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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
一、金碧辉煌的殿堂里,青烟袅袅的香火中,在佛的身后,有我的一个位置,一个倾国倾城的红颜
其实很多时候,我会想起千百年前,在佛前暝目静修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我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欲。那个 时候,也许并不如记忆中那样寂寞。
一切因果的起源,都是那一天。那一天,其实与任何一天并没有不同,佛陀讲法,妙口生莲,仙乐四起,天女 散花。但是那一天,我不知为什么,睁开了眼。
佛说,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双澄净无波的眸子。我没有听见佛在说什么。那一刻,所有的声音俱都远去,没有 禅唱,没有讲经声。天地间,只有那一双眼眸。我感觉殿外的经幡在动,穿堂的风在动,我的心,在动。
佛微微地叹息,叹息。一念之间,我堕入凡尘。
二、描黛眉
这一世,我是个丫鬟。
记忆中,我被一个我称之为父亲的人送到这个深深的庭院。父亲的容貌模糊,唯一清晰的是那对冷漠的目光。那冷漠的目光,如一把利刃,是我这许多年来一直挥不去的梦魇。
那一年,我记得,我只有五岁。
做丫鬟的日子是辛苦而煎熬的,但我还是在磕磕碰碰中长大。并且出落的清丽脱俗。
他,是我的少爷。是这家唯一的男孩,唯一的香火。十二岁,我成了他的丫鬟,在他的点名下。
我为他铺床,叠被,磨墨,裁纸,看他背诗经,读四书,在每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安静地陪着他直至夜深。
他是如此刻苦,很快他的诗文被到处传扬,他成了人人口中称颂的才子。
那一年,他才十六岁,刚长成一个漂亮的小伙子。而我也只有十五岁。
初夏的午后,宁静安详。
书房内,我替他磨墨,浓黑的墨散发出柔和的味道,在石砚中心聚了小小的一洼。他拿起笔来,却歪头望着我。
我低下头去,微微一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喜欢书画,喜欢那种挥洒自如的潇洒。但我不识字,作为一个丫鬟,我的人生有太多的不圆满。但我至少可以向往。
他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篇。
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家之女。其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他看着我,柔柔地吟道。我不懂,但我看懂了他眼里的柔情。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而我亦喜欢他。
他就那样长长久久的盯着我,我也那样娇娇怯怯的回视着他。无数的柔情,千种的心事,就在这彼此的凝视中表达了。他忽然牵起我的手,把我拉至书桌旁,拿起笔,你的眉毛淡了点,我来替你画深。他说。
脸一洗,不是又淡了。我浅笑。
那我就天天给你描眉。他低言,语气缠绵。
他果然就天天给我画起了眉。
我的爱就这样一天浓似一天,一天深似一天。但我什么也没有说,只用一个女孩子最心细如发的情感,为他打理一切他想得到和想不到的细节。
只因我太过卑微,我所能奢望的,就是这日子能长久一点,再长久一点。
他抱着我婉转求欢。明知这样不合礼教,可我又怎能拒绝得了他。
鸳鸯衾底,春意无边。他环着我的腰,把我紧紧楼在胸前。
以我的心为证,今生如负你,我就把心掏出来给你。他说,情意绵绵。
我一慌,用手捂住他的嘴,怕听到更多的山盟海誓。
我竟怕山盟海誓。
终究,他家还是为他订了亲。是尚书府的千金,知书答礼,温柔娇美。娶了她,对他们家而言,可说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更何况他在仕途上,亦能平步青云。
他迷茫了,看我的眼神也变得迷离。我知道他在挣扎。知我如他,我又怎会看不出呢。但我还是相信,他不会弃我于不顾,我有他的心为证啊。
婚期一日近似一日,相好的姐妹纷纷替我打抱不平。可我只是平淡的笑笑。她们不了解他,他早已把心许诺给了我,他不会负我的。
直到最后一刻,直到大红花轿抬进了门,我才发觉,原来最不了解他的是我。我这才了解这个世界,品貌只是太好的装饰品,而人们在乎的是实质的东西,能真正带来好处的东西,要么光耀门楣,要么增加财产。对于一个丫鬟来说,美丽是种罪过,会给自己和别人带来灾难。
他穿着喜服,站在我的面前,离我只有一步之遥。而我,却突然觉得他远在天涯。曾经以为最了解他的人是我。可我现在却想不明白,他不要他的心了吗?
