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档案》:走访“艾滋病”村

主持人:许可        
嘉宾:马丽  歧晓峰      
本期编导:张成军

主持人:首先要欢迎两位,来自新华社河南分社的两位记者,做客我们《记者档案》,其实今天我们再来说河南上蔡县文楼村艾滋病高发的情况,当然大家基本上都了解这个情况了,但是当初你们那个时候,六七年前,对艾滋病,这个概念可能也是比较模糊吗?当时是一个什么概念?

嘉  宾:那个时候就觉得,这个被称为世界超级病魔的,令人惧怕的这种病啊只是在国外,离我们很远,离我们很远,但是直到1999年春天的一天,我们到河南省,一家生物工程公司采访的时候,从事艾滋病试剂的一个专家,非常沉重的告诉我们,他说现在河南感染艾滋病病毒的人呢,仅是在医院门诊的血液检测中,就出现了相当高的比例,可是听到他这样的话呢,反正是怀疑。

主持人:当时信吗?

嘉  宾:不信。

主持人:有这么高吗?

嘉  宾:有,中国有这种病,但是我想应该是很少,特别不会像这样群体,而且就在你的身边就在河南,就在河南,所以他这样一说呢,而且他还讲就说现在河南一些地区呢,已经成为了群体发病的这么一个规模,而且当地的政府呢,也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更不愿意把这个事情向社会公开,像这样的后果呢,就是如果这个病情隐瞒或者延误下去,那么这个后果不堪设想。1998年左右,我们《河南商报》一个记者,就曾经给我透漏过这个消息,说河南驻马店地区,特别是上蔡,这个文楼村附近这些乡村啊,艾滋病病人特别多,当时他还跟着一些著名的,一些艾滋病专家教授,曾经深入到这个地区,进行过暗访,然后他就告诉我,这个地区艾滋病发病率特别高,当时也都跟我们这几个记者都沟通过,我说咱们是不是要关注这个地区的艾滋病报道问题啊,他们也感到这个情况比较重大。

主持人:那到最后决定去采访,当时是一个什么样想法?

嘉  宾:就是最终决定要去采访这个事,当时我们就想,如果这种情况不做报道,咱们国家的有关部门呢,就不会了解,艾滋病目前的真实的情况,那么他们,这些患病的人,这个生活中的一些问题,救助方面的一些问题,包括一些社会问题,那么就得不到有效的解决。

主持人:去采访之前就是各方面的准备,是不是都做好了?我指的这个准备,一方面是对稿件,当然能不能顺利的采访,顺利的报道这种准备,另外一方面1990年代,对自己安全的这种准备,是不是都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嘉  宾:作为咱们记者呢,不太了解艾滋病的传播途径,当时的宣传,虽然说是艾滋病讲了几种传播途径,但是我总认为科学没到这一步,很多科学没到了那个程度,很多传播途径不好确定,

所以说既然要去那儿肯定是有危险,但是从这几年多方各种信息来看,这个地方存在大量的艾滋病病人,这肯定是无疑了,然后我们商报的记者还有一些线人,给我们不断的写信打电话,就反映这个地区的艾滋病,发病的人数在增加,这个严重性也使我感到,作为一个新华社记者应该深入这个艾滋病地区。

主持人:是不是像人们传说的那种,这个地方就有那么多艾滋病病人?

嘉  宾:所以说我们既害怕,但是又有一种想去探晓的这种责任,职责。

主持人:第一次去艾滋病,这个高发的村采访,是在什么时间?还记得吗?

嘉  宾:那应该是在2001年5月10号,我跟老歧,还有另外一个记者魏莘,我们三个人就组成了三人报道小组,我们第一次赶赴河南的艾滋病高发区之一,就是上蔡县。

主持人:当时在你们的报道中,看到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对你们的采访报道,起到至关重要的一个人,是吗?

