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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5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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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Waiter殷勤地走过来给我们的小桌上换了一盏蜡烛,我则要求他把音乐打开。酒吧都这样,昏暗的灯光,闪动的烛光,低徊的音乐,所有这些织出一张暗香浮动的大幕,把人裹得紧紧的,藏得严严的,一切如同雾里看花。
我终于找到了一丝安心,借着烛光打量灯火阑珊的脸。我曾经试图想象过他的样子,却发现根本无从想起。我脑中网虫的形象全被网吧的客人破坏掉了。现在的他就坐在我的对面,年轻而沉默,跟满大街张扬躁动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灯火阑珊这名字还真适合他。反正我已经认定是他了,虽然还没有得到任何证实。就算待会儿再跑出来一个,我也会认为这个是真的而那个是假冒的。
也许我已经得到了证实。他提到了网络游戏。
……祭司、神殿、征战、弓箭,是谁的从前;
喜欢在人潮中你只属于我的那画面;
经过苏美女神身边,
我以女神之名许愿,
思念像底格里斯河般的漫延。
当古文明只剩下难解的语言,
传说就成了永垂不朽的诗篇。……
周杰伦在虚无飘渺的空气中口齿不清地吟唱着。有人说他的中文R&B比英文的还要难懂,可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大红大紫。有那么一阵我听得几乎出了神,下一刻却猛然惊醒,这个死Waiter,怎么放这卷带子?
正感到满身的不自在,对面的灯火阑珊终于开口了。
“你不想聊天也没关系,其实我只是想找个人听我说。”
我刚刚平静的一点的心又开始突突直跳起来。这小子怎么回事?随便逮着个人就对着人家大倒苦水吗?现代男版祥林嫂?那么说这二十几天来,已经有两打以上的人听过他的故事了?
“我玩的游戏叫落日,据说很红。不过我只玩过这一个,无从比较。”
我在心中长叹一声:果然是他!
“我不太会玩游戏。以前爸妈管得严,上大学之前根本没碰过。后来学校给寝室里安了网线,我这才开始接触网络。玩游戏则是这个学期才开始的。周围的同学都在玩落日,所以我也跟着玩落日。一开始还有人带我,可是我太菜了,操作很笨,升级特慢。人家带了几天就受不了,我也不好意思老缠着人带,只好自己玩。当我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就开始老是被人杀。因为我很菜呀,不杀我杀谁呢?即使是在游戏里,被人杀的感觉也很难受。可是越难受就越不甘心,总想着有一天我也会变强大,那时就再也没有人敢杀我了。可是我太笨了,升一级比登天还难,又不会赚钱,好容易升了级也换不起装备,于是我就基本放弃了。可我只是放弃了练级,却没有离开游戏。在我慢慢习惯了被人杀死之后,我开始觉得那些杀人的人很可笑,他们不为任何理由杀人。我觉得自己虽然打不过他们,却比他们有理性。我开始质问他们,无故PK有意思吗?虽然每问一次就被杀一次,可这样做却能让我感到一种强大,似乎正义就战在我身边。
“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非常厉害的女孩子,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厉害,我根本不敢想象她有多少级。我玩游戏的时间本来就不长,还没见过女杀手。当时她杀了一个人。其实想起来她并不是在无故杀人,是对方先出言挑衅。可是我还是习惯成自然地问她,无故PK有意思吗?我记得她叫我再说一遍给她听听,好凶啊!我不能在女孩子面前露怯,于是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然后她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杀了我,只用了一刀。我死了以后,她冷冷地对我说:送我一句话,叫我离开,这是为我好。以前我被人杀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虽然死了,却可以鄙视杀人的人,而这一次,我感觉到了受鄙视。她让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根本不适合在网络游戏中生存。网络自有网络的规则,我只是个自以为是的笨蛋。这种感觉比被杀还要难受。那次之后我矛盾了很久,却仍然带着矛盾混在网上,在游戏中继续苟延残喘着。我这人从来就做不了杀伐决断的事。
