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里,我的前生和莲衣有惟一的一次野外搜香。

  我不止一次回忆起我前生的搜香和别人是多么的截然不同,我并不十分在意花开的早晚,也不看重采摘的时辰,我看重一朵花在阳光或者阴影中的颜色。

  清晨的花香过于生硬。




  正午的花香过于慵懒。

  夜晚的花香过于颓废。

  我的前生一定选择开放在慵懒和颓废之间的花。这时候花的颜色没有清晨的躁动,没有正午的俗媚,更没有夜晚的伤感,它就像一个怀春的女子久久不见情人来临,而心里又没有完全绝望,与其说那份心境是零乱,莫如说是不能自控的压抑和诱惑。而香说到底就是一种诱惑,女人被香粉诱惑,男人用香粉诱惑,归根到底是男人诱惑女人。

  处在诱惑中的女子往往风情万种,这时的花香别有韵致。

  栖霞岭上有两种我最喜爱的植物,一是绿一是红莎。

  绿香味使女子百媚顿生。红莎的香味使男人肉欲横流。

  我曾以绿红莎做粉基,又配以九十九种奇花调制的香粉“锁龙香”,帮助黛妃娘娘引诱得皇上险些荒废朝政,整日畅游在乳波肉海当中,我因此得到了丰厚的酬劳。

  而我那次到栖霞山为长公主搜香,也许正是受了这件事的启示,尽管我觉得这种做法有些卑琐,可是,一盒香粉就能误国吗?这不可能。如果一盒香粉就能使江山变了颜色,那么,这个皇帝恐怕是世上最没有出息的皇帝了。当然,我把那盒香粉送给了长公主,因为她比皇后娘娘还需要它。

长公主一直想拥有这样一盒香粉,因为她想让驸马在她身上四蹄腾空,一路驰骋。她曾是惟一对我的香粉别有企图的人,因为我在她让公马都能迷翻的媚眼之下,看到了她肩头的肌肤之上那个豆大的黑痣。如果那颗痣是红色的,说不定我会喜欢。我讨厌黑色,于是在香粉中悄悄撤了些红莎,配了少许青梅的果肉。

  可想而知,驸马一路驰骋的速度大打了折扣。我突然觉得我的前生有时候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奸臣,专门使皇上和一些男人不思正务。

  我是奸臣吗?怎么会?我不是臣,自然不是奸臣。

  我只是自由飞翔的闲云野鹤,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做了朝中重臣,那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很有趣。

  我想,我有过这么一天,但是实在想不起来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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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三十 下午

  我和莲衣的情感出现转机的时候,完全沉浸在那种新奇的幸福中,我忘了竹林木屋以外的世界,甚至忘了我的家——正在经历磨难的掬霞坊。

  这天下午,龙轩向掬霞坊走来,店铺门上赫然贴着十字封条。龙轩气愤地刚要撕,侧门猛地在里面打开,一队军卒推搡着我的父母以及掬霞坊的人走出来,还有一对老年夫妇。这对老年夫妇,我并不认识,不过我听龙轩提起过,那是他苏州老家的舅父舅母。而事实上,他们根本不是龙轩的亲戚,他们是风月舫的老主人张元朴和夫人。

  龙轩为什么骗我?这里面有什么隐情?我不得而知。

  龙轩看到掬霞坊有麻烦后大惊失色,随即走过去伸手拦阻,一位军卒想推龙轩,龙轩出手将其打倒在地,众军卒见状挥动刀枪把龙轩围住。

  龙轩大喝:“你们要干什么?掬霞坊可是随便抓人的地方?”

从侧门里走出一位拿着香囊的军官,看了看眼前的阵势,摆手让军卒散开,然后趾高气场地走到龙轩近前:“曹将军有令,差咱捉拿窝藏朝廷钦犯的林一若。”

  “林一若怎么了,犯法了吗?那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咱怀疑他们窝藏林一若。”

  “胡说,把人给我放了。”

  军官看着龙轩气愤的样子笑了:“小子,你是干什么的?还挺横,曹将军可不是这样跟咱说的,曹将军说如果有人胆敢阻拦,杀……无赦。”军官说着向龙轩打来。龙轩和他没有过上两招,一脚将他踢倒在地,用脚踩着他的头:“谁贴的封条?”

