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天(小说)

一 破弧
  “呀!”
  刚踏上妖界的领地,破弧便被一声惊叫吓得再不敢出脚,惶惑地浮在空中,定下神向下看去,却是一个紫衣女子半跪了伏在草地上,微微颤着。
  破弧小心翼翼地落下,关切地问:“你怎么了?”那女子并未回头,只淡淡道:“没什么……第一次来妖界么,妖界随便一根草一朵花都可能是妖的,下次不要乱踩了啊。”
  破弧抓抓头,尴尬地笑了笑。是啊,第一次来妖界,而且是偷偷跑下来的,如果被哥知道,一定会被骂个半死吧。不过,妖界的景色真是美啊,明的暗的都有,不似天界,一律的光明,一律的眩目。
  破弧扫过四周,翠绿的草地,偶尔的粉色小花,错综的参天古木,“那……你是个什么妖?花妖,草妖,还是……?”“住在妖界的不一定是妖。”那女子说着,慢慢回过头来嘴角还含了笑,安静而柔和。
  破弧微微呆了呆,女子容貌只能说秀气,并未倾国倾城,只是那笑容那眼神却真的倾城倾国了。而那双幽深异常深邃的眼眸,破弧总觉得似曾相识,或许曾经的偶尔一瞥中,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女子的笑容在见到破弧的一刹那便凝在了嘴边,然后变成了错愕,最后竟迷离了起来。破弧下意识地便退了开去,那神情破弧不止一次见到过,每次鸣佩看到哥便是这种神情,无尽的爱恋。
  那女子蓦得回过神,脸上便笼上了一层霜,她立起身,目光灼灼地盯了破弧,破弧被盯得不由又退了几步。
  “天界的?”那女子问。破弧胡乱点了点头,那女子却目光猛得一凛,厉声喝道:“谁派你来的?”破弧被吓了吓,忙不迭地摆手:“没……没……我自个儿……”竟又惶惑起来,一时间手足无措。
  那女子审视地看了好久,面上才柔和下来,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下次不要到这来了。”言罢,身影闪了一闪便淡了下去,如烟一般,风吹过,便了无痕迹了。
  破弧愣愣地看那女子消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自嘲地笑了起来。原来到了陌生人面前,再被吓一吓,自己也只是词不达意、手足无措。

 走进天玄宫,破弧便看到哥哥乌宸瘦削的身影,微微倾着凝神落笔,面前书案上洁白的宣纸顷刻便现出一个侧身的人影来。破弧看乌宸笔下衣袂飘飘的人影,竟生出熟悉之感来,乌宸却沉吟起来,并不急着补上人脸;看画中人衣着,该是男子吧。
  “上哪去了?”乌宸依旧看着画,漫不经心地问。
  破弧定定地看那画,突然便想到紫衣女子那般漆黑的眼眸是在何时见过的了。破弧偏了头看书桌对面墙上的山水画,破弧曾揭开过那幅画,于是便看到一张绝美的脸来,那样神采奕奕的绝世容颜上便有那么一双深邃的眼眸,破弧依稀记得那画的右下角有两个小小的字:明媚。“哥,明媚是谁啊?”破弧想了,便这样问了。
  乌宸才落了笔,闻言却僵在了空中,微微愕了愕才下了笔去,唇边扯过一丝笑纹:“看来下次要布个结界了,省得你乱翻。”
  见哥哥笑了,破弧也便笑了,低了头看乌宸的画,在天界,乌宸的画也算是一绝啊。画上男子侧脸已经出来了,微抿了嘴角,牵着生涩的笑,乌宸慢慢地勾着眼,那脸型却有几分像乌宸。破弧忽然又想到那个女子:“哥,我今天遇到一个女人,她和你画中的明媚有一样的眼。”
  “啪”的一声,乌宸手中的笔掉了下来,在宣纸上砸了个大大的墨点,而乌宸却似不曾发觉,犹呆呆立着。破弧见墨迹蔓延,倒惊呼一声,抢上前抓起了画。
  乌宸回过身来,犹自勾了那抹笑:“那她有明媚美么?”“差多了,”破弧惋惜地看着画,随意道,“那个明媚比鸣佩姐姐还好看,她连鸣佩姐姐都比不上。对呵,明媚是谁啊?”
