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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人,出身贫寒,聪明善良,却天性受不得委屈,且犟,就一路挫折地走到三十岁,吃了很多别人吃不到的苦,摔过很多让人没法掉眼泪的跤。
  他遇上她。她是一个医生的独生女,也聪明也善良也天性受不得委屈也犟,因为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没吃过多少苦更没摔过多大的跤。
  他还是喜欢她。他们相爱了,很有点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味道,就结了婚。婚后几个月,他偶尔还和她吵,因为她对他强烈的控制欲以及那让人哭笑不得的大小姐脾气。某天,他实在忍受不了,跑去外面,在城市的高楼躺下看久违的浩翰星空,那裹在流云里的星光为他抹去眼泪。他想了很久,决定不再与她争吵,任她指挥,任她批评,任她整日没休没止地唠叨,毕竟她爱他,这点无可置疑。
  一对男女在一起过夫妻生活当互相妥协。各自的岁月让他们一个凸一个凹,要把这两者严丝无缝地合上,就得把中间那些锋利的笔画磨去。他比她大四岁,一个男人向心爱的女人点头哈腰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他是这么想的,脸上又有了微笑。他埋藏起内心的骜傲,让自己变成她手中的一个橡皮人儿。他们在一起过了段甜蜜的日子。但有时夜里醒来,他会突然疼得浑身痉孪直冒冷汗。
  后来,他辞职做了一个自由的写作者,她也赞成。他是写作的天才。他开始一心一意专注于他渴望表达的,比如良心。也因为此,他一直很寂寞,卖字的收入也菲薄。她生了气,叫他去写情爱。他写了,市场却并不很好。这世上写情爱的人多呢,要想出头不亚于中六合彩头奖。他被她的抱怨煎熬着。她怀孕了,开始不准他碰她。怀孕初期并不影响性生活,就算怀孕后期也可采用其他形式的性生活。他耐心地说着话,说了一遍又一遍。她还是坚持,说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便分房睡了。
  她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宝宝。从此她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孩子身上。这是他们的爱情结晶。他能理解。他关上房门继续书写。她却愤怒了,抱怨他不关心她,不关心孩子。不关心她不重要,不关心孩子就不对。
  他说,他也爱孩子,但每个人关心的方式并不一样,父爱与母爱是俩回事。
  她说,爱只有一种,就是全心全意,他得像她那样。
  他没法子把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用在孩子身上,就沉默了。她继续指责他,指责他的一切,他的饮食习惯,他的生活作息,他的不修边幅,甚至于他夜里的呼噜声。她说他是猪是狗是驴是长颈鹿是癞蛤蟆。他哭笑不得,就权当她的声音是风过耳。
  他说,忍是心头插一把刀。
  她冷笑,百忍成钢还化作绕指柔呢。
  他说,我会熬出头的。
  她说,到时候拿钱砸我的脸?全是一角硬币的吧?就冲你这德性!我呸。她越说愈发愤怒,一怒之下毁掉他辛辛苦苦写好的文章。
  也许每个女孩变成女人后都会从面目娇好渐至青面獠牙的吧。他皱着眉说,能否少说一句?
