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与幸福有关

今日杂感

我是一个有些疯狂的女子。

我喜欢幻想,喜欢带一些小资的生活,喜欢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也从同样是个封闭又严谨的人,对任何让人紧张起来的工作。

我欣赏女子多于男人。我喜欢聪敏的女子,喜欢温婉的女子,喜欢泼辣的女子……

我喜欢这个世界,到喜欢他的一切的地步。

我的性格多面,有的人说是严重分裂。有人说我是读书的nerd,也有人说我是一个Vice CEO,E=Entertainment。

很多人看到的只是一方面的我。而 我,也不知道究竟自己有几面。

去年夏天,我写了这篇文字,后来我深爱上了一个人,因为深爱加上对自己的爱情满足,失去了痛苦和寂寞,这篇文字没有完成。今天又来人在德国,惊喜发现斑竹鼓励原创,于是把过去的故事温习一下。

文字很幼稚,又有些故作清高,还望大家包涵。

2004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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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BBS年华, 大水泛滥~~~ 灌水净口业。 南无修理修理摩诃修理修修理萨婆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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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女人要有一双好鞋,因为漂亮的鞋子会带着美丽的女人走在充满幸福的大街上。”我的鞋子精致漂亮,但我走在幸福的大街上吗?
       
湿湿的地中海空气浸润百年的浪漫。踏在罗马旧意盈然的小巷,青暗的街石仿佛吸饱了水,涨得像要鼓起来,似是发了酵。空气中的罗马古都的浪漫是酿酒的酒糟,让我醉得突然想起用“青翠欲滴”来形容砖石。平常都是竹笋青翠欲滴吧,我推了推鼻上的眼镜,可能是被空气迷醉了,可能是近视度数又加深了,不然为什么这个世界又模糊了些?
       
我听到我的高跟鞋稳稳地敲在青砖石上的声音,嘀嘀哒哒的,如同儿时记忆里漏了的水龙头,一滴滴滴到古旧的木桶上。我想世界上很多事物都是和这种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类似,都是流动的、却有规律的,渐渐就由一直动着过渡到一种相对的静止。比如就说记忆吧,存在大脑中的那些片断总是会在一个人的时候缓缓流出来,一点一滴,轻轻推着心的那道门,也不管那门里是地狱是天堂还是虚无。不过幸亏我还在走在回家的路上,总不会是无尽头吧。

我的房东是一个年轻奔放的意大利遗孀,一个人没有孩子,守着一间大大的房子和一间属于她自己的画室。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就夸奖了我的这双鞋子,说依据一个意大利人富有艺术情趣的眼光,这双鞋子是有非凡眼力的人才可以发觉出美的。她以为我是独具慧眼的,所以相识以来一直用很崇敬的口气和我聊美术、聊音乐,嗯,这可能和我脚上的这双鞋有莫大的关系。简直是一定的。我突然有点想快点见到她,也的确就那么做了,因为走到巷子的尽头就到目前属于我们共享的天地了。两个有过男人又没有了男人的女人。

        踏上大理石的悬梯,在一片绿藤中穿行,那些巴掌一样的叶子是我们的遮护者。尽管秋天的时候风一吹就落了,但我总是对它有感激之心。这年头,能像它们那样静静守着你陪着你待一会儿的东西不多了。每天我都要经过这片空中的绿藤,再走过她的画室,然后到我自己的一方天地。她总是在画室里摆弄着一些奇奇怪怪却又给人以极大欣悦感觉的东西,有的时候是一个古老的花瓶,有的时候是一间纯未来化的抽象玻璃樽。而我恰巧也总能和她聊上一聊。别看我经常和她这位专家高谈阔论,其实我大都是在谋杀时间,因为我对画画艺术几乎一窍不通,但可能我的确有那么一点艺术的审美观点,和她的珍藏品总是有所共鸣,而且渐渐已经能够形成一种习惯,一种从来不怀疑她眼光的习惯,现在就是连身上的挂饰都有她的珍藏品。且看她今天又带回什么珍藏饱我的眼福?

        米雪,我的房东,正在一张长桌上摆弄着她今天的收获。那桌子有点像中国古时茶馆里的长条桌儿,一堆臭男人总是喜欢坐在那样的桌子上划拳喝酒,喝茶听说书的。我不喜欢那个场景,记得我以前刚在瑞士结婚的时候第一次和丈夫吵架就是因为他有一天在新建的一个中国复古茶楼里喝得醉醺醺才回家而且不洗澡就去睡觉。

        “苏蒂,快过来看,我今天一并发现了两个宝。”她将手里的那副眼镜和其它的艺术品排成最能给人以视觉冲击的造型,然后开始了每天对我的晚课,“你看这副眼镜镜框的颜色,有水的所有感觉--海洋般的蓝色、湖水的绿色、河水的白色、瀑布的亮白色、溪水的清澈透明色、中国河水的黄色还有你给我看的那个什么漓江山水的墨色……”是的,这是一副色彩很有特色的眼镜,配上那两片薄薄的玻璃,既是一件普通的生活用具又是一件值得欣赏把玩的艺术品了。“那如果这是第一个宝的话,那什么是第二个宝呢?”米雪的神色突然有点和往常不一样,高高的颧骨染上了粉红的颜色,配上长长的眉毛、浅褐的深凹的眼睛和略微发红的头发,一抹温柔的笑意让人怀疑她恋爱了。“十五大街的眼镜店你不得不去,那是一个充满艺术品的宝库。”说完她就又拿起了画笔,我知道我该让她单独安静一下了,不过十五大街的眼镜店我是一定会去的。不仅是因为我信任她的眼力,而且凭女人特有的直觉,我知道那里会有大文章。再说,我也要配副眼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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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穿着我的这双引人注目的漂亮鞋子回家,但对今天的际遇我需要好好整理一下。
       
我遇到了一个绝妙的男医生,在十五大街的那家眼镜店。其实我今天有点忙,只是路过十五大街而已,并没有想进到店里面去。当时我在店外面那里高高大大的法桐下走过,阳光很好,天空中飘着变化万千的云,法桐亮得叶叶闪光。我用一条紫色的纱巾点缀紫色的连衣裙,漂漂亮亮地走在美丽的鞋子应该踏着的“幸福”大街上。我想没有人知道我是个不快乐的女人。

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我看到了很多漂亮的眼镜镜框,但也一眼看到了那个我刚才提到的绝妙男医生。他拥有一张东方人的脸庞,鼻子不是那么高的,头发乌黑,眉毛黑而浓密,眼睛也是黑亮的,透过一副我似曾相识的眼镜,有一种让人无法确切描述的光芒在闪。我觉得我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总是能从一个人的眼光中看出什么的,但是我却一点也无法描述他眼眸中含着什么。这种感觉我很久以前有过,那还是我初遇未央的时候。