  乌宸并不回答,也低了头看那画,墨迹已污了半张脸,破弧正怏怏丢了那画。“喜欢么?”乌宸淡淡道,“原想画你的,谁曾想……”破弧愣了愣,哥哥原是和自己长得最像的,画上人像自己像哥哥倒一样,只是这青涩的笑容,却只有自己才会有的吧。
  “我回去了。”破弧说着,卷了画便转身走出去,到门口不自觉又回过头来。却见乌宸仍然那般立了,面上笑影早已消失不见了,蹙了眉抿着嘴想着什么,破弧不觉便想到一个问题:哥哥画自己的时候,怎么就握不住笔让它掉下来了呢?

  破弧跟着乌宸去灵界,闾阎——那个据说灵界最博学的王——已在等着了,破弧对他们热切谈论的话题不怎么热心,便一个人走了出来,玩倦了才慢慢往回走。路过一条河,破弧随手引了水来,却在水中见了那日的紫衣女子,破弧惊了惊回过头,那女子便浅浅笑了:“破弧,刚刚看到了,不想跟过来,却不自觉了,倒是抱歉啊。”
  破弧便有些欣喜,那女子仍是笑着:“我叫小妖。”“小妖?”破弧念着这个名字,下意识挑了眉,“你不是说不是妖么?”“不是妖便不能叫小妖么?”那女子笑容越发淡然,破弧发现其实自己蛮喜欢看这笑容的,明媚而且倾城倾国。
  破弧在河畔呆了很久,便连回去的时候都含着灿烂的笑影,眼中流溢的绚丽霓彩任谁都看得清吧,那明晃晃的映得天界也黯淡了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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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小妖
  破弧开始往下界跑,去妖界或者灵界,一半的时候会碰到小妖,然后找个山谷或河堤坐下说话,一说便说到破弧灿烂的笑意再无法消散,层层堆在脸上。
  “破弧,我比你大了有三百多岁呢,”小妖仰面躺在草地上,对同样仰躺着的破弧说,“我在第一次遇到你的地方住了快三百年,没有一个朋友,然后我想,该有个朋友讲讲话了,然后便遇到了你。”
  破弧转过头看小妖黑亮的眸子,却在那笑意中看出一份苦楚来,心中便微微一动,下意识便握住了小妖的手:“反正你是五界中人,有无限的生命呢,三百年算什么啊,只是没有朋友多不好啊。”
  小妖笑着抽出手来:“只有你们天界中人才有不被限制的生命吧。天灵冥妖魔五界,地位层层低下,在天界制约下,谁敢有永恒的生命呢。怕只有不肯屈服于天界的魔界中人会愿意拥有,可是在五界之中,他们又受到了怎样的斩杀?”
  小妖笑着,神情却微微有些悲哀:“破弧,其实……我已经不能算是五界中人了……我是被五界放逐了的一个……而已。虽然我突破了他们的限制,虽然已没人知道我曾被放逐……”小妖犹自笑着说着,笑容却暗淡下去,声音也低了许多,“被放逐了的……十恶不赦……破弧,你可曾看不起我了……其实我不说你也不会知道吧……看不起又怎样呢……破弧,你不会去告密的对么?我相信你……可信不信又如何呢……”
  “我当然不会!”破弧不自觉便叫了出来,如小妖这般温婉的女子会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竟被放逐?如果有,那也是被逼被冤枉的吧?破弧看过去,小妖却只是垂了眼蹙了眉柔柔地笑,只是,苍凉:“破弧,我是个坏人呢……”“你不会是坏人的。”破弧便那般,无限诚恳地说。
  小妖仰头看了看破弧,抿了嘴,唇边立刻便堆上了密密的笑纹,安静而柔和,如同海棠花的盛开。破弧看得痴了,那般年轻的心里,美是不需要绝世的容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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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乌宸淡淡的身影时,破弧脸上便涌上了一层潮红,急急地奔入天破宫,迅速地将墙上的两幅画变成了空白的画轴,然而在乌宸面前落下身影时,破弧还是看到了他面上若有所指的笑容。那两幅画,一幅是乌宸画的有个大墨渍的破弧,另一幅则是个没画脸的女子,那般笨拙的笔画,那般生涩的线条,大概只有破弧画得出吧。即便已隐去了,破弧和乌宸心里都清楚地很吧!