“不久我再一次碰到了那个女孩。她主动向我走过来,可能想要跟我说话,可我以为她又要杀我一次,吓得拔腿就逃。后来我发现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一点都不像别的高手那么目中无人,也不像普通女孩子那样撒娇卖痴。她带着我练功,一点也没有瞧不起我的意思;她很有钱,可是只打出几十块钱的时候她也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一定要去捡回来。其实区区几十块钱就连我都懒得去捡,后来她把这些钱全都给了我;最厉害的是她杀人也很有原则,从不杀级别太低的,可是只要有人想抢我们的东西,她就一定会去反抢,而且次次成功。她有一条淡蓝色的长辫子,跑动的时候在风中一飘一飘的,我立刻就喜欢上她了,就连她杀人的样子也喜欢。那是我玩游戏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我跟着她升到了九十多级。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可是最后一次分手后我就找不到她了。也许对她来说我只是个游戏中的过客。我记得她提到过一个很险的山峰,说她总是一个人呆在那里。于是我把所有的钱都买了水果,不要命地往那座山上爬,一路上死了好几次,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居然侥幸成功了一次。更加庆幸的是她真的在那里,一个人坐在山顶上,静静地面对落日。那种感觉,只能用惊为天人来形容。见到我她很意外也很高兴,她给这座山峰起名为狼居胥峰,就是那首词: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对于在游戏中杀人,她也很无奈。我永远记得她当时说的一句话:能够看一眼狼居胥的日落,多死几次也值。对她来说,狼居胥峰是一块远离杀戮的圣地。
“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我一上线就找她。我已经知道自己并不只是在玩游戏,我是在泡MM,我想跟她在一起。她只知道逼我练功,而我却只想粘着她。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决定为她做一件游戏中最高级的霓裳羽衣,因为我是一个裁缝。霓裳羽衣很难做,首先材料就很难收集,需要九百九十九只天使之羽,而且对裁缝的级别要求也最高。为了做这件羽衣,我开始拼命练级。她则到处帮我收集羽毛。现在想起来,那九百九十九只羽毛,其实都是她替我收齐的。而当时的她并不知道我是想为她做衣裳。
“我终于练够了级,她也收齐了羽毛。我终于可以做霓裳羽衣了。我做羽衣的目的很明确,我想结婚,我想跟她结婚。我需要一件羽衣做聘礼。在游戏中有很多人带着老婆四处炫耀,可如果我真的能够娶到她,我会把她藏起来,藏在那座没有人去的山峰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分享那里最美丽的落日。可是我全错了。当我带着羽衣爬上狼居胥峰想向她求婚的时候,她堵在前面告诉我,她不要我做的衣裳,因为她其实是一个男生。
“我当时的感觉真恨不得从山顶上跳下去。一开始我真恨她,我恨所有的人妖。可是从头到尾她从来就没有故意挑逗的意思,她只是很自然地跟我在一起。其实我早该察觉她是个男生。那种果断、那种魄力、那种会当凌绝顶的气势,就连一般的男生都及不上。这只是游戏,在游戏中可以扮演你喜欢的任何角色,谁都无话可说,要怪只能怪自己。想到这里我又恨她,既然只是游戏,为什么她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破呢?就那样让我糊里糊涂地一直沉醉不好吗?也许她有洁癖,容不下丝毫暧昧。我恨她只顾独善其身,却也不得不佩服她直面现实的勇气。我在山顶发了几个星期的呆,最后想明白了,我就是喜欢她,喜欢那个在游戏中天真的、深刻的、孤高的、自我的、名叫菲菲鲁的小女孩,跟她背后的人没关系。游戏中的我为游戏中的她做了一件最珍贵的衣裳,为此我们都付出了那么多,这份心意决不能白费。
