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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6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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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3-2011
论吟诵的基本方法
徐健顺
吟诵,是汉文化圈中的文人们对汉诗文的传统诵读方法,也是汉诗文的重要创作方法,自先秦以来,在私塾官学等教育系统中,口传心授,代代相传,流传至今。吟诵是汉诗文的活态,是汉诗文的声音载体,是“乐”的功用的实际主要承载者,是汉诗文的传承形式,也是重要的传统教学方法,对我们理解汉诗文、学习汉诗文,都具有重大的意义。
汉语诗歌多半是先吟后录的。鲁迅有诗云:“吟罢低眉无写处”——鲁迅尚且如此,何况唐人乎?何况汉人乎?所以古人叫“做诗”不叫“写诗”。
诗是吟出来的——这件事有什么重要意义吗?有的,太重要了。
吟诵的时候,字音拉的很长,字音本身的声音意义就被放大、加强、夸张,从而占据了诗歌意义的很重要的部分。声韵的意义与字面的意义的结合,才是汉语诗歌涵义的全部。当我们抛弃声韵意义的时候,诗歌的涵义不仅仅是不完整、不深刻的,而且我们对字面意义也往往会产生误解。百年以来,我们是用西方的poetry理论来解释汉语诗歌的,只讲字义、意象、结构、背景,不讲声韵,这是对汉语诗歌的根本性误读。文赋也是这样。关于这一点,我已另文撰述,在此不多谈了。
吟诵为什么又是教学方法?再深言之,为什么要吟诵?
因为吟诵是对诗文的理解。
吟诵的声音里包含着三层涵义:第一,字面的意义。吟诵是严格依字行腔的,绝不倒字,声母、韵母、声调,清清楚楚,准确地表达出是哪个字。第二,声韵的意义。诗文的声韵,包括押韵、格律、入声字、开闭口音等等,都在吟诵中表现出来,这些声韵的意义也通过吟诵而得以展现,这是现代的朗诵、朗读所做不到的。百年以来,我们把对汉诗文的理解建立在朗诵的基础上,这就出现了意义的偏差。第三,吟诵者个人对诗文的理解。每个人的吟诵调都是不一样的,一个人吟诵不同的诗,也是不一样的,吟诵两次,也会不一样,为什么?因为理解不一样了。反复吟诵的过程,就是一个自觉学习、主动思考、理解品味的过程。
如此,教学的时候就一定要吟诵,老师把自己的理解浓缩在吟诵中教给学生,学生反复体会,再加上自己的理解,形成自己的吟诵,如此代代相传。现在读经的人很多,读经倡导者台湾的王财贵先生有个理论,说小时候背过,长大自然会理解。这个理论有一个疏漏,古代的教育并不是这样的。小的时候老师没有把理解的种子放进孩子的心里,他长大后怎能理解呢?古代的教育,确实是小时候背过,多背少讲的,但是,小时候要埋下理解的种子,那就是靠吟诵。后来的讲经,也要靠吟诵。
“吟”这个字在几乎所有文人的文集中都会出现,而且频率非常高,据有人用计算机对《全唐诗》进行的字频统计,“吟”字出现了3397次,在《全唐诗》所有6209个用字中排第188位,和宫、暮、安、醉、少、孤、晚这些字的频率相近。可见吟诵在文人的生活和文化的传承中是多么重要的地位。关于吟诵的记载随处可见,俯拾即是,但是关于吟诵方法的文献却很少。吟诵有哪些规则?哪些习惯?怎样吐气发声?怎样高低长短?怎样变化发展?这些都极少有记载。中国也没有吟诵谱,只有日本有,而且年代并不久远。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吟诵属于口头文化,人人皆能,各各不同,所以很少有人专门论述。我们在采录吟诵传人的时候,尤其是九十多岁一百多岁的人,他们是经过私塾的学习,真正会吟诵的人,他们都说,吟诵有什么可说的?有什么可研究的?这是天生的,就是这样!人人都会还说什么?你也会!吟诵是自然而然的,一张嘴自然就是这样!这些都存在我们的采访记录里,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我们即将出版的《名家论吟诵》。这种情况很普遍,所以我们想,这应该反映了几千年来古人对吟诵的看法,可以作为吟诵文献如此之少的原因。
