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无关风与月(小说)

我喜欢这个酒吧,木楼样式、木质桌椅,屋里看似无心地堆放了很多老器物,比如留声机、旧杂志、老家具什么的,空气中封存了咖啡香、酒香,氤氲而温暖,一如我的记忆,我生命中唯一的暖色。
  这晚,我和杨阡看到屋里多了架式样老旧的钢琴,杨阡问:“简素,你不是会弹琴吗?”说完微笑。我明白,这是命令,而我,是听话的女子。走到琴旁,我深吸一口气,很久不弹琴了,那些个纯真的日子,遥远。我抬手,旋律流出来。
  一曲终了,我坐回位子,看杨阡的神色我便知道,我又一次令他满意。是,做好学生,做好女儿,做好情妇,我几时失手过?只讨一个人的欢心,比起到外面去打拼,真是再容易不过了。我回应一个温婉的笑,是他最喜欢的模样。一笑一颦都随他喜好,我是个有职业操守的情妇,不是么?
  “小姐您好,我是这里的老板。”我循声扭头迎上一双美目,少有男人长这样美的眼,恕我浅陋,形容不出那种突然想深陷与这眸中的欲望。杨阡用了他惯常的有礼而冷漠的腔调,惊醒我:“有事么?”那男子微微颔首,递上一张精美的卡,上面写着:“您是本店最有才华的客人。”那字迹十分好看,我忍不住赞他。他微笑着说:“我叫烈明桥,冒昧问一句,小姐能来做我们的琴师么?”“嗯?”有点意外,杨阡也笑起来,压低声音附在我耳边说:“告诉他你一个月有多少零花钱,看看他是否请得起你。”看来他心情不错,我放松下来问那老板:“那么您给我多少薪水?”口气里不是没有戏噱的,他略有点窘:“一周两晚,一个月500可好?”呵,不及我在杨阡怀中撒个娇,只是,我不舍得拒绝,这男子和这酒吧一样令我眩晕,温暖的眩晕。当然,我不能做主,我不会忘记这一点,这是本分。杨阡好笑地问:“简素,500?你要不要来玩?反正你也怪无聊的。”想了想,他点头,我于是说:“每周二、四晚上,行吗?”“好极了,谢谢。”烈似是松了口气。
  是夜,我伏在杨阡胸前,他轻轻拨弄我的发,我柔顺得象宠物猫咪,他问:“简素,可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相识的吗?”怎么忘记?彼时我大学毕业,学的是钢琴,走出校门才发现自己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以为自己靠一双手可以拼得一家安乐,恰遇妈妈住院,家中倾尽所有也不过杯水车薪。困窘欲绝时认识了杨阡,他是我的贵人,我成了迄今为止在他身边留得最久的女人。当然,除了他老婆,我留得再久,也不过是他豢养的鸟儿,此时的一只。他说,到我30岁时,不算老,他会给我一笔钱,让我自寻归宿。够好了,这是我这起女人最好的结局,对不对?何况低吟浅笑辗转承欢便可换得我母亲健康、弟弟上学,我毫无怨言。正想着,杨阡一翻身压住我,狠狠地说:“我就是喜欢你懂事,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你要永远这样乖。”说毕吻我,天昏地暗。
  杨阡买了架钢琴供我练习,我却不喜欢在白天弹琴,还觉得这新琴的声音不如酒吧里老古董琴的声音悦耳,我知道,这全是因为少了烈的目光。两个月来,我已经习惯了在他如月华般温润的眼波中弹琴,隔过几桌人,他就那么千山万水地望过来。或者立在我身后,放下一杯我心爱的酒。我们没有很多时间,每天司机送我到酒吧,不早不晚,到了就开始演奏。结束时,司机亦准时守侯。我与司机都不过仰人鼻息过活,谁也不愿找谁的麻烦。我和烈最多的是在彼此眼中看到自己,那么清晰,宛如刻画,眼中、心上,无一不有。又过了一个月,烈在我的演奏间歇加了20分钟表演,这是我和他的时间。
  我没有太多要求,这样的对坐、倾谈、欢笑,短暂,但我已经很快乐,这样即使回去面对杨阡,我也不再心如槁灰;这样到了我30岁时回望这些年,还算有些须美好的回忆。一个停电的夜晚,客人不多,每张桌上的烛光中都有人在喁喁私语,烈握住了我的手,如我梦中一般温暖干燥,他用呻吟般的声音在我耳畔说:“我爱你。”这是个令我颤抖的魔咒,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这不可企及的爱是我致命的伤啊。烈还在自顾自语:“你有不染尘埃的美丽,你可知道?”不染尘埃?好笑,我满身尘埃才是。他还要说,我却不要再听:“够了。”我甩开他的手。离开那温暖的掌心,夜霎时冰凉彻骨。此时,我的笑都冻结起来:“爱我?你凭什么?”我要自己嘴角轻扬、眼带嘲弄,斜睨过去,要这样,才符合我的身份,也才是最好的武器。“那么杨阡凭什么?”愤怒的烈一剑刺回来,呵,可惜这个伤口已厚重如甲,不会疼痛了。“他有钱。”“你只爱钱?”烈目光灼灼地逼上来。“是。”我是爱钱,我就是因为生活负担沉重无力承受才选择傍上杨阡的,我便是从生做到死也挣不来妈妈一次的手术费,更不要说还有读书的小弟和残疾的姐姐。没有经过的人不会明白的。凉意浸至骨髓,在僵硬之前,我转身离开。各有各的活法,烈,我们永不要再见。
  

