舒服服地靠在池壁。这里果然有点异常,一进池内,就感觉到满室的阴气,他仰头呷了口酒,然后把葫芦搁至一旁。嘴边浮现出一丝自信的笑容,他徐三宝今日定要把其中奥妙弄个水落石出。
  很快,水中美人浮现,从壁顶池底,纷纷向他涌来。徐三宝神情若然,不为所动。然后猛然起身,走入池中,对身边各媚眼娇唇视若无物。很快,他终于看清,那水中凸现的美人原来便是贴在壁上的一块块瓷画。
  “竟然还真是画。”三宝紧锁双眉,他本以为是妖术,却料差了。他轻轻抚摸着壁上的美人图,纹路清晰,栩栩如生,简直就象把个真人贴在壁上一般。是谁有这么好的绘画手艺?
  他心中一凛。不,不是绘画,是烧瓷。
  徐三宝沉呤许久,准备离开此处。眼光却瞟到另一张美人图,顿时大惊,只见是一清秀佳人,樱唇俏鼻,宛转秋波,赫然便是叶一添苦寻的女儿叶小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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