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穿心剑(武侠)zz

         一、金麒麟

   暮春三月,遍地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太白山,乃秦岭主峰,突兀挺拔,壁立千仞。远望,如插入淡青色云霄的利剑。山上古木参天,猿猱和鸣;山脚下波涛撞击返折回流的江水,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山间道上,两匹快马飞驰如电。
  乘马的两人是陕甘总督梅浪新的心腹师爷和贴身护卫杜一招。
  杜一招本是无恶不作的独脚大盗。他与人交手向来只用一招:打得过是一招,打不过也是一招,便自诩为“杜一招”。几年前,杜一招在陕西境内做下巨案,被总督梅浪新擒获,按律当斩。但梅浪新见他武功不弱,意欲收为己用,于是,一个不该判处极刑的罪犯当了替死鬼。杜一招在江湖中仇家甚多,早就有意托庇于官府。梅浪新予之大好机会,杜一招当然万分感激,所以死心蹋地为梅浪新效力。
  而今,当朝宰相六十寿辰将至。梅浪新虽然无暇亲往致贺,为前程而计,当然也要好好“孝敬”一下,便派师爷和杜一招携自己的心爱玩物“金麒麟”前往贺寿。
  这“金麒麟”乃无价之宝,是当年梅浪新费尽千般心力方始得之。此宝通体以黄金铸成,长一尺,高五寸,重达百两。精工细琢,栩栩如生。尤其是两颗眼珠乃材质珍希的特种夜明珠所制,即便黑夜之中亦是溢彩流光,华美异常。

  道上无人,参天古松在骏马飞驰中纷纷倒退。
  杜一招十分小心谨慎,经验告诉他,此处是劫匪出没的绝佳之地。若林中藏人,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发现的。好在转过前面的一个弯,松林便到尽头了,杜一招心中暗透了一口气。
  然而,转过弯之后,他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因为小道中央站了一个人。
  那人一袭紫衣,身材瘦削,柔发随风飘拂,分明是个女子。她背对二人,手提长剑,剑尖指地,清光闪闪。
  杜一招看着那剑光,不知怎地就心底泛寒。他勒马抱拳说道:“阁下借光,让个路吧?”
  紫衣女子恍如不闻,纹风未动,当然更没有答话。
  杜一招正待再次发话,却见梅府的师爷伸手捋了捋嘴角的八字胡,调侃说道:“杜老弟,那婆娘莫非是个聋子……!”
  却听紫衣女子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留下金麒麟,拨马回头,否则,前面便是死路!”
  闻言,杜一招和师爷俱是一惊:这次送礼是机密大事,知者寥寥无几。虽然他们预料到消息可能会泄露出去,但证实时还是不免吃了一惊。
  杜一招道:“若是冲着我杜某而来,杜某一定奉陪到底,但梅大人的东西,杜某劝你还是不要染指的好!”
  “不但你杜一招的事我要管,他梅浪新巧取豪夺的东西我也要让它物归原主!”
  紫衣女子冷厉的声音使杜一招和师爷如坠冰窖。两人对望一眼,杜一招道:“杜某有何值得指摘之处?请赐教!”
  紫衣女子道:“且不说你早年杀人越货,抢劫掠夺。近年来,你充当朝廷鹰犬,为虎作伥,帮梅浪新欺侮良善,压榨百姓,可谓坏事做尽。这些你作何解释?”
  那女子厉声而问,不给杜一招留丝毫回避的余地。
  杜一招心中大怒,他本是火爆脾气,当年横行江湖,正邪两道谁人敢惹?而今竟被一无名女子咄咄逼问,颜面何存!只是他身负保护金麒麟的重任,实在不愿多生事端,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火气,半晌方道:“江湖中人有仇必报、有恩必偿,杜某自觉并无错处!”
  其实,说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答非所问、底气不足!
  紫衣女子道:“你这次护送金麒麟入京,便是一个绝对的错误!拔刀吧,否则你就没有机会了。”声音冰冷刺骨,直冷到杜一招的心里。看来已经别无选择,杜一招拔出了插在背后的刀,身子纵翻而起,人刀合一,如一道闪电劈向那女子。

  拔刀、纵起、翻身、出招,这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无与伦比!
  紫衣女子依然背对着他,恍如不觉。
  刀锋堪堪劈中,杜一招心中大喜,他对自己这招“力劈华山”非常满意,暗想江湖中能将这普通的招数使得如此精妙的,唯我杜一招而已!他仿佛已经看见了那女子的身子一下分成了两片,鲜红的血四散飞溅……
  蓦地,青虹闪动,隐隐似有剑啸传来,匹练一般的剑光竟然后发先至。
  杜一招只觉胸口一凉,口中涌入一股甜丝丝又苦涩涩的液体。他双眼圆瞪,喃喃说了一句:“穿心剑!”便咕咚一声,仰面倒地。
  杜一招一直以为自己的刀已经够快,但在胸口被长剑刺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严重,严重到命赴黄泉!
  这瞬间的死亡似乎把那个师爷吓傻了,只见他嘴唇一张一合的,却说不出话来,牵动得八字胡一翘一翘的,活像两条兔子尾巴。
  紫衣女子道:“金麒麟在哪里?”
  那师爷指了指杜一招马背上的挎袋,结结巴巴地道:“在……在……”
  那女子转身走到马匹前,从挎袋中取出了一只锦盒,打开盒盖,阳光照耀下,登时灿然夺目。
  紫衣女子喃喃道:“金麒麟啊金麒麟,你终于可以完璧归赵了!”偶然一瞥,见一个人影如灵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掩至,危急中不暇细想,身子一矮便自马腹下钻了过去,只闻“砰”的一声巨响,那马悲嘶声中被打得飞出四五丈远,马腹尽裂,血流满地!
  紫衣女子大吃一惊,看不出那弱不禁风的师爷竟然是个一流高手!
  那师爷一击不中,立即追袭而至,五指箕张,抓向紫衣女子的右手脉门。那女子侧身急闪,剑尖连点师爷胸前大穴。

  师爷掌力沉雄,女子剑法凌厉。转眼间,两人已过了数招,却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
  那师爷越打越是心惊,当年自己亲眼见到梅总督杀了“穿心剑”的主人,二十多年后这剑法为何又重现江湖?掌影翻飞间忍不住问道:“你与‘穿心剑客’黄子狂是何关系?”
  那女子不答,目中含泪,攻势骤然更加凌厉。
  那师爷本来空手应付紫衣女子的长剑还可勉力支持,但此刻那女子形同拼命,万夫莫挡,是以左支右绌,渐落下风。
  剑来掌往中那女子左手骈指点向他的“中府”穴,右手长剑一招“雪泥鸿爪”刺向他的左肋。
  师爷闪避不及,索性以攻为守,双掌拍出。这是他的救命绝招,名为“摧山动岳”。
  那女子识得厉害,身形如穿花蝴蝶般闪动,避过此招,剑尖连颤,削向师爷左右双耳。
  师爷心中大惊,刚要后退,已觉耳根一凉,两只耳朵跌落尘埃。血,热乎乎的鲜血顺颊而下。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师爷转身便鼠窜而逃。
  紫衣女子目中寒光一闪,道:“你跑得了吗?”右手一掷,长剑如虹,电射而出,将那师爷胸背刺穿,钉死在地。正是“穿心剑法”最凌厉的一招——“天外飞仙”。
  那女子看着兀自颤动不已的长剑,自言自语道:“梅浪新,梅浪新,我早晚会去找你算帐的!”跨上师爷的马匹如飞而去,只留下了一路漫天的尘雾。