我不再去酒吧,杨阡以为我是厌倦了,生活回复平静。多么飞快,今年我便26岁了。杨阡问我:“宝贝要什么礼物?”我多么好运,不能指望每一位恩主都如此善待宠物的,我环住他的腰浅笑:“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要求。”他揽我入怀说:“我就喜欢你这点。看了便轻松。……那我给你钱去自己挑吧。不亏待你。”贴在杨阡胸前,我知道自己又一次算对了,在这里只有无所求才能有所得。我闭上眼,幻觉我与他是拥有一个家的寻常男女,催眠自己,我想,这样下去30岁也不是很难熬。过了30岁我可以带着家人远远走开,找个可靠男人,干些平常营生,过一辈子。如果没有遇到烈,我就会这样过下去。可是更惨的是,遇到了烈,我还是只能这样过下去。我不停幻觉不停幻觉,可始终控制不了,将杨阡幻作烈,泪如泉倾。
  日子依旧锦衣玉食,我却日见消瘦,瘦到去医院时妈会拉着我的手担忧地问:“小素,是不是杨老板……?”我止住她:“妈妈,我减肥呢。”她不信,又如何?家人都已经接受我的“工作”,总要过得一日算一日的。从医院出来,秋日的下午铺满了疏淡的阳光,我想下车走走。司机有些犹豫,我安抚道:“你知道我有分寸,老板今晚不回来,我逛逛就好。”他想了想,答应了,他是知道的,杨阡纵容我,而我也不过是想趁好天气走走,呵,放放风。
  烈从街对面冲过来的时候,我猝不及防。他恶狠狠地把我拉进路边的冰屋,坐定后一言不发地逼视我,我的一颗心惊得几乎跳出来。这个人,我们不是应该从此永不相见的么?我命令自己挣扎要站起来,烈却猛按住我,我这才看清,他头发蓬乱,胡茬参差,双目血丝,那双潭水似的美目啊。我感觉心内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被撕裂开来,原来,心痛真的是心上生理的疼痛,而不仅仅是心理的描述而已。他按住我的那双手冷硬如铁,我忍不住伸手去捂:“烈,你……怎么……这样呢?”这一刻我惶然无措,他一用力,我就跌进了他的怀里,我们一齐颤抖。烈的心跳激烈而火烫,我的身体开始回暖,一切的一切,我真的很想拥有。就这样吧。
  像众多文学作品中的描述一样,离开杨阡时我只带了几件衣服,仿佛这样方可留得几分自尊,但这仍然引来了他的嘲笑和愤怒,他扇了我的耳光后说:“你已经被我养懒养贱了,从这个门走出去,你便是去死。”我不回应,这些年来,他并没有亏待我。我出门,义无返顾。
  开始时烈担心杨阡会来酒吧寻衅,可我知道,他是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这样费事的,即使深得宠爱,也不过是此时的一个,彼时还有别个。我现在要操心的是经济,我打了三份工,晚上也接了工作在家做,重新踏入社会,很多东西都要从头来过。烈劝我不要太辛苦,我只是笑,他是不富有却也没有穷窘过的人,他不了解负担一个家庭是多么大的责任。第一次带着烈去看妈妈,她的表情很复杂,我知道,她心疼我,但也担心这个家。可我不怕,妈妈的手术成功后恢复得很好,小弟懂事地找了兼职帮我分担,姐姐也开始在家做手工活,我没有理由不相信日子正在越过越好,辛苦些,但并不艰难。偶尔有闲我会陪烈打理酒吧,我有如鱼得水的快乐,收了工已是夜深,我们可能上街吃些心爱的小点,也可能累到倒头就睡。看似世俗的小幸福,在我的生活里渐渐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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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的时候,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先是弟弟以优异的成绩获得出国深造的机会,然后是医生说再有一次手术,妈妈的情况就应该能够更好并且稳定了……我丝毫不怀疑这是我们完美的爱情和决定带来的好运。可是,快乐的日子大约因着那个“快”字而匆匆远去了。四月里的一天,妈妈突然发作,住进了加护病房。
  知道眼睁睁看着亲人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感觉么?我真的恨不得去换过她来。我们的所有也不过令她在观察室中苟延残喘。苟延残喘——这是一个残酷的字眼,可是这是事实。那几天,为了筹钱,我的唇上急出了水泡,烈也陪着我奔忙。
  “烈,今天借到200呢。呵。”
  “200?太少了吧。”
  “少是少点,可是比没有强啊。”
  “素你真是乐观,我就是喜欢你这点。”

