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故事让我们掉眼泪

故事1
  
  有一个人,暗恋上一个女孩,就在校园操场边那排刚植下的树上刻下她的名字。他刻得很专心,溶在夜色里银白的月光让他一心一意。他的身体被喜悦逐一分解,如树上那千万片叶子,在微风里扑簌簌地笑。
  歪歪扭扭的字体翌日吸引了全校师生的目光。女孩儿一下子成为风口浪尖,趴在桌上耸着肩膀嚎啕痛哭。他在人群外远远地望,没有勇气走过去。爱也可能是伤害,那天,他恍惚明白了。
  树慢慢长大。他离开了学校,远渡重洋负芨求学。他爱过很多女孩儿,并与其中一个结婚,生子。他的孩子很聪明,很努力。他愉快地享受着生活。
  后来,他老了。很多年后的一天,他独自回到故土,回到那场小学校。学校变了模样,低矮的校舍为大楼所取代,往昔泥泞的操场上已铺上塑胶,奔跑的孩子在阳光下呼啦啦地响。但那些树还在,没少掉一株,树上那女孩儿的名字愈发清晰,少年时刻下的笔画被岁月琢磨成一道道咧着嘴的笑容。
  他在树边痴痴地立,不禁潸然泪下。
  他突然看见她。尽管过了这么多年,他仍一眼就认出了她。他们聊了起来。慢慢地,他知道了她的这些年。她毕业后留在这学校当老师,并一直没嫁别人。他觉得有点奇怪,出于礼貌没有开口询问。他已经不再是鲁莽的少年。
  又过了一些日子,她死了,死得有点突然,是心肌梗塞。她像一粒灰尘被时间无声无息地抹掉。他本来不打算去的,想了想,还是去了。他帮助人们整理她的遗物,他其实不过是想多呼吸一下她曾呼吸过的空气。他发现了她的日记。
  他戴上老花镜,在阳光下读起来。
  她这一生都用来等待着那个在树上刻她名字的少年。

故事2
  
  有一个人,独自去京城旅游,邂逅了她,俩人顿时干柴烈火烧成一堆。她却是罗敷有夫。恨不相逢未嫁时,还君明珠双泪垂。他与她黯然分手。
  没多久,他接到她的来信。她热烈地倾诉着思念。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立刻去找她。爱如毒品,主宰了他。他挣扎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只盼有一朝能和她长相守。有一天,他发现她身上伤痕累累。她告诉他,她丈夫毒打她。他跑去与她丈夫厮打。第二天,他被警察逮捕。她丈夫被人谋杀。他是最大的嫌疑犯。他心知肚明自己不是凶手,但以为是她杀了丈夫,打算替她顶罪。
  他大学里的一个女同学是律师,人在京城,从报纸上获讯此事,不相信他是杀人犯,找到他,对案件展开调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试图为他辩护。她却站出来指证他就是凶手。他如坠冰窟。他想不明白。
  女律师告诉他,她其实还另有情人。她伙同情人杀死她丈夫,并把罪名推到他头上。他是她精心找来的棋子。她并不爱他。女律师苦口婆心劝他改变口供。他见着了她情人的相片,确实英俊。
  事情是这么样的么?
  他在法庭上望着在女律师犀利言辞下泪眼婆娑结结巴巴的她。她是那么地美。他掉下眼泪,没听女律师的话,认了罪,并轻声笑着,细心弥补好她对他的指控里的不严密处。法律不是儿戏,但有时也奈何不了这种心甘情愿替人去死并且还是高智商的人。女律师给了他一记耳光。他怔怔地说了声对不起。
  他终于被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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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3
  