                       二、翠羽乱石

  巉岩突兀,怪石峥嵘。
  两匹骏马沿蜿蜒的山道行来。马背上是老少二人,老人年约五旬,慈眉善目,向前面作书生打扮的白衣少年道:“少爷,咱们出门的时日已不短了,该回家看看了吧?”
  少年沉默无语。
  老人又道:“老爷和夫人在家挂念着呢!咱们……”
  “冯伯,不要提我爹好不好!”白衣少年的目光从远处山景上收回,脸上现着激愤的神色。
  老人叹了口气,道:“少爷,人各有志,勉强不得。老爷虽然爱财,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他假公济私,贪赃枉法,我以良言规劝,他不但不听,还……哼!”少年气愤已极,懒得再说,一提马缰,甩鞭打马向前驰去。
  这少年姓梅名如风,乃陕甘总督梅浪新之子。梅浪新在官场中舞弊钻营,投机倒把。梅如风对父亲的种种行径鄙夷万分,不愿在家,是以常年在外游历,隔一段时间才回家看望一下母亲,
  他所乘的马匹是大宛名品,远非老仆冯伯的座骑可比,尤其在这崎岖难行的山道上,片刻便把冯伯甩得无影无踪。

  正在梅如风纵马奔驰之际,一串异常清脆悦耳的鸟鸣传来,在深山空谷中回荡。  如此动听的鸟鸣声,梅如风闻所未闻,适才因为提到父亲而积于胸中的郁气仿佛也随之渐渐烟消云散了。
  座下马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慢慢放缓了步子,放轻了蹄声。
  路边,一株青翠的古松上落着一只小鸟,它通体碧绿,宛如一块晶莹的翡翠,唯独喙是白色的,与虬枝盘绕的松树简直浑然一色,若非细心观看,绝难发现。
  那小鸟见有人注视,双翅一展,向远处飞去。时而传来一串鸣声。
  梅如风拍马疾追,那小鸟一直沿着山道飞,和他总是不即不离。
  此时,夜幕将至,青山削翠,碧岫堆云。
  梅如风的腹中已经开始唱“空城计”了,但食物和清水都由冯伯的马匹驮着,自己带的只是些笔墨纸砚书籍诗稿,这些东西当然无法充饥。梅如风回头向来路张望,冯伯却是只影不见。
  等梅如风再转过头时,那只奇异的小鸟竟然也消声匿迹了。
  只见皎洁的月光下,云轻树静,花香馥郁。暮春时节的夜风带来了丝丝的凉意,梅如风靠在路边石上,朦朦胧胧逐渐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叽叽叽”,一阵清脆动听的鸟鸣把他吵醒。那只翠绿的小鸟在他头顶上盘飞绕翔了数圈,又鸣叫着向远处飞去。
  梅如风的心中蓦地生出一股捉住它的欲望,跨上马匹向小鸟追来。
  小鸟时而绕着梅如风飞来飞去,时而又向前飞,像是与他游玩嬉戏。
  过了一会儿,小鸟忽地向一条山涧的另一边飞去,梅如风的马匹虽然神骏,但要横跨七八丈的距离,却非易事,急得梅如风喊道:“喂,你要到哪里去!”
  那小鸟却只留下一串鸣声,眨眼间便消失在无尽的夜色里。
  梅如风欢畅之情渐渐被沮丧取代。游目四顾,些刻已远离山道。更不辨东西南北,心中沮丧之情更甚--若是找不到那条山道,便等不到冯伯,便得挨饿受冻了!
他信马由缰走去。
  涧中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虽无节奏,却颇为悦耳,梅如风边听边走,不觉进入一片乱石堆中,但见怪石嵯峨,槎桠似剑;横石立壁,重叠如崖。梅如风从空隙中穿行,半个多时辰竟未能走出乱石堆。
  他愈走愈是奇怪:“怎么又回到原处了!”原来,很多空隙是他前面走过了的,而今竟然又转回来了。
  “世事千奇百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梅如风不信邪,又纵马向前,但依然无法出得乱石堆。
  一阵晕头转向的乱走乱闯,梅如风脑胀头昏,双眼发花。模模糊糊之中那些嶙峋怪石竟在眼前变得活动起来,像一头头噬人的猛兽,张着血盆大口铺天盖地猛扑而来。
  梅如风心胆俱裂,扬鞭打马飞驰而逃,未出几步,猛然间感到马身剧烈地一颠,自己直飞出去,摔落石堆中,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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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梦绕天涯

  梅如风的神智慢慢恢复,似从虚无中返回尘世。缓缓睁开双目,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浓郁诱人的香味钻入他的鼻孔。
  原来他躺在一张竹床上,四周是素雅的墙壁,简净的桌椅,阵阵肉香从窗外飘入。
  梅如风此刻缺少的正是食物,一闻到香味顿觉腹中有如擂鼓。他双肘一撑,便欲起身,却觉浑身酸软无力,小腿更是疼痛难忍,禁不住口中闷哼一声,重又躺倒。
  只见门口黄影一闪,“你醒了!别动,快躺好!”梅如风觉得一双玉手按住了他的肩头,声音比那翠绿小鸟的鸣声还要动听。他缓缓地侧过头来,便看到了一位身穿黄色衫裙的美貌少女。
  浅浅笑靥,嫩嫩春葱,甜甜话语,柔柔长发,梅如风几疑身在梦中。
  “我……我这是……在哪里?”梅如风口干舌燥,声音沙哑,与少女的声音相比,真是天差地别。
  少女一笑,宛若初绽的杜鹃花,“我去涧边打水,发现一匹马趴在地上,你躺在旁边,昏迷不醒,我便把你抱……救回来了。”少女低下头,腮上现出两抹红晕,映着透入房中的晨曦,更增添几分妩媚之色。
  梅如风呆呆地注视着少女,竟然看得痴了。
  过了片刻,少女抬头一看,两人目光相接,同时心中剧震。梅如风直到此刻才如梦方醒,脸上顿时一片羞红。
  梅如风结结巴巴地道:“多谢姑娘相救。我想喝……喝点水。”
  少女倒了杯茶给他,轻启朱唇,道:“你饿不饿?”这一问正中心怀,梅如风将喝空的茶碗递还,使劲点了点头。

