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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不能忍受寂静
上周我在北京办事,出门买了两份报纸,一份是《参考消息》,另一份是《环球时报》。上了出租车,司机问去“什么地儿”,又问“怎么走”之后就再也没话,不像以前的北京司机那么喜欢侃大山。不料,司机打开新装置上的无线对讲机,开始和其他出租司机联系,交流信息:“你现在在哪儿?”“你大声点儿,信号不好?”最奇怪的是每说完一句话,司机就说一句“抄收”,好像是对讲机专业语言。我尽量排出干扰,集中注意力看报纸。我发现《参考消息》第15版“观察中国”栏目有一篇文章题目是“没有比上海更吵闹的城市了”,而《环球时报》第6版“关注中国”栏目也刊登了一篇“中国人能忍受噪音”的文章,仔细一看却是同一篇文章,都是德国之音驻上海记者雅尼斯·弗乔卡斯写的笔记,原题是“永远的噪音”。
这位德国记者在文章中这样描述中国人制造的噪音:“太阳还在往上升着,电视机们就被打开了。楼上那位年轻的内装修女设计师24小时不间断地打着电话。在她的房间里也穿着高跟鞋。地板是木头做的。这个感觉就是,好象她直接就在我的脑袋上散步”;“我知道我的邻居们生活的一切细节。工艺女设计师怀孕了,她的父母不高兴。楼下那一对年轻人爱看战争片;每次枪炮大作,我都会在床上一阵子发抖”;“在我们这幢大楼里有一个录音棚,这里把排练室租给业余乐队。有时,那里有3支乐队同时演奏,在发出震人心魄的低音巴斯时,我们写字台上的咖啡杯全体进入剧烈的颤抖状态。房管向我们保证,我们是到现在为止第一批提出抱怨的人”。最后这位记者得出这样的结论:“我知道了,中国人对噪音有一种完全跟我们不同的关系。假如坐在出租车里沉默着,司机就会播放音乐,或者开始按喇叭,因为他们不能忍受寂静”。德国人对噪音的描述,让我想起了与我合著《12亿火星人》的法国人大恩所描述的“噪声文明”,各位不妨重温一下,与德国记者的描述相映成趣。
如果说在西方沉默和寂静是金(或者至少也是块铅吧),那么在中国的这个氛围里,沉默的价值会小得多。假如沉默在中国真有金子那么贵重,那么中国人可能是世界上最安详最恬静的民族了。就算沉默是块铅疙瘩的话,中国人恐怕也已经找到把铅变为金子的办法了。中国人是喜好声音的民族,这声音发自胸腔肺腑,自然而然,绝没有丝毫的掩饰与做作。本来,如果单从理性的角度讲,这么稠密的人口应该会形成一种对声音的严格限制制度,比如把打呼噜的人送去劳改,把刑事刑犯人让卡拉OK的高分贝处死或者其他什么好办法。但是他们却偏偏作了另一种“道路”(翟华注:法语里“道路”voie和“嗓音”voix是同音字):用制造比邻居更大的声音的办法来压住从隔壁传来的巨响。虽然第一个制造噪音的中国人没有流芳百世,但至少他身后却后继有人。
中国人不服输的倔强,加上一种强烈的抒发欲望,和你硬我比你更硬的执著,所以他们天才的创造性地发展和完善了一系列的制造声音的技术,其中包括鞭炮和火炮炸药。安静和沉默对中国人的听觉而言是无可忍受的。比如,一个上得山来领略自然风光的中国人可能会随身携带一个大功率的随身听,并且在太阳出山的刹那不失时机地配上一嗓子真人原声:“啊!哦!太美啦!”我记得那天在海拔3099米的佛教圣地峨眉山上,太阳老人受到了如此的震撼以至于他恐惧地躲在了云朵后面。
中国人有制造噪音的固有能力,不大需要什么辅助工具,一条声带一般就足以满足其生存需要。当然声带的具体使用方法各地区有有所不同。除普通话以外,中文有六大语系,还有数不胜数的地方口音。在各大语系当中,在中国南方和香港流行的广东话堪称震耳欲聋的冠军。在我看,那里的人们不是在讲广东话,而是喊广东话!在香港的餐馆里,与对面坐着的朋友聊天最好要用手机,而餐馆内的高音喇叭与巴黎火车站大厅内里的公共播音系统的音量相仿:“二十一桌的红烧狗肉来了!”。
说到狗,顺便插一句,虽然在中国不是所有的地区都吃狗肉,但是狂吠般地大声咆哮却是全国通用,通常用来表达某种程度的愤懑或者不满。在少林功夫学校公共澡堂的主任夫妇就是一对典范。不知为什么他们从来不平心静气的表达自己的观点,而是一触即怒,露出上下两排牙齿,不断地大声地叫喊。如果我说:“对不起,我不会吠”,那么他们会变本加厉,直到声嘶力竭为止,然后再为下一次发作养精蓄锐。让我们原谅他们吧:他们其实一定也是受到了他人的惊吓才做出如此反映的,以牙还牙而已。叫喊其实也是一种传染病。
虽然经过五十多年的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中国到现在还没有实现在噪声面前的人人平等。最有钱的人可以自私地在自己的豪宅家中或在朋友圈内制造噪声,自己享受。中等收入的人就慷慨多了,天一擦黑就把自己电视或卡拉OK发出的声音送到邻人家中。按照这个标准,等到中国每个家庭都购置了卡拉OK以后,国家的经济就应该算发达了吧!拿破仑曾经说过,中国是一头睡狮,一旦醒来,将震惊世界。我说,当中国开始放声歌唱,世界将为之震撼!在这一天还没有到来之前,低收入的中国人还在用自己简陋的方式参与制造噪声:如果是在城市里用一把榔头和钉子就可以达到目的,如果是在农村,那最好是让狗来帮忙。