  她说,不能。我就要谴责你这种没良心的人。还扪着良心写作?狗屁。
  他叹口气说,你还骂,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了。
  她一仰头,目光凛凛,跳啊,你都说过好几次了,我都替你害臊呢。伪君子。
  他笑起来,眼里涌上泪光。他们住在六楼。早上的太阳像一枚摔烂了的臭鸡蛋。空气中的味道并不好闻。天空下面是云,云下面是房顶。房顶下面是一群群相互伤害的人。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也许,人们胸中都有一颗彼此厌憎之心。所谓爱情,要么是自欺欺人的诳语,要么就是一种致幻剂。他怔怔地看她,忍住眼泪。她说得对,百忍成钢,只不过这钢用在刀刃上,还是要杀人的。她的嘴唇在剧烈颤抖。那里面应该藏着一枝火力强劲的AK4步枪。枪口冒出袅袅青烟。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这世界真是一个好大的空啊。
  他说,小时候你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狼迟早是会来的。
  他说着话,就真的从楼上跳了下去。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 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悲伤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 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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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我爱你》
  
  有一个人,水性一般;他还有一个异性朋友,水性比得上铁秤砣。
  有一天,他们去公园散心,在幽静处,突然看见一个小孩落了水。小孩大抵是想摘桥边那束黄色的花吧。那花真好看,五瓣,月牙状的,晶莹,上面还有露水,像她的眼泪。他一时恍惚起来。他爱她,她却不要他了,昨晚的风可真冷。他朋友见他痴痴迷迷,伸手推了他一把,娇声喝道,救人。劲用大了。他跌入水里,他朋友重心没稳住,也跌入水里。他心神一凛,赶紧救起朋友,也顺便捞起那个落水的孩子。
  那是春天,水还是冷。他朋友的衣裙被水浸透。他脸红耳赤。
  他朋友笑他,说他真没出息。
  他嗫嚅着嘴唇说,我去公园外帮你买几件干净衣裳。说完飞也似地跑。
  他回来后就听见他朋友与一个女人发生激烈的争吵。原来,那孩子的母亲赶回来了,看见湿淋淋的孩子,就问孩子怎么了。孩子可能担心母亲责骂,就说是被他朋友撞下去的。孩子的母亲立刻指着他朋友的鼻子破口大骂。他冲上前,用衣服裹住气得直哆嗦的朋友。
  他是一个木讷的人,本不善言词。劈头盖脸的污言秽语浇得他心头起烟,血顿时沸腾,侧身拽住那撒谎小孩的手一曲,再抛,往前送。小孩滚回水中。孩子的母亲哎呀一声叫。他朋友傻了眼,你怎么可以这样?立刻跃入水中。他也赶紧往水里跳。他救起他们。他喘口气正欲上岸,腰眼处蓦然一麻,半边身子外加两条腿抽了筋。他大骇,就在水里浮沉。他朋友急了眼,团团转,喊,救人啊。四周并没有足够递至他手里的长棍子。那女人与那孩子也不见了踪影。
  这公园里的天真蓝啊。
  他的意识又恍惚起来。突然,他看见他朋友再一次跃入水里,隔着那些飞溅的泪水,他还看见那张脸上的哀伤。他抓住他朋友的手。
  他听见她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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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那天圣诞》
  