  一会儿,一盘烤兔肉、两碟精致小菜便摆到了面前。梅如风也不客气,一顿狼吞虎咽,便似风卷残云。
  饭毕,又喝了些水,才觉得稍有精神。
  那少女道:“觉得好些了吧,你的右腿骨折了,我已帮你把断骨接好,大概需要二十天方能痊愈。”
  梅如风苦笑了一下:怪不得右腿如此疼痛!
  那少女道:“你是怎么跌倒的呢?”
  梅如风道:“小生是来游山的,由于在路上追逐一只小鸟,与家仆走散,后来进入一个乱石堆中,就出不来了……”。
  “是不是感到那些怪石都变成了凶猛的恶兽向你扑来,你慌不择路,连马带人摔倒了?”少女明眸闪动,笑问道。
  “姑娘如何得知?”梅如风惊异于她如亲眼目睹一般。
  “因为那个乱石堆是家师布下的一个奇门阵法,名为‘八阵图’……”
  “莫非是三国时期诸葛孔明所创的‘八阵图’?”梅如风登时恍然:原来自己误陷阵法之中了!
  少女点点头,道:“‘八阵图’反复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而设,每日每时,变化无端。想当年,东吴大将陆逊为阵所困,幸亏得人指引,方才化险为夷。”说到此处,少女一脸悠然神往,顿了一顿,又道:“其实家师只是略懂‘八阵图’之一二,若要精通此阵,穷一生心力都未必能够呢。”
  “令师何以要布列此阵呢?”梅如风问道。
  少女道:“家师是想阻止他人闯入此地,不想却让你受了无辜之殃,真是抱歉!”说着,起身福了一福,黄衫轻动,飘飘若仙。
  梅如风听到“阻止他人闯入”这句话,心道:原来她们不喜欢有人来打扰,那我……
  想到此处,便道:“既然如此,小生告辞。”站起身来,刚走了一步,右腿一阵剧痛钻心,身形踉跄,向后便倒。
  少女急忙伸手来扶:“小心你的腿!”
  不偏不倚,梅如风恰巧跌在她的怀里,一股幽香钻入他的鼻孔。两人均是满面通红。
  梅如风道:“令师恐怕不会欢迎我这不速之客吧?”
  少女菀尔一笑,扶他坐下,道:“你不用担心。家师日前出山去了,二十天之内不会回来的。你尽可在此地安心养伤,”忽然她脸上闪过一丝黯然,“家师早年经受过巨大变故,以致性情有些怪僻,还望见谅。”
  如此一说,梅如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地不知如何答言。目光游移,见自己的包袱挂在墙上,露出一截洞箫。
  少女道:“你会吹箫?”
  梅如风点点头道:“小生略懂皮毛。”   
  少女取过箫来,道:“可否为我吹奏一曲啊?”
  梅如风道:“有污清听,姑娘切勿见笑。”
  此时,朝阳初升,淡金色的光辉中一缕若断若续的箫声仿佛自天籁传来。

  箫声起初似乎离得很远,然后越来越近,宛转悠扬,如高山流水,似鹤鸣九天,在群峰之间回荡。
  “飞雪迎春到,柳絮飞,百花笑,春光满院蜂蝶闹。冰消水绿,草嫩枝新,柔柔微风送红雨。忆归期,相思未了,春梦绕天涯。……”
  少女的歌声是那样欢畅柔美,闻之令人情逸思飞,心旷神怡;与箫声又是那样合谐,仿佛两人早已心有灵犀。
  “《黄莺儿》——”梅如风喃喃道,他还沉浸在那首词的韵味里。
  “嗯,……”少女应着,“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梅如风闻言一脸惊喜:“你叫黄莺儿?”
  他正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少女的歌声,这时才突然想到,这歌声难道不就如“出谷黄莺”吗?
  少女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溢满了笑,娇嗔道:“明知故问!”然后她又恢复了庄重的神色,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梅如风道:“小生姓梅名如风。方才所歌之词是姑娘自己作的吗?”
  黄莺儿摇摇头,道:“我哪会作诗填词!我常听家师吟咏这首词,是以记在了心里,适才随兴而歌,让你见笑了!”

  窗外春光明媚。
  半个月来,梅如风的心情似乎比窗外的春光还要明媚十倍。在黄莺儿的精心照料下,他已完全复原。
  这日,黄莺儿为他打点好了行囊,神色间离愁重重,道:“家师归期渐近,若被她得知你在此地,恐怕不能相容……”
  她目中盈满了泪水,把一方绢帕和一柄精致的匕首塞到梅如风的手里,然后转过身去,双手掩面,泪水却从指缝间流了下来。
  梅如风打开绢帕,只见上面绣有两只小鸟,比翼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他心头剧震:自己又何尝愿意离去!
  看着黄莺儿由于啜泣而微微抽动的双肩,梅如风只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反而一句也说不出来。他悄悄地把那支洞箫放在桌上,出门上马而去。
  “得得得”的马蹄声已渐渐消失在耳边,那潇洒飘逸的身影也已完全隐没在山间绿丛之中,黄莺儿才突然想到,这些天来,竟没有问一问梅如风家住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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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白发黄衫

  通往省城的官道上,一队官兵手执刀枪,押着四辆木笼囚车,急急西行。
  前面两辆囚车中俱为男子:一名白发老者,一名弱冠少年。两辆囚车相隔不远。后面两辆囚车中分别是一中年妇人和一少女。
  只听少年愤然言道:“爷爷,您在咸阳为官十年,清正廉明,政绩斐然。梅总督无故将您打入木笼囚车,押往省城,不知究竟是何道理!”
  这番话说得声音甚大,义正辞严,不但是在询问祖父,更是说给押送的官兵们听的。
  负责押送的头目是梅总督的另一得力干将,江湖上人称“毒手阎判”的魏通天,早年在中原武林便是令人谈之色变的黑道人物。他听得少年此言,鼻中冷哼了两声,快马驰到队前带路。
  白发老者叹一口气,道:“孩子,你年轻识浅,不明官场黑幕。但你要记住一句话:千金易得,清官难为!”
  少年道:“为何‘清官难为’?”
  老者道:“比如说爷爷,只因廉洁奉公,两袖清风,未曾向梅总督行贿,便被他诬以‘伙同匪盗,意在造反’的罪名,不但丢官,还要受那牢狱之苦,连累你们也遭到池鱼之殃。你爹爹争辩两句,便被残杀,”老人禁不住目中含泪,“这黑暗的世界啊!爷爷实在……哎,魏大人,为何要改走小道?”
  原来魏通天听着祖孙俩的言语,一路冷笑,将押送队伍带上了大道旁边的小路。  他阴森森地笑道:“方大人,是你说得算还是我说得算?”
  白发老者一怔,道:“老朽乃戴罪之囚,大人乃朝廷命官,自然是魏大人说得算。”
  “那就不要多问!”魏通天冷然道。
  白发老者早知此去省城必无幸理,当下再不言语。