我在少林居住时的邻居是一对古道热肠的老夫妇,他们养的狗也着实活泼可爱。只是,每天晚上这只狗都不厌其烦地狂吠提醒我正在中国睡觉。两周之后,我实在忍受不下去了,鼓起勇气向邻人老夫妇建议:“也许您可以向您的狗解释一下,每天对着星星大喊大叫是一件挺可笑的事。”老太太无奈而又诚恳地回答说:“不行啊!这狗不懂中国话。”我心里其实觉得挺庆幸的,要是这狗也会讲中国话,那音量恐怕又得高八度了。
现在应该怎么办呢?难道你能因为狗叫就揍它?那怎么不喊技工来修理一下那些大音量的卡拉OK或者房顶上的高音喇叭?别开玩笑了,保持村落和社区里的生气和热闹是每一个正常中国人神圣的职责。再说,狗叫也不能说是狗的责任,它不过是在跟着主人的“道路”(“声音”)行事而已。反正睡不着,在狗的咆哮中,我就开始着手构思撰写本书。
其实噪音只会干扰哪些不会制造噪音的人。从这个角度看,中国人早已获得了噪音免疫。我耳朵里的隔音塞子时常使我的中国朋友迷惑不解:“这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为了让中国更安静。”“啊!?”像耳塞这种西方小玩艺其实并不足以对付中国人的噪音技术。那次我从重庆乘船沿江而下,同行的还有800个好奇的中国人。入夜,我带着耳塞一个人留在船仓内,其他的中国人都到甲板上去观景了。呵呵,没有中国人的中国可真安静啊,我很快就进入梦乡了。大概是在早晨一点钟,船上好象突然发生了强烈地震:原来是同舱的10位中国朋友归来了,在舱内的八个床位上各就各位。不知她们在外面到底看见什么了,反正不论大人还是孩子们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从椰树林的美梦中惊醒,意识到再也睡不成觉了。中国,你好!干脆咱也加入欢乐的人群中吧。于是我开始放声高歌马赛曲。“前进,法兰西祖国的男儿,光荣的时刻已来临…”
神了!我们法兰西的战曲真有效,刚唱出第一句的前几个词,中国人登时就安静下来了,脸上显露出恐怖的表情:我们正在和一个外国疯子一起旅行!早知道外国人都是些怪异的人,但是达到这个程度还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咱们最好不要搭理这个疯子,还带着孩子呢。”
“声音”这个词在中文字典里是与人声相连的。这其实很符合逻辑,首先嗓音本来就很吵。再说中国人早年发明文字的时候,汽车喇叭还不存在。亚洲发展中国家的汽车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以喇叭为核心。只要喇叭能响,汽车就一定能走。开车就是按喇叭,学开车就是学会适时——也就是说任何时候——按喇叭。中国人开车按喇叭与西方人不同,他们不是为了责骂另外一个讨厌的开车人才按喇叭,而是为了预告他们的到来:“当心,躲开点,我来了!”或者在街上炫耀:“没看见我的大奔这么有气派吗?” 我想,在不久的将来汽车在中国普及以后,中国文字学家可能会重新研究“声音”这个词的写法。
说点正经的,要说中国没有一点安静的地方那也不公正,要不为什么字典里有几个与此有关的词,诸如“寂静”、“无声”和“沉默”呢?有时候中国有的地方安静的令人诧异,比如说早晨公园里连太极的场景,还有中午人们睡午觉的时候。更异乎寻常的是,中国一些城市现在已经规定不许汽车在市区鸣笛。中国人居然能想出不许鸣笛的这样的主意来已经是不可思议了,如果中国人能够真正做到不按汽车喇叭那将更让人赞叹。尽管中国人对噪音的忍耐度很高,但他们其实也一样期望安静,我相信有一天中国人会怀念满街都是自行车的童年往事。在我自己的国家,很多法国人也对邻居不管不顾,音响和宠物也同样会制造很多噪音。但,两相比较,一个正在发展中的社会当然会比一个发达的社会更多地使用榔头,发出更多的声音。一个没有声音的社会是一个死亡的社会。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可以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中国充满生气!
翟华的blog《东方文化西方语》http://blog.sina.com.cn/zhaihu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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