  “是……我。”

  “很好,揭了。”

  “回去……曹将军会宰了我。”

  龙轩脚下加力:“我现在就让你死。”

  我的父亲怕惹出大乱子,着急地喊:“轩儿,别把事情闹大。”龙轩朝我父亲一笑:“伯父放心,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林蝈蝈快活地大声道:“哎,唱戏的,这回你还像个男人。”龙轩知道林蝈蝈一向不喜欢他,此时听他这样说,心里高兴间脚下不由再次用力,军官痛得一声大叫。

  军官对军卒们大喊:“他妈的,你们是吃干饭的?揭呀!”

  军卒们不敢往前。龙轩一把把军官揪起来,带到封条近前:“我让他们亲眼看着你揭,快点。”军官不敢造次,气馁地揭下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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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三十 下午

  凡是赶上晴天的时候,莲衣总喜欢把她和我的衣裳洗涮干净,晾在木屋外的竹架上,她知道我喜欢闻阳光落在丝绸上的味道。莲衣晾晒衣裳的时候,我和王狄在不远处的竹林边说话。王狄的脸色很凝重,他在担心在风月舫化身铭儿的蓝心月。

  我不以为然地说:“无论现在蓝心月变成什么人,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有些小题大作?”

 王狄沉声道:“但是她不这么想,你应该明白,如果让她知道你们的行踪,这儿从此也就不太平了。再说……小酌也是曹云不想放过的人,如果不把蓝心月制服,恐怕以后没有安生日子。”我扭头看着晾衣裳的莲衣,心里陡地一沉,眉头渐渐锁紧。

  王狄忽然作出决定:“我看这样,干脆把话挑明,让她知道你在防范,也许她就不会再轻举妄动。”我担心地道:“你不是不知道,蓝心月是个心机很深的人,她说的话做过的事


,我们当时未必能看出意图。”

  “所以我想主动。”

  “可有好的办法?”

  “我还没有想好,想好了尽快行动。”

  “好吧,这件事我听你的。”

  “那好,我先走了。你和莲衣最好不要出去。”王狄说完转身走开,我扭头看着莲衣无忧无虑的样子,情绪突然低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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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三十 下午

  龙轩打跑了封掬霞坊店铺的军卒,心里得意间兴冲冲到竹林里来找我,不料两道人影突然从天而降,挡在她的面前。原来是曹云的副将张可、杜彬,二人化成蒙面黑衣人,手持钢刀充满敌意地看着龙轩。

  龙轩淡淡一笑,拿出两锭金子:“要劫财尽管拿去。”张可阴森地道:“你也太小瞧咱们兄弟了。”

  龙轩刷地打开折扇:“那就找死。”

  张可和杜彬扑上来,龙轩甩手射出两锭金子,却被二人接住。龙轩脸上一凛,拼尽全力和二人打斗在一起。龙轩也时有胜招,但最后还是被张可一掌险些打倒。张可蹿过来用刀抵住龙轩的脖子,示意杜彬过来搜龙轩的衣裳,杜彬有些犹豫地把手伸到龙轩的胸前。龙轩大喝:“畜生,你敢碰我,我抄你三姓九族。”

杜彬鼓足勇气扯开龙轩的衣襟,一张买卖文书从里面显露出来。龙轩趁二人看文书时猛地一脚将杜彬踢翻,怎奈张可已经拿了买卖文书撒腿就跑。龙轩想追时杜彬爬起来又将他拦住。

  恰在这时,刚和我分手的王狄看到此番情景,施展轻功跳到二人近前。“王兄,把他拿下。”龙轩说完向跑开的张可追去,杜彬不知深浅地挥刀向王狄砍来。

  王狄身形微动,杜彬的钢刀断为两截,王狄一把揪住杜彬,另一只手扯下他的蒙巾。王狄想看清他是谁,哪知杜彬突然用手向自己的脸上抹去,眨眼之间,杜彬的脸被蚀毁,绝气身亡。王狄惊异地看着杜彬的尸体,又扭头看着从远处跑过来的龙轩。

  灰心丧气的龙轩走过来看到杜彬的尸体,愤怒地踢了一脚,当他认真看杜彬的衣服和兵器,似乎明白了死人的身份。王狄不解地问:“龙公子,劫杀你的是什么人?”龙轩喘着气道:“定是曹云派来的,如果我没猜错,死的是他的副将杜彬。”

  “何以见得?”

