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哈尔滨

朋友哈尔滨  
作者 : 周德东  


  小宋经常感叹:现在,找个保姆比找个老婆都难!

  有一次,他回老家哈尔滨,跟一个在杂志社工作的朋友说起这件事,请他帮忙。这个朋友姓哈,名字就叫哈尔滨。一家报纸还报道过这件趣事。

  哈尔滨的老家其实在绥化农村。

  他说:“好吧,什么时候我回老家,帮你找一个知根知底、老实能干的。”

  小宋千恩万谢回了北京。

  他没抱多大希望,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大约半年后,哈尔滨突然打来一个电话,对小宋说,他有一个小学同学,叫魏金花,一直生活在老家农村。她结婚第三年,丈夫就被车撞死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守寡,日子很困苦。前不久,她终于又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三个儿子,都快娶媳妇了,而她女儿也十七岁了,两家人组合在一起很别扭。前些日子,魏金花到哈尔滨看病,找到他,托他给女儿在城里找个活。哈尔滨对她说,北京有个朋友需要一个保姆。她说北京太远了,她不放心。哈尔滨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最后她说,她回去跟女儿商量一下,女儿要是同意,她就让她来……

  小宋听说过,哈尔滨的老家很偏僻,很贫穷,从那里出来的人应该能吃苦。

  “她家离你家很近吧?”小宋问。

  “我们小时候在同一个村子,后来她家就搬走了,搬到了齐齐哈尔地区,一个什么屯。”

  “那个小孩你见过吗?”

  “没有。不过,我和她母亲是一起长大的,你放心吧。”停了停他又说:“要是她做不好,你就让她回来。”

  八千里路云和月,说回去就回去?

  半个月后,小宋接到哈尔滨打来的电话,他说那个女孩已经到了哈尔滨,晚上他就送她上车,次日早上到京,T18次。

  “她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你得到车站接她。而且,她刚刚十七岁,没有身份证。”哈尔滨说。

  “你谈没谈薪水?”

  “我想,她主要是为了换一个环境,你只要不亏待她就行了。” “她叫什么?”

  “方难。方圆的方,困难的难。”

  小宋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不吉利,好像是一个冤家的名字。

  “她有小名吗?”小宋希望她有一个顺嘴的小名。

  “没有。”

  “她认字吗?”

  “她认识她的名字。”

  “你告诉她,我举个牌子,写着方难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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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站

接站  
作者 : 周德东  


  次日,小宋起了个大早,到火车站接人。

  熙熙攘攘的旅客不停地拥出来,小宋瞪大眼睛寻找。

  可是,T18次的旅客都走出来了,始终没有人走近他。

  他有点着急了。

  突然,他听到有人在身后怯怯地问:“是高大哥吗?”

  小宋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她长得不像十七岁,很老相。可能农村孩子都这样。

  “我是。”

  她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小宋的长相,然后眼睛微微低下去,说:“我是方难。”

  她操一口味道浓郁的东北话。

  “我一直看不到你,还以为半路出了什么问题呢。你去哪里了?”

  “那边还有一个接方难的,我以为……”

  “在哪儿?”

  她朝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指了指,那个人也举着牌子。小宋往前凑了凑,他举的牌子上果然写着两个大字:方难。

  这是方难出现之后发生的第一件怪事。

  想想,T18次从哈尔滨开来的列车上,竟然有两个叫方难的!

  看来,那个穿风衣的男人运气也不太好,他到现在也没有接到人。

  小宋认为方难至少要带一个包,装一些换洗衣物。可是,她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

  “你的包呢?”

  “我没包。”

  “……那好吧,我们走。”

  小宋带着方难,上了地铁。

  他坐在她对面。

  “你这次来北京,是头一回坐火车吧?”他怕她不自在,没话找话。

  “是。”

  小宋指着脚下说:“这也是火车,叫地铁。”

  她点点头。

  “你以前坐过汽车吗?”