  有一个人,他父亲退休多年,母亲是家庭妇女,他的弟弟妹妹一个在读研一个在念幼师。他整日辛勤工作,收入也不菲。他是长子,承担了家里所有的花销。他也谈过几次恋爱,但老没结果。每次有女孩儿登他家的门,他弟弟准会找荏向家人发脾气,他淘气古怪的妹妹会变着法子与女孩儿开玩笑,比如把强力胶粘在椅子上招呼人家坐下,又或者在女孩儿上洗手间时戴上鬼脸面具突然从角落里跳出一声尖叫。他父亲还会不停地问女孩儿的各种问题,像警察盘问小偷,住哪?职业?年龄?爱好?就差没问过三围。他母亲便坐在一边咳。
  家人或许是担心女孩儿抢走自己的心吧。他这么想着,就打算等弟弟妹妹都出来工作后再考虑婚姻大事。有一年圣诞,他去给全家人买圣诞礼物,被车撞了,胸部以下全部瘫痪。他卧在病床上,卧在那一片渗着药水味的雪白里。他弟弟咬牙切齿说要去杀了肇事者全家。他妹妹抹着眼泪哭。他父母日夜守在肇事者家里。官司打了很久,钱终于拿到了,有一大笔。
  他从医院搬回家里。医院每天光床位费就得三十,能省一些是一些吧。他甚至还学会为自己换盐水瓶。时间辗过他疼痛的心,其间,他也想过死,总舍不得,他还没触摸过女人的乳房呢,但这一辈子是甭想了。他叹息着。
  转眼就是第二年圣诞。
  那天上午,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折好四只千纸鹤,打算送给家人。他睡着了,突然被噩梦惊醒。他听见父亲、母亲、弟弟、妹妹正在小声而又激烈地争吵。因为他的病,那笔赔偿金已差不多耗尽。家人对他的未来忧心忡忡。这一年,弟弟做家教,妹妹去肯德基做工,吃了不少苦,也都长大了很多。
  那天下午,他喊住妹妹,问她能否送他一件圣诞礼物?他妹妹点头问他想要什么?他迟疑着还是鼓足勇气。他说想看看妹妹的乳房。他妹妹犹犹豫豫慢慢解下胸衣,露出一对鲜嫩的水果。他屏住呼吸感觉着空气里的香,眼里滴下泪水。他妹妹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很高兴。
  那天晚上,他从床头拿起盐水瓶,熟练地挂在头顶,摸住针头插入血管,再让导流管内混入空气。盐水滴下,冰凉,刺疼。他睁大眼。窗外的风像一片片树叶,偶尔有几粒星光从流云中漏出,又像是树叶上的一个个虫眼。远远近近还有渺茫的歌声,一阵阵。没有洁白的雪,但人群依然可以找到他们的欢乐。他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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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他怕她渴》
  
  有一个人,和女友参加去野外步行探险的旅游团,因贪恋从悬崖上泻下来的风景,与大部队失散,迷了路,一开始俩人还有说有笑,并不时停下来去捕捉一只只图案瑰丽罕见的蝴蝶,渐渐,他们闭紧嘴,沉默地赶着路,期待能走出这莽莽林海。他们也试图用手机求救,但在这深山野岭里手机等同于废铁一块。
  天色渐渐暗下,路边草丛里不断传出令人心惊肉跳的悉悉嗦嗦声。他女友走着走着就哭出声。他安慰她,虽然他也害怕。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在无谓地消耗着体力。他背起筋疲力尽的女友,在夜色里穿没。连绵起伏的山,就像一头头啮牙咧嘴择人欲噬的兽,但在紧紧牵着手的他们面前,还是屏住呼吸。
  突然,他们掉入了一个陷阱,应该是猎人曾用来捕捉大型野物被废弃了的陷阱,很高,极深,井底虽然铺有厚厚一层落叶,但四壁光滑无可附着力处不可能攀爬得出。他努力了几次不得不放弃幻想。女友已然晕厥。身娇体弱的她在摔入陷阱时不幸地充当了他的肉垫,没断条胳膊或腿,就属万幸。他在井底徒劳地叫喊,喊救命,喊得声竭力嘶,但头顶浠沥沥的星光只是阵阵冷笑。
  他们或许要死在这里了。他脱下外衣裹住簌簌发抖的女友,拼命地搂紧她,并用泪水打湿她干裂的嘴唇。
  几天后,人们发现了他们。他死了,她还有微微心跳。他僵硬的手腕就凑在她的嘴边。她唇上一抹嫣红。他手腕上有十多道触目惊心的割痕。