  “王兄,还记得我对你和大哥许下的事吗?我说过要为你做一件事,把曹云绳之以法,他们刚刚抢去的就是曹云和张元朴买卖风月舫的文书。这下好,没了证据,事情麻烦了。”

  “原来是这样,其实……曹云并不是我最想惩治的,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哦?那你最想惩治的是谁?”

  “去问你大哥吧,我刚从他那儿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王狄说完转身走了,龙轩看着他的背影,顿生疑惑。

我和莲衣正准备去竹林散步,龙轩急匆匆来到木屋门口,他一把将我拉到木屋后面,好像故意躲着莲衣。龙轩低声问:“你告诉我,你和王兄最想惩治的人是谁?”

  我猜他肯定见到了王狄,于是认真地说:“贤弟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再说现在杀机四伏,我不想连累你。”龙轩突然绷起脸,生气地道:“我还是不是你兄弟?”我只好承认:“是蓝心月。”

  龙轩惊讶地说:“她还在南京?她是朝廷要犯,直接报官捉拿就可以了。”

  我低声道:“她现在扮成一个丑女人在风月舫落脚,而且还和曹云勾搭在一起。蓝心月的心机非常人能比,如果我们把她逼急了,她会说出莲衣也在法网之外,况且莲衣还被画影图形通缉过,而负责这件事的就是曹云和柯桐。”

  龙轩恍然大悟:“大哥,被你说中了,我来的时候路过掬霞坊,曹云派人封了店铺,后来被我打跑了。”我吃惊地问:“是因为莲衣吗?”

  “明摆着,莲衣姑娘现在是朝廷钦犯,你和她在一起,曹云找不到你,自然找伯父的麻烦。大哥,你现在很危险,掬霞坊也很危险,曹云不会轻易罢手的,这是他立功的好机会。你知道吗?”

  “我知道,但这件事不能让莲衣知道。”

  “你放心,掬霞坊的事我会想办法,可是你怎么办?很危险的。”

  “贤弟,你放心,我自有打算。”

  我以为莲衣不会听到我们的谈话,可就在我和龙轩说话的时候,莲衣走上木屋的台阶,装作抬头看着竹林上空飞过的鸟群,实际上听得一字不漏。莲衣的神色一凛,情不自禁走下台阶,神情极为哀伤。莲衣六神无主地向竹林里走去,让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想连累我。

  莲衣停住脚步抻着一丛竹叶,松手间,竹枝七上八下地摇晃。

  莲衣愣愣地看着摇晃的竹叶,痛苦地说:“母亲,我还记着你对我说的话,可是咱们不一样,你嫁的男人不爱你,而爱上我的男人我不敢爱,爱上他等于……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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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三十 黄昏

  朱元璋在寝宫的龙椅上半躺着翻看奏折,几个小太监没精打采地站在一旁。大太监陆子厚手拿拂尘靠在一个粗大的朱漆柱上,微微响着鼾声。俄顷,手里的拂尘掉到地上,发出声


响。朱元璋并没在意,只是眉头微蹙着不耐烦地又换了一个奏折,不料看着看着突然用手拍案。

  几个小太监打个冷战,惊慌地看着朱元璋。陆子厚猛然惊醒,没来得及捡地上的拂尘便跑过来习惯性地跪在地上:“皇上……奴才在。”

  “除了下跪你还知道什么?”朱元璋怒气冲冲地把奏折扔到地下,“开平、东胜两卫的奏折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为何不早报与朕知道?”陆子厚惊慌地捡起奏折看着:“皇上,这个奏折是王勋王大人转来的,奴才三天前告诉过皇上。”

  “是吗?朕怎么记不起来?”