   有一个人,是小学老师。她丈夫是驻扎在当地的军官。俩人新婚不久,恩爱异常。她丈夫手下的兵瞅着红艳艳的她馋得口水足有三尺长,常与她开一些荤玩笑。她像大姐姐一样与兵们打成一片。
  那年突然发了地震,很凶猛,死了不少人,天气又热,许多水源皆被污染。为保证居民的活命水,她丈夫被派去当地水厂驻扎。尽管离水厂不远便是她所在的学校,她丈夫没有擅离职守一步。一直到第三天,她才被她丈夫手下的兵从废墟中扛出。兵挤过一片黑压压喉咙里冒烟的人群,也挤过人群里面那一圈紧握钢枪脸色铁青围绕着水池站成盾牌的士兵。兵把她放在水池边,跑去向她丈夫汇报。
  渴。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那一泓清亮的水里挣扎,却没人敢向前迈出一步。
  她慢慢清醒,因为极度的干渴,翻身滚入水池,贪婪地大口饮着清水。她被士兵捞起来。她看着大步向她走来的丈夫,理理额头湿漉漉的头发,刚想露出欣慰的笑容。她丈夫拔出枪,下意识地扣动扳机。军令如山。轰地一声响。一片鲜艳的晚霞从天边滑落,铺在她身上。
  她丈夫跪下来对准自己额头再一次扣动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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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4
  
  有一个人,想骗保,就与妻子商议,拟定出一份计划。他先是买了份巨额保险,再精心伪造了一次翻车事故,当然尸体是从殡仪馆偷来的。事情有了麻烦,保险公司怀疑是她妻子杀了他,派人展开调查。他不得不销声匿迹。几年后,保险公司终于支付了赔款。他妻子拿到了钱。他约妻子出来,想和她隐姓埋名去过幸福的生活。但保险公司派出的那个男调查员突然出现,并开枪杀他。
  调查员是他妻子的老情人。他妻子把他埋入几米厚的泥土下。
  但他没死。一个护林员救了他。他没有去找他妻子报仇,心若死灰,呆在护林员身边,守着那森林与大地。他在法律文书上是一个死了的人。
  苦涩的岁月让他衰老得厉害。
  又过了一些年,他再一次看见他妻子与那位调查员。他们的模样没有多大改变。他们身边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儿。他们是来山林野营的,欢声笑语。他沉默地看着。他们没有认出他。他只是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女孩儿非常喜欢他,经常偷偷跑来找他戏耍。
  那天,一条毒蛇咬了女孩。事发突然,他就用嘴替女孩吮出毒液。
  他妻子与男调查员赶过来,认出了他,不禁骇然。
  他的眼里滴下泪水。这回他是真的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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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5
  
  有一个人,还是女孩儿时,爱慕上学校里的一位老师。
  某学期,学校里发生了三起女生自杀事件,其中一个自杀未遂的女生是她的好友。不管她如何询问,好友皆闭口不言,不久即休学回家。老师对她突冷突热。她为表白爱情向老师献出处子之身。但有一天,她突然看见自己的裸照出现在色情网站上,深感震惊与恐惧。一番搜索,她发现老师原来是一头禽兽。他利用迷药等手段诱奸了学校里的许多女生。那三个自杀的女生全与此事有关。她离开老师。不久后,她遇上已沦为妓女过着悲惨生活的好友,决意报复。她再一次找到老师,用性、酒精麻醉他,点燃火焰。老师在熊熊大火中死去。
  她杀了人,开始感到害怕。
  她的所作所为早已落入一个对她垂涎已久的某男生眼里。那男生爱她爱得早就疯狂,正苦于得不到她,这回天赐良机,就替她收拾妥残局,把现场布置成自杀的模样,并收集好证据跑来要挟她。她没法子摆脱这种要挟,只能忍受,并做了他的妻子,生下孩子,小心翼翼地与他在一起生活着。他对她却非常地好,嘘寒问暖,好像彻底忘掉了那回事。三年后,他患上了重病眼看不治。临终前他告诉她,裸照是他放上互联网的,他无意中发现老师的秘密,结果一念之差。他请求她的原谅,原谅他对她的爱。
  她恨了他整整三年,恨得筋疲力尽。他死后没多久,她也就迅速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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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6
  