嘉  宾:那就是我们的线人,这个线人他在当地,跟艾滋病人交往也很长时间啦,在这个艾滋病病人这个人群中,也有很高的威信,而他呢,一方面帮助艾滋病人和外界联系,包括媒体呀和政府联系,反过来他也帮助媒体,像帮助我们让我们记者呢,能够深入到他们当中去,他做的是穿针引线的这么一个作用,我们到了上蔡县以后,采访地点呢,就设在城边的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一个小饭店里,他说咱们在这里,我先把一个艾滋病人呢,先叫过来,咱们先见见。

主持人:从底下来了解情况?

嘉  宾:对,就是先暗访一下情况吧,当线人告诉我们说,艾滋病人已经在隔壁房间等你们啦,说咱们过去吧,就说这个的时候,哎呀,我们那个感觉记得非常清楚,就是那个时候,心就忽的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来啦,然后我们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觉得,哎呀, 这个表情啊就不自然了,笑容也僵了。



主持人:歧晓峰当时作为男性,是不是还要起到稳定其他两位情绪的作用?


嘉  宾:魏莘、马丽她们两个进去了,但是害怕的躲到墙角,不敢直面这个艾滋病人,这个艾滋病人叫马贺,她起来以后,就伸出她的手要找我们握手,我一看她们吓的就躲在后面,不敢往上伸手,我就赶快,这个时候,也不知怎么也显出男子汉吧,这个时候要冲锋陷阵,我就赶快伸出手去接住马贺的手,然后热情的握了两下,接着我一看她俩不敢上前来,我就把艾滋病人这个手,就递到商报记者这个人手里边,然后她和商报记者又握握手,这样呢,当时当地的那个线人,看到她们俩这么紧张,也能理解她们,就赶快上去抱着这个艾滋病人,边握手边搂着她,大姐你坐下,坐下我给你介绍,慢慢的给她扶到坐位上,让她坐到那儿,给她介绍,这时候就是缓解了她们那种紧张情绪。因为第一次握手,的的确确很紧张,我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啦,觉得那个气都要断了,不敢深呼吸,就怕传染上,空气也会传染上,特别紧张,然后握完手以后,我就赶快跟着那个商报记者,我们俩都出去啦。


主持人:出去干吗?


嘉  宾:就去洗手呀,害怕,就觉得是不是会感染上,哎呀,那个商报记者,哎呀,我不行啦,我感染上了,我感染上了,他还不断的念叨着,我说那咋办啦?我说咱多洗洗吧,洗洗手,心里面的的确确是害怕,虽然今天说来,自己在回想当时那段经历,觉得有点可笑啊,因为大家对这个艾滋病传播的渠道啊,或者这种情况都比较了解了,但那个时候第一次接触,直面接触艾滋病人,我觉得这种情况都是很正常的,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们也是人对吧,人的那种恐惧感也是本能的,我们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的时候,我们就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们也做了很多猜想。比方说,这个艾滋病人什么样?难看不难看?是不是那种,就是样子特别可怕那样的?所以当时呢,我跟魏莘呢当时确实是有意的,在伸手啊,包括在进屋的时候啊,就有意的晚了半拍,晚半拍主要还是害怕迟疑,所以见到艾滋病人呢,尽管她那么热情,我们都没敢把手伸过去。

嘉  宾:当我们触及到她这个病情的时候,哎呀,马贺的双眼立刻充满了泪水,特别快,然后她就哭着跟我们讲,她是当年文楼村,第一批检验出来的艾滋病人,十一个患者中的一个,而她也是那十一个艾滋病人中间,唯一存活下来的,那就说明在她那时候,前边那十个都已经去世了,她得艾滋病呢, 确实是因为卖血。因为你知道上个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时候,河南就是豫东豫南的地方,就是血站特别多,血站密布,那时候因为卖血挣钱比较容易,当时流行的有一句话,一挪一蜷几十元,这一挪就是扎那个带子,要扎血管了,然后蜷呢, 就是说抽完血之后压迫那个针眼,一挪一蜷几十元,那时候就说明卖血挣钱,这个方式来的比较快,就引得急于脱贫的一些农民,纷纷都加入了卖血的行列,当年他们都是一些十七、八岁的那个小伙子,为了早日盖房子,早日把媳妇取进门,不仅是在县城里血站里卖血,还甚至结队结伙,到外地甚至外省去卖血,而他们都是到那些当地卫生部门批准的血站里去卖,有的还是到正规医院里去,而就在这个过程中呢,主管部门管理疏忽,血站只顾卖血赚钱,卫生条件又极差,所以使很多的人呢,卖血的人呢,都感染上了艾滋病。