  “不,奴才想起来了,奴才三天前想告诉皇上来着,结果没有告诉,奴才该死。”

  “哦,你是说过,我想起来了。”

  陆子厚擦擦冷汗,把奏折又递给朱元璋:“皇上,这奏折上……”

  朱元璋怒道:“岂有此理。鞑靼、瓦剌两部交战,战火烧到我大明境内,致使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陆子厚安慰道:“皇上,我大明边关囤有雄兵,只要皇上颁下一道圣旨,铁骑所到之处,定能将那些鞑子赶走。”

朱元璋站起身来:“说得容易。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虽时有战事,但如果我大明出兵,蒙古三部定会齐心合力,转头攻击大明。这些年来朕一直和他们努力通好,就是让他们内讧交战,不给他们齐攻大明的机会。”陆子厚小心地跟在朱元璋的身后:“皇上,如果我大明按兵不动,鞑靼、瓦剌以相互交战为由,齐攻我大明……”朱元璋心烦地挥挥手:“明日早朝,朕会和众位卿家专议此事。”

  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走进来跪下说:“皇上,长公主和驸马爷在外面候见。”

  “朕累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朱元璋不高兴地说着,忽又想起什么改变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吧。”朱元璋说完走到龙床边倚身闭目休息,长公主和柯桐进来看到此番情景不由对视一眼,长公主走过来轻轻地举着拳头为朱元璋捶腿。

  陆子厚悄悄向柯桐递个眼色示意朱元璋刚放下的那个奏折,柯桐心领神会地拿起来看,脸上似有欣喜的表情。柯桐小声:“父皇不必烦恼,儿臣正为此事而来。”

  朱元璋没有睁开眼睛:“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柯桐恭敬地说:“以儿臣之见,大明既不能等闲视之,也不能谈虎色变。父皇可派员带兵以安抚使的身份到开平、东胜两卫,安抚体恤边关百姓是假,镇慑蒙古三部才是真实目的,如果确是蒙古内部交战,我大明铁骑可登城而望,观其杀戮,如果是有意侵犯我大明,那么开平、东胜两地,即是他们的葬身之所。”

  朱元璋淡淡地说:“你觉得朝中谁来担此重任比较合适?”长公主为朱元璋捶腿的粉拳下意识停下。柯桐诚恳地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朱元璋睁开眼看了看柯桐,柯桐立刻做出一副慷慨之相。

  朱元璋不动声色地问:“你想带多少兵马?”长公主为朱元璋捶腿的粉拳又落下来。柯桐满有把握地道:“南京距蒙古几千里之遥,兵卒星夜兼程也难以在一个月内到达,就算能够到达也必是疲惫之师。大明边境有雄兵百万可用,儿臣只需父皇一道圣旨,和曹云副统领二人带几骑随从即可。”

朱元璋淡淡地说:“你另找人选,曹云不能走。”长公主和柯桐一怔,二人互视一眼。长公主着急地晃着朱元璋的腿:“父皇,曹云骁勇善战,是少卿的左膀右臂,有他在身边,少卿可省些心力。”

  朱元璋从枕边拿出一个奏折递给柯桐,柯桐接过奏折看着,突然愣了。柯桐无奈地看着长公主:“曹云……曹云他居然派人杀金兰。”长公主几乎夺下奏折看着:“父皇,我看这件事情不简单,金兰好端端地管这些事情干吗?一定是有人给她出了主意,故意拆少卿的台,再说她怎么敢确定是曹云派人劫杀呢?”