  队伍一直沿小路而行,越来越崎岖难走。路旁林木参天,蒿草丛生。走了两个多时辰,总算停了下来。
  魏通天示意兵丁打开四辆木笼囚车,道:“方大人,请下车受刑。”
  “什么?受刑!”囚车中的四人愕然相顾。
  “不错。这是梅大人授意下官的,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白发老者闻言登时激愤填膺:“他竟敢擅自杀害朝廷命官!”
  魏通天哈哈大笑道:“方世林方大人!梅大人既敢捉拿朝廷命官,为何不敢杀你这朽木匹夫!”向手下人道:“给我押下来。”
  “是。”四个兵丁上前打开车门,就要拖下车中之人。便在此时,树林中“嗤嗤嗤嗤”四声轻响,打出了四枚暗器,四个兵丁皆被打中穴道,立即动弹不得。那暗器竟然是四段寸许长的小树枝。
  “什么人?”魏通天大喝一声,身形如恶鹰袭兔,扑向发射暗器之处。
  奇怪!竟然空无一人。
  忽然囚车处有人道:“本姑娘在这里!”
  魏通天脑袋“嗡”地一声响,暗道:“不好!”回身扑去,一见之下竟傻了眼:十几个兵丁如同泥塑木雕,或倒或立,无法动弹,只有眼珠转来转去,流露着惊惧的神色。显然他们都被点了穴道。
  在横躺竖立的兵丁当中,一位身穿黄衫的年轻美貌少女仗剑而立。

  弹指间便点了十几人的穴道而神鬼不觉,魏通天自忖尚无此能,口气便自然而然地软了下来:“姑娘何方高人?”
  黄衫少女道:“本姑娘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毒手阎判’助纣为虐,死有余辜!魏通天,你准备升天吧!”
  魏通天四十多岁,正是人生成就最大、脾气最暴的时候,哪容一个胎毛未褪的小女孩在面前说是道非、指手划脚!当下心中大怒,一声轻响,成名兵刃判官笔已握在手中,哇哇大叫道:“臭丫头,‘毒手阎判’送你去见阎王!” 双笔左右一分,点向少女“神堂”、“期门”两处穴道。
  认穴之准,笔势之猛,当真不可小觑。
  那少女一声冷笑,见引发他怒火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即避重就轻,身形翩然而动,如蝴喋穿花,闪过凌厉的双笔,转身到了魏通天背后,剑花闪处,轻巧地刺入了他的后心。
  长剑拔出,血如泉涌。
  魏通天面部肌肉痛苦地抽搐扭曲,回头看着少女:“好一招‘掉以轻心’,你用的是‘穿心剑法’?”
  少女道:“姓魏的,死在穿心剑下,你可以瞑目了,只是你在阳世作恶太多,到了阴曹地府恐怕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做不成阎王的判官了!”
  魏通天瞪大了眼睛,尸体倒地。
  少女摘下他腰上所挂的钥匙,将方大人一家四口的手铐脚镣全部打开,道:“方大人,朝廷暗弱,豺狼当道,您还是携带家眷远走天涯吧!”
  弱冠少年道:“可是梅浪新那狗贼必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少女冷笑一声,道:“以后的日子,他自顾尚且不暇,再无心思害人了!这是五十两银子,你们留作路上之用。”将一个包袱递给白发老者。
  方大人老泪纵横,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忙回头对孙子孙女道:“快来叩谢女侠救命之恩!”
  中年妇人道:“爹爹,女侠已经走了!”
  方大人回过头来。
  果然,少女的黄色丽影已渐渐消失在林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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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心中疑

  风尘仆仆的梅如风站在了自家后花园的院门口。
  他不打算走大门。因为他回家来只是想探望一下母亲的,再就是看着冯伯回来了没有。
  从这个院门进去,穿过弯弯曲曲、错综复杂的花园小径,可以直通母亲居住的房子。
  梅如风一直有些奇怪:爹爹梅浪新虽然官德败坏,对母亲却奉若上宾、百依百顺。他也从从不与母亲一起居住。他住在前院,母亲住在后面花园之中。
  梅如风轻轻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迎面扑来满园各种颜色的花,红的、黄的、白的、蓝的……烂漫一片,使人眼花缭乱。
  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只有对对蝴蝶在花丛中互相追逐,翩翩而舞。
  梅如风穿过花径,一直走入母亲的卧室。
  卧室里也静悄悄的,母亲并不在。打量着房中熟悉的一切,突然,他发现梳妆台上的铜镜平放在台面上。
  母亲从来不要丫环服侍,房间都是她自己收拾。她是个极为细致的人,房中不但窗明几净、纤尘不染,而且井然有序。这铜镜绝不会无故平放在梳妆台上。
  梅如风立起铜镜,果然不出所料,铜镜下面压有两张纸笺,打开第一张,上面是一首词:
  飞雪迎春到,柳絮飞,百花笑,春光满院蜂喋闹。冰消水绿,草嫩枝新,柔柔微风送红雨。忆归期,相思未了,春梦绕天涯。
                           子狂书赠爱妻碧影正之
  通篇极具章法,字体如龙飞凤舞。
  “子狂”、“碧影”、“爱妻”?梅如风心中疑窦丛生:母亲的闺字正是唤作碧影,那称她为爱妻的“子狂”又是何人?是父亲吗?看来母亲也极为熟悉这首词,那她与莺儿的师父是否相识?她们是什么关系?……
  梅如风暂息纷乱的思绪,又打开第二张纸笺,上面也写了一首《黄莺儿》词:
  风雨送春归,杜鹃愁,花乱飞,孤影萧萧暮色灰。爱也伤悲,恨也伤悲,春风飘散何处追!忆归期,相思未了,春梦绕天涯。
  “忆归期,相思未了,春梦绕天涯。忆归期,相思未了……”梅如风喃喃念着最后一句,他确信,母亲一定与莺儿的师父有鲜为人知的关系,或许她们是姐妹,或许……
  他思考得太过入神,竟然没有发觉,一个人已在门口站了很久。
  那个人就是他的母亲——梅夫人。