  “烈,我把这个拿去卖了吧。”
  “这个……再想想别的?……好吧好吧。”
  “烈,谢谢你。”
  “别这么说,你要保重自己才是。”

  “烈,好累啊。”
  “我也是。”

  “烈,今天又筹到些哦。”
  “你太辛苦了。”

  “小素,我……”
  “烈,对不起,我现在不能讲电话。我在借钱,挂了。”

  “小素,你看,今天……”
  “烈,怎么办?我想不到办法了,今天医生又催我了。我……好累啊。”
  “哦……”

  “烈,怎么办?怎么才能……?”
  “钱钱钱钱,你现在只想着钱,你都唯钱是图了。”
  “我不是唯钱是图,我是唯钱是命,那是我妈妈的命。”

  我们都已经喘不过气来,对着彼此发泄。
  烈在发火:“那我就是不重要的啦?”
  “你讲讲道理……”
  “不讲。有什么道理可讲?我想跟你过的生活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他冲上来握住我的肩,像在冰室的那天,那天,我也没有想到之后是这样的生活。
  “烈,这样的生活,那么疲惫,那么忙碌,那么艰难,对不起。”我冷静下来。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小素。这不是你的错,可是……”
  “可是这是我的责任。”

  烈听了这话,仿佛受了打击,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们的爱也是你的责任啊。我的就是你的,这没话说,可你看我们还剩什么?”我环顾四周,是的,若是酒吧的墙可以卖,我早就把它卖了吧,我是自私的。我苦笑:“烈,你承担不起了对么?”他颓然地倒在椅子上:“小素,我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生活。”他看起来很无辜,是,他很无辜。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贫贱夫妻百事哀,除了爱情,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只是,这样的日子里,爱情,有什么用呢?烈开始晚归,我们开始各顾各。我不怪他,真的不怪,直到我看到他拥着街头流莺走来。他醉了,我知道他是醉了,不然他不会说出那么多伤人的话,他说:“简素,你看。我这样的生活多么快活,在认识你之前,我就是这样快活的。你们大家看啊,她像不像一个圣母?为了一个苦难的家庭,她什么都可以牺牲。以前牺牲自己,现在牺牲了我,哈哈哈,多么伟大。你滚,还我的快活……”说完狠狠将我掀翻在路边,嬉笑着离去。他的背影和任何一个浪子没有不同,只是步履沉重,我想,那是我给他的负担。摔得很痛,可我没哭,因为他说得没有错。
  我去找了杨阡,意料之中的凌辱。他已有了现下的女人,不重要;他觉得我贱我蠢,也无所谓。现在的生活,我已经撑不住了,爱情,我不要了。我要妈妈安好,弟弟出国,姐姐顺利,我要用前半生的痛换后半生的安适,如此而已。我求他,用尽一切手段,只求他能回头,不,求他让我回头。
  当我又回到杨阡身边,已经不再是他的专宠,但他还是愿意养着我,像养宠物,牢牢锁住,同时还让我养我的家人。这很好。我没有回到烈那里收拾东西,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他也没有再与我联系,这场我以为天下无双的爱恋,竟是这样的收场,我没有猜到。车路过酒吧时,我看到了空空的房,想来,烈已经让我拖累得筋疲力尽了,他没有力气爱我了。只是,我还没有能把他的钱还他,他会以为我是个只要钱的女人吧,我不喜欢他这样想我。可是,没有办法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怀抱着有烈的记忆,这样下去,过了30岁,我可以带着家人远远走开,找个可靠男人,干些平常营生,过一辈子。
  只是,我不知道,那时我的心还会不会像现在,有隐隐的恨意浮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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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该说什么。。。tired.gif
轻轻的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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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说的也没错啊
以美食抵制秋天的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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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posted by 安雅 at 2005-8-27 08:12 PM:
杨说的也没错啊


这种东西其实没有错与对,只是我们这些局外人不理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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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几篇武侠小说
给叔叔解解闷
你用“我不是阎王”来为自己当小鬼的行为做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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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posted by 守洞 at 2005-8-27 08:20 PM:
写几篇武侠小说
给叔叔解解闷


老叔, 你嘲笑偶啊crazy.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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