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猫传

贝儿
贝儿是我们家的小女猫，是个小巧的，苗条的，腼腆的，有埃及艳后式眼线的美女。
她的毛色非常漂亮，是白底上面有均匀的黑点儿和黄点儿，边缘还跟水墨一样，有点晕开的意思。这种毛色，俗称玳背，也就是说，和玳瑁的颜色似的，算得上稀有。名字里，就取了个“玳背猫”里的谐音，再说了，Belle也是美女的意思嘛。
贝儿很小的时候，是几乎不出声的，当初我们差点以为她聋哑呢。只有很偶尔的，如果她非常饿，或者非常害怕的时候，才会发出很短的尖细的叫声，不像猫，倒像耗子。就是到后来长大了，声音好听了点儿，但轻易听不见。反正是十二分的文静，总是睁着大大的黄眼睛，害羞得很，如果有人要抱她，她也让抱，只是不自在，轻轻扭啊扭的。
自从生了小猫，安静矜持的贝儿就慢慢转性了。贝儿比她的妈妈精明，一开始就把两只小猫藏在了阁楼上，除了她自己去，谁也够不着。等到领下来见人的时候，小猫已经开了眼，能走路，长得也像个样子了。我们还是怕狗骚扰，就把小猫安排在我房间的厕所里，贝儿进进出出，我来开门。贝儿叫门那一个勤啊——“猫~猫~~”，要进来，“猫~猫~~”，又要出去，骤然变成个唠唠叨叨的小妇人。到后来，又是用爪子扒，又是用脸挤，竟能够自己把沉重的玻璃移门打开。好啊，原来也是个暴力女。。。
两只猫仔一只赤褐色，一只灰黑色，都是虎斑，继承了贝儿的大眼睛大耳朵和小心翼翼。人来了，它们就到处钻，不像猫，倒像两只老鼠。眼看小猫一天比一天大，贝儿是越来越单薄了，走路的时候肩和胯都是突出来的，趴着的时候也动不动就睡着，极其憔悴的样子。想来两个孩子都有她的一半长，还吃着奶过日子，这妈妈不好当啊。其实小猫儿早该断奶了，可是胆儿小，见人就躲，所以给的饭食总也吃不多，就靠贝儿的奶水顶着。营养缺乏之下，贝儿也顾不得害羞，渐渐学会缠人讨食，那么低声下气，让人生怜。

妮子
妮子是贝儿她娘，属于我们家的第一代猫猫，个子非常小。她从小就不好看，全身棕黄色，毛毛糙糙的样子，嘴边总是舔不干净，尾巴又是所谓“麒麟尾”，说白了是尾端卷缩畸形，总让人觉得发育不良。但是妮子有个特点，就是特别会粘人，发嗲，细声细气，一声接一声地叫：捏~~~捏——~~叫的时候翻着眼睛抬头看你，也没表情，只是张着小嘴叫，不由得人不抱。抱起来了，就眼一眯，身子一缩，唏哩呼噜地开始响啊，响啊，表示她的满意。
你以为，妮子是只宠物猫吗？不然也~~您错看妮子了。妮子是个母夜叉！她什么不抓呀，青蛙，蜻蜓，蚂蚱，蟑螂，麻雀，盆里的金鱼，邻居家养的鸟——亏她全能弄到手！当初领着走路都不稳的贝儿还抓了只大老鼠，足足和小贝儿一个尺码。
说起小贝儿，妮子可不算个好妈妈。当初和贝儿一胎的有三只小猫，全是玳背花儿。妮子不像一般猫妈妈，藏着小猫不让人看见，生产后两三天，她就衔着小猫出来跟我们显摆，结果小达（狗狗）大为激动，扑上去就咬死了一只，我们手忙脚乱把剩下两只拣起来放回去，再把小达暴打了一顿。倒是妮子自己，也不搬家，也不和小达急，和没大事似的。过不多久，竟在睡觉的时候又自己压死了一只，从此贝儿就成了独女。那以后倒是太平，母女两个好长一段时间形影不离，一起吃饭，互相舔毛，相随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跑来跑去，有几分像姐妹。
妮子现在是家里猫猫的“老祖宗”，和红楼梦里的老太太似的。贝儿都有了孩子了，妮子却没个当奶奶的样子，仍旧在人前小女孩似的发嗲。小猫呢，是一窝接一窝地生，都已经送掉好些了。她的身形跟着长开了些，毛色也漂亮了。我们早想给她做个节育手术，却没有信得过的医生。
她最近生小猫，是在贝儿生产后不久。她继续了一贯以来冷静到堪称漠不关心的育儿风格，天天在我们视线里走走停停，难得守在窝里。当时贝儿的小猫已经公开活动了，妮子就经常悠哉游哉地舔舔外孙玩儿，甚至给孙儿喂奶。我们见此情形，总是玩笑地唤她：“妮子，你的仔仔呢？”妮子就很无辜地应道：“捏——”（她的优点之一，就是有问必答：）
这次妮子和贝儿的孩子几乎是混起来养的。两代两个猫妈妈轮换着给小猫喂奶，贝儿的黑色猫仔会陪着小小的舅舅玩儿。经常会看见一堆猫在地上摊成一大片，蔚为壮观。