“我开始固执地呼叫她,逼她回来,逼她接受我的礼物。她顶不住压力终于回来了,可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肯接受任何东西。我不管她要不要,我也不管她怎么想,我把衣裳扔给她就跑了。”
“我说过我不是一个果断的人。我本打算把衣裳硬塞给菲菲鲁以后就真的离开游戏,再也不回头。可是我还是做不到。虽然我每天在游戏里什么都没做。现在的我已经算很厉害的了,没有人敢杀我,可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落魄。直到有一天,我在闲逛的时候看到有个女孩子身上穿着一件霓裳羽衣,而她并不是菲菲鲁。我追过去,装作没事一样问她衣裳是在哪里打的,她说根本没地方打,这衣服是买来的。我又问她需要多少钱,她嘲笑地说,有多少钱也没地方买,游戏里根本没有人卖。我还是不明白,旁边有人告诉我说,她是在网下花钱买的。这游戏中有不少人都拿钱在网下买装备。
“我惊呆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一件霓裳羽衣的价值竟可以用人民币来换算!我以为圣洁的东西原来也都是可以拿出去卖掉的!这时旁边追过来一群人,围着穿羽衣的女孩杀。原来那女孩是个人妖,专门骗男生的东西,那些人都是受害者。那家伙很厉害,一开始几个人围着杀都打不羸。本来嘛,级别不够的人也穿不上这件衣服。那个人妖占了上风之后就开始得意地连打边骂,骂他们都是蠢猪笨蛋,活该被骗。我突然觉得很受不了,我似乎听见了菲菲鲁在背后对我骂着同样的话。我加入了战团,帮着那群人一起把那个张狂的人妖杀掉了。我抢走了她的羽衣,当场就动手把衣服改爆了。我亲手毁了那件霓裳羽衣。
“我变成了自己曾经最恨的红名,可周围那些人却对我的感激得要命,也对我的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以为我是在帮他们,一致拥戴我当老大,让我去成立一个帮派。他们这样做无非是害怕被那个人妖报复,想要我罩他们。我答应了。我已经气晕了,我没有别的想法,只记着一件事,我要找到菲菲鲁,当面向她问个明白,那件衣裳是不是她卖掉的!那些兄弟需要我,我也同样需要他们。我看着自己的红名,又看到拥戴我的那帮小兄弟也清一色全部是红名,我给帮派起名为红名之狼。
“我纠集了一大群人一起上狼居胥峰找菲菲鲁算帐。那真是一条极端险恶的路,即使有我在,最后也只有十分之三四的人到达山顶。后面发生的事我现在想来仍然无法原谅自己。菲菲鲁在那里,手里却没有任何武器。她被那么多人围攻,已经毫无胜算,却仍然那样淡定从容。我突然很希望她下线逃走,但我也知道她决不会这样做。当她的血瓶用尽,HP只剩下一丁点的时候,我才有胆量出场面对她。我对她说我想要回那件羽衣。她淡淡地说对不起她还不出,她把它卖掉了。我气得大骂她是卑鄙小人。那一刻我又以为我是正义的,可是我又错了。我看着她把护身的装备一件件卸下来,全部扔在地上,她说事已至此,已无话可说。我明白她的意思。要偿还的话,就只有以命相抵了。
“我从未感到这样凌厉的气势,我根本没有胆量再向前一步。可是那帮兄弟们顶不住了,他们早已习惯了抢劫。菲菲鲁扔在地上的装备,任何一件都是玩家梦寐以求的宝物。我看见他们一起冲了上去,我也看见菲菲鲁就那样死在不知是谁的手里。
“我引发针雨杀掉了那群小兄弟,站在菲菲鲁身边不知所措。当我检查她的口袋栏时,却发现里面全部是天使之羽,一共九百九十九只。已经死了的菲菲鲁仍然镇定地对我说,这些是她还给我的。
“我一直都理直气壮地认为是她欠了我的,却从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她偿还些什么东西。我真的有资格要求她归还那件霓裳羽衣吗?仅仅出于报复,我就有权利玷污这座原本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狼居胥峰吗?再次从她那里得到九百九十九只天使之羽的时候,我觉得从前的我已经死掉了。
“第二天我发现了自己更加无法承受的事实。市场上有人说,这些日子来,有个女孩子一直在跟GM抢着收购天使之羽。为了那些高价的羽毛,她甚至卖掉了从不离身的宝刀。那把刀叫雨切,是游戏中最贵重的终极兵器。”