  柯桐抑郁地道:“父皇,儿臣早料到这个大将军不好当,所以才主动请旨远走开平、东胜,立些功劳回来堵住他们的嘴。如果金兰的奏折句句属实,儿臣不但去不了,还要背上欺君之名。”柯桐说完看朱元璋的脸色,朱元璋面沉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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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三十 夜

  朱元璋和黛妃正在用膳,金兰端着一盆鲜花走进来。

  金兰看到朱元璋在芳泽宫,高兴地紧走几步把鲜花放到餐桌上:“这是白天刚开的,我知道娘您喜欢花花草草,所以送给您。”黛妃笑了:“我这辈子没有什么好求的了,衣食无忧还有个孝顺女儿,知足。”

  朱元璋放下筷子:“在这皇宫里,可惜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太少,金兰,你呢?”

  金兰撒娇般地道:“我也没有什么好求的,只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每天高高兴兴的,再就是尽量为爹多做些事,为朝廷效力。”

  朱元璋显得很开心:“你这么说爹很高兴,就冲这句话爹就要奖赏你,说,想要什么封赏?”金兰故意道:“女儿要的怕您不给。”

朱元璋逗趣:“除了大明的江山。”

  金兰伸出手认真地说:“女儿想要尚方宝剑。”

  朱元璋看着金兰的手:“要它何用?”




  “女儿要对付的这个人既有武功又身居要职,我担心会受到威胁,所以想用尚方宝剑掌握主动。”金兰端起一杯酒递到朱元璋面前,笑嘻嘻地看着,“爹,喝了这杯酒就算你答应了。”

  朱元璋接过酒杯:“如果我想喝两杯呢?”金兰不解地道:“尚方宝剑只有一把。”

  朱元璋忍俊不禁:“难道你不想要一块免死金牌吗?”金兰意外地站起身把酒杯端到朱元璋嘴边,调皮地让朱元璋一饮而尽。黛妃看着父女俩的样子,幸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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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三十 夜

  长公主和柯桐气愤地来到曹府。二人在桌前紧紧盯住曹云,曹云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表情不急不躁,似乎早就想好了要回答的话。

  “末将虽是一介武夫,但高低尊卑还是懂的,断然做不出追杀金兰公主的事情,再说风月舫不是我的,所以那张什么买卖文书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不相信,请大将军罢免了末将,回山西老家。”

  长公主和柯桐又盯了曹云半晌,最后二人互视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曹云心中暗喜,嘴上却说:“如果因为这件事让公主和大将军为难,末将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长公主安慰道:“曹云,只要你说的不假,无论谁栽赃陷害,我们会替你澄清事实,你放心,少卿不会眼看着让你受委屈。”长公主和柯桐站起身来,曹云随二人走到客厅门口。

  柯桐叹道:“我原本向皇上请命,准备和你远赴开平、东胜两卫,但是因为有风月舫的事牵扯,皇上没有恩准。你也不要受此事的影响,一旦皇上明白了真相,我们即刻起程。你要有所准备,这些天你多在军中呆着。”

  曹云急忙朗声说:“曹云愿一生追随大将军左右,万死不辞。”

  长公主:“少卿知道你忠心耿耿,但你也要为他着想。金兰说你去找掬霞坊的麻烦了,还派人贴了封条,怎么回事?”柯桐疑惑地看着二人:“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曹云急忙道:“手下是去捉拿朝廷钦犯,别无他意。”

  长公主轻描淡写地:“掬霞坊哪儿来的钦犯?少卿都不管这件事了,你也不要再凑热闹。”曹云慌忙点头允诺,恭敬地送二人出门。

  三人刚走出客厅,铭儿就从侧门出来,她坐在椅子上等曹云回来。片刻之后,曹云回到客厅。铭儿走过来偎在他的怀里:“将军,这两个蠢货倒是好被利用,现在他们是最合适的挡箭牌,而且也真的把你当成了左膀右臂。”

  “美人,可现在我的左膀右臂少了一个,杜彬一死,咱们的力量小了许多。”

  “杜彬一死,张可肯定有想法,即使不对你有二心也会谨慎起来,因为他是你的先锋官,事事需要冲在前面,所以……不能放过他。”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三更欢’吗?风月舫除了它,还有一种更厉害的药,它能让人死心踏地跟你走,它叫‘不二丹’,从这名字你就能想像出来它的作用。”

  “这……不太合适吧?”