屁屁
屁屁是妮子的哥哥，当初两个小家伙一起来的。我们原本只打算要只公猫，怕的就是小猫成堆。结果呢，林Sir带来的就是俩，敢情买一送一。。。
在猫里面，屁屁是个大饼脸，用方言说，叫做“狮”，按古典的观念，算做猫里的大帅哥。配上壮硕的个头，黄底白花的毛色和灰飞烟灭的眼神，堪称经典。
其实关于屁屁是不是帅哥这一点，尚有争议。确信无疑的是，屁屁是个痞子，行走坐卧，都带着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头儿。哪个猫儿不偷腥？说笑。嗯，哪个猫儿不想偷腥？唯独屁屁，跟个大爷似的理所当然。有回一转身盛饭的功夫，就看见屁屁的黄影子掠走了一条煎鱼跳下地去，等我们大叫着赶到饭桌旁，屁屁早跳出两三米外了。估摸着我们人和狗谁也够不着他，还不急着走，光天化日的就那么站着看我们，也没点儿害臊的表示。其时妮子照例只敢照例人立在椅子旁，捏着嗓子求我们给点零嘴儿，这下看看她哥嘴里的鱼，又看看我们，真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的好。
屁屁对妮子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显得趾高气昂，却也很照顾。吃食让着她吃，睡觉搂着她睡，闲来无事，再互相舔舔毛，亲昵得很，一直到了妮子开始一窝接一窝地生小猫，陪老哥的时间才少了些。
这里我要声明，屁屁和妮子在男女问题上是清白的。猫（至少土猫）能够搞清楚自己的最近的血亲，比如母子，兄妹，不至于有乱伦事件。只不过再隔一层，就不好说了。我们家的猫猫数量，自妮子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季节一到，居民区里的猫叫响成一片，偶尔还有什么屁屁的女友啦，妮子孩他爹之类造访。我们人类都没有意见，就是小达看不过眼，经常为此抓狂。
我家的猫狗大战，就是以屁屁和小达为主角的。达达是典型的无事忙，以管理其他小动物为己任。屁屁和妮子刚来的时候，他经常把两个小家伙叼来叼去，放到他认为“正确”的位置。妮子虽然女大十八变，成了母夜叉，对小达总是保持礼貌和表面上的屈从。屁屁可不是，等他稍微健壮一点儿，就开始对小达“不从”起来，动不动龇牙咧嘴，毛发炸开，还要“噌”的一下发出喷气声，威胁小达不准靠近。开头小达不识时务，只管还要表示他的权威，瞬间脸上结结实实挨了屁屁一爪子。等到他狂吠起来，屁屁早就闪到安全距离之外——没办法，猫的反应和爆发力都比狗强。接二连三出现这种事情，迫使小达调整态度，对屁屁表现一种相当程度的尊重。因此到后来，如果屁屁迎面碰上小达，就会很酷地走上前去，按照“猫规矩”嗅嗅达达的鼻尖，再从容地擦肩而过。这时候，不知是不是我错觉，小达的脸上，恨恨不已。

小T
T是东华大学里流浪猫的孩子。我本来没打算长期养他，只是抱来玩罢了。那么邋邋遢遢的一只小破猫！毛都还是稀疏的，脚掌还是嫩嫩的，闻一闻，似乎还乳臭未干。养了一天，两天，我问他的临时主人：之后谁养？她也不知道。唉？怎么能不知道呢？算了，我来吧。
我们寝室就算多了一个长住的男生了。如果他愿意，可以在不同的姐姐膝头蹲上一天都不用下地。大家都抱抱他，和抱洋娃娃一样，临睡前还会逗他：“要和哪个姐姐睡，嗯？”小T也算乖孩子了，任人调戏不还手。不过和他一起睡，在夏天，实在是热啊。可要是我不让他进蚊帐，他就拼命扒拉，眼看蚊帐就要坏掉，我只好投降。谁让我是他姐姐呢。
宿舍是不允许养宠物的，所以当阿姨来检查卫生，我们就把它盖在衣服或被子里。要是想带出门，就放在背包里通过门卫。就连有次他走丢，我们都不敢声张，偷偷地到处找。两天后，在宿舍外发现他被围观，赶紧抱了回来。也不知道在外面怎么了，后来几天就拉肚子，吃不下，有气无力，只好又藏在包里带到兽医院，说是肠炎。打一针，再吊盐水，还乱动，扎针的腿肿得像个鸡腿形状。
虽然有人疼爱，小T却还是一只“流浪”的猫。我毕业了，跟着我搬到自己租的房子，看我做饭，洗衣服，看书，背单词。我要出国了，又大费周折地把他坐着飞机弄回家。这样的经历，猫中少有。
他和家里的猫猫始终合不大来，更愿意和人呆在一起。可能他根本觉得，人才是他的同类吧。屁屁对于新来的阿T，自然是凶得不行，就连妮子，也是傲气十足。贝儿那时候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倒是很喜欢和新来的帅哥捉迷藏，玩尾巴。但是和小辈玩在一起，到底是没有地位的。他常常来挠我的门，要我抱，要赖着不出去，要拿我的行李箱磨爪子。若不在我房间里，T就不大愿意在家受猫猫狗狗的冷遇，倒是出去和街头巷尾的野猫混得不错，回来只是吃饭，有时候连这都保证不了。有次我竟在家附近的垃圾堆里看见他，不知道在吃些什么，被我硬抱回来的时候，还显得很不情愿——这样看，肠胃是比小时候好得多了。
等到我返回上海继续我的德语课，他在家就三天两头玩失踪，据说偶然露面的时候，并没有饿着的迹象。有次整整不见了接近半个月，却在我回家的前一天，先回来了，这算是有缘，还是凑巧？而当我出国读书，他又走失了，这次就没再出现，不知道是继续着他的流浪生活，还是不小心成了盘中餐。
隔着整个欧亚大陆，我有时候会异想天开，希望小T来挠门，希望我叫一声“猫”，他能回答一声“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