那是在蒙特的湖边,我从火车站踏下一条直通湖边花园的阶梯,来到夏天蒙特秀丽的日内瓦湖一角。瑞士素以小巧著称,花园也不例外,各色各样的郁金香、百合、康乃馨……一小簇一小簇,排列得一丝不苟,和瑞士人的性格一样,在秩序中竞争着散发芳香。金色的郁金香花丛中,一个东方男子正在架起一台相机,专注地调着焦距。他穿了一件摄影记者的背心,到处都是口袋的那种,滑稽有趣;深褐色的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感觉到一种能穿越太阳镜片的视线;他的嘴巴大了一点,但是大得很有气势,和那道浓眉正好相称。我不禁多看了他几眼。他也见到了我,却用一种让人无法描述的目光瞅着我,搞得我一点也不知道该对他注视的目光怎样反应,只是记得那道目光是我想要探索却无法描述的。我一个不留神,他竟然将镜头对准了我的鞋子,无礼地说了声“小姐,对不起”然后就将快门按了下去,让我的鞋子彻底地曝了一次光,随后一句“谢谢”就又开始鼓捣他的相机去了。我当时当然气得要晕倒,我不漂亮,至少还够标准,他居然只是照了我的鞋子和脚!这让我脸面上有火辣辣的感觉,当时的我年少轻率,走上去就说他这样做侵犯肖像权。我不知道我的脚算不算是肖像的一部分,反正就这样我认识了未央,知道他是在欧洲各地拍照的摄影师,后来我们恋爱,结婚,他成了我的丈夫。

时过境迁,一晃几年都过去了。我不该想起他来的。但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推开门在眼镜店里了。“您好,我能帮您什么吗?”医生语气温和,深谭般的漆黑眼睛有礼貌地望着我,我看清他的眼镜,和米雪的那副一模一样,怪不得我会对它似曾相识。但那副方形眼镜戴在他脸上有一种奇异的视觉效果,那是一种东方的美,加上颜色织成的水气缭绕,仿佛是色彩超脱了它们所依附实物的桎梏,在三维空间中洋溢起来,让他类似东方人细长的眼睛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眼神,依旧张扬在空气中,我怀疑没有人能不被那样的眼神看穿。这种眼神和未央的不一样。尽管都是无法描述,但初见未央那时,我只是个小女孩,对帅气不凡的男孩子都是有好奇心的,而现在的我,可以说心已经古井无波了,然而一个男医生居然能够如此简单地引起我的好奇心,真是罕见。“我,随便看看。”我要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他的眼镜和米雪的一样,且要顺便欣赏一下这里各式各样有艺术性的镜框。“好。”医生的眼神掠过我左手的拇指戒,突然眼波震动了一下,然而瞬间又恢复了原样,但我还是已经将这个细节捕捉到了,我眼睛近视得厉害,但是心却清明得很。这只能证明我的猜测,他果然和米雪有莫大的关系。因为那星座的拇指戒是米雪的收藏品之一,我对它爱不释手,米雪送给我的。

这家店的镜框真的很艺术,从造型、颜色、用料等等都可以表现出来,甚至我还发现用瓷烧出来的镜框,真不知道那么易碎的东西究竟能否为人类所使用。在我看来,玻璃都比那细瓷耐摔。太艺术的东西是和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永远都沟通不上的,和一个艺术家丈夫的婚姻生活早就深刻的告诉了我这个道理。医生看出我眼中对那些艺术品的不屑一顾,仿佛读过我的心一般,“其实他们可以很生活化,关键是你制作这些东西的时候要加入特殊的原料。”我的心一震。

“你看你眼前这瓷烧出来的镜框,那不是一碰就碎的瓷,而是磁和胶的结合。有一种特殊的胶,透明的、包容的,只会将瓷的色彩呈现地更柔和,同时让混合出来的材质变得柔而韧。”他把玩着那纹着红玫瑰的白瓷眼镜架,只见眼镜腿可以如钛制眼镜架一般绕来绕去,扫出一片红色白色的扇形视觉效果。美,总是让人流连万分的,眼前一个绝妙深刻的男人、一个等待挖掘的故事和一屋子的艺术品成功的留住了我。

“我想配一副眼镜,您能帮我验验光吗?”我姑且一并放下要做的公事,浪费时间就要浪费到底。女人和男人就是不一样,最起码男人极少被街边的美景吸引到放下公文包,而女人总是在感动的一瞬间就做出决定;和他们的爱情一样。

就这样,医生帮我验光,我果真该换眼镜了,又长了50度。我的度数从10岁就开始每年增长,直到现在的千度近视,积少成多这句成语适用于任何事物。“我能知道您的年龄吗?”现在他成了我的眼科医生,我当然照实相告,“32岁,是不是见到32岁的人还长度数很奇怪?”。

“是”,他点点头,摘下他的眼镜,“让我想一想。您先试试这个新度数,走走看看。”这是配眼镜的必然程序,我对这一切太熟了,人家说久病成医,很有道理,我就觉得自己有能力给别人配个眼镜了。我在寻思着找一副适合我的眼镜框,隐约感觉他在继续用眼光探寻我,似要从我身上找出什么来。我不在乎,因为,其实,我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女士,度数还合适吗?”他礼貌的问。

“还好。谁都不喜欢度数增加。对于我的病因您有没有什么结论?”我想他应该有了,因为他眼镜后面不再有探寻我的神色,有的只是了然于胸。

“我有。不过,您愿意听哪个版本?”我想他也意识到我和米雪有什么关系,语气不那么像医生与病人了。

“您想说的版本。”我会洗耳恭听,他一定能给我一个很出人意料的答案。

“您生活得很不幸福。您很自信,但那是表面。”他如同说故事一样给了我一个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但,这个答案却是最正确的答案。我想我的神色震动了一下,但随即又平静下来,“请继续。”

“您穿了一身很自我意识的紫色。心理学讲,人总是把最弱的地方伪装成最强的。通常这么强调自我承受能力的紫色,多穿在敏感脆弱的神经拥有者身上。”他说中了我,我只是笑笑,也只能笑笑了。“您就凭这一点判断我的生活并不幸福?”我盯着他的深黑眼睛。

“这些已经足够了。”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不过从您的鞋子上,我只看出快乐和谐。顺便说一下,您的鞋子很艺术。买它的人很有眼光。”我又一震,他怎么知道不是我买的?