   有一个人,年纪轻轻,生得很美,爱笑,笑起来眼睛比月牙儿还清澈,亮闪闪,蝴蝶都爱绕着她飞上飞下。她还没尝过爱情的滋味,但相信爱情,一心一意等待着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矜持而又不失礼貌地拒绝那些隔三差五跑来敲门鲁莽的男士们。她家教极好,名声比兰花还要香。
  有一天,她感觉不大舒服,上医院做检查,发现患上一种古怪的绝症。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上北京再做检查,医生却告诉她,她只能再活上一年。
  她父母很伤心。她更是难过。她父母问她有什么心愿。她看着屋外的桃红柳绿不做声。她是一个女孩。女孩是要长成女人的,这生命才会了无所憾。她突然很渴望一个男人的爱情。这种渴望冒出赤白的焰,蓦然间已烧得她心焦。唇上有了细小的裂纹。
  原来那些像苍蝇一般整天围着她的男人早已经不见了。她是一个有担当的女子,就在报纸上登了一则征友启事,老老实实地讲了自己的病情,也坦诚地倾诉了心愿。她收到很多来信。她从中挑出一封言词最为诚挚的,与那来信的男人开始来往。最初,她还提醒自己,这爱情是虚假的,但男人的温柔让她没多久就彻底陶醉其中。她有了平生第一次吻,第一次大汗淋漓的战栗。她问男人,为何要对她这般好?男人说,爱。她又问,没有别的理由?男人摇头。她再问,你不后悔?男人说,爱是曾经拥有,不是天长地久。男人温文儒雅,是大学老师。
  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男人,就向男人请求成为他的新娘。
  男人应了。她在新婚之夜幸福地死去。
  她至死都不知道,所有的来信都是她父母请人代写,那男人也是她父母花十万块钱请来陪她一年的,而为筹办她想要的婚礼,她白花苍苍的父母亲还拿了房产到银行抵押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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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7
  