  乌宸温和地笑了,破弧竟觉得那笑容与小妖有些相似。“怪不得这几日哥老找不到破弧了,原来长大了啊。这是谁家的女孩儿,竟让破弧连父王的宴会都不参加了?那,一个月后哥的登基大典破弧不会也错过吧?”
  破弧也微微笑了,日子过得还真快啊,再过一个月,便是哥和鸣佩姐姐的婚礼了,那之后,哥便是天界新一届的王、五界至高无上的神了。破弧忽然间就想到小妖,那么自己,也该把小妖带回来了吧,破弧确定自己喜欢上了小妖,那么个如哥哥一样温和安静的人,破弧爱极了她唇边密集的笑纹。

  “我曾经是妖界的,也只能告诉别人我是妖界的一个小妖,而破弧,你是天界的神呢,尊贵如你,会被允许俯下身来牵起我的卑微么?”小妖依旧浅笑,“五界之内,是有法则的。”
  破弧看小妖眉宇间淡淡的悲哀,便有些心痛了:“神便尊贵么?一样的生灵。那些或许有的法则,于我却是无用的,哥那么疼我,不会舍不得放弃那些法则的。知道么,我哥是乌宸呢,那个天界最英俊最有才华的乌宸呢,一个月后就是天界的王了。”
  小妖腾得便坐了起来:“你说……你是……乌……天界的七王子?”破弧看小妖满脸的惊愕,不由便吓了吓,小妖却又笑了,低低道:“我想起来了,是他的那个小弟弟啊,却也这么大了……原来要我参加的便是他的大典啊……”小妖便那般笑了好久,浅浅的笑意一直荡着,好久却突然回过头来,笑容也一下子变得灿烂,“可是破弧,我比你大了那么多,而且,我不知道……是否……真的爱你……”小妖笑容闪了一闪,微微便有些暗淡,“原以为我是爱你的,可是现在……我不确定了呀,破弧……那么,你还要带我回去么?”
  破弧不大明白小妖的意思,什么叫“原以为”,小妖的眼里明明是一水的温柔啊!“只是不确定啊,我相信你会确定的呀,不是原以为的。我可以等的,一定等得起的,因为……我……喜欢你呀!”
  小妖收起了笑容,仔仔细细地看着破弧:“如果这个决定,会使你的哥哥不再宠着你、你的族人背弃你、五界放逐你,你还会坚持么?你会愿意背弃所有,来守护这个决定么?”
