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初七 夜

  想到王狄的时候,大部分回忆总是和风月舫有关,因此我断定王狄也和这个风月之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甚至曾怀疑这里有他暗中相好的女子。

  是夜的风月舫依旧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我一脸沉郁地坐在船舫外回廊里倚着花窗独饮,我不知道王狄什么时候来到了风月舫,我只看到他走过来看到我之后不觉一愣,但当看到我身边的几个酒壶,眼神里深藏了些许笑意。我已半醉,表情麻木地向他举了举酒壶。王狄想向我走来,但却被突然响起的笑声阻止,他改变主意在另一张桌前坐了下来。

  四五个喝醉的歌妓推搡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书生上了船舫。歌妓们用一条鲜红的绫子在画舫的排柱上绑他,他本来很脏的脸又被胡乱涂抹上胭脂香粉,模样像极了小妖。

  歌妓们兴奋得忘乎所以,我和王狄在外面隔着这场闹剧相望,谁也不开口,好像在比耐性。书生挣扎着喊道:“学生已是无家可归的落魄之人,何苦死命相逼?”

  一位歌妓大叫:“我们可曾得罪过男人,还不是给他们卖艺?你要么唱歌要么抚琴,只要让咱姐妹高兴。”

  书生难过地说:“学生命运不济,身世凄惨,如何能够唱得出来?”

  另一位歌妓道:“那也得让咱姐妹高兴,不然你走不了。”

我和王狄几乎同时拿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我们都看到了彼此的动作,依然没动声色,但我实在看不惯她们这样欺负一个男人,摇晃着站起身:“我来替他如何?”说罢从侧门走进舫中。

  “我也可以。” 王狄也随之走了进去。

  我和王狄走进舫中大厅,几个歌妓嘻嘻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俩想怎么样让咱高兴?”几个歌妓同声说。

  我从一位司乐女子手中拿过洞箫,王狄的目光也在选择乐器。一位歌妓悄悄向同伴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个人狡猾一笑走了出去。

  书生用眼神向我致谢,我淡淡一笑,王狄却无动于衷。

时辰不大,那位歌妓托着一把雕有龙头的独弦琴走了过来。我看着独弦琴不由皱眉,因为我从未弹过它,见得也很少。

  “要会伺候它,我们就放人,不然你们也别走。” 歌妓得意地把琴放在桌上。

  “请。” 王狄伸手向我示意。我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王狄看我为难,淡淡一笑间不动


声色地把独弦琴放在近前盘膝而坐,然后抬头看着我,等我率先吹奏。

  我递箫于唇边,一泓悠扬的《半窗花影》响在风月舫里。王狄辨认了片刻乐句,轻轻用左手拨动独弦,右手在摇柄上抹滑倚颤,好不娴熟自得。

  就在这个夜里,王狄醉心于用独弦琴和着我的笛声,他全然不知发生着什么,也不知道从此会改变他的爱情和生活。

  也许是因为我的笛声,也许是因为王狄的独弦琴声,风月舫里沉默下来,而书生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和处境,心神一荡间不觉吟唱出声,正是韩元吉的那首《薄幸》。

  送君南浦。 对烟柳、青青万缕。更满眼、残红吹尽,叶底黄鹂自语。甚动人、 多少离情,楼头水阔山无数。记竹里题诗,花边载酒,魂断江干春暮。 都莫 问功名事,白发渐、星星如许。任鸡鸣起舞,乡关何在,凭高目尽孤鸿去。漫留 君住。趁酴香暖,持杯且醉瑶台露。相思记取,愁绝西窗夜雨。

  一位有着两只灵秀天足的美貌女子从某一扇门里出来,她踏着音韵和《薄幸》的词意款款走着,最后面带忧伤地站在不远处看着王狄。

  一曲奏罢,我和王狄都朝对方淡淡一笑,同时也发现了她。她竟宛如泥塑,一动不动,而书生不知何时早已泪雨滂沱。

  半晌,美貌女子幽声道:“独弦琴是失传多年的乐器,想不到公子却有如此高妙的技艺,令人佩服。”王狄急忙起身:“这是小姐的琴吗?在下卖弄了,见笑。”我站起身对众歌妓说:“怎么样,可以放了他吗?”