发现自己一直很平稳的声调已经有些颤抖,灯火阑珊停了下来,轻轻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饮料。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闪动,我知道那不止是烛光。我呆呆地听着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从另一个角度听来,似乎那是别人的故事。真是奇妙的感觉。
周杰伦还在唱,就像游戏中的BGM。
……
我给你的爱写在西元前,
深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用楔形文字刻下了永远。
那已风化成千年的誓言……
第十三章完
第十四章
“换了你会怎么做?一个人做了无可挽回的事之后应该怎么做?”他突然抬头紧盯住我。
我一阵心慌,几乎要冲口回答:“我没做过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可在出口的那一瞬间我觉得事情好象并非如此。
“你会有办法补救的吧?而且可以补救得很好。因为从你脸上看不到任何负担。能够补救的话,也就无所谓不可挽回了。”
“扯我干什么?”我有点乱了阵脚。
“对不起,这只是我的故事。”
他平静下来,掏出一支烟点上。空气中多了一缕微蓝。我也有些被勾起了瘾头,正想摸烟盒,他却又开了口。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菲菲鲁。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是另一方面,我心里又在固执地认为她会回来,会为我而回来。这种感觉一天比一天更强烈。我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我手中唯一掌握的,只有红名之狼。你听说过士为知己者死吧,可是我却想为了挽回知己而堕落。我要把红名之狼发展成最大的杀手组织,把游戏搅得永无宁日,这样她就会回来,她不会放任我的堕落。
“我这人虽然练级不在行,搞黑帮倒是很有一套。我提拔了几个骨干,颁布了一套帮规,制定了一整套帮派的发展计划。听说在游戏中发展帮派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可事情到我手里却异常顺利。大家都是红名,都喜欢杀人、喜欢抢东西,说白了跟土匪没什么两样。土匪最喜欢大碗吃酒肉、大把分金银。再加上一点点江湖意气,投其所好,帮派就稳固了。帮派成员都挺服我的,在他们看来,我这人没有私心,不计较个人得失。他们不知道我的心思在别的地方。很快红名之狼就发展起来了。我一边发展帮派一边鄙视自己,我很清醒自己都在干些什么,我在游戏中搞黑社会。都知道黑社会是大毒瘤,可是黑社会的势力范围往往是治安最好的地区。任何法律都有人破坏,可是没有人敢藐视黑社会的法律。不夸张地说,在最鼎盛的时候,我们比GM还风光。
“红名之狼闹得天翻地覆,菲菲鲁却一直没有回来。我有些焦躁起来,同时也有几分得意。我做不成她那样的绝顶高手,但我也许能做一些她做不到的事情。我可以在这个乱糟糟的游戏中推行一套新的规则,凭借帮派的高压,来杜绝包括无故PK在内的一切无序和混乱。现在的恶名只是暂时的,我的终极目的仍然是正义。我受了一些三流政治片的影响,以为正义也可以通过肮脏的手段来得到。
“这时我遇到了游戏中第二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他是个男生,一个新人,叫机空机器。在游戏中像他那种形象的很少见,男生都一窝蜂地选择俊眉朗目的造型,唯恐不帅。可是机空机器却是一副瞌睡兮兮的样子。我一看见他这样子就不由微笑。在这个充满你争我夺的世界里,他显得无欲无求,给人一种绝对的安全感。
“可是就是这个时空机器,第一天进游戏,第一次见大老板,就敢对我出言不逊。不是气势汹汹的那种,而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腔调,配合那种昏昏欲睡的外表,好像有点缺心眼傻乎乎的样子,又好像是在打一套高深莫测的醉拳。明明中了他的招,却无从还击。总之第一次交锋我就被他耍得团团转,而且还被耍得很高兴。
“那天一分手他就被人杀了。新人嘛,尤其是红名之狼的新人,总是一些自以为正义人士的活靶子。按规矩我得罩他,要为他报仇。每一个新人都希望有人撑腰。可是他竟然不要我管。不仅不要,还帮着对方撒谎,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