  “坐过。”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尽管方难是第一次坐地铁,但是她好像并不新奇,也不左顾右盼,她眼帘低垂,只是看自己的脚尖。

  她的头发很长,很密,梳着马尾巴辫子。穿的衣服很土气,一看就是在乡镇集市上买的几元钱的廉价货。

  她的眼睛挺小的,长得也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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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回家  
作者 : 周德东  


  小宋刚刚把方难带回家,蔓红就把她领进了工人房,对她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那个房子其实是个阳台,封闭得很好。作为阳台,它挺大的,可是住人就显得小一些,只能放一张床。

  方难探头看了看,点了点头。

  “那是啥?”她指了指床下的一台旧电脑,问。

  “那是电脑。”

  她显然不知道电脑是什么东西,但是她没有再问。

  “我们买了一台新的,这台旧的没地方放,暂时放在你这个房间里,你不用管它。”

  接着,蔓红又领着方难四处看了看,告诉她每天应该干些什么。

  她跟在蔓红身后,不停地点头。

  最后,蔓红也问到了她怎么没有带包。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什么东西都没带……”

  蔓红有点不高兴地说:“你出来,至少要带一些换洗的内衣啊。”

  方难手足无措地摆弄着手指。

  “我们管吃管住,但是不管你穿。你明白吗?”

  蔓红的口气咄咄逼人。小宋有点不自在,转到厨房去了。

  过去,小宋总抱怨蔓红的嘴太锋利,可是,经过跟几个保姆打交道,他觉得这样也许是对的,丑话说在前头,否则,日后都不愉快。

  小宋走出厨房的时候,看见蔓红从衣柜里挑出了两件旧衣服,对方难说:“你换着穿吧。”

  “谢谢。”方难低声说。

  好像为了补偿似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古旧的东西,好像是银的,长长的,尖尖的,前面有个很小很小的勺。

  她说:“在村里,我掏耳朵的技术是出了名的。哪天,我给你们掏耳朵,特别舒服呢。”

  小宋和蔓红只知道有人修脚,有人捶背,还没听说过有人掏耳朵。

  蔓红岔开了话题:“你坐了一夜火车,也累了,先休息吧。”然后她走出来,把工人房的门关了。

  又一个陌生人就这样进入了小宋的家。

  他给哈尔滨打了电话,告诉他,已经接到方难,不要挂念了。

  晚上,蔓红小声对小宋说:“我看这个保姆比前面那几个都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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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哭

啼哭  
作者 : 周德东  


  早上,小宋和蔓红吃过早饭,都去上班。中午,他们都在单位吃饭,晚上才回来。

  白天,方难带小孩在家。

  小宋的儿子叫高家将,快一岁了,还不会说话。

  几天后,小宋和蔓红发现这个方难是个很难得的保姆,没什么毛病。

  她不像第一个保姆那样懒。

  平时,她很少歇息,很少发呆,一直在忙碌,干活也麻利。

  她不像第二个保姆那样笨。

  令小宋惊诧的是,她做的饭菜竟然很好吃,而且各种菜系都能来两手。这不是灵感问题,她一定是偷偷学过菜谱。

  她的要求不像第三个保姆那样高。

  蔓红说了每个月的薪水后,她轻轻地说:“我吃住都在你家,要不了那么多钱,你们给我一半就行。”

  她不像第四个保姆那么凶恶。

  有一次,她把蔓红的一条白牛仔裤跟一件红毛衣一起放进了洗衣机,结果那白牛仔裤被染红了。蔓红发现之后,很生气,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裤子,而且她对方难交代过那件红毛衣退色,因此,她大声对方难吼起来,方难的眼帘垂得更低了,一言不发。

  她不像第五个保姆那样想入非非。

  在小宋的印象中,她总是低着头扫地,或者擦桌子,对花花绿绿的电视从来都不看一眼。

  她不像第六个保姆那样怪。

  她除了不爱抬头,基本没什么异常。

  她长得也不像第七个保姆那样漂亮……

  只是,有一件事让小宋感到很别扭。

  一天晚上,蔓红没在家。小宋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方难轻轻打开工人房的门,站在门里,手里拿着那个长长的尖尖的旧旧的银质掏耳勺,轻轻地对他说:“高哥,你掏耳朵吗?”