  他用自己的血喂她,他怕她渴。他忍受了怎么样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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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男人》
  
  有一个人,嫁了一个丈夫。丈夫有钱有势。
  她生下一个女儿。女儿十岁时不幸患病,是血癌,得换骨髓,却找不到与之相配的骨髓。检查中。她丈夫发现孩子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甚感诧异。她向丈夫坦白十年前她曾被人强奸过,孩子是强奸犯播下的种。当时,她实在没勇气对他启齿此事。她怕失去他。而孩子是无辜的。她丈夫就冷笑,她既然这么爱他,当初为何不去做人流?她说她那时还太缺乏经验,等发现肚子里有了孩子,她也跑去医院问过,医生说她的子宫壁太薄,先天性的,不能做手术。她丈夫就信了。
  她丈夫毕竟与孩子生活了十年,感情极深。孩子被雪白床单包裹成苍白的一小团。她丈夫看着,心如刀绞,舍不得,就问医生有无办法?医生说要保住孩子的命就必须找到孩子的亲生父亲做骨髓移植。她丈夫犹豫着来征求她的意见,手上还拿着一本杂志。上面刊载了一则类似的故事,主人公化名在报纸上求援,最后那名强奸犯还是勇敢地站出来。皆大欢喜的结局很有诱惑力。
  她乱了手脚,一咬牙同意了。她没敢告诉丈夫的是,强奸她的人并不存在,孩子是她与情人生的,是那时的她想留下来的爱情纪念。她不敢面对丈夫的目光,只能祈求这件事快一点了结。但就像杂志上刊载的那样,她的老情人突然出现,说他就是那名强奸犯。她目瞪口呆。
  孩子得救了。她丈夫立刻以强奸罪的名义起诉她的情人。
  她不明白。后来,当她丈夫的眼神越来越冰凉,她才惊觉她丈夫已得知事情真相。他在报复她与她情人。虽然他爱孩子。她请求原谅。但她丈夫已是铁石心肠,并扇了她一耳光。她去找她情人,要他改口,说自己不是强奸犯,孩子是他们通奸生下来的。她情人沉默地拒绝了。
  她哭了。她一点也不明白这两个男人。
  没人为欺骗买单,欺骗就要横行于世。世上没免费午餐,宽容具有底线。她情人在为她的欺骗付出代价,而一对名誉清白的父母亲也是孩子成长的需要。
  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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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一只猫跃上他肩膀》
  
  有一个人,在孤儿院长大的。他曾见到女人就扯人家衣袖喊妈妈,结果被一个女人一记巴掌猛甩过来,打得晕头转向,没多久发了场高烧,还把自己的大便托在手上对其他孩子说,这是他妈妈给他的糖果。所以长大后,他非常痛恨没爱心的女子,发誓要赚够钱建一所世上最好的孤儿院,让那些可怜的孩子能享受到温暖的母爱。
  这所倾注他全部心血也耗去他所有钱财的孤儿院在历尽种种波折后终于建了起来。孩子们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很想再建第二所、第三所,但已无能为力,光这所孤儿院的维持费用就庞大得让他举步艰维。他白了头。他把希望寄托在那些从孤儿院走出去的孩子们身上。可是没有一个孩子能像他一样赚够再建这样一所同等规模的孤儿院,事实上,哪怕是一所小的,也没有谁去建。这些多半已成为中产阶级的孩子们生活在高楼大厦里,偶尔被报纸上的某条报道感动,匿名寄出几百元。过了一些年,因为经费问题,他不得不向他们寄出求援函。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寄来一些钱和东西,解释着,也祝福着。
  又过了一些年,孤儿院还是关了门。照耀着庭院的夕阳锈迹斑斑。他孤独地坐在缺了腿的长条木椅上,脸上皱纹深深。一只猫跃上他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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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他是她一生的骄傲》
  
