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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5-22 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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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哔,哔。桌上的手机发出微弱的警告音,随后屏幕便黯淡了下去。最近手机的电用得特别快。才两日光景便要重新再充。罪魁祸首当然是那家伙无疑。自从上次收到那份礼物后,对方的短信来得格外频繁。起初总是隔三差五地问好,自己回复地也很及时。一个星期以后便演变成追报行踪。到了片场发一条,有什么见面会安排也发消息通告,这让自己暗自怀疑是不是有必要取代枝子小姐去做对方的个人助理。更可笑的是,前天发来一条短信,问说和朋友聚餐,吃什么比较好。当时自己正和弟子们讨论狂言编排的问题,手机振动一阵狂响,搞得自己尴尬异常。事后回复对方说,最近很忙,可不可以让我的手机安静一下。之后便再也没有接到对方的任何回应。这事算是告一段落。
原来以为一旦这种聒噪的问候停止,生活就会恢复原本的平静。这几日没有铺天盖地的短信,自己反而有些不习惯了。时常下意识地去摸手机查看,昨天则对铃声和振动声尤其敏感。裕基房里的小闹钟奏出相似的铃声,他竟然略显失态地去西服口袋掏手机。昨晚临睡前突然想到,对方那些一惊一乍,一冷一热的零星举动会时不时地拨乱自己的时钟,让他极不情愿却又不可避免地显出窘态来。入夜,自己做了一个朦胧的梦:一个人孤独地在一条小径上行走,远处突然传来幽幽的呼唤声,叫着“武司,武司”,心里一阵疑惑,武司是谁?他并不确定自己认识这个人,于是没有理会,继续前行。一觉醒来,竟惊出一身冷汗。武司是谁,就在身边,就在内心深处,尘封已久。
随手摸出便携包里的备用电池,这是今早妻子临出门前特意提醒他放进的。他是固定在行程表里的大忙人,安排、变动都要通过手机联系,少了一分钟都不行。他熟练地换上电池,手机一开,立时蜂鸣作响。他疑心是对方又来打扰,正准备巧言相讥,电话那头却传来父亲略显哽咽的苍老的声音。
万斋,刚刚接到电话,万之丞他,过世了。
父亲的消息简短明了,他放下电话时却一头雾水。还记得今年2月堂婶的葬礼上曾见过精神奕奕的万之丞,还曾兴致盎然地谈起即将到来的韩国公演《真伎乐》,谈到兴头上竟然可以暂时抛掉母亲大人去世的悲哀而显出兴奋异常的神情。事后各自忙碌也不曾见过面。而今——过世,这个词汇在于44岁的堂兄而言,是什么概念?自己靠倒在沙发上,把脸埋入双手之中。他曾在与某人的对谈之中提到,作为一个狂言师,自己也只能工作到70几岁。那么若是这样的话,从二、三十岁开始的正职狂言师的生涯,行至40几岁当时何等辉煌的年月。他可以在艺界初享盛名,可以传艺讲学、享受尊敬,可以尽心接班人的培养,更可以继续钻研再创辉煌。而就是这样正在盛放的生命被轻易地终止。毫无预示,也全无对策。自己苦笑想着,我们将生命投入狂言,却不知狂言何时将我们的生命终结。他没有察觉到,身体已不经意地打了两个冷战。一边正想要笑话自己的怯懦,却在霎时间连重新抬起头的力量也逐渐消失。鼻间一股酸涩,一个清晰的概念映入脑中:狂言师野村万之丞去世了。
阵雨过后的草地,散发着泥土的清香。这沁人心脾的清香,足以让人从这庸扰的尘世中超脱出来,沥尽争斗,沥尽浮华,沥尽片刻辉煌的生,也沥尽永恒哀恸的死。那是野村万之丞下葬的日子,他穿了墨黑色的西服来配合这肃穆的气氛。原本觉得这两日精神还好,今早醒来时却是一脸苍白,竟是犹如灵柩中堂兄的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莫不是万之丞的死暗暗影响了自己?参加出殡的只有家族内部的亲朋。堂兄万之丞的正式葬决定在早稻田大学的讲堂以乐剧葬的形式举行。据说,这是堂兄身前的遗志,希望在生命旅程的最后,仍能以狂言的形式,快乐地落幕。堂嫂久美子站在墓碑前不语,没有眼泪没有抽泣。手中的黄菊花鲜艳挺立,正如这妇人一般坚强。这无语中包含了什么,多少悼念,多少祈祷呢?倒是太太千惠子,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断沁出细汗来,呼吸间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她自行上前安慰堂嫂,想劝人节哀,结果自己隐忍不住,竟也悄悄落了泪。一旁的父亲一直没有发话,也不安慰,平日里职业性含笑的脸却也双眉紧锁。基督教教义上说人源于尘土,归于尘土,而今早的这个人安然归于尘土,却留于周围的人如此不安且复杂的心情。
那晚他睡不着。妻子冰冷的手死命地箍住他的脖颈,整个身体蜷曲着依附着他的。他还能隐约听到那熟悉的吐呐间的哽咽声,感觉到那瑟缩的躯体在他怀里不安地颤抖。
那不是欲望。
那显然是恐惧。