  小宋急忙说:“不,不,我不掏。”

  

  方难来了之后,小宋家一切都正常,最早发生变化的是孩子。

  最近,只要小宋下班一走进家门,高家将立即就会“哇”的一声哭出来,把两只小胳膊伸向小宋,好像很惊恐的样子。

  这情况有些反常。

  这天,小宋回到家,高家将又“哇”的一声哭出来。小宋把他抱起来,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方难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中午给他吃东西了吗?”小宋问。

  “吃了。我给他吃的米粥,拌了瘦肉丁,还有蔬菜末。”方难说。

  晚上,到了半夜,高家将突然醒来,大哭。

  蔓红哄了半天也哄不好,就恼怒地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小宋想了想,说:“他跟方难在一起可能不适应,过几天就好了吧。”

  蔓红把灯打开,看见高家将直直地看着卧室的门,瞳孔里充满了恐惧。

  她朝那门上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她六神无主地看了看小宋。

  小宋低下头,抱起高家将一边摇晃一边若有所思。

  方难起床了。

  她敲响了门,轻轻地说,“蔓姐,我来哄他。”

  “不用,你睡吧。”蔓红说。

  门外就悄无声息了。

  高家将哭了很久,直到筋疲力尽,才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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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一萍

边缘一萍  
作者 : 周德东  


  小宋在单位整天没事干,天天上网。

  他的网名就叫“小宋”。

  他喜欢到一个叫“无忌斋”的聊天室。

  经常聚在这个聊天室的人,年龄大多在三十岁左右。

  他很喜欢这个聊天室的风格,很实在,不浪漫。比方说,别的地方聊的可能是男人和女人对待感情的区别,这里聊的就是男人和女人大脑构造的区别。

  几天前,小宋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女人,她叫边缘一萍。

  两个人聊得很投机。

  先是小宋跟她打招呼,他用半个括号和一个冒号做了个笑脸:你好。

  她回道:你好。

  她接着说:我怎么一上网就看见你?你的工作跟电脑有关吗?

  小宋:不是,我在电影厂混事,坐办公室的,茶水,报纸,聊天,这些就是我工作的内容。

  边缘一萍:你是厂长?

  小宋:不是,我是给厂长倒水的。

  边缘一萍:副厂长?

  小宋:也不是。有时候,副厂长的水我也得倒。

  边缘一萍:那你就是导演。

  小宋对她的追问有点反感,就不说话了。

  他家过去的保姆就有一个共性,喜欢跟人打听职业和职务,她们在寻找一切机会改变她们的命运。

  聊着聊着,只剩下了三个人,除了小宋和边缘一萍,还有一个游客670407。

  给没有在网上聊过天的人注解一下:游客是没有注册名字就进入聊天室的人,后缀的编号是网络自动给的。这种人一般只是进来观望一眼。

  游客670407一直不说话,也不离开。

  小宋和边缘一萍海阔天空地聊着,最后谈起了人性。

  边缘一萍:所有人都在撒谎,但是,没有一个人挑破这层窗户纸。

  小宋:指什么?

  边缘一萍:全人类都在掩盖人性中假的、恶的、丑的东西。假如,你变成一只苍蝇,跟踪一个人,日日夜夜窥视他,最后,你会大惊失色——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木木地拉上窗帘,在黑暗中把内心深处的那些东西倾倒出来,用手慢慢拨拉……你发现,原来他和你一样肮脏。

  小宋:我这样看——人类不可能消灭垃圾,你能把垃圾摆在客厅里吗?

  边缘一萍:因此,本来你很想见我,但是你不说。你为什么很想见我呢?你更不会说。

  跟一个成熟的女人,或者说跟一个哲学的女人聊天,最累,也最简单。

  小宋:有一副对联——论心不论迹,论迹世上无孝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君子。在这个问题上,我沉默吧。

  他们一直聊了很久。那个一言不发的游客670407始终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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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惶惶地惶惶