  小妖难得有这么严肃的表情啊,那么还有什么理由做否定的回答呢?破弧毫不迟疑地点头了,小妖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展颜而笑了,那一笑的风情,便如同天界永恒不变的光明,将所有的心绪都淹没了,一点影子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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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弧带着小妖跨进那扇精致的楠木大门时,大殿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欢闹的躯体便那般僵硬了,面上的表情不是惊愕便是严肃,或者说,是严峻。一瞬间,破弧就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便去看小妖和乌宸。
  小妖挽了破弧矜持地走着,高昂着头,挂着她一贯的温和笑意。走过,裙裾也便荡着滑过,掀起一片片的阴影——那些严峻目光注视的地方。天界的人是没有影子的,灵界王族的也只有些极淡的似有似无的影子,因为他们的尊贵、与生俱来的光明,而小妖,只是个卑微的小妖而已。
  看到乌宸,破弧便微微安定了些。乌宸站在他高高的王座上,带着淡淡的笑影,安静而温和地看着鸣佩——他的王妃,如平时一般地淡定,然而对于破弧来说,这却比什么都来得定心。
  “咳……恩……”许久,天界最年长的迟熙长老尴尬地开口了,“七殿下……”“大长老,何必在这种时候提这些严肃的话题,扰了我们大家的兴致呢?”乌宸微笑地打断了迟熙,淡淡地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破弧眼里,脸上便荡起大片的笑容来,“破弧,哥以为你不来了呢,原来还带了位客人,”乌宸这般说着,却不去看小妖,“只是,你这位客人好象不是很受欢迎,怕也不是为我的大典来的吧,那么,破弧,”乌宸顿了顿,续道,“你便先带她去偏殿,用你认为适合的方式安置了她,再过来参加我的宴会。其余的事,便等大宴之后再说,如何?”
  乌宸虽是用极淡的语气说的,但语气里的不容质疑便连迟熙听了也不再言语,然而破弧看着乌宸扬起的王袍衣袂,却有些恍惚,难道带回了小妖真的是件极其严重的事么?侧过头,小妖依旧那般立着,虽温和地笑着却有着不可侵犯的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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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乌宸
  失去了那般觥筹交错的繁华,正殿一下子便庄重冷清多了。鸣佩已经避退,乌宸端坐在王座上,收敛了笑意,那般严肃的神情令破弧不由便惴惴了。迟熙立于破弧面前的台阶上,破弧低了头,下意识地不去看他。
  “七殿下,那孽妖……殿下真要娶她为妻么?”迟熙道,语气如往常一般,只是那“孽妖”二字却让破弧心里一震,抬了头迎着他的目光道:“是,但小妖不是孽妖!”迟熙看着破弧,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却柔和下来,缓声说:“殿下,你可知道,依照天界的法则,天界中人是不能与贱冥以及妖魔结成姻缘的,尤其是王族,只能从天界和灵界王族中选择。殿下,身为王族,你更应当遵守这些法则啊!”
  法则?破弧突然间便到了小妖的话:“五界之内,是有法则的”。“法则是可以改的呀!大长老,哥哥,他是天界的王了,他有这个权利的。”破弧这般说着,便期待地看向乌宸,仿佛一下子就满怀希望了,“哥,你一向很宠我的,对不对??
  “胡说什么!”迟熙斥道,“沿用了几千万年的法则岂能说改就改?殿下你好歹也三百多岁了,又是堂堂天界的王子,怎么说这悖逆的话!”迟熙斥着,声色俱厉。破弧自小被宠着,何曾受过这样的斥责,一时间便有些惶惶的,不知所措,只是定定地看向乌宸,喃喃道:“当真不许么?”
  迟熙看破弧的惶惑样子,便微微地笑了一笑,道:“殿下,这也是为你好。在天界,便是常人也不屑与妖界中人结交,你身为王族,却想娶一名妖界女子,众人会如何来想你:不思进取,不洁身自好,与卑贱之人为伍,为妖界孽障所惑,这会影响到将来你在天界的立足。殿下,你还是和下界贱民保持距离的好,即便不顾及自己,也该想想王族的颜面,不要恼了众位长老。你说陛下宠你,那总不想因了你,让陛下和众长老翻脸吧!所以,殿下你还是不要犯了众怒的好啊!”