主持人:马贺当时有没有跟你们详细的描述她当年卖血的时候,那时候的状况?比如说卫生条件呀?

抽血的那种状况,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

嘉  宾:讲了很多,然后她讲到最激动处,她把她的手挽起来,胳膊上那个针眼一溜一溜,一排下来,然后就讲当时因为献血的人比较多,有时候那针管里面的血凝固了以后,就顺手拿着一个棍,给它捅开以后,接着还要进行抽血,针头堵塞以后,用这捅透气以后血在往外流,因为啥,这个笤帚就是扫垃圾的,不消毒,拿这个用,能不感染病吗?就是也不换针头,抽你的,抽他的都不换,抽来抽去的,因为当时都是单采吗,单采就是其实抽完了之后,有用的部分提取之后,剩下的还给你打回去。再输回来,但是不知道。

主持人:就是大家都混在一起了。

嘉  宾:是,所以这个时候呢,卫生条件是特别差,也是他们传染艾滋病的一个主要途径。

主持人:当时马贺在接受你们采访时,她的家庭状况什么样子?

嘉  宾:马贺说她还有四个弟兄,这样他们一个家族吧,人口可能有十几口,但是患艾滋病的就有八口,然后她也是村里面最早第一批十一个艾滋病人中间,唯一留下来的一个幸存者,所以那个时候呢,当听到她哭诉完以后,我们就被她这个悲惨的遭遇,深深的打动了,而且就对她非常同情,正是同情呢,我们忘掉了她是一个艾滋病人,就觉得像是一个朋友在跟我说她落难的一些经历。所以呢这时候我们就觉得,心灵恐惧感没有啦,心灵之间那种距离也近了,所以到我们采访结束的时候呢,等到站起来告别的时候,我们和她的手都同时伸向了对方,也就是我们主动和她握手,第一次和艾滋病人握了手。


主持人:握完洗手了吗?


嘉  宾:没洗。

嘉  宾:第一次见了马贺以后,她介绍了一个是艾滋病整个状况,一个是他们现在的生活,他们现在的思想、情绪,是吧。 通过她,我们更感到,这次报道意义重大,就是我感到这里面背景,有很深的东西值得我们挖,所以当时我们也有个思路,那你马贺一个人不能代表艾滋病,也不能代表这个村,你能不能给我们联系更多的人, 一批人,是吧,我们要逐个采访,当时我们来的时候就有一个计划,这次既然进了艾滋病村,要方方面面了解,全面扎实的把这些艾滋病人的情况记录下来,反映上去。咱们都知道艾滋病,它的平均潜伏期是两到十年,那么有的可能是十年,或者更长一点时间才能发病,那么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就是输血的这些农民,那么到了这个时候,距离他们输血都有将近十年的时间啦,他们的发病期或死亡爆发期呢,就在这个时候,所以我们想还应该了解,是不是有更多的人,都是在这个时期里,这样我们就在线人的帮助下,当然也在马贺的引领下,我们就到了县城的边上,就还不是艾滋病村,就县城边一个村庄一个田地里,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就冒然进村,可能是行动的目标过大,另外那个线人也告诉我们,艾滋病患者呀,他们对记者的采访也非常的反感,那时候也没有完全的联系好,也怕我们去了太唐突,影响我们采访的效果,所以我们就把第二次,就见了很多艾滋病人的地点,就放在这个田地里,就见了一批艾滋病患者,见了一批老少吧,好像三代,有老有中年人有小的,有十几名,他们来的时候呢,也是五月份的时候,我们就穿衬衣,但他们一看就都穿的毛衣绒衣,就这一点确实跟正常人普通人不一样,除了这一点呢都是青壮年时期,也都很正常,看上去也都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因为他们可能一个是带菌者,另外可能是病症比较轻微的人,但是你要看看他们,胳膊上输血的那个针迹,就可以想像出他当年卖血的情况。


主持人:胳膊上都是什么样?