  “事成之后给他解药,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你不愿意下手,我替你。”

  “这种事我听你的。”

  “将军,不让找掬霞坊的麻烦可以,抓莲衣的事还要继续,这事不算完。”

  “美人,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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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酒楼上的一个雅间里,我和王狄神情肃穆地坐着,桌上有简单的四盘菜和一壶酒,还有王狄的一把弯刀。我担心铭儿不会来,刚要问王狄,门外突然传来铭儿的脚步声,我向王狄示意的时候,门帘掀开,丑陋的铭儿走进来。

  “我说这秦淮酒楼里怎么这么香,原来是林公子大驾光临。”铭儿看了我一眼,满不在乎地坐下,关切地对王狄说,“王公子,你的伤好了吗?要不要再找个先生看看?”王狄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铭儿。

  铭儿看着我和王狄,淡淡一笑:“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这我却没有想到。”

  “不要再装了,干脆把话挑明,我们订一个协议,如果你愿意,可以永远这样丑陋下去,怎么样,蓝心月小姐?”我的话音很重,可是铭儿一点不在意,反而笑了。

  “你以为我会吃惊吗?我知道莲衣会告诉你的,说吧,什么协议?”

  王狄拿起酒壶倒了三杯酒,三杯酒紧紧挨在一起。我沉声道:“蓝心月,我不想再让你和曹云找莲衣和小酌姑娘的麻烦,而你这张丑陋的脸我们也会忘记。”

  铭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林公子,你在命令我……还是在求我呢?”

  我淡淡一笑:“随你怎么想,如果同意就干了这一杯, 我可以不计较你让曹云封掬霞坊的事。”

  “林公子,如果是命令,我不接受;如果求我,我会说出我的条件。”铭儿的脸陡地沉下来,忽又似笑非笑她看着王狄,“王公子,我们之间的约定还有效吗?如果你还没有忘记的话。”

  王狄沉声道:“我要还你人情,但违背心愿的事,我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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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不说它的作用,”铭儿拿出小瓶取出一粒药丸捏在手里,又把药丸放在一只酒杯里,“如果你们其中有一个人敢喝下它,你们的条件我都答应,从此我们相安无事。”

  药丸在酒杯里溶化,透明的酒变为粉红色。

  我们三个人都盯着那杯酒,我最先伸手端杯要喝,王狄突然出手夺下酒杯,我没有来得


及劝阻,他一饮而尽。我担心地看着王狄,可王狄并不理会,而是把空酒杯向铭儿照了照然后放下。铭儿看着王狄笑了。

  “你让王兄喝的是什么?是毒酒吗?”我惊慌地问,并且下意识去摸我佩戴的麒麟香。

  铭儿不紧不慢地道:“不用摸了。你的麒麟香是派不上用场的。至于后果吗,半月之后你自然会知道。”说完起身走了。

  我关切地看着王狄:“王兄,怎么样?”王狄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随即向楼下走去。我在街口追上王狄,不时地看他的脸色,王狄尽力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我担心地说:“蓝心月让喝的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要找个先生看一下?”

  王狄笑了笑:“不用,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莲衣还在等你。”

  我忽然拍了一下脑袋:“唉呀,今天是试香的日子,我想回掬霞坊看看。”

  “那好,改天我去找你。” 王狄说完向他租住房子的后街走去,我不安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也转身走向掬霞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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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六月初一 上午

  过了试香的时辰,林蝈蝈和伙计们向掬霞坊大院里收拾香案,我的父亲向围观的众人拱拱手,转身和林再春走进店铺大门。

  店铺外,众人开始散去,铁笛公主和阿鲁台也在散去的人当中。铁笛公主脸上满是遗憾的神情:“太遗憾了,没有看到林一若。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阿鲁台惊诧地问:“公主的意思是……要走吗?”

  铁笛公主伤感地说:“中午我要跟黛妃娘娘辞行。你告诉咱们的人,如果想买中原的东西可以出来转转,但是不许闹事,我想好来好走。”

  “什么时候?”