  迟熙缓了缓,见破弧眉宇间已有了犹豫之色,便接着规劝起来。破弧是真的犹豫了,破弧不曾想过这一层层的关系,真的会连累哥哥么?和小妖那般似淡似浓地相处,一贯的宁和温馨,一样的牵挂和企盼,真的便是牢牢系住了、散不开忘不了了么?……然而,这犹豫这怀疑又是否应该了,爱情,不是应该坚如磐石的么……破弧想着,越过仍在喋喋不休的迟熙向乌宸看过去。乌宸未发一言,只是微微昂了头看天,严肃的神情似没有变过一般。“哥……大长老说的……是真的么?”破弧转问。
  乌宸低了头,那般温和的笑意便又浮了出来,如初升的阳光一般:“破弧,长老们是天界的另一种支柱,哥可以改变法规,却要如何去改变长老们的思想呢?”乌宸立起身来,“想想吧,破弧,哥不想把你送到石室去。”
  石室?那个据说用来囚禁犯了不便诏告五界的罪行的王族中人的地方么?破弧微微地,便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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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弧没有去找小妖,一个人便在宫殿里逡巡起来。宫内的光明尤其地眩目,其实破弧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光明,明晃晃地什么也掩藏不了。破弧觉得有些事,比如爱情,是需要遮着看的,那么一种欲语还休的韵味,在天界永恒的光明中,便逊色多了吧。
  破弧再去找乌宸的时候,乌宸带他去了石室,那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六面是墙,墙上散乱地分布着或深或浅的掌印。
  “这里一个掌印便代表一个人,深浅的不同便代表被囚次数的不同。”迟熙环顾着石室,“除了掌印的主人愿意再次把手按上去,否则没人会知道哪个掌印是谁的。”
  乌宸突然间轻声笑了起来,缓缓走了过来,伸出手来按上了一个手印,破弧惊讶地发现那手印竟闪着淡淡的金芒,将乌宸的手包了进去,乌宸却只是笑了喃喃道:“明媚,这便是我为你留下的痕迹了呀,你可曾看到?呵呵,一晃,便三百年了啊。”破弧看着金光中乌宸似笑非笑的脸,便有些错愕。
  “四百年前,陛下也迷上了一个名叫明媚的妖界女子。那时候,天界的光明将灵界都照亮了,陛下却为了那个妖孽盗出了天界一半光明的来源——圣物焰罹石。那妖孽是万分妖娆啊,只可惜……天界的光明一下子暗淡了,臣民们惶惶不安,我们只能说焰罹石燃尽了,合众长老之力造出了长明圣灯。那焰罹石终是没能追回,陛下也因此进了石室。”迟熙叹了口气,看着犹自笑着的乌宸,又道,“那妖孽却不满足,又潜入魔界,盗了他们的暗吻之印。破弧,我们天界与魔界一向不和,竟五界一起下放逐令,她的罪孽还用想象么?”
  破弧脑中晃过那幅画上明媚绝世的容颜、漆黑的眸子、唇边噙着的笑意,那女子、那女子便真的犯下了滔天罪孽么?哥哥便真的是被她欺骗了,便真的只是她夺取力量的工具么?
  乌宸却抽回手来,轻抚着右手掌心艳红的印记,忽然间又笑了,如他平日一般的温和:“这便是当日取焰罹石时被灼伤的印记了。破弧,不要那般看着我,从石室出去的时候明媚已被放逐了,所有人都对她的事讳莫如深,我又怎知她是否,犯下了那样的罪孽?”
  “妖便是妖,卑微却要不择手段地攫取力量,妄图凭借力量爬上光明的顶端,须知再强他也不过是个妖,灰暗,不曾拥有过光明,根本不可能与五界的天生法则相抗衡。妖,便是卑微低下者,与生注定,岂是那么容易更改的?!”