  窗外,群星闪烁,月色皎洁。
  梅如风和衣躺在床上,思索着令他费解的事:母亲与莺儿的师傅到底有何渊源呢?
  他一直想弄清这个问题,所以这次回家来就多住了些时日,但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问问母亲。
  前院忽有火把涌动、人声呼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发生了什么事?他起身踱到门外,向前院望去,但顷刻间前院又安安静静了,惟见风动树梢,月影移墙。
  当梅如风回到房内的时候,只见一人站在床前,手中长剑指着自已的咽喉。不知是由于激动或者害怕抑或是受伤的缘故,剑尖竟然颤抖不已。
  梅如风忽然明白:原来府里来了刺客。
  那刺客是一名女子,黑纱蒙面,依稀可见容貌秀丽,露出的两只眸子闪动着疑惑不解的光芒。
  虽然蒙面女子的长剑微微向前一送便可以取了梅如风的性命,但他心中却殊无惧意。
  他泰然说道:“你是来刺杀我父亲的吗?”说完这名话,梅如风赫然发现颤抖从剑尖突然延展到蒙面女子的全身。她额上汗珠晶莹,泛着清冷的月光,却始终未曾答话。
  梅如风继续道:“你和家父有何仇怨?你可知道,刺杀朝廷命官罪责非轻?而且府里还有这么多武功高强的卫士,你是很难得手的。我虽然对家父的行事颇有微词,但并不希望有人伤害他,他毕竟是我的父亲,不管做事是对是错。”
  顿了一下,又道:“你为何颤抖得这么厉害,是受了伤吗?我看你还是放弃刺杀的念头,快走吧,我可以送你出去同,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与梅老贼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要我饶他那是妄想!”蒙面女子声音清脆,如玉盘滚珠。
  梅如风忽然觉得这声音好熟。
  这时他才恍然醒悟:为什么自己对眼前的利剑视若无睹?因为他一见这女子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相信她不会伤害自己。
  这时,渐闻脚步杂沓。卫士已搜到附近了,梅如风道:“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说着,便去拉那女子。
  “别动,我自己会走。”蒙面女子把剑收了起来。
  梅如风推开后窗,向外打量了一下,见四下无人,道:“跟我来。”当先跳出,领着那女子进了花园。
  穿过曲折幽静的小径,已走到花园中央,一阵风吹过,梅如风蓦地嗅到一丝幽香,“这香味……”
  忽然,几株花树后面闪出了四条黑影:“少爷,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明晃晃的钢刀寒光闪动,显然是早已在此埋伏好的。
  梅如风的心一沉,道:“我与这位朋友出去有点事情。”
  “朋友?我怎么看她像刺客!给我拿下!”为首的卫队长已知梅如风要帮助那刺客逃走,是以言辞间也不太客气起来。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手下的三名卫士已如狼似虎般扑了这来。
  梅如风伸手一拦:“要抓她,先抓我好了!”
  那三名卫士登时不敢上前,但梅如风身后的蒙面女子却双足点地,凌空越过梅如风,剑走轻灵,一招“浮槎东来”,挽起三朵剑花,分刺三名卫士的眉心。
  三名卫士单刀乱舞,好不容易才躲过这一招,其中一个足踏中宫,刀锋斜撩,攻向那女子的小腹,其余两人也同起发难,一个斩向她脖颈,一个劈向她小腿。
  梅如风不懂武功,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却见蒙面女子不慌不忙,剑尖轻颤,飞出六朵寒星,袭向三卫士的双目。
  她出招疾如风驰电掣,三人若不及时撤招自保,双目定被刺瞎。
三名卫士只觉得寒星激射,飞袭而至,急忙封挡,便在此时,蒙面女子的长剑突然刺向其中一个人的胸口。无声无息,长剑透胸而入,穿胸而出。
  立于一边的卫队长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口:“穿心剑!”
  蒙面女子冷然道:“有点眼力,饶你不死,失陪了!”话未完,人已如夜鸟投林,腾空而起,在花树上点了几点,数个起落之后没入了无尽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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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梦中身

  夕阳的金边余霞把远处的天空映得红彤彤的,也映照着梅夫人那姣好的面庞。
  梅夫人虽已年过四十,但却看不出丝毫衰老的痕迹。
  她的皮肤仍然如少女时一般吹弹得破;她的身段仍然如少妇时一般婀娜柔美,但又比少妇时多了一份成熟稳重。
  只是,她的剪水双眸里时常流露着一种郁郁寡欢的东西——落寞,一种已经深入骨髓的落寞。
  她静静地坐在花园中的荷池边,池里的荷花正含苞待放,硕大的荷叶随风摇晃,蜻蜓款款地飞来飞去,时而轻点水面,时而落于荷苞上。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梅夫人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年以前。
  自己辞师出道未及三个月,便有两个男人爱上了自己。一个“穿心剑客”黄子狂,另一个是官府中人梅浪新。
  黄子狂人如其名,性情狂傲,才华惊人,以一手“穿心剑法”名动江湖;梅浪新虽然也风流倜傥,但他诡计多端,野心极大,可谓世之奸雄。
  自己爱的是黄子狂,于是,灾难便从此开始了。
  梅浪新并没有因为自己已与子狂结为夫妇并且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而放弃对自己的追求。他与子狂数次决战,虽然屡遭败北,却是屡败屡战。
  想到这里,梅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那时候自己和子狂都太年轻,不明白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武功,而是阴谋诡计。
  当年子狂莫名其妙地成了“采花大盗”,不明真相的江湖中人一片大哗。然后子狂便被捕入狱……
  这时,消失了一段时间的梅浪新又出现了。他承诺只要自己改嫁给他,他便在官府中打通关节,救出子狂。
  那梦魇一般的年轻啊!
  梅夫人想道,年轻的自己在走投无路下轻易地相信了梅浪新的鬼话,后来自己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梅浪新的杰作,但大错已经铸成。
  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含泪嫁入梅府的日子。也是那一天,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自己是带着子狂的骨肉嫁入梅府的,而自己那一岁的女儿,却在不久之后失踪不见了。
  一想到这些,梅夫人便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痛,一直痛入她的肺腑……
  梅夫人心中突然一惊,她清楚地感到自己身后有一个人。