天惶惶地惶惶  
作者 : 周德东  


  几天来,夜里高家将一直哭,而且越哭越厉害,有一次甚至哭到大天亮。

  蔓红领他去医院,大夫说,他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于是开了一堆昂贵的药。

  儿子吃了一段时间,还是不见好。

  有人介绍了一个民间偏方:枸杞鲜蘑炒猪心。据说,这种菜镇静、除烦、安神,专治小儿惊吓症。

  蔓红让方难照做。然后,她一口口嚼碎,喂儿子。

  吃了三天,没有一点作用。

  蔓红又想起了那个土办法,在电脑上敲出这样几行字:

  

   天惶惶

   地惶惶

   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君子念三遍

   一觉睡到大天亮

  

  然后,打出了几份,让小宋贴出去。

  小宋拗不过老婆,就在夜幕中贼眉鼠眼地溜出去,像贴违法小广告的人一样,把那几张符咒贴在了小区的墙上。

  也许,根本没有“君子”念三遍,也许这个符咒根本就没有效果,反正高家将到了夜里还是哭闹不止。

  方难又敲响了门:“蔓姐,我哄他吧?”

  蔓红烦躁地说:“去去去,这里没你的事。”

  方难就没有声息了。

  蔓红突然对小宋说:“我怀疑她给这孩子施了什么妖术!”

  小宋的头皮一麻:“你别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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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客670407

游客670407  
作者 : 周德东  


  这天,小宋和边缘一萍又在聊天室相遇了。

  聊天室里,除了他俩,还有一个人——游客670407。

  又是他!

  小宋的生日是1967年4月7日,因此他记着这个名字。

  难道,这个人两次进来,机器给他(她)的编号碰巧都是670407?或者,这个名字不是机器胡乱给的,他(她)就是用这个名字注册的……

  ——后来,小宋曾认真地琢磨过这件事,他发现了一个办法:假如你进入聊天室,机器赐给你的名字是游客670407,下线时,只要你把这个网页放进收藏夹,下次点开,还可以继续用这个名字。

  和上次一样,游客670407不离开,也不说话。

  小宋有种直觉,这个游客670407好像是一副男相。

  这次,小宋和边缘一萍聊起了爱情与物质。

  边缘一萍:人人都是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挑选最高层次的配偶。这个最高层次几乎与他(她)的位置大致相同。因此,每个人都可以通过配偶,很准确地看清自己的位置。这就是为什么世上没有公主和乞丐联姻,也没有听说哪个市长的公子哥找了一个保姆做老婆的原因。

  小宋:保姆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喜爱起来。

  边缘一萍:为什么?

  小宋:她们不仅仅是档次低,而且总是深藏敌意。孔子的一句话被误读了几千年——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小人”实际上指的是“仆人”,女子指的是“丫环”,孔子是在感叹和这些人最不好相处。你家雇保姆了吗?

  边缘一萍:没有。

  小宋:我们中国人总是过于“含蓄”。比如,妓女不叫妓女,叫小姐;仆人不叫仆人,叫保姆……这就会造成一些问题。比如,保姆不知道自己是仆人,总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总觉得委屈,总觉得不满足,总觉得受了侮辱……

  边缘一萍好半天不说话。

  小宋:你在干什么?

  边缘一萍:我在看。

  小宋:你怎么不说话?

  边缘一萍:我没雇过保姆,没有这方面的心得。

  小宋:等以后你雇了保姆,可以从我这里取经,我会教你一些如何管理保姆的经验。跟保姆相处,每时每刻都是在周旋,在斗争。

  这时候,游客670407突然说话了,他(她)对小宋说:她就是保姆。

  聊天室总共就三个人,游客670407在对小宋说话,剩下的只有边缘一萍了。

  他正愣着,边缘一萍已经对游客670407说话了:你是谁?

  游客670407没有回答就下了线,消失了。

  空荡荡的聊天室里,只剩下了小宋和边缘一萍两个人,还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边缘一萍:我是保姆。

  小宋在屏幕上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边缘一萍:你不相信?

  小宋:在国外还是在国内?

  一些本来很优秀的女人,跑到国外去,为了站稳脚跟,常常给孤寡老人当保姆。小宋想,也许这个边缘一萍刚刚从国外回来。

  边缘一萍:我从来没有出过国。

  小宋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边缘一萍: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聊了?