歌妓们无话可说,七手八脚地为书生松绑。

  书生作揖道:“多谢两位恩公相救,郭苍子若有出头之日,自当涌泉相报。”

  我连忙说:“不必客气,后会有期。”郭苍子擦拭着脸上的胭脂转身而去,美貌女子和王狄的目光无意间相对,二人忽地又扭头别处。

  美貌女子淡淡地:“世上能弹独弦琴的人屈指可数,敢问公子师从何方高人?美貌女子说完看着王狄的神情,片刻又说,“公子不便说也罢,小酌只是随口问问。”

  王狄的眼里闪着光:“你叫小酌?名字很有意思。”

  美貌女子莞尔一笑:“我姓白,叫白小酌。”

  王狄把琴递给美貌女子:“哦,白姑娘,谢谢你的琴。”

  我忽然想起什么,大声叫道:“我忘了一件事,我还没有问过她的名字。”

  我转身就走,王狄见我突然走开,情急之下要追出船舫。

  美貌女子似乎有话要说:“公子……请留步。”

  “对不起,我有要紧事,改日再见。”王狄说着匆匆追我而去。美貌女子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的独弦琴,轻轻用手指弹了一下琴弦。琴音悠长且充满了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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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iginally posted by 九尾 at 2005-12-25 07:49 PM:
要是偶也写得出这样暧昧的文字就好了bushuo.gif

估计也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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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上午

  王狄一心想先刺杀蓝玉,而蓝玉则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刺杀朱元璋的计划。

  一枝枝松明火把使地牢里烟雾弥漫,家丁们刺杀格斗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张举按照蓝玉的命令催促工匠们再磨刀枪,他从地上高高摞起的刀枪堆里拣起一把刀试试刀锋,满意地点点头。

  蓝玉和李沫等一群将官从地牢口下来,张举拿着刀急忙迎上去。蓝玉沉声问:“准备得怎么样?”张举递过大刀:“您看。”

  蓝玉接过大刀边走边看,刚要用手试刀锋忽又改变主意,站定脚步往四周看,最后盯住一个在格斗练习中偷懒的家丁,大声说:“你,过来。”

家丁往前蹭着脚步,神色极是慌乱。蓝玉阴阴一笑,腾身挥刀向他的脑袋砍去。一道光影闪过,家丁们吓得闭上眼,那个家丁抖成一团,一泡尿顺腿而下。

  一缕长发飘落地上,蓝玉开心地哈哈大笑,用力把刀扔出,大刀插进一根木桩里晃着,众人长吁了一口气。

  蓝心月兴奋地领着四个手捧旌旗的侍女走过来。

  蓝玉看了看旌旗:“月儿,这就是你给为父的惊喜吗?”

  蓝心月没有说话,只是向四个侍女示意,四个侍女抻着旗角朝四个方向散去,一面硕大的旌旗展开,中间的“蓝”字熠熠闪光,众人发出一阵惊叹。

  蓝玉眼前一亮,大声叫道:“太好了。”李沫开心地说:“大将军,有了这面大旗,您就可以号令天下,这万里河山从此就要改姓了。”

  众人皆情绪激昂,蓝心月却于喜悦中透着重重心事。

  蓝玉高兴之余揽着蓝心月向远处走,亲昵地问:“月儿,是不是在想那个姓林的小子?”蓝心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父亲知道还问?”