身为狂言师的操劳,是自己踏上这条大路就注定的磨砺。狂言师经历的苦练,狂言师感受的奔波,狂言师背负的传承之责,以及狂言师身后默默的母亲与妻女。狂言师的身体与精神无时无刻不在承受传统艺能的训导以便肢体与精神达到传承狂言的严格要求。手臂的弧度,背部的拱形,行走时的步伐,都须达到极度得精确。抛掉过多的欲念,放弃过多的浮华,潜心专一的心境,都需要个体的领悟和岁月的沉淀。这就是古老形体艺术传承的基本要求。无论你强壮与否,都要承受泰山一般的压力。而作为狂言师的他也是寻常人,肌体在奔波和演出中永远未显强健。他们不停地向生命索取精力,也在不断地过早地耗费生命中的精力。那一直用力燃烧的蜡烛,油耗得太快,所以几时油尽了,你也未必留意到。这也许正是妻子心中那个抓不住却揪人心肺的恐惧点。于死神面前我们毫无力量,于死神来临我们毫无准备,于死神选择而我们不能选择。这是任何人都无从抗拒的结局,并不只是我们。但,有些事他清楚无疑。我们将生命献给狂言,我们得到什么,等待我们的是什么,这些问题他从未问过,今后也必不会去问。因为这份爱与责任不会如初初爱她般疯狂,却必如而今爱她般深沉。
六月十五日,又是新的一日。他抬眼去望日历的时候,见到那个妻子用水彩笔标识的鲜红的五星。二日后是《哈姆雷特》为期一个多月公演的的首场揭幕演出。今早父亲招他过去嘱咐了几句,要他勿需担心狂言的演出,全力准备舞台剧的演出,在舞台上尽情发挥,演好日本版的哈姆雷特。随手再往后翻了几页,除了狂言的演出,便是《阴阳师2》一系列的宣传活动。这生活真是一刻也不让人停歇啊!正巧,中午时分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阴阳师》的泷田导演,说是为了下个月的宣传工作做了简单的安排,原本应该事先通知各位好让大家抽空档出来,但又不想搞得太正式,所以想在晚上找个酒吧,大家边喝边谈。也算是叙旧,联络一下感情。自己正因为公演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全没多想,只想推掉作罢。寒暄间一再婉言暗示,泷田导演不知是没有领会还是盛意拳拳,执意要请自己过去一聚。正在为难之时,父亲进来,跟自己使了个眼色。他一手盖住话筒,轻声问,您有什么事。父亲一手轻搭在他肩上,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有空的话就出去喝个酒散散心吧,别把弦绷得太紧了。自己会意地点头,跟电话那头确定了会面的时间。父亲闻声离开,手掌轻拍之处留下淡淡的茶香味。
聚会那天,人到的很齐,导演、原作者、主演的各位几乎都到了。对方见到他也无特别举动,和大家一致行了礼问好,一个人拉了绘理子坐到旁边聊天谈笑去了。梦枕老师和泷田导演几日不见很恭敬地上来敬酒,梦枕老师用热切盼望的语调说,能够在影院的大屏幕上再次看到野村先生的舞蹈,那是多么令人欣喜的情境啊。泷田导演则是一个劲地推广自己的宣传计划,什么镇魂祭、试写会、特典单卖,凡是可以增加收益的方法他几乎都想到了。这也没错,商业影片,这便是推销之道。席间,老朋友中井过来打招呼,问起近来的行程繁忙与否,这时对方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插进来问道,万斋桑很忙吧,有几日没有你的消息了。中井听到转头说道,听说近日伊藤君绯闻不断啊,到底女朋友是水野美纪还是什么清纯女主播中野美奈子。不等对方回答便要求饮干一杯酒,周围的人好奇,也一同拥上来质问,对方矢口否认,大家便一窝蜂涌上,灌了那家伙两杯。酒吧昏黄的暖色灯光和着轻柔的慢爵士,大家的心也慢慢展开了。也不知是哪位又举杯饮尽了,两杯过后又是两杯,大家轮番喝空了酒杯,虽不疯狂却也热闹非凡。这酒下肚的暖意不仅驱散了内脏的寒气,也把前几日的阴霾化散了大半。分手之时,个个身上都带了浓浓的酒香,甚是尽兴。
导演和梦枕老师一帮人打了计程车先行回家,绘理子的男朋友也早早候在酒吧外。他和中井、古手女士决定坐对方经纪人的车回家。走到十字路口,对方看到绿灯便欲一路小跑,突然中路横飞过来一辆车,对方一时意识不到,竟呆愣在路中央。他一把紧拉住对方手腕,狠命往街边拖拽。那车偏了些方向,在对方身边急刹车停下。还未顾得上司机的恶言,他抢先一步不可遏抑地冲对方破口而出:混蛋!你是怎么回事?你在干什么呢?冲上去做什么?喝醉了?不会喝酒的话,下次不要喝了。对方还没缓过神来,慌乱地回答,是因为,怕,怕错过绿灯,所以——你急什么?不等对方说完,他继续喝道,这么大的人了,总还像个孩子似的莽撞。对方满脸通红,一句话也答不上来。空旷的街道上只剩下汽车开过带去的风声,静得尴尬。这时一旁的中井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万斋,别生气,吓坏了小伙子。一时间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一个人,那样冲动的他有些不可思议。这才记起紧握着对方的那只手,放开之时,对方手臂上因血液断流而呈现出红白分明的五指图案。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半搪塞地说,对不起,今晚,或许喝多了吧。
贴完,第六章我也没有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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