  有一个人,是山里人,有一手好木匠活,劈木头不用弹墨线,直接拿斧头砍,一条线也是笔直光滑。他还无师自通了雕刻,只要眼睛见过的,就没有雕不出来的,雕在那床楣上喜鸦简直就会吱吱喳喳叫出声,但他还是穷。
  山里人一年到头难得添件新家俱,就算添,也因为他是孤儿而为人又懦弱敦厚,工钱往往压得极低,有时就管个饭饱。他对此从不计较,他从小是吃百家饭吃大的,心里一直念着乡里乡亲的情。他也没有很多梦想,觉得这样也挺好。孩子们都喜欢他,常追在他屁股后,向他讨那些木头雕成的小狗小鸡。
  有天清晨,他与一个小孩子在山坡上玩。小孩子的姐姐来了,把淘气的弟弟斥责一番后就对他歉意地笑。这小孩子的姐姐真美,长长的麻花辫,腰肢细细,脚踩在青色的露水上,人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他情不自禁地雕起她。他雕了整整一天,雕得日落西山,月上柳梢。她从田里归来,扛着锄头,瞥眼瞧见他手中雕的木头人儿,顿时羞红脸,从他手上抢过,用锄头砸烂,再啐了他一口,跑开了。他不可救药地喜欢上她。
  他想娶她。她爹没反对,但要一万块钱的财礼。
  他点头答应了,但请求她爹宽限一年时间。他出了山,在县城街头帮人雕像,一年后,他挣了一万块钱。那天晚上他收拾行囊准备回山里娶她,突然听见隔壁哀哀的哭音。那里住着一个可怜的女人,没有老公,独自带着两个孩子整日以泪洗脸。他一问,原来是孩子病了没钱上医院。他就把孩子送入医院,然后两手空空地回到山里请求她爹继续给他一年时间。她爹同意了。这次,没用一年的时间,他就挣了一万块钱。但他想,他得多挣一点,盖上三间大瓦房,再雇顶花轿,请上一班唢呐,风风光光地把她娶回家。他就没有马上回去,结果等他快要挣到二万块钱时,他藏在被褥里的钱全被人偷走了。他非常伤心,却没办法,只好回去请求她爹再给他一年时间。她爹皱着眉咂着嘴同意了。他对自己发誓,一挣够钱就立刻回来娶她。他终于挣够了,兴冲冲跑回去,但她却嫁给了别人。他跑去质问她爹。她爹漫不经心地说,你都哄了我两次,我哄你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后来他才知道,她爹收了人家二万块钱的财礼。
  他很想念她。他失魂落魄地走着,摸黑跌跌撞撞地赶了五十多里山路,跑到她为人新妇的那个村庄,一直在门外守到天亮。她出门挑水。他问她为何不等他。她就哭。哭声大了,她男人听见就从屋里蹿出来对他一顿暴打,还用石头砸破他的头,用力拗断他的手指。他不能再做木匠活了。他这么想着,没有反抗,只是悲伤。他在这个村庄附近住下,平日就靠打些短工度日。一年后,她生产了,生了个大胖小子,自己却得了血崩,眼看就要熬不过去。他带上那一万块钱跑到县里挨个给那些医生下跪磕头,也不哭,就使劲磕,磕得头破血流。一个老中医动了恻隐之心,就带着药箱跟他来山里治好了她。她男人哭得泪人一样,猛力抽打自己嘴巴,求他原谅。他仍不说话,仍然靠打短工度日,仍然守在她身边。
  大家渐渐地开始叫他哑巴。
  那天晚上,她来到他屋里,用布蒙起窗户遮住月光脱下衣裳露出比月光还要光滑的身体。他推开她,说话了,不要这样。她就哭,跪在他脚下,抱紧他腿,嘤嘤地哭。他就又闭紧嘴。他拒绝了她。
  过了一些年,她男人死了,她也老死了。那天清晨,他佝褛着背坐在铺满露水的山坡上,被阳光晒着,心里突然一动,回了屋,从最旮旯找出久违多年已没有光泽的凿刀,在屋后堆着的原木里找出一根最好的,剥皮剔净,手指来回细细摩梭,开始雕了起来。一开始他并不晓得自己要雕什么,他的动作不无干涩,但很快,他找回了感觉,残缺的手指并没用有影响他的动作,他越做越利索,最后快活得笑出声。耗去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雕出一个真人大小的她。他想,这回,他不怕她用锄头来砸了。他在阳光下眉飞色舞。然后他也死了。
  又过了一些年,没有人再记得他。尘土湮没了他。他的骨头成了灰烬。
  而那个真人大小的“她”却被人小心翼翼搬入庙里,每日香火供着。大家都说这个“她”是观世音菩萨,否则这世上哪有这样眉眼盈盈的木头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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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8
  