  “这几天难为你了,现在一切就绪,去找他吧,外面风大,多穿件衣裳。”

  “可是这里……我不放心。”

  “傻女儿,你想想,再有两天你就贵为公主,这两天……是你做将军之女的最后两天,你要珍惜。”

      “那……女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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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上午




  蓝心月去掬霞坊找我,而我决定问出那个神秘女子的姓名,于是翻过蓝大将军府后院的高墙,走在那片小竹林里,因为有风,修篁摇曳飒飒作响,我的衣衫飘飘。

  地上已经没有了花瓣儿,我放慢脚步看着竹林,心里怀念着前几天的花瓣雨,轻轻摇晃一下竹子,几片残留的花瓣儿飘落下来,我捡起来看着,心情突然有些悲哀。

  我走到竹林边缘,从远处望去,她的母亲从屋里出来并且锁了房门,我闪身在摇曳的修篁中,直到看着她走远,才轻手轻脚向那座低矮的耳房走去。

  我看着房门上的铁锁,不由从门缝里望去,屋里点着蜡烛,有她消瘦的背影。

  我愣怔半晌,情绪低落地说:“我知道你在屋里。”

  她在屋里恬静地面朝烛光坐着,目光柔软而忧伤,瘦肩上那抹金黄的光晕很弱,手里的紫水晶瓶闪着幽光,听到我的话后一动不动。

  “我觉得……如果两个人像大地和天空一样,因为距离太远,谁也就不能把谁拥有。”我伤感地说。“我同意你的说法。” 半晌,屋里传出她柔软的声音。

  “我还没有说完——也正因为距离太远,谁也没有能力……把谁抛弃。” 我激动地提高声音。良久,她在屋里没有说话,我开始不安起来。

  我固执地从门缝里看她,直到把眼睛看疼,直到看着她面前的蜡烛流下一串眼泪,她才慢慢站起身走到门前。我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仿佛怕让她听到我心跳的声音。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吗?”她的话透过门缝传过来。

  “不,我来是想问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我突然有些委屈。

  门背后又没了回音,我的心紧缩成一块石头。

  “怎么不说话?”我的声音在抖。

       “我叫莲衣。”良久,她的声音从门缝里飘过来,声音软到了极致,险些让我的耳朵拿捏不到。

  “莲衣?很别致的名字,你想用莲花做衣裳吗?”我的心稍微有些快乐。

  “不,是用莲花把我的心掩埋。”我的神情一下子凝固,不禁盯着那把铁锁。铁锁锈迹斑斑且冷酷无情,我的心奇怪地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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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下午

  王狄还想在风月舫见到我,却不知道我白天从不去那儿吃酒。他很着急,因为铁笛公主带来的西域研香师要和我在黛妃娘娘的寿宴上当场拼香,铁笛公主并不担心西域研香师会输,只是希望我输得更惨。

  我想,他找我绝不是担心我会输得一败涂地,而是通过我手里的令牌进入蓝大将军府去刺杀蓝玉,而他那时候没有想到不会和我再遇,也没有想到再遇到那个叫白小酌的美貌女子。

  其实这是天定的缘分,尽管他和白小酌谁都没有察觉,而事实上他们前些天曾经遇到过。那天铁笛公主刚进南京城门,白小酌就是她看到的那个身穿丧服孝衣的女子,她当时在一家乐社门口端着碗喝茶,王狄低头从乐社出来,无意间撞到她背后的那把琴,她险些洒了茶水,扭头看时,王狄已经走到了铁笛公主的马前。

  王狄在风月舫的大厅里等我,而白小酌正在闺房一般的房间里伤感地看着独弦琴发呆。窗帘被风吹得高高飘起,听着她低声诉说心事。

  “娘亲,你要真有在天之灵,就保佑我不受人欺负,再过两天,女儿就要接客了,不管怎么样,不管受多少苦,女儿一定要活下去。”说到伤心处,白小酌潸然泪下,双手抚在独弦琴上弹奏起来。

  大厅里的王狄忽然被这阵哀伤的琴声吸引,他的眼睛陡眯起来,仿佛那根单独的琴弦正穿越着他的心脏,脑海中顿现见到白小酌的情景,情不自禁起身寻着琴声而去。

  一间间紧闭的房门擦身而过,琴声渐渐大而清晰,王狄的神情也越来越恍惚。最后,他在白小酌紧闭的门口停下来。

  白小酌在房中伤感而动情地弹琴,身后的门慢慢开启,王狄走进来环视着屋内,琴声突然停止,白小酌惊异地上下打量着王狄。

  “姑娘,我……被你的琴声吸引,所以……”王狄有些局促。

  “公子的琴艺在小酌之上,献丑了。” 白小酌认出他,镇定下来。

  “哪里,我听得入迷,所以不请自来,多有得罪。”