  有一个人,才十八岁,在念护校。那年,因为车祸,父母不幸逝去,她不得不辍学并努力赚钱供养她念高中的弟弟。学费实在太贵了。她弟弟不想读,跑去建筑工地当小工挑石灰桶。她找到弟弟,打了他,拉着弟弟到父母坟头跪了一天。她问弟弟是否还记得父母的遗愿?弟弟抹着眼泪说记得。弟弟回了学校读书。她在社会上苦着,因为没有文凭,又乏工作经验,她的收入极为菲薄,仅够应付姐弟俩最起码的生活开销。她就瞒着弟弟去做了小姐,但每次去学校看望弟弟时总不忘洗尽脂粉,让自己清清爽爽。
  弟弟考上了大学,每学年光学费就要一万多,钱真经不住花,它们是妖怪,会吸人的血。她不得不更为拼命,赚来的钱除留下一部分生活必须外,全寄给弟弟。她不希望弟弟在学校被人瞧不起。那年,她没有预先与弟弟打招呼就跑去看他,实在是心里想得慌。她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买的是硬座票,票价较之卧铺票要便宜一半。她坐得腰酸背疼,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笑。她到弟弟所在学校时已是满天星光。她好不容易找到弟弟的寝室。弟弟却不在。他同学说她弟弟可能是去一间夜总会玩了。她找去了。她看见弟弟在一群妖艳的女人中间,眉毛是飞起来的,整个人都是亮闪闪的,那些女人不停地啃着他的脸。她就在舞厅门口等,一直等到凌晨二点,她弟弟搂着女人出来了,见到她,愣了。
  她没说话,忍住泪,跑开,当晚买火车票回去。在车上,她放声大哭。她弟弟也赶来家里。姐弟俩一时无话。眼见黄昏如雨,那一抹抹天光在霓虹面前黯然,她从床下拖出上了锁的皮箱,拿出平日用的那些东西,开始化妆,描眉、扑粉、涂唇,戴上盈盈耳坠,换好长筒丝袜。她弟弟傻了眼。她一声没吭。她去了夜总会,向那些肥头猪耳的顾客轻抛着媚眼儿。她弟弟跟在后面,拉住她,跪下来,泪流满脸。几年后,她弟弟毕了业,成绩是全校第一。他获得了一个女孩子的爱情,并在女孩儿父亲的帮助下进入某市政府部门。
  那年,她彻底从她弟弟的生活里消失了。她弟弟找了她很久,找不到。
  时间一点一滴从指缝间漏下。她弟弟如一颗耀眼的星辰,不断地被重用提拔,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并在三十岁刚出头就荣幸地成为这座城市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市长。那天,他代表市政府出席市一中实验大楼的落成典礼。市一中与市政府是邻居,但因为工作太忙,他是第一次来。在草地上踢着足球欢声笑语的孩子们吸引了他。第二天,她弟弟独自来到校园,到处逛逛。他看见了她,在教学楼的五层。一个清洁女工正拖动巨大的拖把弯腰使劲儿地擦洗着走廊,尽管铅华洗尽布衣黑裤,但阳光依然让她晶晶莹莹。她弟弟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一直就在他身边。
  从教学楼上往下望,就能清清楚楚看见市政府的大门。
  他是她一生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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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感恩》
  
  有一个人,勤劳诚恳,奈何时运不济,一直磕磕绊绊,终于落了难,身无分文,不得不在某个小镇停留下来,寄身破庙,靠打些短工度日,整日里饥肠辘辘。那么大的一个年轻人很快就剩下一层皮包骨,一双原本清亮的眼睛逐渐黯淡。
  没两月,就到了农闲。隆冬季节,山瘦水寒,四处没得短工可做,这日子愈发清冷难熬。虽说镇上民风淳朴,但谁会去为一个来历不清的异乡人添上副碗筷?这人性格又傲,绝计是不肯低头乞讨,就常以野菜裹腹,或去河边捞一些鱼虾。河边有石,椭圆状,皆丈许,妇人们于此捶衣洗菜,欢声笑语,鲜红碧绿。这人远远地望,念起千万里处的妻儿家小,心里份外凄恻,干脆摊开四肢卧于石上,任寒风浸骨。