嘉  宾:密密麻麻一个针眼挨一个针眼,就像那个蜈蚣趴在那,就有两寸多长,每个人伸开胳膊让我们看,都是这个样子,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们特别不忌讳他们的病情。就我们说,你知道自个得了什么病吗?艾滋病。就是特别不回避这个艾滋病。


主持人:他们知道艾滋病意味着什么吗?


嘉  宾:他们知道,艾滋病是意味着死亡,可是他们当时确实也表露出来啦,就是他得病以后,特别是发病以后,当地没有人能管他们,他们吃药特别难,而且有药也是高价药,他们也吃不起,当年可能卖血赚来得钱,都拿来治病,也都花得所剩无几了。


嘉  宾:另外他们就说到,当年政府支持我们,号召我们去献血,我们当时也是做那么多贡献,可是如今我们得病啦,反而没有人管我们啦,所以他们就表现出来,他们要报复社会,那种强烈报复社会的畸形心态。


主持人:什么样的心态?



嘉  宾:他们就说嘛,几个人就围着我们讲,说我得艾滋病了,我知道我也活不了了,但是我现在就想,让全中国的人都得上艾滋病,有的还说反正我也是死,对吧,现在就等于判了我死刑,艾滋病等于判了我死刑,反正我也是死,我死了以后,让社会的人也得尝尝,这艾滋病是啥滋味,有得还说我偷偷的去传播,我往西瓜里打血,我掏钱我去嫖娼,我看艾滋病传播的快不快,所以当时这个情况是挺严重的,我们文楼村里的艾滋病人很多,生活顾不住,病治不好,没钱没粮,如果俺出去报复社会,掏钱嫖娼,只要掏俩钱嫖娼,传染的快不快,俺偷偷的去传染,往西瓜里打血,因为这个病我感到我认为治不好了,我想去犯法,现在我要报复社会,报复到啥种程度,我想让全中国的人都得上艾滋病。



主持人:歧晓峰,马丽,那就是在这里采访他们的时候,可能接触到这么样一批人,特别知道他们这样一种心理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这个采访报道任务更重大了?是有这样的感觉吗?



嘉  宾:对,但是他们讲得这些情况我们还觉得不满足,因为啥,他们看起来还都是正常人,只拿着他们得化验单HAV呈阳性,是携带者,但是不是发病者,各种信息反映说,他们这里边每年要死几十个人,同时呢还有大量重症病人在床上,那我们一直考虑下一步要怎么采访,当地有关部门呢,不愿意让媒体报道艾滋病人情况,这样就给我们增加了难度,我们要躲开。