  “看公子的打扮,好像不是本地人。哦,公子请坐。”

“我的家……是一个离这儿很远的地方,浩翰的沙漠和一望无际的草原围绕着它。” 王狄坐在床边,忽又觉得不妥,急忙站起身。

  “小酌少见寡识,不知道公子说的是何方仙境,让公子见笑了。”白小酌莞尔一笑。

  “小酌姑娘,你冰清玉洁,不像……怎么会在这风月舫中呢?一旦上了这风月舫,恐怕此生……” 王狄说完,用鹰一样的眼睛锐利地看着她。

  白小酌似乎不敢迎接他的目光,背转身走到窗前,嗫嚅地道:“我娘死后无钱下葬,小酌没有办法……只好自卖自身,公子,你可曾听出方才的曲中之意?”

  “方才姑娘所弹,乃是前朝王懈的一曲《花落红》,姑娘的用意我当然明白。”

白小酌忽然抬起眼睛看着王狄:“小酌可以问公子的姓名吗?”

  王狄坦诚地说:“姓王名狄。”

  “王公子,您刚才说小酌……冰清玉洁?”

  “莫非我……说错了?”

  白小酌惨然一笑,背过身去轻声道:“明天,风月舫会有一场闹剧,小酌的身价是一百两,公子若肯出到一百八十两……”王狄剑眉一颤:“如何?”

  白小酌转身大胆地看着王狄:“公子……或许会成为小酌这一生的……第一个男人。”王狄不敢直视白小酌的目光,帐帘随风而动,仿佛是个无解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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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等全发完了再看,嘎嘎
两只虫虫 两只虫虫 跑得快 跑得快 一只不吃肉肉 一只不吃菜菜 真奇怪 真奇怪

◢██◣◢  这位同学,你的灵魂现在比大西洋还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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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夜

  狂风刮到入夜,苍茫天际的浮云全部吹散,快满的月亮像被清水洗过。

  王狄没能等到我,蓝心月却把我从掬霞坊带到了蓝大将军府,这也许是我的劫数,可是我怎么会答应跟她走呢?这是一个谜。

  我隐约记得一个洞房的模样。其实,它根本不是洞房,而是蓝心月不知何故把她的闺房布置得和洞房一样。在这个闺房的外间,隔着晃动的水晶珠帘看去,里屋烛影下的香帏、锦帐、流苏及女儿家的神秘气息尽数显现。我怎么会去她的闺房呢?是因为她的引诱还是因为我的放纵?我疑惑不解,更为那份肉欲横流的感觉尴尬不已。

  我一直不喜欢过于聪明的女人,我之所以不喜欢她们并非抱有任何成见,而是她们的聪明会使我心里的一些优越感和安全感逐渐消失。

我好像是一个没有什么大事可以经历的人,但我天生有一种对付聪明女人的方法,我善于装疯卖傻。长期以来,我和聪明的女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我能够尽快让她们在我身上发现弱点,同时也会让她们知晓我的弱点,她们既改变不了也不可能愈陷愈深。我以为做到这样就大功告成了,但是我愚蠢得一塌糊涂。聪明的女人也是不能一概而论的,比如蓝心月,她的聪明是裹在漫不经心之中的,而那种漫不经心才是精心设计出来的。

  聪明的女人可怕,漫不经心的聪明女人更可怕。喜笑颜开的蓝心月就是在漫不经心中频频劝我饮酒,鹿儿在一旁服侍。府中响起二更的梆声的时候,我摇晃着站起身要走,蓝心月急忙起身扶住我,并且下意识看了一眼里屋的锦帐。

  “若不是心月三邀五请,公子怎么会来?心月还有个愿望未了,求公子稍坐片刻。” 蓝心月柔声道。“你……有什么心愿?”我的头很晕。

  “心月想让公子为我亲施‘月瘦如眉’的香粉,然后和公子合奏一曲。”

  “时辰不早,有些不便。”

  “这话从公子口中说出来很是滑稽,世上谁人不知公子放浪不羁不拘旧礼?心月会……会瞧不起公子的,答应了吧,心月这就去焚香沐浴,以示对公子的尊重。鹿儿,替我把檀香点上。”蓝心月对鹿儿暗使眼色,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晃了晃我的肩头。

  鹿儿会心地点头,脸上掠过一丝窃笑。

  我丝毫没有察觉,这么清澈的月亮下面,会有什么不测发生呢?