如此一来,我们研究吟诵方法的主要依据,就是近百年来的影音资料。这些资料的上限是民国时期,其吟诵方法可追溯至清代中叶。清代以前的吟诵也是这样的吗?这的确是一个疑问,今后也应该进一步搜集资料,深入研究。但是我们对吟诵传统的一贯性是比较有信心的,这个信心建立在以下基础之上:
第一,吟诵是代代口传的,口传文化普遍有变异的现象,但也普遍有传承的性质。这是人类学的老话题了。我们不是普遍把《希腊的神话与传说》、《山海经》等当作先民的事实吗?实际上都已经是后代的口传。吟诵不是哪个人创造出来的,它是从老师、老师的老师、老师的老师的老师那里继承下来的,其基本规则和方法,应该改变不大。
第二,日本、韩国、越南的汉诗文吟诵一直传承未衰,其中韩国和越南在近古时期与中国的交往较为密切,其吟诵也受到了中国吟诵的发展变化的比较多的影响,但日本在近古时期比较封闭,其中国文化输入多依靠朝鲜和海上非法贸易,它的吟诵,传承唐朝的成分比较多。今天的中国吟诵和日本吟诵比较起来,尽管旋律有很大的差异,但是节奏、读音、发声、规则各方面,都存在很多相通相近的地方。这说明了吟诵传承的稳定性。华钟彦先生曾专门撰文论及此事。
第三,关于吟诵方法的古代文献极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目前找到的零星的记载与近现代的吟诵并无矛盾。此外,关于吟诵的大量文献都是从外部描写吟诵的,这些记述虽然没有直接论及吟诵方法,但是由外部形态也可对内部规则做一些推论,这些推测也与近现代吟诵并无矛盾。
第四,以近现代吟诵为基础,对吟诵的规则方法所做的研究结论,用以解释古代文学、音乐、语言等方面的现象时,不仅能解释得通,而且往往比之仅以字面解释更为深入顺畅,更为豁然开朗。比如上古音有无声调?近体诗格律为什么是这样的?中国的乐谱为什么是那样的?等等等等。这些都另文撰述,在此不论了。
基于以上理由,我们对吟诵的传承性、一贯性有比较高的评价。以下研究,是建立在近现代吟诵资料的基础上的,但是古代吟诵应该相去不远。
我们所搜集到的吟诵影音资料,老的资料基本上都是前人录的,被我们搜集来的,新的资料基本上都是我们亲自赴全国各地采录的。共计有200多人的吟诵影音,其中我们自己采录的近百人,涉及汉语七大方言区和白语、日语、朝鲜语等多种语言,另有大量的采访记录和文献资料。我们的采录工作还在进行,我们的目标是采录到千人万首。目前我们拥有的吟诵影音,最早的是1948年唐文治先生的吟诵录音,唐先生时年。他的吟诵得自青少年时代,属于近代吟诵。赵元任先生也有录音,但是录的时间晚,乃是70年代,他的吟诵属于现代吟诵。此外,还有朱东润、钱仲联、唐圭章、华钟彦、赵朴初、臧克家、陈贻焮、启功、高文、柳北野、潘希逸、萧璋、江树峰、范敬宜等前人,以及周有光、南怀瑾、叶嘉莹、霍松林、戴逸、钱绍武、屠岸、周退密、刘衍文、文怀沙、吴小如、王运熙、程毅中、刘崇德等一大批前辈学者的吟诵影音。也有很多散在民间的吟诵传人的影音资料,以及一批吟诵曲谱。我们也系统地搜集了百年以来的吟诵文献,包括各种专著、论文、杂记、回忆录、采访手记等等。所有这些影音和文献资料,我们都做了切分、分类和整理、研究。
从现有的资料来看,吟诵具有鲜明的中国口传文化的特点。一首诗在以前有成千上万的吟诵调:地方不同,曲调就不同;人不同,曲调就不同;一个老师教十个学生,十个学生的曲调都不同;一个人吟两遍,曲调也会有所变化。曲调跟当地的语言和音乐有密切的关系。但是,吟诵曲调的丰富多彩,并不说明吟诵是没有规律的。对吟诵来说,曲调并不重要。吟诵不是唱歌,它的目的是深刻、完整、准确地表达出作品的内容。吟诵是一种方法,是一种如何表达词意的方法,不是一种曲调。吟诵的方法是有规律可循的。全国各地的吟诵,从东北到广东,从上海到甘肃,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这些特点是所有的正宗的吟诵都必须遵循的,因此也可说是吟诵的规则。
本文即是在现有资料的基础上,对吟诵的规则所做的初步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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