“谢谢您欣赏我的鞋。但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一个并不幸福的人会穿一双写了快乐和谐的鞋子?”我反问。

“您自己最清楚这个答案。”他写着我的诊断书,没有抬眼皮。我也了然了,我在这个男人面前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谢谢您医生,我过几天来挑一副镜框。”我收起了诊断书,走向了出口。

“好。谢谢您的光临。对了,眼镜度数不再长也很简单,就是以后不要再经常哭泣了。您的眼睛已经经不起再多的泪水了。替我问米雪好。下次见。”他为我推开了店门。

“下次见。能问一下您是米雪的……?我好告诉她我遇到了她的旧识。”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沉默了一下,“您说得没错,就是旧识……而已。”

后来我告诉米雪我在十五大街的眼镜店遇到了她的旧识,她只是呆了一下,点了点头。“就是旧识。是的。”和那天她兴高采烈告诉我她的两个大发现时视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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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配了一副瓷质的眼镜,是墨色的镜框,上面有用白色细纹画出的微缩山水和几句古老的拉丁文。那山水画取自朱耷,简洁的线条,写意潇洒,颇得原作神韵,不过原作是白宣黑墨罢了。而那拉丁我一窍不通,大概就是智慧法典哲学自由一类的。两者的结合和我这个人倒是相符:无论西方的自由还是东方的自由,反正我就是这样一个如风自由不懂妥协的人。费凡----我的眼科医生,也已经是我的朋友了,告诉我说那是一个老意大利华侨设计的,那位华侨先生很有一段神奇的历史,居然可以在文化大革命最如火如荼的时候逃出中国来到欧洲,带着一身的伤口和深厚的中国文化知识。费凡本人也十分喜欢那副眼镜,亲自帮我将两片亮晶晶的超薄镜片装上。自然这价格不菲,不过喜欢的东西再贵也值得,如同再难的爱情只要爱了就难以停止,不管要付出多少代价。奇怪也不奇怪的是米雪看到那么艺术的眼镜的时候居然没有任何表情,视而不见。但我知道她什么都明白。我怀疑她一直在骗我,她的丈夫一直都没有去世,而是就在世间什么地方,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她和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每天晚上给我上晚课讲她的每日发现,但我观察到她收集的东西中已经没有那副富含所有水色的眼镜框了。
       
        我在罗马的生活不清闲,但说简单也很简单。我是一个社会活动家,其实说白了就是那种无所事事的人,在各色的人之间穿梭,认识人,介绍人认识,我也参与一些有限的商业项目,但更多的是公益活动----关注弱势群体啦,关注人权啦,关注艾滋病的传播啦,关注全球化问题啦,关注世界环境啦。我拿的工资出自一些基金会的社会活动基金,但由于我认识不少瑞士搞金融的朋友,我的储蓄居然被他们打理得很好,起码我可以不愁钱财,可能我的要求也不多。费凡成了我工作的助手,因为他不仅是眼科医生,他还是个心理学学者。他曾经在哈佛医学院专攻了五年心理学,而我手里也经常有一些关于关注有精神疾患的弱势群体的项目。但我从来没有再提过米雪,因为他从不提起。我对费凡的长相总是特别有好奇心,我觉得他有至少四分之一亚洲血统,但是他从来都不回答我的这类问题。渐渐我也不问了。

        这天我和费凡一起去参加一个精神疾患的摄影展,世界卫生组织赞助的,我的很多瑞士朋友都会过来。我还是穿着我喜欢的漂亮鞋子,加一件我很少穿的褐色绸缎长裙,来配费凡穿的米色西服。摄影展在罗马近郊的一个古旧城堡里,一些罗马市政府的官员也会莅临。我和费凡站在一起,是整个摄影展中为数不多的东方面孔,哎,费凡是土生土长的罗马意大利人,只不过长的很东方,加上和我站在一起,没有人不把他当作中国人。而他在美国居然学了一口不错的中文,尽管声调阴阳怪气。城堡昔日的豪华大厅已经破败,但不修缮的美反而亘古久远。竖琴的声音在高旧的厅堂中萦徊,叮叮咚咚的,那划在上面的纤纤素手仿佛将声波有形化,一波一波地冲击着我们的身心。费凡的眼神变得好遥远,声音也好遥远,“苏蒂,你听这声音,好似可以疗伤,他们也会感觉好些了吧。”他指着展出的摄影作品上那些精神残缺受折磨的痛苦灵魂。“嗯。”我点点头,然而内心并不以为然,我承认这声音仿佛是来自天堂,可能把我们在场人的心灵净化,但能把眼前照片上的痛苦表情柔化,把悲伤终结则是太艰难的事情吧。那一张张充满了苦痛的画面,或是一个个麻木了的只生存在自己的世界里的灵魂在照片上的映像是那样的逼真与深刻,岂是一首两首美丽乐章就能救赎的?“你看这些照片照得多真实呀,我想找到这位摄影师谈谈,看看我们能不能得到它们的版权,用于其他一些相关活动之中。”“好,”费凡也微笑了,“我也需要几张放到我的论文中。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一会儿会有一个介绍摄影师的仪式。”

        主持人和请到的各界人士一一讲演,最后才是介绍这次展览的主摄影师。当媒体的闪光灯此起彼伏亮起的时候,一个西服笔挺的东方男子从后台走上来,赫然是我的前夫齐未央。我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有转身逃跑的冲动,但我还是定住了,我暗暗地对自己说,苏蒂,苏蒂,不能逃跑,你没有理由,你做错过什么?有什么怕见他的?你理智些,理智些……

        未央的头发很整齐的梳理过,西装穿得也够得体,和往常的邋遢逍遥完全不同。想以前,我说我喜欢他穿西装的样子,除了结婚的时候必须穿上一套之外,其他的时间他从来没有满足过我的要求,穿哪怕就那么一次西装。一年未见,看来他是大变一场,就是不知道谁是那个令他变化的人。不过他双鬓已经染了些白色,眼角和额头的皱纹也多了些,他现在那位不知道懂不懂心疼他?我苦笑,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没事想这个干什么!我突然很鄙视我自己,一年了,为什么心上还有那么多对他的牵挂,更何况当时提出离婚的就是自己?--

        我约他到日内瓦罗纳河边最古老的一家法国餐厅吃饭,我有话要说,有太多的话要说,但我要说得有艺术,他是个艺术家,不是吗?