  小宋: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刚才那个游客670407怎么知道你是保姆?

  边缘一萍:你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他(她)是谁;而我只知道你是谁,却不知道他(她)是谁。他(她)知道我是谁,也知道你是谁。

  小宋:事情有这么复杂?那你说我是谁?

  边缘一萍:你是小宋。

   小宋当时就傻了。这么多天,他一直在跟一个熟识的人聊天,而他浑然不知,这是多么尴尬的事啊。

  小宋颤颤地用键盘问:那你是谁?

  边缘一萍:我是田菁菁。

  小宋:我不认识你啊,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宋?

  边缘一萍:你的名字就是小宋啊。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小宋糊涂了。接着,他岔开了话题:你有思想,有见识,怎么不找一个更体面的工作呢?

  边缘一萍:如果我告诉你原因,你会害怕的。

  小宋:为什么?

  边缘一萍:我们今天说得太多了。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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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

头发  
作者 : 周德东  


  方难的工作还是无可挑剔。

  孩子每天晚上还是哭闹不止,小宋和蔓红都瘦了一圈。

  又有人介绍偏方:生栀子,葱白,面条,一起碾成末,用唾沫调成黏糊状,敷在小儿腕内关节穴位。

  小宋和蔓红也照做了。几天过去,不管用。

  这天夜里,蔓红在床上小声对小宋说:“方难肯定虐待咱的孩子了。”

  “不可能。”

  “那孩子为什么这样反常?”

  “可能是得了什么病。”

  “她没来的时候,咱的孩子怎么不得病?我担心……要不,让她走吧?”

  “人家千里迢迢地来了,也没犯什么错误,怎么好让人家走呢?观察观察再说吧。”

  孩子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极其刺耳。

  工人房里一片漆黑,方难好像在睡着。蔓红对她说过,孩子半夜哭不用她管。

  终于,蔓红把孩子哄睡了。

  小宋也很疲惫,把被子一拉,要睡。

  蔓红又小声说:“小宋,她……的头发太长了。”

  也许是四周太黑了,这句话让小宋抖了一下。

  方难的头发总是低低地挡在额前,很难看清她的眼睛。

  “头发长怎么了?”

  “我……只是说说。”

  

  第二天,小宋和蔓红都没有上班,在家里观察孩子。

  高家将的情绪很好,早晨吃了很多,然后就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小宋和蔓红陪他玩了一天,积木,画册,玩具,布娃娃……扔了满地。

  天黑后,小宋和蔓红睡不着,一直在等着孩子像往常那样在梦中惊醒,然后大哭大叫。

  可是,今夜他竟然没有哭,睡得很安静。

  过了午夜,蔓红突然小声对小宋说:“你说怪不怪?”

  “你别疑神疑鬼好不好?这房子都让你弄出鬼气了。”

  蔓红小声说:“我要上厕所……”

  “你去呗。”

  “我不敢……”

  从他们的卧室到卫生间,要路过工人房。

  方难呆在那里面。

  方难平时很少开灯,干完活,就静悄悄地走进去,摸黑脱衣躺下。因此,她的门缝总是黑糊糊的,不见一丝光亮,也没有一点动静。

  “怕什么?”

  “我也说不清……”

  “那怎么办?”

  “你跟我去。”

  “嗨,你怎么这么夸张!”

  “你跟我去嘛!”

  小宋只好起身披上外衣,说:“走吧。”

  他轻轻打开卧室门,和蔓红蹑手蹑脚地走向厕所。他一边走一边瞟了方难的房间一眼,那里面死寂无声。

  蔓红刚要推开卫生间的门,突然那扇门自己开了。

  蔓红惊叫了一声!

  小宋也吓得一哆嗦。

  借着月光,他们看见方难穿得整整齐齐站在卫生间的门里。

  “你干什么?”蔓红惊魂未定地问。

  “……我解手。”

  蔓红长长吐了一口气,闪身让她走出去,然后回头深深地看了小宋一眼。

  “你去呀。”小宋说。

  蔓红想了想,走了进去。

  小宋回头看,方难不见了,她已经静悄悄地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小宋站在黑暗中等待蔓红。

  很快,蔓红就出来了。她快步走回卧室,躺在床上,心还在猛烈地跳,小宋甚至觉得方难那个房子都能听见蔓红的心跳声。

  她一直不说话。

  小宋轻轻抚摩她的心口。

  “你说……”她把声音压低:“方难的头发是不是太长了?”