  什么人?何时来的?想干什么?自己一无所知。
  最让梅夫人吃惊的是,那人若在她背后骤施杀手,只怕此刻她早已魂游地府了!
她转过身来,“啊!是你!”
  “不错,是我!”说话的是一个与梅夫人年龄相若的女人,一身紫衣在风中飘动。
梅夫人稍稍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情,道:“这些年,你好吗?为何一直没有音讯?”
  那女人道:“我与徒儿隐居在太白山……”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已经二十年了!”
  “你这次来是想……?”
  “飞雪迎春到,柳絮飞,百花笑,春光满院蜂蝶闹。冰消水绿,草嫩枝新,柔柔微风送红雨。忆归期,相思未了,春梦绕天涯……”那女人吟哦着,“你还记得黄子狂吗?”
  “风雨送春归,杜鹃愁,花乱飞,孤影萧萧暮色灰。爱也伤悲,恨也伤悲,春风飘散何处追!忆归期,相思未了,春梦绕天涯……我忘不了他的词,更忘不了他的人!”梅夫人幽幽言道。
  “你知道子狂是怎么死的吗?……”那女人目中含泪,“他是被梅浪新那恶贼废掉武功,然后一刀一刀凌迟而死的!”泪水,无声地顺颊而下。
  梅夫人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但却努力抑制着不让它流出来。她怕自己一旦发泄开了,便再也无法控制。
  其实,嫁入梅府后不久,自己便已猜到子狂必然遭了梅浪新的毒手,说不定失踪的女儿也已经死在他的手中了。
  那女人抹了一把泪水,目中射出了仇恨的炽焰,道:“我这次下山就是来取他狗命的。梅浪新,我要把你千刀万剐,剖腹剜心,让你受尽折磨而死!”
  梅夫人道:“你杀不了他,还是走吧。”
  “难道你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理?”
  梅夫人低下头,默然无语。
  那女人继续道:“他现在虽然是你的丈夫,但也是你的杀夫仇人。你……”
“我如果想杀他,他早已死过一百次了!”梅夫人淡淡的道。
  “哼,子狂爱的是你,你为什么不给他报仇!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单相思罢了!虽然他对我也很好,但我知道,子狂从来没有爱过我,他只是把我当作妹妹来看待。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为他报仇,这些年所受的痛楚……我……我又是何苦啊!”
  那女人悲愤怨怒的目光逼得梅夫人心底发虚:是啊,二十年来,自己为什么没有想过要为子狂报仇呢?自己明明知道子狂被梅浪新陷害入狱,又被他残忍杀害,自己竟和杀夫仇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年,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呢!……
  她的思绪被凄厉哀怨的声音打断了:“你根本不爱子狂,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只不过是掩饰你与梅浪新不可告人目的的一种手段而已,子狂在九泉之下知道这些,一定不会原谅你的!梅浪新,我们之间的帐,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梅夫人心头乱颤:“难道我真的从来没有爱过子狂吗?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她一直在自言自语,神思恍惚,连那女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一无所觉。
  月过中天,夜,已经很深了!

  房中烛影摇红。
  梅如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那一晚上闹了刺客之后,因为帮助刺客逃走,他被父亲下令软禁了起来。
  梅如风深感寂寞无聊,有些事情更令他心烦意乱:《黄莺儿》词、母亲与莺儿师父的关系、刺客、软禁……
  那刺客实在像极了黄莺儿,看到的模糊容貌、身材、目光、声音无一不像;而且,她身上那股幽香竟也与黄莺儿相同,淡淡的,清清的,沁人心脾。这些。勾起了他对黄莺儿的刻骨相思,绵绵长长,像一杯醇浓的美酒,如一首缠绵的情诗……
  “相思浓如酒,溪山月更长。霓裳随风舞。雪落柳絮狂。明月应邀我,共赴……”梅如风低吟着随兴而作的诗句,与黄莺儿相处的日日夜夜一一浮现在眼前。现在,他不但心烦,意乱,而且情迷了!
  想着想着,竟渐渐睡去。
  梅如风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夜,月华如水,洒满大地。
  他发现自己竟然睡在草地上,小草软绵绵的,比被褥还要柔软三分。星星一闪一闪的,仿佛情人会说话的眼睛。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空,消失在群星之间,给黑天鹅绒般的夜幕添上了一抹亮丽的光彩。
  一丝幽香钻入他的鼻孔,竟然那么熟悉,梅如风向幽香飘来的方向望去,啊!淡淡的月辉星光下,坐着那个人,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可人儿。她,正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梅如风的心一阵“呯呯”乱跳。
  “如风!”
  “莺儿!”
  两条人影相拥在了一起,同时,两颗心也慢慢相熔。
  梅如风的嘴唇已吻上了她的脖颈,双颊,额头,眼睛,鼻子,最后,四瓣微颤的嘴唇紧紧地粘在了一起。两人闭上眼睛,尽情享受对方灼热的温情。
  解带,宽衣,两条人影在草地上缠绕了起来……
  于是,一切的一切,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雨散,云收,黄莺儿静静地躺在梅如风的怀中。
  “对不起,莺儿,我不该……”此刻,梅如风才知道自己做了件多么荒唐的事情!
  黄莺儿伸出食指按住他的嘴唇,道:“别说了,我是心甘情愿的。”顿了一下,黄莺儿犹犹豫豫地道:“我想问你一件事。如风,如果你发现你所痴爱的人的父亲是你的仇人,你会怎么办?”
  梅如风诧异道:“问这样的问题干什么?”
  “不,人家就要你说嘛!”黄莺儿撒起娇来。
  “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只是一般的小仇小怨……”
  “不,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梅如风眉头微皱,道:“这可难办了,若放弃报仇,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如果执意报仇,又怎么……嗯,对,唯一的法子就是报了仇然后自杀……”
“没有别的路可走?”黄莺儿神情紧张,紧紧抓住他的手问道。
  梅如风道:“我想是没有了,也许有也说不定。莺儿,你怎么了?”这时,粗心的他才发觉黄莺儿神色有异。
  “没什么,只是有点冷。”
  梅如风微微一笑,把她拥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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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仇刀恨剑

  炎夏已至,火热的太阳烤得世间万物都似乎没了生机,偏偏无知的知了却一直不知疲倦地鸣叫着,倍增烦闷。
  山间平地上,两帮人东西对立。
  西面十名大汉,个个虎背熊腰,目射精光,“太阳穴”微微坟起,显然都武功不俗。大汉们的前面一人负手而立。此人腰悬宝刀,神情冷傲,正是官拜陕甘总督的梅浪新。
  对面是两名女子,一名身穿紫衣,年近四十,另一名却是妙龄少女黄莺儿。
  只听梅浪新冷笑一声,道:“吕云凤,你们师徒二人下书约本官至此,不知有何赐教?”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紫衣女子吕云凤强抑心中汹涌澎湃的仇涛恨浪,道:“梅大人太健忘了吧!二十年前,黄子狂惨死在你的刀下,这笔账,梅大人难道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梅浪新闻言心中大定。
  二十年来,他一直认为黄子狂已必死无疑,没有人在被他凌迟一百零八刀后还能活下来。但前些天,“穿心剑法”重现江湖,自己的左膀右臂杜一招、魏通天、师爷等都命丧“穿心剑法”之下,他不禁怀疑当年黄子狂是不是真的死了。
  而今,痴爱黄子狂的吕云凤亲口说出他已死在自己刀下,当是再无可疑了。
  梅浪新心中疑虑一去,坦然大增,道:“本官自然不曾忘记。”
  吕云凤冷哼一声,道:“梅浪新,你还有何话说!”
  梅浪新摇摇头道:“无话可说。只是,本官有一事未明。”
  “何事?”
  “你们的‘穿心剑法’是何人所授?”
  吕云凤沉吟片刻,才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已是阎王点名要的人了。黄子狂虽然死了,但我却珍存了他手著的剑谱。”
  梅浪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心中却暗恨自己当年思虑不周,未能斩草除根,致成今日之患。
  吕云凤道:“没有其他疑问了?”
  梅浪新道:“没有了。”
  “那好!”吕云凤作了个“请”的手势,“请下场指教!”
  黄莺儿道:“师父,让我来。徒儿若是不行再出手也不迟啊。”
  梅浪新闻言哈哈大笑,道:“吕云凤,你们师徒一厢情愿,想得太天真了吧!当真以为本官会亲自与你们动手?哈哈,本官贵为陕甘总督,岂会与你们这些亡命之徒舞刀动剑!”扭头对身后十人道:“给我上,杀死一人,赏银千两。”
  吕云凤和黄莺儿没料到他竟如此卑鄙,当下怒不可遏,双双挺剑与十人相斗。