        “你怎么了?居然有时间请我来这里吃饭?”未央的眼睛里居然是欣喜和温柔的,可能他妻子我在婚后太少给他惊喜了。

        “不可以吗?你家夫人今天高兴。”哼,好戏还在后头呢。我今天的目的是要谈离婚。
       
        “噢?为什么高兴呢?”他还以为我真的那么没有脾气,把他最近做的好事忘得一干二净。

        “因为我要和一个人说再见了。”我今天可要慢慢地点餐吃饭,从开胃酒到头盘到甜点,一个都不能少,一道都不能落,可能是最后一次和眼前这个又可气又让人爱得死去活来的家伙吃法国大餐了。

                  日内瓦罗纳河边,流水总是湍急的,也有一些自由自在的野鸭,时而和下水追鸭子的狗儿嬉戏。罗纳河和莱蒙湖不同,莱蒙湖太娇贵了吧,那里的天鹅就是其最典型的象征,那些看起来很高贵典雅我却觉得做作懒散的动物。有的时候我这个人太偏激,就是喜欢钻牛角尖,我想不通的东西就一定很难被想通,我认准的事情就很难被推翻。我容易放弃,但我说不能放弃的就绝对不能放弃;反之亦然,我要放弃的东西别人就是求我留下我也不会留下。罗纳河,我喜欢的一个地点,尽管和比邻的莱蒙湖比乡土气十足,但我就是喜欢,就是喜欢在这个我喜欢的地方和我不能再忍受的人说拜拜。日内瓦这座城市年龄和中国的古都相比当然不大,但如托尔斯泰这样的大文豪们都曾在这里喝咖啡吃蜗牛,故事也一定不少吧,今天我就痛痛快快的再给它添上一个。

                我喝着我面前的Campari, 细细品味着那意大利味道的浓烈,都说意大利人的爱情热烈如酒,我就最后品味一下这如酒醉人的爱情吧。面前的未央一直没有说话,他可能预感了什么,神色阴霾起来。

                “齐未央,说说我们结婚来的日子吧。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多吗?”

                “我认为两个人的生活要看默契的程度。而不是腻在一起时间的长短。”他也开始和我讨价还价。不过他注定占不了便宜。

                “很好,也就是说不多。我们结婚后有多少个月在冷战?”

                “你随便如何翻译我的回答。反正我知道你本来就有结果,我的回答并不重要,也不能改变你的想法不是吗?不过我从来没有冷战的感觉,我觉得我们长久以来的较量相当有趣。有来有回,当仁不让。”

                “的确有趣。同意。”我喝了一大口酒,“Cheers.”他不语。

                “再为我们的最忠诚的丁客齐未央干杯。Cheers.”我又举杯。

                他的眉头皱起来了,“你又来了!现代女子不都是喜欢丁客一族的丈夫吗?我真的不能理解,你思维如此前卫,怎么就不能支持配合我?”他的怒火已经被我煽燃了。

                “我凭什么为了支持配合你而放弃我的母性理想?”他也让我情绪化起来。

                “那你的下句话就是为了你的伟大母性理想你就要离开我找到另外一个满足你伟大母性理想的男人生一窝子小仔对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来。

                “对。离婚是三十岁前不必在乎的三十件事之一。”我回答的干脆利落,我刚过三十一,这三十岁前不必在乎的事情对我也适用。
       
                “好。是你先提出来的。”我很佩服他的平衡能力,转眼间就从极度生气的状态下冷静下来。

                “噢?我先提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谁那天高谈阔论‘古往今来从无误差的婚姻理论就是----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的?”。

                “你居然把玩笑话当真!” 他难道还不知道我从不喜欢别人开玩笑,每个人都要对说过的话负责任?这种理由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玩笑话?让我重新表演一下齐大艺术家当时对走入爱情坟墓的极度失望吧。我很乐意为您上演……”他打断了我的话。

                “够了!看来你那天回答得没错!我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你居然眨眨眼对我说你是我的坟墓!果真不假!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你疯了!需要冷静考虑一下。”他饮干了杯中酒,准备转身离开。

“唉,可怜我给了你这么一个好的机会和我说再见,结果你还说我疯了。要走是吗?走吧。没时间了是吧?下一个美女在某处等着你呢?不送,祝疯狂的愉快。……如果你现在走了我以后只和你的律师见面。”我对我自己的话不知所云,只知道最后一句话我说得极其小声,因为我的泪水要淌下来了,我一定要忍住不能哭,是我飞了他不是被飞,假如我现在不飞他以后一定会被他飞。我心里不知道是哪国文字过场,也没有留意到他是怎么离去的。就着泪水我吃了长时间以来最丰盛的法式大餐,吃得痛快也哭得痛痛快快。那天晚上未央没有回家,我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瑞士。未央有找人托话给我,我从来都没有听过。他发给我的电子邮件我也是不看就删。渐渐,他再也没有消息,我以为我可以把他抛出我的生活了。谁知他现在居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是通过我的事业来提醒我那一段痛苦的婚姻经历!突然觉得他很卑鄙,一年前那股恨意又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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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齐未央先生第一次拍摄精神疾患者的艺术作品就得到了艺术界的广泛好评。他的作品真实、生动、深刻……”我嗤笑出来,回忆起我们谈论精神疾患和艺术的一段往事。我记得那是好几年前我们婚后的一个早春,我们去琉森的毕加索美术馆参观。在我看来,毕加索和精神病患相关。她的太太以及无数情人之中的一些也和精神病有直接间接的联系。那天未央的眼神中充满了向往的华彩,将他对毕加索的钦佩之情表露地淋漓尽致,他说毕加索是一个内心极其独立的天才。我还能忆起他那认真而简单的幸福表情,那表情曾经让我嫉妒毕加索,因为他可从来没有对我那么向往过吧。我回复他说神经病仿佛都是内心独立的,他当时也赞成,他说,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旁人看来他们在经历着苦难和折磨,是不省的,但谁又能说得出他们感知的那个世界是怎样的风景?说不定也是真纯自在的。然而我却摇了摇头,他总是喜欢把事物放在他的美好想象中。我发表着一长串的艺术演讲:什么是艺术呢?艺术是所有能够引起人的感觉感情,使人畅想、思考,使人得到启发的现象的总称。一幅画能带给人愉悦,也可以带给人同情、悲痛;和一个精神病患带给正常人对生命的感叹是一个道理。艺术是和感知艺术的人有关,艺术和创造艺术的人有关。创造艺术的人希望自己的世界被别人感知,感知艺术的人理解着创造艺术人的世界。然而有的时候,艺术并不是人为被创造出来的。比如精神疾患。精神疾患者的存在也是人类的一种特殊的艺术。生命的苦难是这艺术的创造者。这时,感知这种生命艺术的人无法与这种艺术的创造者沟通,他们感知的,其实是他们自己的心而已。这是一种特殊的艺术体验,体验自己的心。假若有人看到他们的世界是真纯自在的,只能说明他的心是真纯自在的,却不能准确的表现出他们存在的艺术。所以,艺术应以反映真实为本……