  听着迟熙斩钉截铁的话语,破弧便想到了小妖。有那样明媚而且倾城倾国笑容的小妖,又是因何被放逐的呢?小妖,她又会像明媚那样将自己作为跳板,为了什么不择手段么?她说过,她也曾是一个妖,真的——妖便都是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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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弧走进偏殿的时候,小妖靠窗立着,唇边依旧带了淡定而温和的笑意,只是见了那笑,破弧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被放逐到凡界时,见了那被五界生灵唾弃的人世,他们也有君王有臣民,有天生尊贵者,也有卑贱不值一提的低下者,他们的世界中也有着森严的等级,他们也有喜有悲,如我们一般丰富的感情。只是,在我们合眼休憩时,他们短如流焰的生命也许便终结了。”小妖低了头极轻地笑着,眼睑微微地颤了又颤,“于是我便想,五界中人凭什么唾弃他们,人世界,不过是一个缩版的五界而已。那些人有和我们一般的容颜,有的或许还要绚烂些,然而他们终究与我们不同,至少,他们执着地信仰着……”说到这,小妖的笑容却灿烂起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忧忧地看向破弧,“我看到那些人修庙,对你们天界顶礼膜拜,却唾弃着妖和魔。在他们的想象中,天界的神灵一律高贵而且美丽,被光明拥簇着,而妖魔,却是奇形百怪,终日生活于黑暗之中。”小妖昂了头,微微阖了眼,“原来在那些人心里,五界的等级却也这样根深蒂固了呀。呵呵,破弧,你说,这是否便是我们的悲哀呢?”
  破弧看小妖微微地攒了眉尖,那般隐忍的心痛,心里也便跳了跳,面上便浮出涩涩的笑来。小妖脸上的忧伤犹在浓浓地积着,破弧见着,便觉得这之前构筑的所有温和柔淡的喜悦与闲适,在这一瞬便忽然地坍塌了。
  小妖又笑了,又是那般温和的笑意:“破弧,你可是被说动后悔了么?……跨进正殿的时候我便知道了呀,这以后,所有的问题都要严肃起来了,这大殿是如此庄严,怎会被允许在里面讨论不严肃的话题?”小妖又低了头,微微提了脚,摩挲着那一小块光滑的地面,极缓地移动着,噙了笑便轻轻道,“以前的慵懒闲适便那么地崩溃掉了啊。这天界,这永恒的光明,总是那么冠冕堂皇地压迫下来,原该藏住的心绪再也掖不住了,崩溃了也就不稀奇了……破弧,我原想我应该严严肃肃地和你讲话,才对得起这宝相庄严的天宫,原以为再也无法用以前一般的语气和你讲话了呢,呵呵。”
  听小妖如从前一般地讲话,那种熟悉便让破弧心底里什么柔软的东西冲动地颤了一颤,小妖却止住了就要说话的他:“什么也不要说破弧……我知道你迟疑了呀……那便迟疑足了吧……告诉我结果就好了……我不怕你迟疑的……我相信你,却要你也相信我才好啊……想好了再告诉我吧……我会在这里等着……无论什么结果都好啊……让我知道便好……”
  小妖低低地讲着,讲一句就歇一歇,声音也便低一低,到最后已几不可闻了,喃喃地却不像在讲与破弧听了,仿佛试图说服自己一般,低低地讲、轻轻地笑。小妖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破弧只看到她垂下的眼睑与唇边依旧密集的笑纹,那般的细密便使得破弧心底里也那么细密地荡起一圈圈的印纹来,颤颤地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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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明媚
  仰面躺在高高的城墙上,破弧便想到小时候的事来。那时候破弧老是按着不熟悉的咒语跌跌撞撞地爬上城墙,然后举了右手对着带了温和笑靥的乌宸乐陶陶地笑,用光明包围的灿烂笑影去驱赶乌宸面上瞳中一点点的愠恼。乌宸却总笑着,按驱风诀稳稳地落在破弧边上,施施然坐下来,灌了风的长袍扬着便拂上了破弧矮矮的额头,破弧的眼睑被那般撩弄着便颤了起来,于是乌宸面上的笑意更浓了,伸了手,只一带,破弧便落在了地上。而乌宸犹高高坐着,笑了俯身,眼中那般的笑意便总是让破弧忘了吵闹。
  一晃三百多年了啊。成年后,破弧便极少上这城墙来了,只是坐在乌宸的天玄宫里,东看看西翻翻,或者惬意地坐下来,看乌宸粗粗地泼墨或者细细地勾画,便是那时候发现了明媚的画像的吧,那般深邃的眸子,像极了小妖。
小妖……破弧闭了眼,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赶了风来,便如同躺在山坡草地上了,旁边便是小妖,温和地笑着,垂眉、低头、回首,扯了那么一丝丝的笑纹,眼睑颤着便灿烂起来,娉婷地走着,一路洒下比天界更为耀眼的光明。那时候总是有风的,小妖的发、的裙,便在满目的绿意中点点地飘了起来,盈满了一双含笑的眸子。破弧想着,唇边便露出了笑影:那么种温馨的感觉,便是爱情的全部了吧!