主持人:要正面采访的话有一定的困难。



嘉  宾:对,就不可能顺利的完成这一次的采访任务,白天我们采访完所有艾滋病患者,这些表面上看还健康的人,我们还有一个愿望,一定要看到重症病人。



主持人:就是发病的。



嘉  宾:对,正在发病中,或者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这种状态,这样才能从电视画面显示出来,艾滋病人的痛苦呀,艾滋病的严重性,更能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所以我们又通过线人,认识了附近一个乡的乡干部,让他带着我们去采访这些重症病人,进村啦,去采访那些病情严重的人,也就是说我们要进行夜访,是夜访,趁着夜色,晚上十点多钟,快十一点钟的时候,我们才开始出发到一个乡去,我们记得那个车子离开宾馆,才开了不到十分钟那个样子吧,线人就告诉我们说,我告诉你们啊,现在你们已经身在艾滋病高发区啦,那时候我们在车里,车里也很挤,那种恐惧感不由而然的又产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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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  宾:晚上十点多钟,快十一点钟的时候,我们才开始出发到一个乡去,我们记得那个车子离开宾馆,才开了不到十分钟那个样子吧,然后线人就告诉我们说,我告诉你们啊,现在你们已经身在艾滋病高发区啦,所以那时候我们在车里啊,车也很挤,那种恐惧感不由而然的就又产生啦,这个夜访走的时候,我们都很紧张,因为它的成败,关系到我们整个这一次报道,是最关键的,因为这次要见到重症病人。



主持人:才有最强的说服力,是吧?



嘉  宾:才能让所有的这个领导,社会去关注这一块。我们紧张,第一,是进了艾滋病村要见重症病人;第二,就是也怕这种消息在当地传出去,马上会被人拦截了,我们整个报道计划就会失败。我们小心翼翼,而且就是在后半夜才开始进村,进了村里面见到这些病人以后,的确,那种感觉就是震撼,就觉得这些人,都是在生命线上在挣扎着。农村吗,而且那个地方又确实比较贫穷,晚上的时候呀,夜幕下的村庄一点灯光都没有,全村就是一片黑暗, 我们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那村里的道路上走着,有时候可能惊动了哪一家的狗,一直叫个不停,就更加加重了这种恐惧感和紧张,那紧张的空气,好像都让人透不过气来,后来我们就来到一户村民家,然后他妻子把门打开,用那个小煤油灯点着出来接我们,我们进去一看,看到了第一个重症的艾滋病人,躺在那个脏兮兮的枕头上,盖着一床脏被子,脸吧,青黄,脸上还有那个斑,就斑斑点点那黑斑,因为咱们知道艾滋病,它主要就是把人的免疫系统给彻底摧毁啦,那么这个病毒侵犯到那儿,侵犯到人体的哪一个部位,哪一部位就得病,也可能侵犯到内脏器官,内脏器官就得病,心肝肺脾什么的,侵犯到皮肤上,皮肤上也有病,但这个病人呢,可能是皮肤癌。



主持人:什么样的一个状况?



嘉  宾:应该是皮肤癌了,头发也没有,后边都光的,还呲着牙,比白天我们看到的那些艾滋病人可怕多了,这是一个给我们印象比较深的,因为这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个重症艾滋病人,然后还有一个呢,至今印象难忘的,尽管这个人现在都已经去世了,这两个人都应该已经去世了,都去世了,等我们再访艾滋病村时,他们都已经去世了。我现在要说的那个小伙子33岁,他的爱人和他的哥哥,都是艾滋病,也刚刚去世,他们家就剩他一个老母亲,还有他两个不懂事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这个人呢,那个时候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穿着毛衣棉袄,床前有一个吐满了污物的盆子,70多岁的老母亲呢,就睡在他身旁的一个小床上,这个儿子啊,不管白天晚上就浑身难受,他一难受的时候,他就要哭着叫他妈,他说,妈你拉住我呀,你可别让我跑了呀,所以这个老妈妈也是哭着说,我天天守着我这个儿子,我不能再失去他啦。刚才马丽讲的那个病人家里边,他是在倒气,就是后半夜还是满头大汗,一双儿女在身边,在那哭泣,老太太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儿子,一进了这屋里边,他呼吸发出来那种刺鼻的异味,真是让人感觉有点呕吐啊,但是马丽还是勇敢的,举着话筒到跟前采访,所以都听到这些,看到这些,不管我们拿话筒,还是扛摄像机的,眼泪唰唰的往下流,抽泣着在完成我们的工作,所以一连几个小时下来,就在这种悲痛的心情之下,用我们的采访,用我们的摄像机,记录下来,真实的记录下来,这么一部分重症艾滋病人濒临死亡,生命危在旦夕的这么一个现状,这时候其实不光是对他们个人来说生命的离去,对他这个家庭来说也是一种家破人亡的一种摧毁。



主持人:这个时候是不是也特别感受到,除了从感情上来说,非常同情他们,非常悲痛之外,也特别感受到真的是要把这种情况去报道出来的重要性?



