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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2-26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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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初一 夜
子夜时分,我从掬霞坊高大的院墙上翻越而过,轻手轻脚走在院子里,悬挂在屋檐下的几十盏红灯笼将我的白色衣衫染成橘红。
我恍惚地看着一间间黑暗的窗户,眼神里满是愧疚之色。为了心仪的一个女子,我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个家,而这种离开对我的父母来说如同抛弃,我在他们眼中是个什么样的儿子?我在莲衣面前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少爷?”我寻声望去,林蝈蝈正从我的房间门口站起身来。我走过去轻声问:“怎么还不睡?在我门前干吗?”林蝈蝈伤感地道:“有阵子不见,咱……想你呗!”
我激动地拍拍林蝈蝈的肩膀,喉头有些哽咽:“父亲的病好些了吗?有没有找先生来看看?你知道我住在哪儿,应该早点告诉我。”
林蝈蝈难过地说:“找你有什么用,先生说这病得好好调养。”
我情不自禁地朝父亲的房间望去:“蝈蝈,我不在家,你就是掬霞坊的顶梁柱,以后多操点心,明白吗?”
林蝈蝈情绪低落地:“不明白。你在家都不操心,我能帮上什么忙?老爷这一病不要紧,研不出香来,店里都快断货了,你又不教我,我又不会研香,眼瞅着咱就得关张。”
“父亲知道这事吗?是不是要先瞒着他?”我的话还没说完,从父亲屋里传来痛苦的咳嗽声。林蝈蝈小声说:“这是老爷在吃药呢,少爷,这几天我特别后悔帮你把东西拉走,你还是赶紧回来吧,咱这家都不像个家了,那个整天绷着脸的女孩儿对你那么重要?怪不得夫人说你。”
“说我什么?”
“说你是藏在云彩里的一滴雨。”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别问我,我也糊涂。”
我愣愣地看着母亲的房间,良久,转身向院门走去。
“家都快垮了你还要走?你还是不是人?” 林蝈蝈低声喊。我听到了他的话,却没让自己的脚步停住。
“少爷,如果老爷今天晚上死了,你连面儿都见不上,你就是林家最最不孝的子孙。”
“不许胡说。” 我停住脚步转回身。“那好,有本事你就走,真要出了事,我绝不去给你报信,掬霞坊除了我,谁也不知道你住在哪儿,我敢发誓,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林蝈蝈像挑衅一样看着我,我的眼神游离不定。
“我真是糊涂,以前怎么会崇拜你这种连爹娘老子都不管不顾的人,你走,大不了我为老爷戴孝打幡。”林蝈蝈说完大步走到我的房间门前,用足力气吹灭了那两盏红灯笼。
我知道那两盏红灯笼意味着什么,只要我还研香,它们从不熄灭,这是研香人的规矩。如今它们被吹灭了,就如同我死或是被掬霞坊轰出去一样。
我转身向门口走去,走着的时候发觉有一阵凉风湿湿地拂面吹过,原来我的脸上不知不觉有了纵情的泪水。我心疼地回望院内,有一扇窗户亮了,那片光亮让我情不自禁又走回来,静静伫立在跟前。
在这层薄薄的窗纸后面,父亲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步步挪蹭到研香台前。
研香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香基瓶,父亲颤抖着手打开一个香基瓶,又拿过一只白玉瓷的研钵,将香基瓶里的香基倒入研钵,哪知一阵剧烈的咳嗽,父亲手里的白色的香基粉末洒到桌上,父亲的脸上也扑满了白粉。
或许父亲怕惊醒了院里沉睡的人们,他极力控制着咳嗽,嘴角流出来的血丝在白花花的脸上很显眼,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到镜中的自己,痛苦得泪流满面。
我不敢再从窗户缝里看父亲的惨状,痛苦地转身时一下子呆住,原来林蝈蝈、素儿和几个伙计站在房门前,母亲也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
我和他们对视着,极力控制着眼泪。林蝈蝈率先跪下,素儿和几个伙计也相继跪下来。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父亲,我回来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良久,哽咽地对着窗户纸说。
“若儿?这么晚了你还回来?夜路黑,不好走啊!” 父亲的声音里没了前些天的愤怒,甚至没有一点埋怨,充满了慈祥和担心。
“父亲,我……你好好养着,有你儿子在,掬霞坊永远不会垮,从明天起,我在家里制香。”说完这句话,我的心和眼里的泪一样,瞬间决堤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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