我以为无论多么漫长的等待都会心如止水,我以为纵是看到蓝心月赤裸着胴体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会静若泰山,可是我错了。也许是第一次置身在这间与洞房一般无二的闺房里,面对满眼的香帏、锦帐、流苏和神秘的女儿家的气息,我感到耳热心跳,更糟糕的是鼻息间嗅到了蓝心月刚刚燃起的那炉檀香。檀香中有股令人亢奋与冲动的味道逼得我心旌摇荡,我急忙闭目低首强定心神。

  蓝心月出来了,拖着一头刚洗过的长发和满身的玉兰花香。

  我闭着眼在心里寻找着睁开眼睛时的那份镇定自若,缓缓使眼波逆流而上。我没有看到刚刚在脑海里闪现的那个赤裸的胴体,这多少让我有些失望。而她偏偏用软绫将女人最隐秘的部分遮得慵慵懒懒,更令我想入非非。幸好她脸上一直露着鬼魅一样的微笑,没有对我眼神的不恭现出不快。

  我迷离的眼神一时无法偏离她裸露的小腿、手臂和那条黄色纱质披风,这使我感到非常惊讶和沮丧,我的定性从来不会如此脆弱,这是怎么了?

  蓝心月甩了甩湿漉漉的齐腰长发,坐在我的身边。

  “公子,心月这样是不是很难看?知道心月为什么会不施脂粉以素面和公子坐这么近么?心月想证明自己愿意和公子坦诚相见。”

  “多谢小姐的信任。”

  “公子,妆匣里应有尽有,从现在开始,心月就把自己……交给公子了。”

  “在下施粉倒还可以,可是画眉染唇却从未做过,小姐还是不要难为在下了。”

  “公子的话让人难过,心月在梦里每天都让公子为我画眉染唇呢。再说画不好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会让别人看,我也不看,我是让公子画给你自己看的。”

  我真的以为凭我的定力,纵使和蓝心月耳鬓厮磨也不会发生什么,所以尽量使自己变得坦然起来,即便是用手轻轻抚住她的下巴,为她描上那两弯蛾眉,抑或是用水沾了唇纸上的颜色替她把温软的樱唇染红,甚至我闻着她鼻息都能控制好自己的心跳。

  也许蓝心月知道我会肆无忌惮地看她,所以一直闭着双目怂恿我的眼睛,就连我要施粉的时候,她把搭在肩上的披风褪下也不例外。

我以为无论多么漫长的等待都会心如止水,我以为纵是看到蓝心月赤裸着胴体出现在我面前,我都会静若泰山,可是我错了。也许是第一次置身在这间与洞房一般无二的闺房里,面对满眼的香帏、锦帐、流苏和神秘的女儿家的气息,我感到耳热心跳,更糟糕的是鼻息间嗅到了蓝心月刚刚燃起的那炉檀香。檀香中有股令人亢奋与冲动的味道逼得我心旌摇荡,我急忙闭目低首强定心神。

  蓝心月出来了,拖着一头刚洗过的长发和满身的玉兰花香。

  我闭着眼在心里寻找着睁开眼睛时的那份镇定自若,缓缓使眼波逆流而上。我没有看到刚刚在脑海里闪现的那个赤裸的胴体,这多少让我有些失望。而她偏偏用软绫将女人最隐秘的部分遮得慵慵懒懒,更令我想入非非。幸好她脸上一直露着鬼魅一样的微笑,没有对我眼神的不恭现出不快。

  我迷离的眼神一时无法偏离她裸露的小腿、手臂和那条黄色纱质披风,这使我感到非常惊讶和沮丧,我的定性从来不会如此脆弱,这是怎么了?