嘉  宾:对,觉得我们是真的来对了,而且比我们想像的,真是要严重的多,因为那时候我们还是不信,或者是将信将疑,后来见到了,也知道该信啦,但是都没想到我们见到的情况,竞是这样的。



主持人: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克服了自己心理上的很多障碍,但拿到了非常宝贵的资料,可是依然不够,可能还是需要就像你们说的,可能会有障碍,但是还是需要这种范围比较广的,这种正面的去接触和采访,还是需要进村去采访,是吗?



嘉  宾:对,所以到第二天的白天,那我们还得在光天化日之下吧,得走进这个艾滋病村,走进这个艾滋病患者发病率比较高的这样一个村子,这样我们才能更全面的了解艾滋病人的现状,这样才能使我们的报道呢,更有力度还有深度,所以白天呢就进村,进村之前那个线人好心的提醒我们,说你们这次进村跟以往还不一样,夜访吧,相对来说比较秘密,就是别人都不知道,你们今天行动目标就很大啦,周围的很多人,很快的就会知道你们的行动,而且呢,这个村子的艾滋病人呢,确实是对记者的采访特别反感,他们就是像刚才老歧说的,把自己村子里面的姑娘嫁不出去,娶不到媳妇 ,菜卖不出去,劳力没人要,都归结于记者的报道和炒作。他说,你们一定要注意,如果要出点什么意外,也是后果不堪设想。



主持人:当时进了村的时候,什么感觉?



嘉  宾:紧张嘛,还是紧张。



主持人:其实每一次紧张都有不同的原因。



嘉  宾:对,进村的时候,走到村边我还吓他们,我说,这一次可不是像以往的采访,谁遇到咱们不满意啦,打咱们几拳,整咱们两下,这次如果让艾滋病人,要真是抓咱们一下,那可真是要得病啦,真是这样,这时心里也害怕。



主持人:就是这样的心情去进村,而且马丽刚才说的,有一些抵触情绪,那种客观原因的存在。



嘉  宾:对,敌视我们,但这一次我们不得不公开进村了。



主持人:因为如果我们不公开进村,我们采访的还比较片面。



嘉  宾:对,只是一些个别的,我们进到村里面,全面的铺开了展开调查,公开了,而且那时候我们也放心了,我们也不怕当地政府部门出来阻拦,或者你艾滋病人怎么阻拦我们,我们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一定要把这一块采访问题拿下来,所以既害怕又觉得勇敢,又想往上冲,这一天呢,等于是正面采访。



主持人:接触了多少艾滋病人?有没有一个统计?



嘉  宾:接触的至少有几十人,我觉得刚一进村以后,我认为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妇女抱着她丈夫的照片在那哭泣,然后那个线人就介绍说,这个人叫刘红叶,她也是个艾滋病携带者,她的丈夫也是因为艾滋病刚去世,她还要到那坟头上烧纸,这个给我震撼特别大,我就觉得怎么进了村里面,都这种感觉,很凄惨,很悲凉的,然后我们接着采访的时候,反映的问题,各种各样的,我们就想了解,你们为什么当年要献血,要卖血。



主持人:他们的回答呢?