  有一个人,她有个妹妹,比她小两岁。
  长姐如母,她待妹妹极好,好吃的东西若有两个,她便吃小的;好吃的东西若只有一个,她就不吃。家里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宽裕。母亲过世得早,父亲又是老实巴交的工人。她念完初中没再继续上学,去了一家铺子学做裁缝,一是学徒期虽说没工钱但毕竟管饭多少也能减轻家里一些负担,二是待三年学徒期满就能开店赚钱供妹妹上学。她是这么想的。
  日子一天天往下过,“过路”的“过”,没有好,也没有不好,公路马路铁路海路甚至是黄泉路,只要是路,就总得有人走。
  贫贱人家百事哀,她尽力让这个家维持着一种和睦与幸福。有人问她,你整天忙碌咋就不晓得发一次脾气呢?她抿嘴笑笑,低头不说话。她对闺中密友说,人哪,日子过好了才会有脾气,过得苦,哪还有发脾气的力气?
  她妹妹补习二年后终于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她也成了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裁缝师傅。她嫁了老公,并用店里的收入支付她妹妹这四年的学杂费生活费,自己却极省俭,吃饭吃衣买菜有向来只捡最廉价的。她想,这是她应该做的。她老公对此曾有过几句怨言,她就给了他半个月的脸色看。期间她还生了个女儿。
  她妹妹毕业后分配至省政府工作。那年,她父亲也时来运转,因为搞旧房折迁,开发商补偿了一套房与一笔钱。日子眼看就像是麻花杆子往上蹿。她脸上的喜色也日渐多起来。过了二年,她妹妹嫁了人,嫁给省里的一位处长,买了三室二厅的房,家里装修得那个金碧辉煌就让人的眼珠子往下掉。她去过几次后渐渐去得少了。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流,拥在一起流过一段,再在某处分开,各自潺潺地响,向着生命的那头奔去。
  她老公所在的工厂突然宣布改制,工人被买断工龄,每年四百元。她老公央她去求小姨子看看能否帮忙找份事做。她去了,姐妹俩在饭桌上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渐渐就没了话。她回了家,终究是没开口请她妹妹帮忙。她有点难过。人家都说血浓于水,她妹妹本来当知道姐夫的事,何况,她爸也说他已打电话说了这事儿。她想,她妹妹或许有不得已的难处所以没提吧。她用买断工龄的钱买了辆三轮宗申摩托,让老公去骑,起步价一元,刨去税费与油钱,每个月虽说风里雨里的,也能赚个五六百。穷日子穷过,富日子富过。她安慰老公。
  又过了一年,她与老公离了婚,带女儿回了父亲处。她不怕被老公打,可她受不了女儿也挨他的打。她也把离婚的事告诉了她妹妹,她妹妹在电话里哦了几声,骂过几声负心汉薄情郎就挂断电话。她放下电话,满脸泪痕。人情冷暖,世事如纸。她依然低着头做她的裁缝,做女儿的好母亲,父亲的好女儿。
  父亲慢慢老了,弥留之际吩咐遗嘱,房子给她,与房子差不多钱的存折给她妹妹。父亲可能是想一碗水端平免得有人闲话。但从省城赶来的她妹妹当即变了颜色,指着房子里的东西说,这些东西呢?父亲就笑,笑容不无惨然,说,你是大地方的人,哪会把这些破东西看在眼里?何况你姐一直伴在我身边,就算多拿一点,那也应该。再说,你姐的日子本来就过得艰难啊。她妹妹不做声了。
  父亲走了。当晚,她与她妹妹一起在房间里整理父亲留下来的东西。也不知怎么的,她妹妹突然从父亲床下翻出一个樟木箱子,撬开一看,里面有一把古色古香的铜镜与一柄象牙梳子,用红绸布严严实实包了好几层。这是她母亲留下的。她对此有些印象。她妹妹却冷笑起来,牙缝里冒出凉气,说,不公平。
  她问,为什么不公平?
  她妹妹说,姐,你懂不懂,这是文物。你有没有看过中央电视台一套的鉴宝节目?
  她还真没看过。家里不是没有电视,但店里的活总是那么忙,还要操心女儿,哪有时间去看?不过,关于文物,她还是听说过一些影影绰绰的事儿。
  她妹妹又说,这柄铜镜若是真的,怕要值上一百万。你说爸公不公平?她妹妹的眼睛闪闪发亮。
  她的心却越来越凉了,愣了一会儿,努力地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掉下,耸耸肩膀,扭过头去看女儿房间里的灯光,慢慢说道,咱家祖上又不是大富人家,哪有这样贵重的东西?
  她妹妹一撇嘴,这谁说得准?
  她想了想说,那你拿这把镜子去吧。
  她妹妹犹豫了,说,这梳子呢?万一这镜子是假的,梳子是真的?
  她说,那你拿梳子去吧。
  她妹妹说,万一梳子是假的,镜子是真的呢?
  她叹了口气说,这是妈妈留下来的东西,你总得给我留一样吧。
  她妹妹皱起眉头,突然叫起来,有了,然后迅速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喊道,喂,李先生吗?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是这样的,我这里有两样东西,你能否马上赶来帮我鉴定一下?坐什么车?放心,不会让你打的,我这就打电话给我那个死鬼老公叫他派辆宝马接你。
  电话终于挂断了。姐妹俩相坐无言。良久,她说,妹,你去睡吧。
  她妹妹点点头猛然用力摇头,不,我不困。
  她妹妹的目光在铜镜与象牙梳上一扫而过,落在窗外透进的那缕冷清的月光上。这月光亘在她与她妹妹之间,微颤,像一条巨大的鸿沟。她明白了她妹妹的意思。她妹妹怕是担心她藏起这两件东西。她绞绞手,手指上的老茧扎得她有点疼。她盯着她妹妹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笑起来,说,那我先去睡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牵着她妹妹的手,妹妹喊她姐,一声声,情真意切。她又梦见女儿,她牵着女儿的手,女儿喊她妈,一声声,也是情真意切。
  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凌晨时分。那位李先生赶来了,很快,给出结论。铜镜与梳子都是民国时期的仿制品,加在一起,值个二三百块,也就从省城开车到这儿的油钱。李先生叨叨地说着话。她没有再看她妹妹。她女儿正在阳台上背诵英语单词。阳光温暖地照耀女儿脸上那一层淡淡的茸毛,透明,而且光滑,像一个剥了壳的鸡蛋。鸡蛋很好吃。她突然感觉有些馋,咽下口唾沫,走去厨房,拉开抽屉,把平时舍不得吃的那些鸡蛋全找出来,共有九个。她把它们放入清水里煮,水咕嘟咕嘟地叫,她剥了一个,慢慢地吃,吃完,擦干净嘴,给女儿留下两个,另外六个鸡蛋全端出来。她招呼着她妹妹与那位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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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9
  