  突然,有人小声喊,喂。并踢了他一脚。
  他睁开眼,是一妇人,鬓边几缕花黄,脸上一抹胭脂,眉似刚铰,眼有羞意,应是刚出阁不久的新媳妇,神情不无惊惶,手上还端着一大搪瓷碗的饭菜,唇角翘起,呶道,给。就飞一样跑掉了。他感觉是做梦,揉揉眼,饭菜正热气腾腾,足够他吃上两餐。那是中午,没有阳光,但天色清澈,如水。他端起碗,吃得涕泪交加,然后洗干净碗,小心翼翼地放好。
  第二天他并不打算去河边,也许是阳光太好,鬼使神差去了。石头上又摆着一碗饭,这次,他只看见那妇人的背影。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妇人住在河边那门口有一整块青石台阶的屋子里,或是在窗边看见他经常赤足下水故心生怜悯吧。他这么想着,在月光下,眼望屋子里的灯光,心里叹息,漂母之恩莫过如此。妇人给他端了整整二个月的饭,其间,他们未交谈一次。
  开春后,他离开了镇子,继续颠簸流离,虽然吃苦虽然受累,腔子里那颗热烈的心始终不减分毫,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十年后,他鲜花似锦。
  他再次回到小镇,韩信万金相赠以谢一饭之恩,他也得做回现代韩信。青石台阶仍在,那妇人也在,眉眼间依稀当年羞涩,也颇有几分憔悴,见门外喧哗,就出来瞧。他说明来意,搁下十万元存折,欲走。
  妇人嗔怒了,我施却不曾为了报,我那碗饭不过是喂了一条狗。他顿时结结巴巴,又再三表明诚意。妇人却是不受,口气渐而凛冽,你当我什么人了?他甚为不解,大惭而去。途经小庙,心念一动,进去了。庙里已有香火,主持是一麻衣褐鞋老者,便劝他,说那妇人信菩萨,平日善事做得极多,前年却因收留流浪汉,夜里不幸被沾污,丈夫也在搏斗中死去,故而心性改变,颇为怨恨外乡人,自然不愿受其恩惠。
  他不禁大骇,沉默下来,良久转身而去。
  这天夜里,他换上一身褴褛衣衫,敲响那门。那妇人见是他,一怔。他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过三个响头,轻声说道,能给我一碗饭吃吗?
  这头他是替所有漂泊在外善良的人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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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风筝》
  
  有一个人,喜欢在城墙上站。那是一段老城墙,枯藤斑驳。藤上偶尔会落下几只黑色的小鸟。鸟声啾啾,蓦然振翅。他的眉随之飞起。
  城墙外的太阳是一个蛋。鸟的喙啄破它,满天烟霞眨眼间滚来。他的影子忽长忽短,竟也是说不出的落寞。他还会放风筝,也真是“放”,线放到尽头,就撒开手。风筝晃晃悠悠,那一泓蔚蓝飘起来。
  他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与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小男孩的腿是残疾的。小女孩的眼是瞎的。后来,他被人领养。等他再回到这个城市,当年的小男孩已投河自尽。他很伤心,就去追问事情的始因。
  他走后不久,孤儿院也解散了。小男孩一直拼力照顾小女孩。小女孩有很高的音乐天赋。他们在街头卖唱为生,一起在寒风中长大。男孩为女孩受尽地痞流氓的凌辱与殴打。后来,男孩得知小女孩的病有可能获得治疗,就不惜打劫筹钱把女孩送入医院。等到男孩出狱,在歌坛上风华绝代的女孩那双眼睛已是流光溢彩。男孩默默离去,继续在街头擦鞋谋生。但有一天,男孩拎着擦鞋的箱子去观看女孩的演唱会时,遇上几个醉酒的歹徒在砸女孩的轿车,上去阻拦,结果被打得奄奄一息不能动弹。女孩来了,看见爱车被毁,暴怒,立刻吩咐保镖把男孩拖下车继续毒打,还亲手抄起擦鞋的那箱子砸破了男孩的头。女孩或许没认出男孩,或许认出了,但这些不重要,男孩死了。
  男孩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决意为男孩复仇,于是来到女孩身边。女孩也认不出他了。他从最低的马仔做起,一步一步,终于窃取女孩的芳心,成为她的经纪人,并巧布玲珑妙计,让女孩的事业毁之一旦,再干脆利索地抛弃掉女孩。