  蓝心月甩了甩湿漉漉的齐腰长发,坐在我的身边。

  “公子,心月这样是不是很难看?知道心月为什么会不施脂粉以素面和公子坐这么近么?心月想证明自己愿意和公子坦诚相见。”

  “多谢小姐的信任。”

  “公子,妆匣里应有尽有,从现在开始,心月就把自己……交给公子了。”

  “在下施粉倒还可以,可是画眉染唇却从未做过,小姐还是不要难为在下了。”

  “公子的话让人难过,心月在梦里每天都让公子为我画眉染唇呢。再说画不好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会让别人看,我也不看,我是让公子画给你自己看的。”

  我真的以为凭我的定力,纵使和蓝心月耳鬓厮磨也不会发生什么,所以尽量使自己变得坦然起来,即便是用手轻轻抚住她的下巴,为她描上那两弯蛾眉,抑或是用水沾了唇纸上的颜色替她把温软的樱唇染红,甚至我闻着她鼻息都能控制好自己的心跳。

  也许蓝心月知道我会肆无忌惮地看她,所以一直闭着双目怂恿我的眼睛,就连我要施粉的时候,她把搭在肩上的披风褪下也不例外。

我把“月瘦如眉”扑到她脖颈下面,右手开始轻微地颤抖。我早已看到她脖颈下面那抹凝脂般的酥胸,就在那层薄薄的鹅黄色的丝衣下面,藏着我梦寐以求的“香软”,我甚至清晰地看到了“香软”中两点悄悄凸起的硬壳。我只要伸手捂住它,所有对它的困惑便会全部解开,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不应该错过。

  我的左手指尖刚刚触到那袭亵衣,身形猛地一晃,竟被合身扑来的蓝心月紧紧抱住。为


何这样巧?难道蓝心月在我浑然不觉间悄悄睁开了眼睛?我的整个身体陷在一团充满欲望的柔软里,冲动似乎要厚积薄发。

  “心月今夜……不让公子走了,公子可愿意?”蓝心月的声音很细很小。

  “这也是……我……我心里想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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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夜

  我想走到桌边抚琴,可我的双手分明抚住了她光滑的腰肢。

  我想抱着蓝心月走向那张垂着流苏的绣床,蓝心月却随着我伸来的手向后退去,我的指尖刚刚触到她的肌肤,她躲了手臂像一条鱼一样游开,我僵直着伸出的手中是她滑落的那件披风,而当那件披风从我手中滑落的时候,她又微笑着向我游来,放在我手中的是一张古琴。

  我一直喜欢抚琴时那种静谧的享受。

可是,当我的手指拨动了琴弦,那种心境竟逃遁得无影无踪。

  我疑惑地看看窗外,又看看这张琴,如果把这缕琴声当作指尖的呻吟,蓝心月一定准确地抓到了每一个音符后面的颤音,她用她的智慧顺着颤音的流波逆流而上,她斜睨着我的指尖,一定认为我的每一个指尖上都长有一颗心,她想扼住它们的脉搏,甚至想做这些生灵的主人。

  蓝心月不是一条鱼,她是披着一头湿漉漉齐腰长发的水妖。她柔软的四肢在空气中的舞动完全和在水中游动一样,而她细细腰肢的曼曼扭捏更令我血脉贲张,无论她怎样如痴如醉地舞蹈,那双几欲喷火的眸子始终不离我的眼睛,我的脸颊被她的双眸映射得通红。我觉得口干舌燥,丹田渐渐虚空,琴声变得淫邪无匹。

  陡然,我的耳畔听到一泓箫声,是《陌上别》,莲衣的《陌上别》。它宛若一道凛冽的甘泉注入我的四肢百骸,我激灵灵打个冷战,猛地清醒,琴声戛然而止。

  蓝心月止住舞蹈,疑惑地问:“公子为何不弹了?”

  我冲动地说:“你可曾听到箫声?”