  梅浪新得意至极,那十人即使杀不了吕云凤师徒,也会把她们累得筋疲力尽,届时再由自己出手,必可稳操胜券。想到得意处,不由仰天狂笑。
  吕云凤与黄莺儿每人以一敌五,却是毫无惧色。“穿心剑法”本以迅捷狠辣见长,只见两人的长剑声东击西,指南打北,令人防不胜防!
  那些大汉都是经过梅浪新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刀法犀利勇猛,尤其是五人连结成阵,有攻有守,相互照应,威力更是大增。
  吕云凤心中暗暗着急,这时围攻她的五人中三人防守,另外两人一袭左肋,一袭背心。吕云凤身形一晃,自刀隙间斜逸而出,长剑矫若游龙,激起一片寒芒,点向五个大汉握刀的手腕。
  这一招“仙人指路”疾若闪电,五大汉忽见自己竟将手腕送到敌人长剑上,都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撤刀闪避。
  吕云凤这一招先虚后实,前半招旨在迫敌撤招,后半招才是致命之击。见五人俱已上当,长剑倏然前伸,刺入一名大汉的心口。
  她拔出长剑,顺势一撩,惊愕中的敌人眼前一花,一颗头颅已飞上半空,血雨狂喷。
  黄莺儿毕竟临敌经验不足,在五名大汉的围攻之下渐感吃力。这时见与师父缠斗的大汉已五去其二,自己还寸功未建,心中越发焦躁,五大汉抵隙而入,黄莺儿登时险象环生,惊呼连连,香汗淋淋。
  这时,一名大汉一刀砍向她的左臂,她正要侧身右闪,右而却被另外的大汉封死。
  正在危急之际,左边的大汉忽然倒了下去,却是师父已解决了那边的敌人,来帮助自己,当下勇力倍增,长剑挽起数朵剑花,向敌人攻去。
  眼见同伴一个个毕命,剩下的四名大汉早已心慌神乱,毫无斗志,吕云凤师徒剑锋连动,片刻之后,四人亦尸横就地。
  吕云凤一扬尚在滴血的长剑,指着梅浪新道:“老贼,该你了!”
  梅浪新得意之情已消失殆尽,心中惊骇异常,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竟然低估了眼前这师徒二人!只听他沉声道:“好,我就陪你们玩两招。”宝刀缓缓出鞘,青光闪闪,寒气森森,的确是一把好刀!
  吕云凤低声道:“莺儿,他的刀不是凡品,你可要小心了!”
  黄莺儿明白自己面临的是一场生死决战,杀父霸母之仇雪报在即,胸臆之中豪气顿生,点点头道:“师父,你放心好了!”
  梅浪新在黄莺儿面前一丈处站定,道:“女娃儿,你出招吧。”
  黄莺儿也不客气,左手捏了剑决,闪电般刺向梅浪新双目。
  梅浪新是武学行家,黄莺儿一出手便知道她这是虚招,是以纹风未动。果然,剑尖伸缩间已改刺自己前胸,梅浪新跨步斜身,避过剑锋,宝刀削向黄莺儿的长剑。
  他的宝刀吹毛断刃,削铁如泥。黄莺儿不敢被他削中,长剑一缩,划了个圆弧,指向梅浪新右肋“期门”、“章门”两处大穴。
  梅浪新没能削到长剑,招数用老,撤刀封架已是不及,只好身形凌空而起,向后一个空翻,脱出了黄莺儿长剑的威力范围。

  片刻间,两人你来我往已斗了三十多招。
  黄莺儿的修为终究比梅浪新逊了一筹,况且梅浪新曾与黄子狂数次激战,对“穿心剑法”了如指掌。黄莺儿已渐渐落于下风,举手投足逐渐沉重起来。尤其是梅浪新内力诡异,宝刀仿佛挽了蛛丝在长剑上一层一层地缠绕,越来越厚,越来越重。
  梅浪新心中窃喜,宝刀倏出,“喳”地一声轻响,黄莺儿的长剑已被削掉了两寸,成了无头钝剑。略微怔神间,梅浪新的宝刀已拦腰斩到。
  这一招架无可架,避无可避,黄莺儿命在弹指。旁边掠阵的吕云凤大喝一声:   “恶贼休狂!”飞身而起,长剑如矢,直刺梅浪新背后的“命门”死穴。
  “命门”被伤,再无生望。梅浪新顾不得伤人,斜退反身,宝刀顺势向吕云凤的长剑削来。
  吕云凤不敢与他宝刀相碰,剑影飘忽,幻出三个剑尖,分刺梅浪新“天突”、“巨阙”、“膻中”三处大穴。
  与此同时,黄莺儿已一掌拍向梅浪新的背心。
  剑掌夹击之下,梅浪新避开了剑避不开掌,避开了掌避不开剑。他心一横,将护身罡气聚于背部,打算拼死受黄莺儿一掌,宝刀疾如飘风,向吕云凤的长剑封去。
  却见吕云凤长剑一晃,脚尖点地飞身而退,梅浪新心中暗呼上当:吕云凤用的是诱敌之计,她知道自己在剑招和掌力同时攻击之下必会承受掌力而封击长剑……心念未完,黄莺儿的玉掌已挟着凌厉的劲风印上了梅浪新的后背。
  “蓬——”
  梅浪新眼前金星乱冒,气血剧烈翻涌,一股热乎乎的液体窜入口中,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他心中大怒,刀法忽地一变,倏而凝重,倏而轻灵,倏而猛烈,倏而柔和,一把刀阳刚和阴柔的招数同时使用,其诡异多变,简直神鬼莫测!
  这是浪新二十年来苦思冥想费尽心力而创的“万幻刀法”,正是“穿心剑法”的克星。
  梅浪新并非能够预知二十年之后还会有人用“穿心剑法”与他拼斗,而是当年曾多次败在“穿心剑法”之下,心中积怨太多,一定要参悟出专门克制“穿心剑法”的刀法。没想到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心中得意之情消而复炽。
  梅浪新的“万幻刀法”一出手,攻势忽而如泰山压顶,忽而似流星穿空,吕云凤师徒立时相形见绌、手忙脚乱。两人的凌厉剑气竟无法冲破梅浪新刀罡所形成的气网。只见两团白炽光球般的剑气在漫天刀影之中跳跃闪动,纵横奔突,却难以脱出刀影的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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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残阳红如血