  他成功了。可糟糕的是,他却已爱上女孩。女孩不过是一个被人宠坏了的孩子。经历一段时间煎熬,隔着几座城市,他打电话给她。他想,他将向她坦白一切,他将爱她一生。女孩就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如实讲了。女孩挂断电话。等到他赶到女孩身边时,女孩也死了,是割脉。女孩的小名叫风筝。女孩还留了份遗书,叫他把她和男孩的骨灰一起撒在城墙上。当年的孤儿院就在城墙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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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她》
  
  有一个人,在贫穷与父母的漫骂中长大,却拥有让人惊叹的美貌。十八岁那年,她考上重点大学,很得意。某日饭后,因洗碗与某女生发生冲突,讥讽自费生就是素质差,结果立成众矢所之。有时,走在路上,一群陌生女生会拦住她破口大骂。她很伤心,可惜并不明白这是她年少轻狂的代价。
  因为美,也因为聪明,很多男生追求她。她却去勾引那些伤害过她的女生的心上人,得手,再换掉。女生们恨她愈发入骨。后来就出事了,某晚,不知谁在酒杯里放入催情药,她和一个男生那个了。醒来后,她惊惶失措,以为酒乱了性,就哭。那男生在迷迷糊糊中就拍胸脯,说会待她好,好上一辈子。但没过半个月,关于那晚上的相片就被人上传至校局域网,却查不出是谁干的。流言纷起,那男生承受不了众人的指指点点,就退了学。她也想,可又害怕打碎父母的心,就想死,没死成,被人救了,就没回学校,也没回家,独自去了南方。
  就认识了他。
  那时的她已经习惯游戏红尘。但第一眼看见高高瘦瘦的他,心脏就跳起来了,越跳越高,跳出胸腔,跳入一杯温暖的咖啡里。他是那么从容自信。她被他征服,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情人,因怕他误会,没开口问他要过一件礼物又或一分钱,尽管她知道他是富家子弟,尽管她身边的女友都嘲笑她。她爱他,疯狂的,他是富家子弟也好,街边乞儿也罢,只要他是他,这就足够。
  她是这么想的。
  他们不是这样想的。他是有妻室的人。他闹离婚。他父母威胁要收回他的一切。他妻子整日以泪洗脸。与这个漂亮善良单纯的女人相比,她配不上他。她脏了。她在黑夜里坐,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潸然泪下。她给他妻子打电话,说,男人是猫,爱在外头尝口腥,他心中始终惟有你一个,而我就要走了,你们会王子公主永远下去。她给他母亲打电话,说,他不过是经不起我的诱惑,一时定力不足。他还是你的好儿子,你的话依然是他的圣旨,请再给他一次机会。她再给他打电话,说,请选择自己的妻子,她比我更爱你。
  这是爱的代价。她吞下安眠药,却没死成。一起的姐妹救了她。她躺在病床上,想念他,终于忍不住,又给他打电话。她只想听一听他说话的声音。但没有人接听电话,始终没有。
  出院后,她想起他们相识伊始的那次出游。她记得他说那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她就想沿那条线再重走一遍。一个人走在半路上,真的寂寞。
  问声世上还有谁?相约今日共同归。尝了太多苦与累,只见白云天上飞。潦倒更应酒一杯,莫提长江多少泪。纵然心已极疲惫,还有花儿不憔悴。我的容颜仍还美,犹有蝴蝶相伴随。当杨柳弯腰垂,我已忘了伤悲,阳光让我有些醉。
  她哼着自己写的歌儿,突然明白,他给她的,从头到尾,并不是爱。
  
  
  ——————这个她,是我一个已失去很久音讯的朋友。真事儿。希望她好。也是默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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