嘉  宾:他们说为了生活,为了生活,因为我们这个地方很穷,是国家级贫困县,我们靠种地根本养活不了自己,当年提倡的就是,把这个血液制品作为一种产业的时候,在农村县城到处都是采血的,所以他们就是纷纷进入到卖血的行列里,每个人拿出来自己的献血证,国家既然提倡献血光荣,那我们就是献血嘛,他们就把因为献血得上艾滋病, 传染上艾滋病这种原因,归结为政府或者是有些部门,现在献血得了艾滋病,你国家不管我们就不行,所以他们的情绪都特别激动,都有这个血本(献血证),那血本有的这么厚一沓。



你们村里都有多少人有这个献血证?哪一家都有,每一家都有这个献血证。你卖血都跑过多少地方?跑过多少地方,多,也不光我自己一个,俺这上蔡县哪一个村里的人都有,上海、乌鲁木齐、云南、广州……你卖过多少次血?卖血卖的多。你从多大开始卖血?从二十。 你卖血卖的多时候,一天能卖多少血?卖的多说不清了。你卖血都到过哪里?驻马店、郑州、新乡、哪地方都去。村里得这样病的人多吗?俺村吗,光死就死了好多人了。死几个了?死几十个人了。那都是啥时候死的呀?啥时候,就这不断的。今年有没有?今年有,死的多。今年死几个人?今年死的有十多个。去年呢?

去年死的也多。那死的这些人年龄都在多大?有30多的,有40多的,年龄大的没有。都是三、四十岁的?对,都是三 四十岁的。男的多还是女的多?男女差不多。



嘉  宾:因为他们当时这些人呢,从80年代末90年代初,开始献血到现在十年,潜伏期已经开始到了发病期了,而且是爆发流行期,这时候他们整个村里面大大小小,当年只要是献过血的人,都开始不同程度显示出艾滋病症状,有的经常高烧,高烧不退,有的得各种疾病,然后造成卧床不起,丧失劳动力,很多一家人夫妻两口都是的, 有的母亲是,有的父亲是,有的是全家都是,包括孩子,像这种情况下他们已经丧失劳动力,他们最基本的治疗,就是医疗问题,生活问题得不到解决,而当地政府呢,又没有任何财力去管他们,有一个4岁的小男孩,这个4岁的孩子呀,自打出生起就是一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因为他的母亲就是一个艾滋病患者,在2001年的春天就已经去世啦,他的父亲就在外地打工,这个孩子就跟着爷爷奶奶过,4岁的孩子就给他放到地下,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就像1岁到2岁孩子那个样子,而且我们就逗逗他,跟他讲话,他怕生人嘛,然后一哭那个声音就跟猫叫一样,身体特别虚弱,就跟小猫叫声一样,这个奶奶也跟我们讲,这个奶奶呀,现在愁的不得了,你看妈妈没啦,现在爸爸也不在家,老两口呢,爷爷也说,他说,我都不去化验,因为我知道我肯定也是,但是我化验出来以后,又能怎么办呢?我要化验我知道了,我还怎么去照顾我这个小孙子呢?奶奶也说,我老鼠药我都买过,我都想喝,但邻居就给她夺下来了,说你不能死,你死了,你这个得病的小孙子怎么办呀?现在家庭很困难,我儿媳妇因为卖血引起了艾滋病,去年9月份,阴历9月份去世,丢下个孙子,我这个孙子也是艾滋病,现在望死不望活,我孙子一检查是艾滋病,现在我们两口心里很难过,都要喝药死,邻居一直劝,不叫死,

我一想那都是要死了,我那小孙子谁给我养活,他能活一天我都得给他尽量治,日子往下咋过,人亡家败。进村的那个沿途吧,就那地里真是的,大大小小的新的老的坟,一问都是艾滋病人去世以后,都埋在那里面。



主持人:当时是不是感觉心里面特别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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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  宾:是,觉得真是挺沉重的,而且觉得这个艾滋病魔,夺去了多少这样无辜的生命,其实想想农民他们,当时也就是为了脱贫,卖血换个钱,也不是说通过别的那个吸毒呀,不正当的手段得这样一个病,就是这么简单,为了生存。得了病以后都被病魔夺去了生命,有一家五口,四口人得病,有一家三口无一人幸免,我们去看的有几个院落,那都是人去屋空呀,整个那个院子都荒芜了,那个蒿草都长了一两尺高,那个情景特别凄凉特别悲惨,连他们村里当时那个卫生院,都是用了人家艾滋病这一家人,都死完了那个空房子,这些人就是对死看得很淡了,但是他对活的时候,一定要有个基本生存权和待遇,他们要求的比较强烈。



主持人:其实到这个时候,你们是不是会感觉到,对于这样高发的村来说,艾滋病已经不是一个疾病的问题,它是一个很严重的社会问题?