我解释这一大套给他听,未央当时陷入了深思,半晌没有说话。后来他就有的时候陪我看一些有关的书籍,和我谈他的感悟。总体上讲,他充分理解了我们共同的结论,摄影艺术应该利用“最能反应真实”这一特点,充分的在真实上做文章,在不加修饰的角度拍摄生命所带来的最原始的东西,只有这样,才会生动与深刻。现在,他终于成功了。不同的是,当时陪在他身边的那个我,已经不再陪在他身边了,相反却站在他的对面,嗤笑着他,还带着,那如同飞天雪花般不知从何落下的怨。

反正他赢得了相当热烈的掌声,集会过后,我挽起费凡的手准备离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挽起他的手,费凡没有说话,也没有诧异,只是任我挽着,眼睛中又有一抹耐人琢磨的光。我们向大门走去,然而费凡却又定住了脚步。“我要和齐先生聊一聊。我需要他的照片。你不需要了吗,苏蒂?”费凡露出一抹奇怪的笑,突然紧紧地挽住了我,几乎是拉着我走到齐大摄影师的面前。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反而将心静了下来,我能感到心跳动着,可能是一下子静下来的缘故。未央手中的高脚杯里淡黄色酒也在晃动,和我跳动的心频率相近。“你好呀。”往来在公众场合不可一世的齐未央先生居然低下声音和我打招呼,“能介绍你的男伴给我吗?”“安东尼·费凡,幸会。您认识苏女士?”没等我说话,费凡和他握了握手,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未央点了点头,眼神琢磨不定,“我认识苏女士,还有她这双美丽的鞋子。”他的眼神落在我穿的那双漂亮的高跟鞋上,“原来鞋还是旧的好呀,苏女士,不是吗?不过也很少有人能用旧鞋配新装吧。”“齐先生觉得旧鞋配新装不合适,所以齐先生一定应该是经常全身更新了。”我面无表情,但肺都快气炸了,他居然一见面就这样讽刺我!“的确如此,但是怎么也不如苏女士换装换得快吧。大男人换衣服快过女人,成什么体统?”“谢谢齐大摄影家的教训。本小女子一定铭记于心。不打扰了。”我与他碰杯,将自己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转身跑出了大厅,心中没有痛感没有苦感,耳边也没有了任何声音,只是感到四面八方挤来我脚上鞋子的影像,四面八方,那些鞋子有的是透明的,有的是传统的黑色,有的是纯净的白色,有的是嫩嫩的水粉色,有着一样高度的跟,一样的船一般的形状,一样的闪亮宝石嵌在窄窄的鞋面上,琐碎地镶在鞋带上,放射出弧状的光,把我包围,把我淹没,把我的眼睛灼伤,我感觉仿佛那光引着泪水从眼眶中不断涌出,如同离开瑞士以后那些想起过去的夜里,不曾感受任何悔恨,不曾感受任何心痛,恍恍惚惚间,只有回忆掠过脑海,只有泪水不断流淌,淌到睡着,然后醒来之后眼睛酸痛,枕套湿了一半。

鞋、鞋、鞋,在那一堆鞋子的包围中,我近乎无意识地到了家。我只记得米雪在家,她仿佛在擦拭着她的那些艺术珍藏。然后我用力甩掉了脚上的鞋,一头栽倒在床上,只想睡觉,迷迷糊糊之中看到米雪的脸,天真的微笑着,对我讲她要煮最正宗的Spaghetti给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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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五)

后来我们两个女人坐在一张长长餐桌两端,米雪关上了餐厅的灯,点上了墙壁上的蜡烛,还有放在餐桌上的烛台,我们要吃一顿最正宗的Spaghetti。加在Spaghetti上的番茄酱很红,新调出来的,鲜红鲜红的,红过桌子中间的红玫瑰,但是红不过我们杯中的酒。

米雪说苏蒂你应该喝一些,尽管你平常不怎么喝。我说你也应该陪我喝一些,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这样过了。米雪点头,说,其实你没喝就已经醉了,喝一些醉得更纯粹。我回答说没错,就是应该活得纯粹一些,不能自己给自己太多别扭。

我举杯喝了一大口。米雪也喝了一大口,说,喝红酒,喝。我最喜欢喝红酒了,尤其喜欢一边看我的宝贝收藏品一边喝上一点红酒。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了红酒就不需要男人了,那点醉意足够让女人在美梦里疯狂一下,或是感到在爱人怀里的幸福。

是吗?我问,不过我喜欢喝上一杯茶,尤其在写一些无病呻吟的诗歌的时候,喝茶的感觉让人很投入,上网的时候同理,也会喜欢捧上一杯。

茶让你太清醒,苏蒂。你活得太清醒所以你活得太累。你想要他的时候你喝茶就变得清心寡欲了,可实际上你还是想要他。现在你有没有感到晕晕的感觉如同刚刚被他吻过?你看你的脸,就如同刚刚和爱人亲吻过一样的红艳,你的唇也是。

是的。我已经感到它们在烧。我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脸,烫得让人觉得很压抑。

喝吧,喝完了你就都忘了。放开自己吧。你就是太苛求完美了。完美又是什么?依旧是没有他的生活,不是吗?

我不知道。别问我。我受不了了。我总是觉得我看得清楚自己,却又总是突然发现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到底什么还不对。

你的心太敏感。

我的心承担不了一点尘埃。

那就用酒去冲洗掉那些尘埃。

冲得掉吗?

你现在不就在尝试吗?你们中国人不说是要以身试法吗?

仿佛以身试法不是这么理解吧。不过我相信你。我是该做做梦了。32岁了,仿佛已经没有做梦权利一样。我又将眼前高脚杯里的酒喝干。

对,再喝。她也又灌下一杯。

一杯又一杯,我们都醉意浓浓。

苏蒂,你忘不了以前那个人,为什么还和费凡在一起?