  有一个人,她老公病了,病得家徒四壁,方才驾鹤西去。
  这个伤心人还有个七岁大的儿子,在读小学二年级。过些天,学校要开学,学费并不是很多,也就二百多块,可家里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她自己本来是一个清洁工,做一天的事才有一天的钱。而在一起做事的姐妹能借的也早已借了。
  她还有个哥哥,但日子也过得难,白天和老婆各背着一个木箱去帮人擦皮鞋,晚上在巷口摆夜宵摊,生意清淡不说,时不时还有城管的人骑着车来,追得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这样,她哥还借给了她六千块钱,那应该是他大半的积蓄。她嫂子是好人,明知道这钱怕是要扔进水坑,却没有抱怨一声。她实在没有勇气再腆着脸向他们开口借钱。
  她还一个弟弟。弟弟单位好,曾瞒着老婆塞给她三千块钱,凶悍的弟媳妇立刻不依不饶,一哭二闹三上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弟弟之所以能进那家单位靠的是岳父的关系,被老婆骂狠了,就低头愁眼地来要回那钱。钱已花了,变成了打进她老公身体里的药。要还,只能拆东墙补西壁。她奔波了几天,求爹爹拜奶奶好不容易凑了二千七,然后跑去卖血。卖了四百多块,整个人仿佛就成了一个空壳子,往上飘着。她把头凑到医院卫生间的水笼头下,喝了一气凉水,喝得肚子溜圆,喝得眼泪噼哩叭啦往下掉。钱还给了弟弟。余下来的一百多块钱支撑着她过了好长一段日子。她一度卖血卖得近乎疯狂。可她突然就成了乙肝病毒携带者。她给血站的人下跪,可人家也爱莫能助。
  她病了,脸色焦黄。她没有对老公提起自己的病。病得气息奄奄的老公三番五次挣扎着想拔去输流管。她就哭,不敢合眼,守在老公身边,讲董永与七仙女、田螺姑娘、樊梨花与杨宗保……她还唱北京的金山上。
  她也不是没恨过老公,有时恨得就想动手拔掉那根输流管。可终究只能失声恸哭。这是命,是她的命,得认。她都有了想死的心。她死了,儿子就是孤儿,就可以送进孤儿院,就会有别的人照顾他,或许还能被别的好人家收养去。她这么想着,嘴角就有了笑。穷人家孩子早当家。她的儿子非常聪明,见她痴痴呆呆的样子,就边哭边喊,妈妈,你不要死啊。她打了个激凌清醒过来,又发了半天傻。儿子的学习那是万万误不得。做娘的为了儿子还有什么舍不得?
  她哄儿子睡下,从箱笼里翻出做姑娘时用的口红粉饼。
  它们已发硬变了脆,轻轻一用力,就折了。不过,这难不倒她,她用细木棍把口红与粉饼分别研磨细,再从瓶里倒出点水,调匀,翘起尾指,蘸着,把口红涂在唇上,把粉末抹在脸上。
  那天晚上,她笨拙地跌入一片霓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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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0
  