“我还是召集起人手为他报了仇。以前这样做的时候我总有几分不屑,心里挺烦这些新人的,可这一次他们对时空机器出手我却非常气愤,是我自己想报复。打过之后再见到时空机器的时候,他非常生气,质问我为什么要把无关的人扯进来搞帮派大战。我说我有苦衷,他却毫不让步,指责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于自己也是红名之狼的一员,他似乎毫无自觉;对于游戏中的生存之道,他似乎也一概不知,就像一个不小心误入歧途还浑然不知的傻孩子。从他身上我似乎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从过去的影子里面,我又似乎找回了一些已经被我毁掉的东西。以前我每天都坐在总坛里面操心帮派的事,可从这时起,我一上线就想找他。我的借口是督促他练级,其实他的吸引力早已超过了帮派。
“为了帮派的形象,我结婚了。想起这事我仍有种罪恶感。即使是在游戏中,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也是不道德的。我是抱着一种心如死灰、自暴自弃的心态结的婚。这件事我不想让时空机器知道,我总觉得他会一眼看穿我,把我刺得体无完肤。可是我毕竟是老大,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果真把我刺了个体无完肤。他对我毫无顾忌,什么都敢挖苦,什么都敢指责,不留情面,一步接一步,逼得我无路可退。红名之狼的成立时间并不算长,可我却已经当惯了老大、看惯了别人的笑脸、习惯了说一不二。只是在他面前,这一切都不管用。在他面前我耍不出一丝帮主的威风,完全是一种诚惶诚恐、原形毕露的感觉。可是越是这样,我却越离不开他。一天听不到他骂我就皮痒。以前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受虐狂,现在知道了。
“可是我们毕竟是不同的人。只要我还是红名之狼的老大,就不可能没事一样站在他面前。我的劣迹一天天暴露出来,而且无从改正。他越来越无法忍受,对我失望至极。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我这种人交不到这样的朋友,我也无法回到从前。我给他写了一封信,向他坦白了自己的过去,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丧心病狂、孤注一掷。信的最后,我对他说我们不可能做朋友。信发出之后我的心里失落极了。在游戏中我亲手毁掉了一个梦,现在又不得不错过另一个梦。
“我一直在等着菲菲鲁回来击倒我,却没想到真正的打击来自别的地方。红名之狼犯了众怒,游戏公司不得不出面干预。针对红名之狼,他们制订了专门的法则,一秒钟就扭转了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这一下我清醒了,在上帝之手面前,我知道了自己的野心和奋斗是多么渺小可笑。虽然我一直都在等待某人回来摧垮我,可是当我眼看着红名之狼顷刻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的时候,我仍然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唯一能够给我安慰的是,我知道在这个所有人都离我而去的时候,时空机器会回来。
“只有这一点我没有想错。他回来了,而且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迫不及待地退出帮派。他似乎还跟从前一样不识时务,顶着红名之狼的招牌,处处受人白眼。他毫不犹豫地站到我这边,帮我对付那些追杀我的蓝名勇士。几天以来,我被人追杀得身心疲惫,只想逃避。可是一向最厌恶PK的他却不许我在这种时候放弃。他对我说不要让曾经信任过我、以及死在我手里的人失望。在那种大厦已倾的情况下,再怎么努力也是垂死挣扎,一切反抗都是愚蠢的。可我知道他是在逼我为尊严而战。红名之狼可以垮掉,可我不必跟着垮。在菲菲鲁之后,我又开始崇拜别人,我用一种崇拜世外高人的眼光来崇拜他。以前我还以为他只是一味的单纯和不谙世事,现在我知道他其实远远高过从前的我。游戏中每个人都在随波逐流,只有他从来不为所动,永远敢坚定地做着他自己。
