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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24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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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一 上午
从远处看去,阳光下的掬霞坊是座高大且有些霸气的建筑。它不但是南京城最大的香粉店,也是南京城里的王孙公子、小姐夫人们心仪的地方,因为从这里卖出去的香品显示了他们的尊贵,掩蔽了他们的体臭,也腐蚀了他们的心。这是我的家,屋檐下那两串轻风都不能吹动的红色油纸灯笼出自母亲的手,它们从不轻易熄灭,除非皇上驾崩,除非我家短了买油的银两。
我从小在这座大宅里和游廊上闻着香味玩耍,我没有计算过它究竟有多大,但是南京城里的两个书院也未必有它的六成。东厢房用来做香,掬香坊做的香品种齐全,丸、散、抹、涂、薰、练、线香应有尽有。因为我的母亲敬佛,西厢房除了做香囊、香球、香筒、香盒等各种香器,也做些禅门的法器。
小时候,我最喜欢坐在高高的垂花门下等父亲从外面要账回来,他能给我带来好吃的东西。我还喜欢悄悄爬上东跨院的墙顶,向旁边两间常年紧锁的沐佛房偷窥。因为每年的四月初八佛诞之日,母亲总是把一向供奉的佛像拿出来,按《浴佛功德经》中“以牛头旃檀、白檀、紫檀、沈水、薰陆、郁金香、龙脑香、零陆、藿香等于净石上,磨作香泥,用为香水,置净器中,于清净处以好土作坛,或方或圆,随时大小,上置浴床,中安佛像,灌以香汤,净洁洗沐”的说教为其沐浴。当然,沐完佛像之后,我家也总要请几个关系甚好的官家夫人、小姐来洗七汤浴。那由陈皮、茯苓、地骨皮、肉桂、当归、枳谷和甘草煎煮而成的热水香极了,而里面撩水的声音更是撩拨着我的心,我对香汤里的身体产生怀想,梦想有一天也置身其中。
临秦淮河东岸的一排七间高屋是整个大宅的倒座房,也就是我家的掬霞坊店铺,此刻,人们从宽敞的街道两端向掬霞坊涌来,好像是急于去一个梦想的地方。
三个好看的年轻女子相互牵了手从一座高大的牌坊下跑过来,悬在胸前的碎花香囊晃来晃去。她们喘息着挤到人前,望着对面的掬霞坊。
“你们说,能看到林一若吗?”
“怎么见不到?今天是初一。”
一直站在她们旁边的龙轩淡淡一笑,掂了掂手里的折扇,一副先知先觉的样子:“你们今天不会看到林一若的。”三个女子显然不相信,不满地斜睨眼前这个一身伶人打扮的花衣少年,同声道:“凭什么信你的话?”龙轩并未回答,依然淡淡一笑,右手却刷地打开折扇,上面写着四个俊秀的行草“花影摇红”,旁边落款正是我的名字。
一声沉闷的门轴响动过后,掬霞坊的两扇朱漆大门訇然洞开。人们顿时骚动起来,三个年轻女子的眼睛直盯着大门。
林蝈蝈敲着一只铜锣从大门里出来,后面跟着八个捧着花筐的婢女。林蝈蝈表情神圣地看一眼众人再回望大门,猛地敲响铜锣大喊:“试香了。请老爷——”
我的父亲林瑞精神焕发地和管家林再春一前一后走出大门。父亲站到香案前,随后跟来的丫环素儿端上盛有清水的铜盆。父亲优雅地洗着那双每天不知要洗多少次的手,撩水声像极了细雨浸润寒铃的梵音。
婢女们把花筐里的各色花瓣儿撒在地上,店铺前 顿时成了花毯。
林再春看着父亲的手抖落了水滴才轻轻揭开红绸,一大两小三个铜制熏香炉和一只精致的小木匣展现出来。林蝈蝈将炉盖拿下,伙计阿三晃着了火绒放进炉中。
这时,距掬霞坊不远处的街上走过来四个宫人,抬着一顶描金小轿,十几位宫女和骑马
提枪的曹云簇拥前后。突然,一行马队从后面呵斥着行人飞驰而来。马上的蓝玉和副将李沫挥着马鞭看都未看描金小轿,带领马队从轿边飞掠而过。几个宫女吓得尖叫起来。
长公主的一只纤手把飘动的轿帘从里面掀起,不悦的面容露出来:“什么人?不知道是本公主的轿子吗?”宫女惊慌地小声说:“奴婢没有看清。”曹云急忙道:“公主,是蓝大将军。”
长公主轻蔑地一笑:“蓝玉?他以为父皇封他太子太傅和凉国公就了不起了?”轿帘啪地落下。曹云在马上催促:“快点。”
掬霞坊前的熏香炉里精炭已经燃着,淡淡青烟从镂空的孔里散出。
父亲走到台阶上看着下面的众人,笑着作揖:“诸位,今天掬霞坊要试的是林某新研的熏香,名叫金合欢茶。金合欢虽是平常之物,但是谁若能说出这道金合欢茶的妙处,按掬霞坊的老规矩,林某将有十丸奉送。”
父亲打开小木匣取出三只薄银盅,又用金镊夹出三个红色的小丸,小心翼翼地依次把两个小丸放进银盅里。
这时,那马队冲到掬霞坊门前,蓝玉提缰勒马,战马一声暴躁的嘶鸣。
父亲愕然抬头时手陡地松开,第三个小丸从镊子间掉下,滚落到花瓣儿的缝隙里。蓝玉用犀利的目光看了一眼掬霞坊的匾额,又把眼神定在淡淡氤氲缭绕的熏香炉上。
副将李沫大叫:“林一若何在?凉国公蓝玉大将军来取香粉。”父亲急忙说:“实在不巧,小儿到外面搜香去了。”蓝玉没说话,径直走进掬霞坊的大门,两个副将也急忙下马跟了进去,父亲愣了愣走进大门。龙轩的眉头紧皱起来,紧盯着院里的蓝玉。
蓝玉站在院里随意看了看,把目光定在父亲脸上,阴阳怪气地说:“林瑞,多年不见,你可好啊?”父亲干咳一声,沉声道:“多谢大将军惦记,林瑞很好,掬霞坊……也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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