哈哈,我和费凡?米雪你在吃醋吧。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以前的那个人,费凡又怎么能进入我的世界?倒是你,我看你才是费凡心里的那个人吧。你在他心中非常不同,尽管他很少提你。但,现实中清醒的人往往把那个内心深处的名字藏匿。说实话,我一直感到你不是个遗孀,你的丈夫还在,就在我们周围,就是我们都知道的那个人,就是你在如现在一样醉了的时候才会提起的名字。

苏蒂,你很聪明。但你还是不要乱猜。我丈夫去世了。我没有骗你。我和费凡很复杂,没什么好说的了,喝酒。不过我同意你的说法,我应该在他的心中还是不同的。但那又怎么样?我们注定是要分离着的,甚至连朋友都做不成。

为什么?八分醉了的我还在追问,米雪似乎已经完全醉了,趴在餐桌上,我扶她回去睡,突然头脑又模糊又清晰。我也不知道酒是否能清洗什么东西,反正我觉得我的心异样平静,眼泪也没有再流下来。这时一阵敲门声,我披上一件衣服一身酒气地走向门口,早就忘了这其实是晚上并不平静的意大利罗马,任何一个女生都不应该如此轻率地开门。拉开门,我惊呆了,酒一下子醒了。“你怎么来了?”

站在门口的赫然是未央。他样子很颓废,领带歪着,衬衣的扣子也没有扣好。“我来看看苏女士睡得如何。”“和你有关系?”我拼命把门关上,但他将门用手一撑,“有关系,我想知道这个乱七八糟的人过得好不好……”我一个巴掌抡了上去,啪的一声,在清净的夜里格外响亮。我惊呆得盯着自己的手,我居然懂得怎么打人。

“你打!你还有资格打我!”他脸上竟有泪水淌出,“苏蒂,我一直在找你,我一直想挽回你,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你知道吗?我就是知道开这个摄影展会吸引到你,那些作品都就是我为你拍的。一年了,你就过得这么悠闲,一点也没有想起我?我看到你的长裙和他的米色西服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么嫉妒吗?你可以过你的生活,但你能不能不穿我为你特别设计的鞋好不好?那鞋仿佛在踏着我的心你知道吗?”

我无语。我曾经一直期盼未央能细致温柔地体察我的心,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着他的爱,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但没想到是在他如此伤害我之后。这盲目的温柔又怎么打动人心?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自负地以为这个世界就是按照他的所以然运转。我不想解释什么,我的心真的凉了,我抬头望着夜空中残缺的月亮,长叹一声。过了空寂的许久,我问,“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他很是吃惊。他没有想到这番话后的我反而如此冷酷吧。他用无法相信的眼神看着我,“有。最后一句,你为什么这么绝情?”说完这句话,他将撑在门上的手放了下来,继续看着我,看了好久好久。我从容地关上了门,把他的视线挡在门外。酒劲仿佛又来了,不过我想这次我真的洗掉了太多内心的尘埃。Bin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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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六)
23/06/2003
“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看在费凡的面子上,我同意见上齐未央一面。我再也没有穿那双鞋子,我现在穿的鞋子是透明如水晶的,跟不高,也是透明的,如同我被洗过的心。

“有。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离婚?”他坐在我面前,很稀奇地认真。他很少聚精会神地与人讲话,他的习惯是边讲话边若有所思,悟着些什么;或是边讲话边摆弄什么东西,然后突然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冒出来,与话题丝毫无关。

不过他的认真也挽回不了什么了。理由早就在我心中转过百遍。“无法在一起生活。和你生活太累。我的心太沉重,无力与你沟通。”

“那为什么我没有感觉?”

“你要是有感觉我的心就不会那么沉重,你要是有感觉你就会懂得我。”

“举个例子,没有实例的话语太苍白。”

我叹一口气,过了那么长时间,到底怎样他才能懂我?怪不得离了婚彼此还是这样别扭。人家都说离婚就是好聚好散,双方说再见,放手,重归自由。那样的离婚比现在的我们幸福多了。“好。比如说等待。那守着空旷的房子静静的等是一种怎样难熬的滋味只有真正等过的人才会懂。等几次就知道,等待不仅催人老,更是极其有效的催化剂,把爱与恨那么轻易地就转换了。每次等待的时光如同撒蒂的音乐,那么歪曲地下行,心仿佛在那下行的音乐中也下行,爱变得沉重。等待让睡眠都变得勉强,耳朵还总在潜意识的控制下,守着房门的动静,等着那个还没有回家的人。而经常的情况是那个没回家的人到家就睡了,一丝歉意也没有,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付出都成了一厢情愿,愿打愿挨。为有了婚姻的爱情付出尽管是责任,但绝对不应该是一种每日每天的义务,连感激都得不到的义务。”

“ok.”他的ok从口中那么沉重地挤出来,他可能终于能够思考一下了。“我历来如此。看来这么推理的话,那离婚是注定的了?”

……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能是吧。

“如果知道离婚是注定的了我们为什么要结婚?”他问,眼睛里的东西很复杂。

……

“所以,离婚不是注定的。离婚是你意气用事。”他的逻辑摆明了是既然结婚,我们就一定有理由,我们就一定做对了。幼稚。

“那我们结婚是不是意气用事?”

这回换他没话说了。

一阵沉默过后,他仿佛下大决心才问出这个问题,“我们还怎么继续?很明显的,你没有忘记我……”他的眼睛漾满了奇异的温柔,“我们还是有感情的。”

这是关键。其实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仍没有答案。

我的回答很不诚恳。我的话再一次违背了我的心。“你还想继续一个错误?”不过也对,我对我的爱情已经几乎无望了。继续这段情感只是一个太遥远的梦吧。已经用了那么多年的时间圆梦了,梦最后还是醒了,那所谓的再继续又是什么?再拖一段时间?再狠狠地伤痛?最后绝望?绝望到再也没有勇气爱?那就是把一辈子的感情都付出了吧!值得吗?

未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天,然后那样绝望地瞅着我,“你从此真正自由了。我会消失。”

我永远忘不了他最后的眼神。其实我也很留恋,那些快乐的日子,那痛撤心扉的过往。静下心来,我爱过,还爱着的这个人,占据了我最美好的年华的记忆。我们的笑,我们的泪,我们的疯狂。他曾是我除了父母以外最亲近的人呀。我和他的肌肤之亲,我们的爱情,我们的点滴……就这样,走远了吧。如那天边的白云,聚了,挤出泪水,然后散了,露出湛蓝的天空,微笑。另一种美丽。当他转身离开我们约会的咖啡店,他把椅子放好后没有回头,我看着他的背影,静静地坐在那里,突然笑了。我的笑引得他回头,我将我的梦暴露出来,“哪天我的身体真正变软了,可能我的心也就能跟着软了。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他也笑了笑,尽管很勉强,“是的。我相信。有一天。好好练吧,瑜伽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否则你练了那么久怎么还没进展?”“再见。”“Adieu.”