嘉  宾:对,不单单是一个疾病问题,疾病问题还可以治疗,可以救助,但是一旦发展成社会问题,

真的需要有关部门得重视,因为他们长期被疾病折磨,他们心里确实都扭曲,得不到应有的待遇,得不到救助以后他们就悲观失望,甚至可以说绝望,那么在绝望之下呢,他们就产生了这种强烈的,要报复社会的这种心理。



主持人:总的来说,这个采访是非常的充实,非常的完整,刚才马丽也给我们说了,用了五天的时间,首次进入艾滋病高发村,那么这个报道是什么时候?你们是通过内参的形式发了?



嘉  宾:对,回来以后这个报道很快就发了,也就是回来以后一个多月以后吧,六月份吧,我们的“走进艾滋病村”,以“走进艾滋病村"为题,就在我们新华社的音像内参上送版,还有音像内    参,就在这两个音像期刊上刊发啦,刊发了以后就立刻引起了中央领导的高度重视,随后中宣部、民政部、卫生部,就组成了一个联合调查团,还带了一批关于艾滋病治疗方面的专家。



主持人:医学专家进入了艾滋病高发村,那之后你们后来又做了第二次,就再访艾滋病村,那个时候是什么时间?



嘉  宾:那到八月份了吧,八月底,八月二十八号,距离报道将近三个月之后,那个时候村里的状况,特别好。



主持人:好到什么程度?你说的特别好。



嘉  宾:就是我们当时进村的时候,那个卫生院,卫生所就是一家人去楼空,家里边的一个破房子,病人打吊针药水就在后边墙柱子上,人在破旧的架子车上躺着,这样救治,那个环境特别恶劣。但通过我们这个报道以后,国家卫生部专门有调查组去了解,然后引起了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高度重视就是从财力、 人力、物力全方位的支持文楼村。从那个时候也开始,国家对整个文楼村的报道也是公开化了,又给他们建立了一个很漂亮的卫生所,本村的艾滋病病人免费打针吃药,同时呢,他们每个月能得到几袋面粉,可以帮助他们生活,解决了生活问题,医疗问题都可以不出村了,当时看了以后我们也是特别欣慰,他们最重要的,我觉得就是他们的心理,就是心态方面也有一个很大的改变,就是他们心态平和多了,情绪也稳定啦。现在政府对我们这么好,我们有药吃啦,我们也有粮食啦,我们哪儿也不去啦,就在家里。



主持人:这一些列报道之后,还会继续关注文楼村的一些状况吗?



嘉  宾:对,我们始终关注着,然后2003年2004年春节,我们都到那去看啦,2004年的春节,我们走到艾滋病人家里边以后,看到他们又是杀鸡又是宰鱼,生活状况有了很大的改变,蒸馒头啊,过年的东西都准备的特别好,我们也给他们送上一些对联,门联啊,让他们欢欢喜喜的过年,整个人的那个精神状况情绪都特别稳定。



主持人:距第一次采访,已经有四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这一系列的报道和采访之后,自己作为记者最深的感触是什么?



嘉  宾:最深的感触,我就觉得有过这次刻骨铭心的经历,我愿意和所有的艾滋病人一起,同享一片蓝天,共享阳光灿烂。



主持人:歧晓锋呢?



嘉  宾:我觉得艾滋病人,他们是挣扎在生死线上,我希望各级政府,用实际行动来关注他们,让他们在有生之年,得到政府社会的关爱。



主持人:非常感谢两位接受我们的采访,其实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所有的人也和我一样,在分享两位记者职业精神当中,让我们非常感动的东西,谢谢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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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看完了,以后鲜血,输血要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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