  有一个人,她是医生,人很善良。当然这种善良并不曾到变态的程度,比如,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后,就赶紧为其念经诵佛、超渡亡魂、修坟造墓,更恐其死后单身寂寞,再踩死数十只蚂蚁为其做伴。
  一次手术,鬼使神差的,她犯了错误,导致一个女患者的子宫被割去。尽管医院为其遮掩,说患者子宫里面全是癌,并煞有介事地出具了相应的医疗鉴定报告,可她却心知肚明事情的真相。她非常难过,再也握不好那把手术刀,很快,被调离一线。
  后来,因为偶遇,她与女患者成了朋友,也认识了女患者的丈夫。他们是一对好人,相信别人想让他们相信的,木讷诚恳,没有对医院给出的结论提出任何质疑。他们只是悲哀地接受这一切。
  一个孩子是一个家庭的希望。没有了希望,这家庭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作为他们的密友,她发现了这对夫妻之间渐渐发生微妙的变化。她劝他们去领养一个孩子。女人应了,男人却很迟疑。也难怪,哪个男人不被繁衍自己后代的强烈本能所驱使?男人先天就是一种比女性更为自私的生物。男人是想离婚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男人乡下的父母更恨不得马上了结这段婚姻,就差没拿锄头镰刀打上门。
  女人伤心地垂下眼泪。她陪着女人一起掉眼泪。那男人就蹲在门边抽烟,一根一根地抽,抽得脸色焦黄。他们都没有错,错的只是她。
  她突然有了一个念头,男人不就是想要一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吗?她若是替男人生一个,男人不就仍可以与女人在一起?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住。她还年轻,不曾婚配,虽谈不上貌美如花,身边从来就不乏猛烈的追求者。她不能这样做。但这个念头就像一条毒蛇,紧缠住她,让她再也难入睡。
  人有了心,就有了疼。她考虑了一个月,终于做出决定。事情的因是她,事情的果也只能是她。这世上谁也逃不掉因果。她是一个唯心的人。
  
  她没有向女人谈论她的决定。她找到男人委婉地说出她的想法。男人开始不同意,觉得滑稽,后来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同意了。毕竟,他也舍不得女人,不想离婚,而去外面找人借腹生子,姑且不提钱——凭男人目前的收入绝对是拿不出来这钱——这过程也充满种种不可测的危险变数。男人被天上掉下的这块大饼砸懵了,甚至是砸得很欢喜。他或许还以为这是自个的雄性魅力在作怪。这是男人的劣根性。他也问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理由。她说,因为她与女人是好姐妹。他就相信了。就这样,她与男人生了一个孩子,再异口同声对女人说是领养来的。男人与蒙在鼓里的女人继续恩恩爱爱地活着。
  按说事情演变至此,她已经承受了果,内心应该恢复宁静,但她显然忘了事情的果也是事情的因,她再也割舍不下那块从她肚里掉下的肉。她来他们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提这带那,明显不大正常,每每看到孩子,这眼睛就痴了,而且还常抱怨女人没有及时给孩子喂奶换尿布又或者其他。
  女人的脸色就渐渐不好看了。终于,纸没包住火,女人知道孩子是她与男人生下来的后,心里顿时失去平衡,认定她是一只早就包藏祸心的狐狸精,大哭大嚷,歇斯底里地往窗外扔东西,突然错手把孩子也扔出窗外。孩子摔死了。女人进了监狱。女人与男人离了婚。
  她也疯了,每天在孩子的血泊处来回地走,喊着孩子的小名,有时坐下,抱起一块石头又或者一根树枝,温柔地将脸贴上,轻轻地唱起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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