他离开了好久,我才离开那个咖啡店。我的意识异常清醒,心情也是异常轻松,有一丝遗憾。但没有遗憾,是更大的遗憾吧。我只记得那天天上的白云真的很少,散了呀,散了。散了也好。

那天晚上过后我就打点行李离开罗马。我把那双鞋子留给了米雪,她说她很愿意收藏它们。她说那里面有和爱情无关的东西,但那东西与幸福有关。她说她不舍得我走,但是她知道我去找我另外的幸福。我说没错,我是去找和幸福有关的东西了。我说我原来以为爱情是最让人幸福的,但是我错了。她说可能错了,可能也对,但是无所谓,幸福是最重要的。我拥抱了她,她也拥抱了我,说再见了我亲爱的苏蒂,我永远爱你。我说我也是。我说,要珍惜费凡,他还是爱你。她没有说话,帮我把行李提上了出租车,讲了句祝你好运,我们以后再见。

我是临时决定要到瑞典去的。在机场我打电话给费凡,那电话里我的声音陌生极了,我如同最淑女的欧洲贵妇人一样与费凡说着言不由衷的问候。他也是,极其绅士地说他对我的匆匆离去表示遗憾,对他来不及到机场送我表示道歉。

他是个解悟我的人。

我一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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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七)

在瑞典,我住在一个叫做öland的小岛上。我不知道它中文应该怎样翻译,我给它取名叫奥良岛。这个名字能让我想到新奥尔良,那个具有法国气息的美国城市。《曼侬》的原作者Abbe Prevost曾是这样描述新奥尔良:"People should come to New Orleans who wish to enjoy the real rapture of love."的确是的。在美国初期那一段迁移与暴力的历史上,一艘艘穿越大西洋的邮轮,给那块强壮又野蛮的土地带来了法国巴黎轻柔的浪漫温润。密西西比河原本就是潮湿和汹涌的,融在一起后,新奥尔良就成为了一个既浪漫又不失粗犷的地方。欧洲的旧和美洲的新装饰出新奥尔良的个性美,这里成为上演轰轰烈烈的爱情的场所并不为奇。

但我的奥良岛绝对不是一个能演绎轰轰烈烈爱情的地方。这里安静得只有森林、海洋和阳光。波罗的海的沙滩是银白色的,在金色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配合着从早到晚不断变化颜色的海。那海的色彩能从清晨的浅蓝到中午日头高时泛着波光的鳞白,傍晚又会变成深蓝而至深夜黑暗下来,没有一刻停息。沙滩后面的岸上,是片片得到良好保护的原始森林。穿行在那原始的林中,踏着足印辟出来的小径,嗅着潮湿的木材味,是另一番奇妙的平静滋味。在非旅游季节的冬天,这里的房价低得很,我租了一套公寓,看海看林看风看云。做隐士,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

很难描述这逸静的生活。我很少结交新的朋友。我有的时候背上画夹和油彩到处涂鸦,有的时候捧上一本书在咖啡厅喝一杯摩卡。海潮汹涌时,我会坐在沙滩上静静地望着远方的乌云和太阳交战;晴天的夜里,我会到沙滩上数星星。奇怪的是,我很少胡思乱想,也没有什么牵挂。我练瑜珈打坐也变得很容易,闭上眼睛就只是自己了,到后来连自己也仿佛模糊不见。

我的心情也变得很奇怪,仿佛一直很好又觉得没什么值得自己感觉好。这种莫名其妙的拿起又放下我理解是因孤单带来的压抑,但我有办法治疗这种压抑。我拾起了大学时候的旧习惯,顺着屋前的小路慢跑。跑步这种运动不仅仅是练习忍耐,也同样练习发泄。它能治疗两种病因完全相反却带来同样症状的忧郁吧。有趣的是在跑步中我总是能发现更有意思的事情。比如,一天早上,我顺着路边慢跑,忽见一个身着职业装的妇女踩着高跟鞋赶公车,因为太急,脚一歪,鞋跟居然掉了。然后她就一瘸一拐地跳上公车,也不管鞋怎样了。我慢跑过去,将那鞋跟捡起来丢入路旁的垃圾箱,摇头笑了笑,带给自己一整个清晨的好心情。不再需要忙碌了,没有了责任的自由是多么可贵。说来也有意思,我穿过那么多年高跟鞋,从来没有把鞋跟穿掉过。一个有意思又有些无聊的想法就这样渐渐形成。

我又开始了我喜欢买漂亮鞋子的习惯。 而且我专买跟儿非常高的鞋子。我觉得穿高跟鞋在沙滩上一深一浅地慢行的感觉很有挑战性。还有那沙子钻进脚底的感觉,让你感到它们是活生生的你的宠物,而且它们比你的寿命要长,你永远不用担心它们的健康问题。再到后来,我喜欢穿高跟鞋在沙滩上跑,又是另外一种冒险,这不比攀山简单。每下一脚都需要全神贯注地注意,一不小心就跌倒下去,跑不到几步就能让人有满头大汗的紧张感。我将踩掉一只鞋的鞋跟作为这项长期运动的最终里程碑。但我一直也没有成功。所以,这项活动真成为了我的一个长期冒险。只是我每双新买来的漂亮鞋子都会在最快时间内被沙粒磨得粗糙而朴实,尤其是那高细的鞋跟上,道道伤痕张牙舞爪,丑陋却依旧高傲。

我没有装电话,我也没有手机。我只是和一些亲戚家人用最原始的书信形式保持联系,还有就是通过网络了。不过我潜水的耐力一向很强,我能知道谁在找我,但我更能禁闭着嘴巴做我的隐士。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就梦想我有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儿,有着细长的美丽的大眼睛,雾般的眼神,沉醉在一个梦幻般美好的世界,对世间事物不执著、不好奇;一颗透明而包容一切的心,承认一切存在,却又不拘泥事物存在发展的方式;她的手可以握笔可以抚琴,更可以抡起栽种南山菊的锄头。尽管我过了而立之年仍然没有女儿,我还是有机会把自己往那个方向训练训练。生命其实是公平的,自己的色彩总应是有办法自己填涂的。

有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未央,想起我们的爱情。但不是那么经常了。我的心也很少有被伤的感觉了。可能,放下就是忘了一些以前怎么也参不透的疑问。不问不求等于自解。(2003.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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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八)

瑞典令人期待的夏天就要来到了。白天一天天变长,将冬日的黑暗远远赶到地球的另一极去。压抑和阴郁也在我日常自娱自乐的练习中渐渐消散。阳光和温暖总是能给人带来希望与热情。