  那么,你怎么舍得、怎么可以丢掉了小妖?破弧心里猛得一惊。
  “明媚被放逐到了凡界,后来……便死在那了。临死,她放火烧了她在凡界的住宅,我赶到的时候,只见得熊熊的火中,她惊世骇俗的脸上便挂了那样冷艳的寒霜,一点点化掉了……那火却是灭不了的,却是三昧真火。她临死,终于挣脱了五界的禁制,依旧有着绝世的容颜,却到了凡人流萤般生命的尽头。”
  忆及乌宸的话,破弧便似见了小妖倾城倾国的笑容,在火中便那么凋零了,碎片一下下撞在破弧心中,却似有了千般重。
  破弧睁了眼去看皇城外的天地,密密的光明,见缝插针般地,一点儿都没漏掉,那么沉重的光明,那般地压迫下来,那样一种窒息的惊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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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你站住,听我讲完,恩?”
  破弧急急地奔向偏殿,却被这一声话语惊了一惊,下意识地便在窗边立了足。却是乌宸。
  “破弧告诉我看到那样的黑眸时我便知道是你了……那种深不见底的黑,是暗吻之印的印记吧……却不曾想到,为了逃遁,你竟放弃了自己绝世的容颜,看它在火中凋零,那么种惊世骇俗的凄美……当时,你也便在附近吧,没想到你便融合了它们的力量……
  “明媚,我知道我是不该放弃的。你疯狂地攫取力量,我知道你是想强大得不被别人左右,可是……我是天界注定的王,不可能放下我的子民……我知道,你是不屑于这样的理由的,你摒弃五界的一切,你认为这是另一种的虚假……可是,我想要守候,就如同我自己走进那间石室一般……明媚,你可明白,便如同破弧想要守护你一般……可惜他退却了啊……我却没有了前进的余地了,从我接过那柄耀眼的权杖起……
  “其实又有什么呢,我用手去守候这个世界,用心……去守候当初的惊艳、疯狂的甜蜜……鸣佩是闾阎的妹妹,你知道的……她有尊贵的身份,也是我的王妃了,可是……没可是的,可是什么呢……原不想过来的,却把持不住了。一直以为你死了呢,却……三百多年了啊,却还是把持不住……
  “只是我想,你也是把持不住的……否则,为什么你明明已可以不再有影子,却……固执地弄了它们出来?你……却还是对你妖的身份……对以往……梗梗于怀的吧……
  “好吧,我……走了……恩……”
  偏殿里没了声音,破弧定了定神,伸手去推那窗,乌宸紧紧地揽着小妖,那般地呓语。破弧心里便沉了下去,下意识地抓了那窗,原来……小妖便是明媚了……哥哥爱着的人……呵呵,破弧,你……你爱上了小妖呀,而小妖却是明媚……
  乌宸看到了破弧,微微松了手,偏过头来,依旧温和地笑,面上一抹的红晕中却带着些许的尴尬。而小妖,不,明媚,却更紧地围住了乌宸,闭了眼,那种迷乱的神情让破弧抓住窗棂的手一阵痉挛,一用力便阖了窗。“你们……继续……”破弧道,声音却连自己都听不真切。破弧猛然间便记起了小妖的话,“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你”,原来便是如此,原来,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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