“时空机器在红名之狼瓦解掉的时候变成了红名,都是我的罪过。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在乎。他给人的惊奇一个接一个。前一分钟还在强硬地要跟追杀我们的蓝名勇士死战到底,后一刻却公然鼓动我开溜。再矛盾的事情,到他身上总能自然而然地化解掉。他永远那么无拘无束,就像一股无影无形的风。正因为这种致命的吸引力,我觉得自己可以获救。菲菲鲁离去后我始终没有勇气回到狼居胥峰,我无颜面对那样的落日。可是现在,有了时空机器,我第一次有了原谅自己的勇气。我想带他去被我深藏在过去的地方,即使菲菲鲁不再回来,我也可以真心忏悔并得到宽恕,然后从头再来。”
我一动不动地僵在椅子里,酒汁在舌尖上无声地回转着。事情原本就该这样。我早就说过没有谁会回来报仇。我回来只是因为不想看见曾经的苏格拉底变成后来的东方不败。在游戏中,后者或想成为后者的人太多太多,而前者,我只见过一个。
“可是我又错了。先是想错了,接着又做错了。我认为时空机器很像从前的自己,我错了。我从来都不可能像他那样毫不妥协和极度自信。这种人我以前只见过一个,菲菲鲁。他吸引我的理由跟菲菲是一样的,我早该想到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
“我无数次想像过再次见到菲菲的情景,在想像中她有时责骂我,有时安慰我,而我每次都在求她原谅,对不起这句话我在心中对她说过几万万次。可是我没想到,当她真的回来的时候,我却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说。我又开始恨她!
“我恨她是因为她居然就是时空机器,那个洞悉我的全部丑恶和软弱的人。我想起他亲身参加我的婚礼,看到我在婚礼上对另一个女孩子说我爱菲菲;为了杀人,他一次又一次撕开我的内心,使我无处遁逃;在我亲手建立的帝国倒塌之后,他也看到我几乎丧失自信和尊严。我一想到这些就受不了。菲菲鲁可以恨我、唾弃我,但我受不了她鄙视我。在那几天的时间里我受尽了遗弃和鄙视,因为有时空机器的支撑,我都可以视若不见;我有勇气对抗所有的人,可是唯有他是不行的,我不能忍受他居高临下地看我!
“爱和恨真的只差一步。我又昏了头。我觉得他一直都在捉弄我,嘲笑我,站在高处看我像个小丑一样乱扑腾。也许他觉得这样很有趣;他还是那样,一切都照自己想的去做,所有的道理在他那边都说得通,可他就是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不知道更恨谁,是菲菲鲁还是时空机器,其实我最恨的是我自己!一连两次喜欢上同一个人,喜欢到毫无自我,我恨死我自己!
“我虽然恨他,却决没有想过再次杀掉他,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只是想像在大街一样从背后追上去,抓住他,强迫他停下来。我忘掉了那是游戏。在游戏中,只要在对方身上点击一下就是攻击。结果我的动作变成向他猛刺了一剑。我不敢想像当时他会怎么想,我自己先吓傻了。我应该马上道歉,可是我什么也来不及做。因为来不及补血,他立刻就被飞猫杀死了。
“看到他倒下去的时候我才知道又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我知道时空机器也会像菲菲鲁一样消失掉,一去不回头。我大叫对不起,请他留下。直到他消失很久,我还在不停地说对不起。
“后来我一个人走上山顶。山顶的景色还和从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人间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我哭了。这个时候原本应该还有一个人站在我身边,他叫菲菲鲁还是时空机器都没有关系,他嘲笑我或捉弄我也没有关系,我只要他在身边就足够了。我总是太过执着于细微末节,为此毁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在他停顿的时候,我才发现背景音乐已经换成了另一首歌。
……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
爱可不可以简简单单没有伤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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