  这句话再次让小宋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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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视

仇视  
作者 : 周德东  


  蔓红似乎对方难越来越刻薄了。

  她很少和方难说话,偶尔说一句,也是刺刺的。有时候,还指桑骂槐,一听就是针对方难的。

  方难当然有所察觉。她一如既往地干活,言语更少了。

  小宋觉得主仆之间的气氛有点僵硬,想和和稀泥。

  可是,他不敢。

  他知道蔓红的脾气,如果他当和事老,就等于火上加油,蔓红非爆发出来不可,那时候就更不可收拾了。

  这天,方难洗茶壶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茶杯弄碎了。那是配套的。

  蔓红听到响声,立即跑了过去。

  “对不起……”方难小声说。

  “你的手是干什么的?吃饭的?连一个茶杯都拿不住?什么样的人家抗得住你这样败坏?我那条白牛仔裤才扔掉几天?你想不想干了?”

  方难不说话。

  “这个月我要扣你的工资——你赔的不仅仅是一个茶杯,而是一套茶具!”

  方难还是不说话。

  蔓红一边走出来一边气咻咻地说:“不要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的漏洞大了!想算计我,想害我,没门儿!”

  小宋站在客厅里,瞪了蔓红一眼。

  蔓红越说越气:“要是我的孩子少一个指甲,我让她拿命赔!”

  方难还是一声不响。

  小宋低声对蔓红说:“你说话太难听了!”

  “想听好话,她就别干这个!”

  小宋一把把蔓红推到卧室去,蔓红尖叫起来:“你推我干什么?这是我的家!我还用躲着谁吗?”

  这顿晚饭,方难一直没抬头。

  吃完,她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进了她的工人房,不再出来。

  她没有开灯。

  她从来不开灯。干完一天的活儿,她就回到那个黑糊糊的房子里躺下。小宋觉得,她可能是不敢用电,怕主人不高兴。

  晚上,蔓红去卫生间的时候,方难突然打开了她的门,站在那个黑糊糊的房间里,手里举着那个长长的尖尖的掏耳勺,低低对蔓红说:“蔓姐,你掏耳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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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

试探  
作者 : 周德东  


  方难没有离开小宋家。

  蔓红说话算数,扣了她的工资。

  小宋发觉,自打蔓红对方难大发脾气之后,方难对蔓红确实有点怯。

  这一天,小宋下班回到家,蔓红给他递了一个神秘的眼色,转身就进了卧室。

  小宋跟她进了卧室。

  “今天中午我回家取个东西,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她在用电脑!”

  “你撞见了?”

  “我进门时,发现她有些慌乱。我摸摸主机,还烫手呢。”

  “也许她是想学学电脑吧。”

  小宋嘴上虽然这么说,实际上,他在心里画了个阴森森的大问号。

  他推开门走出卧室,正巧方难一边扎围裙一边朝厨房走。

  小宋在她背后突然叫了一声:“边缘一萍!”

  她一下就站住了,却没有回头,仅仅是愣了愣,马上又朝前走了。

  平时,如果小宋说一声什么,即使方难没有听清,她也会转过头来,探询地看着他,问:“高哥,什么事?”

  她的反应,使小宋肯定了他的猜测。

  吃晚饭的时候,方难还像过去那样,低头吃饭,像小猫一样无声无息。她的长发挡着她的眼睛。

  小宋也像没事一样,只管吃。他不想对蔓红说有关边缘一萍的事。女人都醋。

  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方难不会写字,这么短的时间,她怎么学会了那么多汉字?

  她到北京还不到两个月,怎么就学会了电脑?难道她一直在用她床下的那台旧电脑练习?

  还有,她在北京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那个游客670407怎么对她那么熟悉?

  这一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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