  蓝心月觉得莫名其妙:“心月的耳畔只有公子的琴声。”

  我放下古琴起身,大脑也渐渐变得清醒:“方才在下弹琴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箫声,和我的琴声相和,美妙至极。我想……若是有那箫声相伴,今夜才是一场平生难遇的快事。”蓝心月有些伤心:“许是公子的幻觉吧?”我固执地道:“请小姐叫她来。”

  蓝心月无趣地说:“她……一向足不出户,不懂得人情事理,心月怕扫了公子的雅兴。”我没说话,不悦地看着蓝心月。

  我很想听莲衣的脚步声,可惜,因为那声音的怯懦和细碎,响在这空旷和森然的将军府里,就宛如几根雨丝润在宽博的水面上,卑微到悄无声息,但我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被侍女鹿儿领过来。

  莲衣的一袭鹅黄衣裳是新换的,裙子下摆还有些褶痕没来得及抚开。我想,这衣裳定是在某一只箱子的衣物下面深藏了许久,上面淡淡的霉味让人心酸。

  拿着洞箫的莲衣走到门口,不再往前迈一步。蓝心月和我从屋里出来,莲衣看到我后并无反应,只把目光定在蓝心月的脸上。

蓝心月假装热情地说:“莲衣妹妹,这么晚了打搅你,真是不好意思。掬霞坊的林公子请你合奏一曲,进来吧。”莲衣静静地说:“我不喜欢‘七步迷香’的味道。”

  蓝心月慌乱地掩饰道:“哪里是什么‘七步迷香’,只是普通的檀香而已。”

  莲衣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淡淡地说:“对不起姐姐,可能是我闻错了。”说完转身向不远处的凉亭走去。

  我随莲衣来到凉亭,蓝心月面露失望,但很快招手示意侍女将古琴拿到屋外。

  月下,我和蓝心月抚琴,莲衣以箫声相和。蓝心月妩媚地看着我的侧影,我却不时地看着莲衣的神情。莲衣神情专注地吹奏,月光给她的脸洒上一层冷霜。

  也许是蓝心月过分强调了主人的位置,才使得琴声格外尊贵和盛气凌人,而琴声本是没有富贵贫贱之分的,但是琴声又不可能不为人心所用,凭蓝心月的技艺,她不可能不把心境揉捏到琴声之中,于是,在她高贵的琴声后面,我和莲衣索性用指尖窃窃低语。

  在莲衣怯生生的笛声边缘,我一次次轻扣了琴弦的脉搏,我想用旁人无法解读的语言告诉她,在这月下能够见到她,我是如何的欣喜,又是如何的悔愧不已。而她分明听懂了我的琴音,她在小心翼翼用笛声追随蓝心月的同时,居然能够巧妙地和我的亲近与问候若即若离。

  我的琴声变得柔媚而真诚。我像一个用琴声来偷情的人,我很快活。


我很庆幸我在前生没有使蓝心月的诱惑得逞。

  我更感激莲衣用一泓凛冽的箫声抵御了“七步迷香”的魔力,但是蓝心月会就此罢手吗?那个柔弱的莲衣,我们是不是在前生相爱?在我以往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里,曾经出现过稍纵即逝的欢爱场景,那个女子是谁,蓝心月还是莲衣?那个男人是我还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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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尽管这个问题困扰了我二百年。

  我从不认为我有着二百年的生命,生命应该是一副真实的血肉之躯,让我遗憾的是那副血肉之躯消失的时候,我不知道惊愕的灵魂被遗弃在了哪一个路口。谁能告诉我死时的年龄有多大?我知道一个鬼魂的思想是会停留在灵魂飘散的那一瞬间的,可是,我用什么来证明那一瞬间我是成熟还是幼稚?