我对奥良岛已经非常熟悉了。岛上最北的地方有一个小镇叫做Borgholm,一些来往的船只泊在那里。我爱在傍晚的时候到那里看船舶回家。它们就是那样不紧不慢地从远处驶来,到一行行规划好的停泊位处悠闲地一停,仿佛一个累了一天返家来的丈夫,将脚上的鞋子一甩,领带一扯,完全放松在妻子的面前。我爱极了停泊那一瞬间的放松与信任。我也曾经拥有过。但我并不曾以为那就是幸福了。我可能错了,直到现在我才领悟这一点。还有的时候,我静静等在船舶归来的港口,却不见船儿驶来。那我就会看天边的云朵。在瑞典这个高纬度的地方很少有潮湿的感觉,云朵少是絮状的,更多的形状会像极了孙悟空脚下的筋斗云,一小块一小块,很凝固的感觉,顽皮地在空中逗来逗去,玩捉迷藏。它们时而像一个个小山丘,时而又像是花朵在开放,和我眼镜框上的山水很是相似,都是微缩的大自然。这大半年来,这副眼镜给我的感觉一直是近乎完美的,我的眼镜度数也没有加深,想必和我很长时间没有流过泪有关。提到眼镜,我就会有一点惆怅,关于米雪与费凡。在罗马的那段时光中,我充分感受了友情的温度,我以前可不知道它能这么热。

后来这种思念越堆越高。我同时将一封Email寄给费凡和米雪,我不想让米雪也似未央那样误会我和费凡的关系,也希望他们能通过我,多一些交流的话题。

出乎意料的是,费凡居然没有回复我的Email,倒是米雪,带给了我一些颇为惊讶的消息。

米雪在邮件中的语气十分轻松,没有一丝长时间不见的生疏或是欧洲人习惯了的词句礼节,相反是喜气外溢的。她说,原来我住的屋子有了新的主人,是个男房客。她和这个新房客很是投缘,而这位房客居然对我短期居住时收拾的屋子赞不绝口,全盘接受了我留下的东西。但令人惊奇的是她还暗示她愿意与他发展暧昧关系。

能引起我这种感觉的是这样的一段话:“生活中能找到一个相契合的人是值得感恩的事。因为这种感觉并不常见。而且人不能要求别人全然接受、了解你。我曾经以为能得到一个如你一样理解我的艺术品的人已经是一生值得庆幸的事了,但没想到上帝又带来了另外一个给我。他是个幽默风趣又活泼热情大胆的男人。”瞧这些单词的堆砌,米雪哪曾经连在一起用过这么多形容词。下面的一段话则是袒露内心的,让我这个做了她长时间心灵好友的人都有一惊的感觉。她可从来都是含蓄内敛而避开自己情感话题的人。

“苏蒂,你还记得吗?你走之前我们最后一次谈话时你说你觉得我丈夫还在世间,就在我们周围。我知道你怀疑是谁。你知道我爱我的丈夫,你也知道我爱费凡,所以你怀疑他们是重叠的。但是我说过我和费凡甚至连朋友都做不来。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这就是事实。这么长以来一直都被证明是真实的事实。关于我们的故事,请原谅我不能给你一个答案。但我还是相信人一生中还是会遇到一种感情,纯洁自然,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会很舒服。我现在正在完全享受着这种舒服的感觉,它让我的生活仿佛更加自由。你应该理解吧,其实自由并不仅是指一种周遭环境对你的宽容,真正自由舒适的感觉是自己的心会在某种条件下不带给自己任何压力,可以静静、澄澄的,语言、身体与心灵仿佛可以合为一体,自在到连自己的心念都无处可觅。我享受极了这种舒服的感觉。能碰到他简直就是上帝对我的眷爱。”有些东西是可以理解但是却又让人无法体会的,就如同她写给我的这封信。我居然没有什么可以回复她的。我无法与她共鸣。我从来都没有经历过那样的感觉,就连我和未央情深意浓的时候我也只是喜欢和他斗嘴耍赖亲亲我我而已。或许,那时的恋情还太稚嫩,她现在要继续的情感才是成熟的吧。成熟的爱情是该在成熟的时间开始,或者是起码要建立在成熟的心态上。因为这个时候,一个人才更加懂得什么是自己要的东西,才会不为周遭世界虚幻、物化的欲望所驾驭,才会从自己的心灵深处找出真正自己的想要,而那份东西,当你找出自己那个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的时候,生活其实就已经将它捧给你了。有的人一生都在寻找它,有的人一生都没有想到应该寻找它。我不想说他们都没有成熟,只是,这个成熟是另外意义上的成熟了。

我真高兴米雪她找到了这种生活赐予她与该相伴的人相伴的自在。我回复她:“只能说,我真是太高兴了。只能说,远远的,祝你幸福。”(2003.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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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在键盘上的,我知道那是浅而咸的泪,
滴在心头的震撼,却是我难以诠释的味道了.....
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的人刚刚学会钻木取火,还不知道怎样合理地利用火。它们只知道火很强大,可以烧死树木,生灵,无一能逃脱,包括自己。那时候人们大多住在山洞里,常常有野兽来侵袭,狮子,老虎还有土狼。於是人们就点起火把,因为他们相信火是唯一强大的防壁,足够驱走邪恶。终於有一晚,饥饿难耐的野兽摸到了人的洞穴前,起初它们也怕火,只和人们相持,它们也知道火是烧着烧着就会熄的。后来看到人们惶恐和饥饿的眼神,再加上火势渐小,其间已有缝隙可寻,於是它们大着胆子闯了进来,眼看人类就要灭绝了,突然一个小孩挺身而出,抓起一支火把抛向为首的土狼,火焰接触到皮毛迅猛地蔓延燃烧起来,其他的野兽仓皇逃走,只留下这只被烤熟的狼,於是人们又饱偿了一顿美味,从此每当野兽来袭,人们就用火把驱赶,直到房屋的出现........

当伤痛来临时,不要想着用坚强掩饰脆弱,那无异于是在逃避。"坚强面对",一切都依赖于这四个字,人生,友情,爱情......看到你能经得住修习瑜伽的磨砺,能够"挣脱"碎沙的"纠缠",我会然一笑,我知道你做到了。

窗棂将你送给朋友的话原封不动的送给你和你后来深爱的人,"......只能说,远远的,祝你幸福"

[ Last edited by 流忆的窗棂 on 2004-3-3 at 11:18 ]
不相忘,也不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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