或许他只是逢场作戏一场,可为何又要许了自己的心。
为何给了我希望,又把它打碎。那一瞬,他的红衣烧痛我的眼,蓦然,我娇媚地笑了。眼波流转,盼顾嫣然,一笑,倾城。他呆了一呆。那一个瞬间,我抽出案上的刀,狠狠地刺入他的胸膛。
以我的心为证,今生如负你,我就把心掏出来给你。他曾经对我说过。
既然他的约,不能守,那就让我来践。我来拿回属于我的心。
拔出刀,我含笑,饮刃。
三、点绛唇
又一世,我是在风尘中打滚的青楼女子。学得千娇百媚,极尽妩媚。男人都成了我手上的绕指柔。
又是一个飞盏酩酊的盛宴,我打开妆匣,描细得眉,抹白的粉,涂淡淡的胭脂粉红,唇轻轻一抿,又是那倾国倾城的一点红。
十三岁那年,那天,也是这般妆点。只是衣是红衣,鞋是红鞋,连鬓角的金步摇,嘴里含的也是一粒小小的红玉。
平常人家的女儿着了红衣,一般是嫁人,图个喜气。我这样的女子,却是图个把自己买了出去的吉利。
名妓并非天生,除了美,除了艺,讨好男人,从嘴头到床帷都要流着蜜,方可令他百般依恋,不得不回,身不由已。
相书上说:唇色若妖是轻贱相。而我只是一个青楼女子,要的就是这份轻贱相。
我莲步轻移,来到大殿中央。
有花,有酒,有风,有柳,舒广袖,衫如雪,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霓裳广带,虚步凌波。我翩鞑地旋转,长发飞散如鞭。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有一双灼热的眼神,在一直注视着我。
他,不过是个来青楼探奇的书生。头戴方巾,手摇纸扇,端地英俊洒然,清朗气十足,不是惯常的烟花客。
他爱上我了,他说,他要为我赎身。
我媚笑地看着他,却惊异地发现他的眼神清澈如水。在他的眼眸中,我发现我的影象也变得清澈了起来。第一次,我在一个男人的眼中看到了爱恋,而不是欲念。第一次,我相信了一个男人的真诚。
我一定会赎你出去,到那时我们就可以厮守终生了。他在我的耳边低喃,情真意切。
我把自己全部交托给了他,用我全部的信任。
可是,妈妈又怎么会同意,十八年来精心雕琢的玉人儿,三年来风华冠绝京师的花魁,她的价钱又怎是他一介书生能负担的起的。
我拿出全部的积蓄,交了给他。让他用我用青春美貌敛聚的金钱,替我自己赎了身。
原以为终能厮守到老了,却没想他的家门又怎会迎一个青楼女子入门。
他动摇了,被拒之家门,他何以为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而我,所有的积蓄也已花光。没有柴米油盐,没有容身之处,我们又何以厮守终生。
生不能同巢,死同穴。他说。
携手来到崖边,只为殉情,一死以证情真。
推我下了悬崖,偏对自己下不了手。这也罢了,世间男子,原本薄幸。何苦还要骗我枉自殉情,害我性命。
我在崖底幽幽醒来,却发现自己原是错了。淀信了爱情,错信了谎言。
夜里,窗外是飒飒的风雨声——初秋的江南就是如此多雨,我来到他下榻的别院。
在有他的大殿里翩翩地舞了起来。殿内幽暗的灯火下,一个轻盈绰约的女子,挥舞长袖,在大殿上轻歌曼舞,身形曼妙不可方物……
鬼、鬼啊!心胆俱裂,他的脸化成了青色,眸子因为恐惧而碎裂。然后,踉踉跄跄的向外奔逃,然而脚下已经没有丝毫力气,走了几步便瘫倒在地上。
你不是说过,生不能同巢,死同穴。我笑着问道。
我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吗?
他慌了,因为他害怕。
可是,我也会害怕。当初被推下悬崖,陡然一下沉入黑暗,那个噩梦,我整整怕至现在。
舞步渐渐加快,踏近……袖影发丝里,忽然有雪亮的冷光一闪——
一切忽然又都静寂下来。
一定有太多太多的怨了,出手我才毫不犹豫。他恐惧地瞪着我,还未明白过来,就已经魂归离恨天了。
我凝视着他的脸,我看到他临死的眼眸中,依然清晰地留着我的倩影。我柔柔地笑着,这样真好,从最初,到最后,他的眼中还是只有我。
我推倒红烛,任大火肆无忌惮焚毁一切。
生不同巢,死同穴。他说过。
我紧紧抱住他,一起化灰,化烟……
尾声
因为有爱,所以有恨,因为有爱,所以有怨。因为爱,我最终变成了一个嗜血的魂魄。一个个朝代,一次次转生,我化生为一个又一个女子。丽质无双的貌,却有狠辣无比的心。我冷笑,毁灭了一个个爱我又背叛我的人。
不甘心被辜负,不甘心被遗弃,我要毁灭。就算在千夫所指,刀头架颈的时候;就算在悬吊的白绫前,抑或是高耸的绞架上,我都从未后悔过。
只要有爱,就有恨,只要有爱,就有怨。只要有怨,就有我的报复,即使赔上我的一生,我也不在乎。
终有一天,佛招回我的魂魄。为我,你懂了吗?
不,我不懂。我依然想在轮回中寻找一生的真爱,没有欺骗,没有背叛。
佛看着,眼神澄净无尘。眉心的朱砂,灼痛我的眼,我的心。尘封千年的记忆回来了。原来是你,根本就是你,我最初最终的心动,原来是因为你。是佛。
于是我闭目,洒落一种随意的惊艳。凡心渐次凋零,坐成一尊不动的佛。
无爱亦无忧,无爱亦无怖。我说。
佛以为我悟了,三生众界以为我悟了。其实我从未放弃我的痴念,只是很小心地把它收藏着。瞒过了佛,瞒过了三生众界。所以金碧辉煌的殿堂里,青烟袅袅的香火中,在佛的身后,有我的一个位置,一个倾国倾城的红颜。但是不要靠近我,不要给我机会爱上你,我的爱背后,是枭杀的妒恨。
匍匐在佛脚下,顶礼膜拜的众生,他们称我为,罗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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