  我希望我的前生能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我希望我的前生和一个女子爱得崇高而且接近悲壮。在这种悲壮里,我们恨不得借对方的生命活着,这种活着对于旁人毫无意义,这种活着旁人无法窥尽端倪。那是怎样秘而不宣的快活啊,就像滚滚红尘里一场无限甜蜜的偷生。那将是两个同时容下两颗心的胸膛啊,它承载着的是对方所有的渴望,因为那份感情过于强烈,自己的生命反倒退隐得无影无踪。

  如果我不是鬼魂,如果我能回到前生,我一定和一个女子完成这个愿望。

  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和她的眼睛近在咫尺,用所有的爱情把她的爱情全部打开,我和她的心跳会缓慢下来,像背负着沉重的人生的礼物,又宛若一棵树向另一棵树在想像中的靠拢。我想,我和她都知道自己的身体将和对方交换,都知道在互相融入对方时会有重生般的疼痛,所以靠拢得会义无反顾又小心翼翼。

我的手会始终引导着这次疼痛的节奏,它会始终不敢离开她的胸口,因为害怕那颗心像跌落悬崖一样失足而亡,所以就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力量把那两座灵秀的乳峰推倒。

  那将是一片赤裸的原野,它静静地横陈下来,连地下的暗流都停止了涌动。

  这是重生前的沉默?这种时光会凝固多久?

  一切都会静止下来,只有两座乳峰间的小溪旁若无人地叮咚作响。

  那是我的眼泪?不,那是她心里的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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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四月十三 夜

  这个看似平常的夜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我简直应接不暇。

  我和莲衣以及蓝心月在一曲终结的时候,莲衣率先站起身来拿着洞箫走下凉亭,我以礼貌为名送莲衣到那座低矮的耳房,因为我有话要问,因为她的话让我疑惑。

  我在路上感激地说:“如果没有你的箫声,后果不堪设想。谢谢你,莲衣。”莲衣淡淡地说:“我是无意的,她是好意。”

  我又说:“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和蓝心月以姐妹相称?她说你是蓝府的下人,可我看不像。”莲衣淡淡一笑:“下人有什么不好?我习惯了。”

  我还没有反驳她的话,院内突然响起说话声,接着蓝玉和李沫、张举的人影从一处高墙后面闪出来。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拉着莲衣躲进门前的修篁之中。

  只听蓝玉兴奋地道:“等后天杀了朱元璋这个狗皇帝,我蓝玉做了万乘之尊,你们两个定是我的开国元勋。”李沫恭敬地:“多谢大将军提携。张举急忙说:“李兄此言差矣,你应该说……谢主龙恩。”三人说笑着走向一条小径,我看一眼莲衣,莲衣也正惊恐地看着我。

  莲衣嗫嚅道:“你……听错了吧?”

  “我说过听到什么了吗?” 我笑莲衣的紧张,转身要追过去看个究竟。

  莲衣突然抓住我的手:“你走吧,不要……管闲事。”

     我看着她的样子,欣喜地说:“你在担心我吗?这个闲事我管定了,既然你不是蓝家的人,就不应该受到牵连,还有你的母亲,我要带你们走,离开这儿。”

  我说完便拉着莲衣的手跑起来,到耳房前猛地把门推开。莲衣的母亲惊愕地回头间,冷冷的目光从我脸上转到莲衣的脸上。莲衣像做错事一般慌乱地低下头。

  她愤怒地过来拉扯莲衣,我把莲衣护在身后:“老人家,不要怪你的女儿,是我要来的。蓝玉要杀朱元璋,你们不应该再呆在这个是非之地,很危险。”

  她惊诧地看着莲衣,莲衣怯怯地点头。

  我着急地说:“成败尚且不论,跟我走吧,去掬霞坊躲一躲。”

  她突然怪异地看着我:“掬霞坊?你是掬霞坊的人?”

  我诚恳地点点头:“老人家,掬霞坊的人都是热心肠,请相信。”

  莲衣也急忙道:“母亲,我们跟林公子走吧,这里太危险,会被满门抄斩的。”

  她奇怪地看着我和莲衣,半晌从床下拿出一个小包袱递到莲衣手里,又小声说着什么。莲衣不情愿地接过包袱,神情更为着急。

  她好像在极力控制情绪,叹了口气说:“姓林的,麻烦你把我女儿带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让她回来,我会去找她的。还有,我见到我女儿的时候,她要好好的,有一点差错,我把你的掬霞坊烧了。”

  “老人家,我一定做到,可是你……”

  “我李惠儿等这一天多少年了,我要……看着蓝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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