  便在此时,山间平地忽然出现了一个女人。  
  ——梅夫人。
  吕云凤一见梅夫人,以为来了大救星,叫道:“姐姐,快,快来帮我们杀了他!”
  梅夫人出身峨眉,师门绝学“回风剑法”已有八分火候。
  她也看到了吕云凤与黄莺儿的情势已岌岌可危,不出十合,两人便有性命之虞。但她却不想出手,因为,她不忍。
  梅浪新手舞宝刀,将吕云凤师徒逼在刀罡之中,向梅夫人说道:“夫人,你若要杀我,尽管出手,我还是当年那句话:决不还手!”
  二十年前,当梅夫人明白是梅浪新陷害黄子狂时,曾在气极之下剑刺梅浪新,但他却左闪右避,并不还手。是以今日有此一言。
  吕云凤见梅夫人还没有拔剑之意,心下大急,道:“姐姐,你难道忘了子狂是怎么死的!忘了这恶贼是如何勒逼你与他成婚的!忘了他如何追杀你年幼的女儿了吗?”
  “什么?我女儿?她还活着?莺儿,莺儿……她,她在哪儿?”梅夫人苍白的面颊上满是激动之色,声音颤抖得厉害,眸子里射出了激动的光芒。
  黄莺儿此时已泪流满面,悲戚地大呼一声:“娘——!”
  梅夫人原本苍白的脸上忽然涌上了一抹红潮,她慢慢地握紧了腰间长剑的剑柄。
吕云凤见状,边挥动长剑边道:“即算你不为受尽鱼肉欺压却敢怒而不敢言的陕甘父老着想,即算你不为子狂报仇,难道莺儿的生死你也袖手不顾吗?你……啊——”
  言语分神,梅浪新的宝刀扫中了吕云凤的左肋,伤口深及内腑,鲜血直流。吕云凤痛呼一声,向后便倒。
  “师父!”黄莺儿飞身抢上,一把抱住了即将倒地的吕云凤。
  机不可失,梅浪新的宝刀向黄莺儿疾斩而下。
  梅夫人的剑突然出鞘,剑吟如鸣,,刺向梅浪新的后心。

  在喷薄而出的剑光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些甜蜜和痛苦的日子,子狂的狂傲身形,梅浪新的卑鄙笑容……
  可是,梅浪新虽是小人,但这些年来,他对自己母子一直礼敬有加,与自己空具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他原本可以用强的,可是他没有。自己也从来都不理他。他从自己这里得不到丝毫温存,只好在疯狂的追名逐利中捞取慰藉!其实,他的心也被这段孽情纠缠得痛苦之至了吧!但二十年中,他却片言未提,默默忍受着煎熬,真是一个可恨而又可怜的情痴了!
  一念及此,梅夫人心中叹了口气,剑尖略偏,刺中了梅浪新右臂的“手三里”穴道,右脚飞起,将宝刀踢到五丈之外。
  梅浪新满脸失望,回头看着梅夫人,目中忽然流出了两滴泪水,久久才道:“想不到你真会向我出手……”
  忽然,黄莺儿大叫一声:“还我师父命来!”双掌挟着凌厉的劲力拍向梅浪新。原来,吕云凤伤势过重,已然气绝身亡。
  梅浪新双掌一抵。四掌接实,“轰”地一声巨响。黄莺儿怎及梅浪新的内力修为,立时被震得倒飞出去,口喷鲜血。
  梅浪新已受过一次内伤,此刻伤上加伤,也是鲜血狂吐。蓦地,一人从背后将他拦腰抱住,大叫道:“你这杀人恶魔,我杀了你!”“噗——”一柄匕首插入他的胸腹之间。
  黄莺儿一见那人,大惊失色,自言自语道:“他……他到底还是来了……”
  剧痛钻心,梅浪新身子一甩,背后之人被甩出十多丈,跌得头晕眼花,金星乱冒,但手中兀自握着那柄精致的匕首,只是已被鲜血染红。
  梅浪新看去,却是梅如风,那柄匕首正是黄莺儿所赠。
  梅浪新目注梅如风,脸上神色也不知是悲是喜,道:“你是黄子狂的儿子,你杀了我,报了……咳咳……报了杀父之仇,应当……应该!”又转首对梅夫人说道:“夫人,二十年了,我只明白……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我费尽心机,即使……即使能得到你的人,也得不到……你的……你的心!但……但是我……从未……后悔!”
  他仰天长笑,高声吟道:“壮士一死何足惜,痴情穿心……天下知!哈哈……哈……”慢慢倒了下去。
  梅夫人神情呆呆的,口中喃喃道:“子狂,你大仇得报,泉下有知,我们的两个孩儿也已长大成人,世间再无我牵挂的事了,你现在的日子一定过得十分孤单吧,你等着我,我这就来陪你!”对黄莺儿和梅如风道:“莺儿、如风,你们好自为之,为娘去了!”说完,长剑已刺入心窝——她用的也是“穿心剑法”,只不过是杀死了自己!
  梅如风目光呆滞,对于母亲的死似乎无动于衷。沉默良久,忽然哈哈狂笑起来,状若疯癲,道:“莺儿,原来你是我姐姐!哈哈,我的亲姐姐,同父同母的亲姐姐,哈哈……哈哈哈……”手中的匕首向颈上一抹,鲜血溅洒如雨。
  黄莺儿远在十几丈外,她内伤极重,浑身剧痛,心中更是痛不欲生:没想到自己痴爱的人竟是自己的亲弟弟!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当自己去刺杀梅浪新,还只当他是仇人之子,心中仅仅产生了巨大震撼,而今,得知他与自己竟是同胞姐弟,怎不柔肠寸断!
  黄莺儿拼力向梅如风爬去,身后留下了一道血红的印迹。
  这十几丈的距离,她感到自己爬了好久好久,似乎有二十年,那二十年的少女的憧憬,似乎都在这十几丈的距离中消耗殆尽。终于,终于触到了梅如风的尸身,她吃力地抱起他的头来,将自己沾満鲜血和汗水的脸贴在他的脸上,道:“如风,来生,我们一定不会再做亲姐弟了……”
  红日西沉,惊鸦乱飞。
  晚霞被夕阳的余辉映成红色。
  那是一种血的颜色——血红!
  仿佛,天,已步入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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