  “明天。”

林蝈蝈从店铺里拿着扫帚出来,扫着众人留下的弃物。铁笛公主看到林蝈蝈,突然大声喊:“哎,告诉林一若,就说我走了——”

  林蝈蝈听到喊声看到铁笛公主,咧着嘴坏笑起来:“不送——”

  铁笛公主没再说什么,气呼呼地甩了阿鲁台在街上走。阿鲁台知道她的脾气不敢离得很近,干脆转身去了秦淮河边。铁笛公主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因为她看到我正大步流星地向她走来,于是横身叉腿挡在路中央。

  我看到铁笛公主,不由笑了:“你的姿势很不雅观,幸亏是被我看见,如果是别人,肯定会笑话你。”铁笛公主痴痴地问:“你为什么不笑话我?”

  我故意忍住笑:“因为刚才……我见了一个比你更丑的女人。”铁笛公主失望地说:“你一直觉得我丑吗?”我逗趣地道:“有人说过你是美女吗?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帮忙。”

  铁笛公主听出我的戏谑,脸上突然冷下来:“那好,去我的驿馆,我让你一帮到底。”

  铁笛公主的手劲很大,我无法摆脱。众目睽睽之下,她一直把我拉到驿馆门口。我不想进去,侧开身子要走,铁笛公主一把又把我揪住。

  我不悦地大声道:“干吗?想非礼我?”

  铁笛公主用力抓着我的衣袖:“你最好听话,不然我把你抽得体无完肤。”

  我不服气地叫阵:“你抓我也没有用,这仅仅是你的驿馆,有本事你把我抓回蒙古。”铁笛公主突然回头看着我笑了,那笑容很灿烂也很古怪。

  “林一若,你果然是个奇才,谢谢你提醒了我。”铁笛公主强拉着我往屋内走。我尽力向后拖着身体,侍女们停下手里的活计,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情景。铁笛公主用力拉了几下无济于事,不由对侍女们大喊起来:“你们眼瞎了吗?把他拉进去。”

  侍女们过来拉我,我死命扒着门框不动,一个侍女禁不住笑起来,被气极败坏的铁笛公主拽倒。就在这一刻,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恶意,心里不由一凛。

  我大声喊道:“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有必要当真。”

  铁笛公主也大声喊:“你是只乖顺的羊,自己要钻进栅栏里的,我没有强迫。”

  我涨红着脸说:“我现在反悔了,你放我走。”

  铁笛公主咬着牙说:“羊有选择栅栏的权利吗?再不放开,我把它剁下来。”

  铁笛公主说着拔出腰里的小弯刀向我的手扎下去,我吓得急忙缩手,小弯刀扎在门框上。我看着小弯刀抖颤的样子才知道这一切不是开玩笑,脸色刷地冷下来。

  我厉声喝道:“你闹够了没有?”铁笛公主把我拉到屋里:“没有,我告诉你,两个月之后,你就是我的驸马。”我惊诧地看着她:“我没听错吧?”

  铁笛公主不再理我,抓过一团捆箱子的绳索示意侍女们把我绑起来。侍女们过来下手,我拚命往外跑,但却无法抵挡她们的武功,最后被制服。

  铁笛公主看着我被绑得结结实实,长舒了一口气说:“林一若,从现在开始,你再说一句话,我把你的嘴堵上。”我大叫:“你这玩笑开得太大了,放我走。”

铁笛公主向侍女们挥手示意堵上我的嘴,一个侍女拿了破布向我走过来,铁笛公主生气地从她手里把破布扔掉,从自己衣襟上抻下香帕,走到近前用手托起我的下巴,调皮地笑着说:“林一若,你可别咬我的手。”

  我恼怒地瞪着铁笛公主,看着她把香帕塞进我的嘴里,又拍拍我的脸:“林一若,你别怪我,怪就怪你自己,谁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呢,谁让你长得那么俊呢!”




  大门外传来阿鲁台说话的声音,铁笛公主急忙让侍女关上屋门。

  铁笛公主对一个侍女吩咐:“叫阿鲁台去找王将军。你们给我看好了,这件事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听见了吗?”侍女恭敬地点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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